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二哥----农村人

朱乙夫作品   蝼蚊族

我们以前习惯说工农兵学商。工人是老大哥。那么农民显然就是二哥了。然而，长期以来，这个二哥却是一个被边缘化的二哥，更是一个受尽白眼的二哥。二哥们徒有二哥的名份，却没有二哥的地位 ，没有二哥的权益，更没有二哥的尊严 。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酸甜苦辣，也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贫穷和绝望。这真是一个可怜的二哥。

个别城里人提到二哥时，往往会从鼻孔里轻蔑地哼出一句：农村人。其对二哥们的歧视，溢于言表。尽管这些所谓的城里人，他们的祖辈，甚至他们的父母可能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人。更加可悲的是，一些人对二哥们的歧视并没有 恶意，而只是一种习惯。由此可见这种习惯之根深蒂固，已经渗透到很多人的血液里去了。

尽管二哥们倍受歧视，但他们对这个国家，对这个社会的贡献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抹杀的。改革开放初期，甚至整个八十年代，我们这个国家能够拿得出手出口的几乎全是农产品以及农产品的加工品。我们靠着二哥们的辛劳与血汗不但还清了外债，而且还积累了改革开放的第一桶金。实现了改革开放的第一个小目标 。这第一桶金是改革开放的垫脚石。这第一桶金为我们的腾飞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甚至，这个政权的建立二哥们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抗日战争。三年内战。那些在战场上战死的，绝大多数都是二哥们的子弟。用小推车推赢三大战役的也是二哥们。淮海战役时，支前的二哥总数甚至超过了一线作战部队的人数。东北的一些二哥甚至把小推车从辽沈一直推到了海南岛。很多二哥永远留在了异乡那沉重的泥土下。他们中间有些人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留下 。

说二哥不能不说粮价。2021年小麦收购的价格是：2021年生产且符合三等及以上国家标准的小麦，收购价格为1.13元/斤，较2020年相比上涨0.01元/斤。而2020年和2019年相比，也是上涨0.01元。二连涨。按照这样的速度，只需要100年，小麦就能涨到2元1斤了。按平均亩产800斤小麦计算，每亩能增收8元钱。按江苏地区农民人均土地1.42亩计算 ，一个三口之家，今年 的小麦能增加收入34元。34元，买一盒普通的感冒药足够了。小麦的价格只是粮产品价格的一个缩影。其它农产品基本上也是这样。比如，2021年三等及三等以上稻谷的价格在1.2元/斤至1.3元/斤之间。这三年，稻谷的价格基本上持平。就连一分钱也没有涨。

二哥们低廉的粮价，几乎支撑了国内所有的产业。低廉的粮价，为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改革开放以来，几乎所有行业都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红利，都在持续的涨价狂潮中狂欢。几分钱的水可以卖到几元钱一瓶，几元钱成本的药可以卖到 几千元一盒，手机可以卖到近万元一部，汽车可以卖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一辆，房子可以卖到上千万一套。但是二哥们的粮价不能涨。尽管化肥农药种子电力灌溉等生产资料成本一直在飞涨。很少有人会站在二哥们的角度换位替他们想一想。

如果二哥们的粮价和其他行业的产品以同样的幅度涨价呢？比如，定个小目标，先涨个10倍。那么，二哥们的生活一定会很滋润。但其他行业的日子一定会很困难。所以，二哥们用自己的双手间接制造了中国经济的辉煌，他们用自己的臂膀扛起了这个社会所有的艰难。但是，他们却只能默默地、远远地看着其他行业享受着经济高速发展的成果。看着他们几十倍，几百倍地涨价。别人在吃肉，他们甚至连汤都喝不上。

有个定义叫剪刀差。剪刀差就是指工农业产品交换时，工业品价格高于价值，农产品价格低于价值所出现的差额。这种差额是不合理的。而且，由于工业产品价格一直在涨，而农产品价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微涨，于是，这种不合理的差额一直在飞速地扩大。二哥们被剪刀差剪到了社会的最底层。这一剪刀，剪掉了二哥们的尊严、剪掉了二哥们的幸福 ，也彻底剪掉了二哥们的未来。

改革开放前，束缚二哥们的不仅仅有工农业产品价格剪刀差。还有那个户籍制度。户籍制度将二哥们牢牢地锁定在了农村。二哥们是农村户口。城里人是城市户口。二哥们是泥饭碗。城里人基本上是铁饭碗。二哥们看天吃饭挣工分。城里人旱涝保收拿工资。改革开放前，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二种户口之间的障碍几乎是难以逾越的。二种户口之间的待遇也是非常悬殊的。

