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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亿:人类学在韩国是最受重视的学科之一

王芊霓 芊霓的咖啡馆 2021-12-19


金光亿是英国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博士,师从著名人类学家埃文斯·普理查德(Evans-Pritchard)和莫里斯·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他致力于中国问题的研究,是韩国“中国研究”的开创者。在韩国首尔国立大学担任人类学终身教授期间,他发起成立“当代中国研究会”并出任首任会长、创建“首尔国立大学中国问题研究所”并任首位所长。他还曾先后担任首尔国立大学跨文化研究所所长、社会科学研究院院长及韩国文化人类学学会主席。由于他在学术上的杰出贡献,2009年金光亿教授被韩国授予“国家杰出学者”奖。五年前,他受邀到山东大学任教,并成为了山东省的“荣誉公民”。


此次来华,他在清华大学分享了题为 “绊侣(Uncomfortable Companion),人类学和文化遗产实践”的演讲。在演讲中,他以韩国和中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及旅游开发为例,从人类学的角度阐释了现有实践的不足,也提出了有力的批判,他希望人类学家能够在文化保护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讲座主持人,清华大学人类学教授、清华大学发展人类学学会会长张小军认为,金光亿对中日韩三国的现代化的反思,以及对最近十几年的文化遗产保护的士绅化,主体和文化分离等的洞见都是很深刻的。这些问题都是关于如何“做自己”的问题,并将引发我们对旅游开发的进一步反思。此文基于笔者对金光亿的采访,并部分结合了他在清华大学的演讲内容,未经受访人审定。


张小军教授(左)与金光亿教授

羡慕中国人类学的悠久传统

费孝通,是中国人类学中最重要的名字之一。我很羡慕中国,比起韩国,中国有悠久的历史传统,以及社会学、人类学的传统,吴文藻、潘光旦、费孝通、林耀华等等,都是名扬世界的人类学家。而韩国直到1960年代才开始有人类学。1950年到1953年那时还有战争,朝鲜半岛被破坏了。到了90年代初,政治不稳定、经济恐怖,到70年代初,韩国是全世界最贫困的国家之一。


我在50年代去英国的时候,每个人去国外只可以带出去1000块美金,我还记得我当时是去首尔一个有很多华侨的唐人街里面换的钱。我在首尔大学学的是德文系,那以后对人类学很感兴趣,所以在牛津大学毕业的时候拿了两个学位,德文系和人类学。 1960年我在首尔大学建立人类学系,当时系的名字是考古人类学。


70年代初我们都和费孝通没有联系,虽然知道他在中国,但是我们不能来中国。我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韩国不稳定,朴正熙当总统,那时候年轻人批评政府,怀疑国家要到哪里去。我和几个朋友对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很好奇,对中国很感兴趣,我们就看费孝通的《江村经济》,这在当时的韩国是很危险的。


相比于哲学和社会学,我更喜欢人类学,因为它不是坐在高雅的研究室里,而是深入到百姓的生活中,了解真实世界下的各式各样的人,了解很多不同的人如何结合成一个社会共同体。费孝通先生的书对我很有启发。但是20世纪60年代的韩国,还不能公开谈论被称为是“共产主义魔鬼”的中国,费孝通先生的书也是禁书,封面上的作者一栏写的都是“费通”。


韩国1988年开奥运会,也是那一年我主持人类学的会议,我就邀请了费孝通、林耀华等。1988年我去哈佛大学当教授,费孝通恰好也去麻省理工大学访问,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1990年我去中央民大,再看到他,很有意思,他的名片上只印了费孝通三个字。从1990年开始,我就去山东做田野调查,当时研究华南地区的多,所以我就去研究华北了。虽然过去20多年我都在研究中国,但是我的发表并不多,因为我觉得我了解的还是很浅。


在韩国,人类学很受欢迎

韩国是很小的国家,面积是山东省的一半,人口只有4000多万,而我们有200多个大学,而且每个大学里面都有人类学概论这门课。我还记得在我刚进大学的时候,我们的通识课还是哲学概论,而现在哲学概论已经被换成了人类学概论。我们大概有十六个学校拥有本科生到博士生的人类学系,而且很多学校的人类学系是在社会学系里或者国际学院里,或者是企业管理学院里。韩国人类学学会有200多个人,都有博士学位。


韩国在80年代以前是经济和经营被看的很重要,但是慢慢的经济发展带来很多社会问题,到了80年代,社会学突然开始被重视了。80年代韩国很多社会问题的解决都开始依赖社会学。


