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人们杀死了Kalia，这只和我们生活了40年的长臂猿

今天我们想跟大家分享长臂猿Kalia的故事。与人类共同生活四十年，她和人类有着跨越种族的深厚友谊，但也像深海巨兽那样——悲惨的命运早已写在了被蚕食的家园里。

张文博

人生目标是像懒猴一样生活

和人类一起生活的Kalia

这是印度导演Nikhil Virdi短片的片头：Kalia—— 迷失的长臂猿。

Kalia 是一只生活在印度的西白眉长臂猿，出生于阿萨姆邦东北部的一片森林中。她与当地村民Ningda一家建立起的跨越种族的深厚友谊，令她成为了一只远近闻名的长臂猿。印度导演Nikhil Virdi和Discovery UK分别制作了两部短片，讲述她的故事。

Kalia早已习惯了在村子里行走。GIF: Discovery UK

村民之间流传着一个说法。Kalia也曾有过自己的家庭，但是盗猎者杀死了她的丈夫，可能是在逃跑中，她又失去了她的孩子。丧失了家庭的Kalia在人类Ningda的引导下，没有在日益紧缩的小林子中继续挣扎，而是选择来到了村庄与人们一起生活。

Ningda家的两个孩子从小跟Kalia一起长大，互相陪伴了近40年。她每天早晨5点到6点间都会准时来到村子里，就像是村民们的闹铃。

和村民共同生活的Kalia。GIF: Discovery UK

“一挠头Kalia就会来帮我理毛。”

“一有小狗出生，她也会早早地过去迎接。”就这样，Kalia看起来既幸福，又孤单地在村子里生活着。

撸狗，也是她的一大兴趣。图片：Discovery UK

Kalia平时最爱做两件事：没事儿叫两声儿，再给大家理理毛~

有时候理毛理着理着，忍不住又要唱两句儿。GIF: Discovery UK

就连当地保护官员对Kalia的评价也非常高：非常可爱，非常友好。图片：Nikhil Virdi

被蚕食的森林，被蚕食的家园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云山保护曾经发表过印度研究人员Dr. Kashmira Kakati的故事《伫立在印度热带雨林的“女战士”》。

广受大家喜爱的Kashmira的研究地区正是在Kalia生活的村子周围。密集的人类活动使它们栖息地的承载力持续下降。

印度因为其深刻的宗教影响，虽然不能说所有人都恪守着严格的宗教准则，但对野生动物娱乐性的或者以食用为目的的捕杀较为少见。

村子周围接受人类食物的雄性长臂猿。GIF: Discovery UK

村落周边的森林里栖息着一定数量的长臂猿种群，栖息地的承载力基本饱和且在逐年降低。这导致新成年的长臂猿们无处可去。在习惯了人类的存在后，本来终生都不应下地的长臂猿甚至会放松防备，在食物的缺失下被迫进入农田掰玉米吃。下地后的长臂猿移动相对笨拙，人类与狗嬉闹式的玩耍追逐很容易导致它们的死亡。

图为Kashmira长臂猿研究的监测点之一。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森林被村庄蚕食了将近80%（上图为1990年，下图为2017年），单位面积栖息地的承载力更是锐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制图：张文博

而Kalia曾经的家乡就类似这样的保护林。1960年左右，Powai Bongaon村落的建立将一小片森林从受保护的森林中分离了出来。接下来的20年里，生活在这一小片森林中的大部分长臂猿都默默地消失了，Kalia的家庭是最后的三群长臂猿之一。

图片上方正是Kalia曾经的家园，下方则是不断蚕食森林的人类村庄。图片：Nikhil Virdi

科学术语里，这个过程叫做森林破碎化，但是事实上，这跟宣判森林里的动物死刑没有什么区别。对于一片被孤立的林子，以及里面生活的所有生命来讲，复杂的生命系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地崩解并停止运行，最后仅剩一片沉默着的遗尸残骸。

而这个熟悉又安静的消亡过程，在印度的东北地区，也在我们的国家持续地上演着。

并不美好的真相

工作地相邻，Kashmira在2010年对Ningda进行了一次探访：

Ningda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但他第一次见到Kalia是因为他的狗抓住了她 —— 因食物短缺被迫下地的长臂猿面临着地面上各种捕食者的威胁，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来自狗的侵扰。

Ningda赶快将小家伙救了下来并交还给她的父母，并根据她的颜色给她起了Kalia的名字。Kalia的意思是“黑色的那个”，在我们国家这就相当于给她起名叫“小黑”吧。

8年后，Kalia在成年时开始变色，Ningda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一直执着地认为Kalia是一只雄性。白眉长臂猿的雌性在接近成年的时候毛发会从黑色蜕变为浅黄，当然这时候再给她改名已经太晚了。