改革开放前，二哥们在生产队是挣 工分，年底用工分换粮食。至于这工分能换多少粮食不但需要看天，还要看交公粮后还能剩下多少粮食。当然，还要看老鼠们吃掉多少。每年，青黄不接之时，他们总有几个月是吃不饱饭的。有过这些经历的人是不会上网的，他们也不会使用智能手机，因此他们痛苦的经历属于沉默的证据，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证据。而沉默的证据往往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改革开放后，分田到户了。二哥们自己种自己收。但是，他们每年不但要交农业税。他们还需要承担三提五统。所谓的“三提”，就是指农户上交给村级行政单位的三种提留费用，包括公积金、公益金和行管费。“五统”就是指农民上交给乡镇一级政府的五项统筹。包括附加教育费、计划生育费、民兵训练费、乡村道路建设费和优抚费。还有一些地方则巧立名目向农民乱收费、乱集资、乱罚款，甚至强行摊派。

于是，1999年8月，江西丰城事件发生了。事件发生后，国务院召开紧急电话会议，乡镇级的正职干部全部参加，会上强调了全国立即停止以强制手段征收农业税。2000年起江西率先取消了农业税。2003年起全国推行取消农业税。2006年1月1日，《农业税条例》在全国范围内彻底废止。但是，免交农业税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二哥们种田不赚钱的问题。一切生产资料都在狂涨，而粮食基本不涨，二哥们能赚钱么？

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这二种户口的差距是非常 巨大的。尽管只要降生在这块土地上，二哥们就和其他任何人一样平等地享有这块土地上的一切资源。但是，拥有农村户口的二哥们，在改革开放前不能离开生产队，不能进城工作，不能进城居住， 子女不能进城上学。在恢复高考前，二哥的孩子只能当二哥。龙生龙，凤生凤，二哥生孩是二哥。

改革开放后，二哥们倒是可以进城打工了。但是他们即使是进城打工也只能叫农民工。临时工。他们从事着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这些活往往是城里人不愿意干的，但是，他们的收入，福利待遇和正式工相比差距是很大的。不但同工不同酬，他们的工资是经常要被 拖欠的。他们为了要回自己的工资，有时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恢复高考后，二哥们的孩子有了跳出农门的机会。但是，他们的孩子享受的教育资源和城里人仍然无法相比。他们的孩子根本无法和城里人在同一个平台上竞争。同样的成就，二哥们的子弟需要付出更多的辛劳。

中国的二哥们不能说不勤劳。他们勤劳的程度在全世界都很少见。汉代扬雄《法言·先知》：“谷人不足于昼，丝人不足于夜。”意为农民种田时嫌白天的时间太短。晚上制作丝绸时又嫌晚上 的时间太短。但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中国的二哥们不能说不辛苦。“嗷嗷万族中，唯农最辛苦”。他们像蝼蚁一样早出晚归，辛勤劳作，春夏秋冬，从无停止。他们的脸饱经风霜，他们的手粗糙皴裂。他们几乎累弯了腰。

中国的二哥们不能说不智慧。他们生存的智慧几乎达到了极致。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填饱自己和孩子们的肚皮 。中国的二哥可能是全世界最智慧的二哥，也是全世界付出与回报最不成比例的二哥。

尽管二哥们吃苦耐劳，勤劳智慧。但是，他们的生存现状却非常严酷。他们几乎没有出路。种田是负收益 。打工是二等人。而且现在打工谈何容易？外企大规模撤离。民企老板现在考虑最多的问题就是怎么减员。这二年有多少民企倒闭了，只有天知道。二哥们想找个地方打工非常困难。谁也不知道二哥们的路在何方。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二哥们的路不在他们脚下。

2022年南京市城乡居民医保统筹缴费标准是老年居民460元，其他居民560元，儿童250元，大学生180元。对于一个成年二哥来说，仅仅一个医保，一亩小麦就没有了。人均就一亩多地。你让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国家在医保方面的投入在逐年加大，可惜这种实惠并没有落到老百姓的头上。于是二哥们生病了不是拖就是扛。扛过去，一场病过去了，扛不过去，一辈子就过去了。

二哥们必须活到老，干到老。哪怕一百岁了，只要能动，就得继续干 。因为他们没有退休工资。所以，他们没有 退路。他们老了首选是靠儿女，儿女靠不上就靠自己。什么都靠不上时就靠低保。低保就是最低生活保障。但是，奉献了一辈子的他们为什么只能享受最低生活保障？而且低保是要评选的。你穷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上。

年老的二哥们不会上网，不会使用智能手机，所以你无法通过网络听到他们绝望的呐喊。他们是沉默的证据。二哥们奉献了一辈子 。但是，他们的晚年生活没有尊严，没有地位，没有质量，也没有保障。他们活得像蝼蚁一样。他们的生命脆弱得如风中残烛。

最近，多地陆续发布通知，禁止招录和使用60周岁以上男性、50周岁以上女性从事“井下、高空、高危、高温、高风险、重体力”一线作业。问题是，这些年老的二哥们，他们没有退休工资，他们可能也无法依靠子女，他们可能也无法享受低保，他们也没有专业技能，除了这些苦活，累活，危活他们还能干什么？你以为他们去干这些只是为了锻炼身体？不是！他们是为了活命！（2021年10月17日一稿，2021年11月12日再稿 刘乙半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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