然而从1990年代开始,韩国的高分学生会优先选择法律、经济、还有人类学。这是因为人们在社会变化中看到了文化的重要性。另外就是我观察到,2000年以来,社会学的重要性下降,人类学的重要性上升。


虽然现在在中国,我们看每个人的生活都比20年前丰富。比如私家车、手机的普及等等,物质生活质量很高,但是中国全社会(文化的)质量恐怕并不高。从社会结构方面看、还有很多制度不够好。虽然国力很强,GDP高,但是贫富差距很大,这是整个社会质量不高的标志,当然部分也因为现在是迅速变化的时代。


除了在大学和政府,在三星、现代这样的企业里面也有很多人类学家。因为这些企业也开始认识到人类学的重要性。现在很多中国客人到韩国去买化妆品。


大概二十年前,韩国某个化妆品公司的董事长,是我的高中学弟,他有天找到我,他说在法国化妆品公司看到很多人类学家在那里工作。我们讨论,为什么除了化工专家,还有人类学家呢?这是因为法国的化妆品是要提供给全世界的,化妆品的制造工艺和方法是化工学家负责,但是要卖到印度或者其他国家,还要考虑美人的标准、家庭结构、生活方式、喜好的味道、甚至对瓶子形状的偏好差异了。这就是人类学家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方。


再给你们分享个趣事。1993年我来北京的时候,韩国的巧克力派在中国很受欢迎。但是好丽友和乐天两家公司在竞争。当时好丽友的盒子是红色的,乐天的盒子是素雅干净的白色,但是我跟老板说,你们两个月以后,春节的时候应该把盒子的颜色变成红色。可是他认为我是考古人类学家,所以不听我的,如果我是企业管理学,他可能就会尊重我的意见了。


果然春节的时候,好丽友的牌子就卖的很火,乐天的商店就没有人。在中国,春节的时候一定是送红色的。所以巧克力派背后的文化和品质一样很重要。现在的企业家要看文化教科书,而不是企业管理的书了。比如去印度的话,也要研究他们喜欢的颜色,种姓制度等等。清华大学景军老师参与编写的那本《金拱向东》,就分析了全球各地的麦当劳是如何跟当地的文化结合的。到今天这个研究已经过去20多年了,也已经成为了美国的企业管理学院的必修书目。


现在在韩国,人类学是很受欢迎的,像我,每年都被邀请去三星、现代等公司去给他们培训。我擅长的是中国市场的问题,也有擅长东南亚问题的专家被邀请去讲东南亚社会的情况。


据我了解,在韩国现代汽车公司里面,汽车公司总部里面也设置有很多研究小组,这些研究小组往往是依托人类学的。你知道LG的手机很厉害,他们曾经在和诺基亚的竞争中取得胜利。之前 LG和诺基亚在阿拉伯市场竞争,LG 手机最先推出了一个功能,在手机上提醒礼拜的时间。阿拉伯国家的人是在全球做生意的,无论去到哪里,他们的朝拜都还需要朝着麦加的方向。所以,一个是时间,一个是方向的问题,LG都考虑到了,诺基亚的手机却没有做到,这也是他们在阿拉伯市场输给LG的一个重要原因。


发达国家都重视人文教育

我现在在山东大学的任期已经满了,很多学校希望我去,但是我其实想回韩国。一个是因为我在中国仍然不习惯。你知道吗?在韩国我是受到副总理级别的待遇,我去机场也有专车司机接送我,但是在中国,显然校长和院长的资格更高,更有地位,他们在我面前是趾高气扬的,这个我不习惯。


韩国有儒教传统,社会地位最高的是学者,大学教授的社会地位最高,第二是法官,第三是政府行政管理官员。在中国不是,学者知识分子是在官僚下面。这个和韩国和中国对儒家文化的不同继承有关系。在韩国我们认为国王也要学习儒教,你的行为要按照孔子说的,不对的话,就要被批评。我注意到中国留学生到了韩国很受文化冲击,因为每个学校都在批评政府和总统,韩国有这个传统。


另一个就是人文学科、社会科学不受重视。中国大陆的图书馆看不到最新的资料,我们的数据库很落后啊,我的学生写论文后面的参考文献还是三十年代、四十年代的文献,这个太说不过去了。


当然自然科学很重要,他们的研究需要的设备是很昂贵的。但是我认为人文教育是很重要的,发达国家都越来越重视这个,学习自然科学的大学生在本科期间也要学习人文的思想。另外,在韩国,人文类能拿到的项目经费也有一个固定的比例。


在济南我没有文化生活,但是在韩国的时候我们几乎每天都有音乐会、电影。在济南,我很难找到一个好的健身房,健身房里的空气质量是很差的。这些都是我很想回韩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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