到了1995年，Kalia的父母早已消失，她成了这片林子里艰难地生存着的最后一只长臂猿。

Ningda看着森林里的长臂猿越来越少，心有不忍，开始在院子里面放一些香蕉。Kalia感受到了来自Ningda的善意，一步步地融入到了他的家庭中。

Ningda 给Kalia 水果吃。图片来源：Discovery UK

表面看起来，她是为了食物和生存才融入人的家庭，但Kashmira认为这也可能是Kalia在寻找心理的陪伴。

Kashmira在多年的野外工作中就观察到过很多次青年长臂猿表现出来明显的分离焦虑，而Kalia目睹了自己的家庭与邻居们一个个地接连消失，心里想必不会好受。Ningda一家的善意与友好让她逐渐地接受了他们。

Kalia 给Ningda正在理毛。对，鼻毛也是毛。图片来源：Discovery UK

生活在村子里，大部分情况下Kalia是安全的。但是有时候顽劣的小童们会用石头砸她，盗猎者打掉了她的一根手指，甚至有一次有人希望向Ningda购买Kalia的心脏，用来磨成特殊的药物。

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近40年。当地人把她当成了村子的一份子，所有人都认识她。每当有人学着她“Hoolo~Hoolo~”地叫的时候，她都会迅速地回应以嘹亮的叫声。

野生长臂猿的鸣叫有着特殊的功能，它们宣告着领地与配偶关系。我们不知道Kalia发出这频繁短促的鸣叫是有什么样的原因，也许是在怀念曾经萦绕耳边的鸣唱，也或者只是对外来刺激的一种友好的响应。

噩耗

Kalia平静却又孤独的生活没有能永远地持续下去。

“别杀她！” 图片：Nikhil Virdi

“我当时叫他们停手，我没有办法指责他们，我只是叫他们不要杀了她。现在她死了，我们能怎么办。”Ningda家的女主人提到这段故事时，眼中满含着丧失亲人的伤感。

你可能会好奇，在村子里生活了将近四十年的Kalia为什么会被残忍地杀害。

正如前面所说，顽劣的小童们喜欢用石头侵扰生活在村子里的Kalia，其中一个小男孩在一个月前用弹弓频繁地骚扰Kalia。拥有很高智商的Kalia记住了这些欺辱，找到机会进行了报复。

她咬了这个小孩。

而这个过程被小男孩的父亲和舅舅看到，愤怒的成年人当场就拿削尖的木棍打死了Kalia。不知道是因为长臂猿在地面的行动过于缓慢，还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平时信任的村民会抱着杀死她的决心来袭击她，她孤独的一生就这样痛苦地结束了。

Ningda: Kalia 和我不该走得这么亲近。图片：Nikhil Virdi

相伴了将近40年，老年的Ningda回忆起来充满了自责。“是因为我跟Kalia的关系太好了，是因为我，让她放松了对人类的警惕，是因为我，才让那两个凶手有机会杀死她。Kalia跟我不应该这么亲密的。”

Kalia的葬礼。图片：Nikhil Virdi

村子里以对待逝去村民的方式为Kalia举行了葬礼，希望她不再继续忍受这种痛苦与孤独。

Kalia走后，Ningda经常捧着他们的合影想念这位老朋友。图片：Nikhil Virdi

同一年，与Kalia相伴将近40年的老伙伴Shri Bhupashwar Ningda (1938-2016)也紧随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只深海里的巨兽啊

Kashmira在她的文章里写到，当她结束采访离开这个村子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雷雨，让她想起了美国作家Ray Bradbury（雷·布莱伯利）曾经写过的“浓雾号角”的故事，也体会到了Kalia那奇怪的鸣叫中隐藏着的悲伤。

故事说的是，沉睡在深海的巨兽，被人类建造的灯塔释放出的独特的雾角声唤醒。它耗费漫长的时间重新适应浅海，满怀期待地来寻找自己的同伴。到达后的巨兽小心翼翼地接近着灯塔，充满疑惑与期待地发出与雾角一样的声音尝试与它交流。

但是守塔人关闭了号角，短暂的宁静宣告着令它无法承受的事实，摧毁了它仅剩的希望。巨兽在盛怒中击毁了这个带给它期待的建筑，重新回到了孤独的深渊，开始了又一个孤独的长眠。

Kalia生活在人类的村落里，那持久又绝望的孤独与巨兽如出一辙。她再也没有见过另外一只长臂猿，常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入长久的凝视。她的鸣叫声与巨兽一样，像是浓雾中的号角，孤独地回荡在空气中：

“……whoever hears it will weep in their souls, whoever hears it will know the sadness of eternity...”

再也无法歌唱的Kalia和她的“异族”家人们最后的合影。图片：Nikhil Virdi

白眉长臂猿的数量在全世界持续地下降，越来越多的像Kalia一样的长臂猿们在孤独的鸣叫中期待着、无奈着，它们挣扎着生存在曾经繁茂富饶，如今却破碎荒凉的孤岛森林中。在情况最为严重的区域，它们几乎已经停止了歌唱。

“我坐在那里，希望可以说点什么。”（浓雾号角）

文字：张文博  编辑：高山

资料来源：

Virdi, N. (2017, Jan 13). Kalia the lost gibbon [Video File]. Retrieved from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bfa_YJg3M8

Discovery UK. (2019, Mar 2). Adorable Ape Shares A Fascinating Relationship With Humans | Wild India [Video File]. Retrieved from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xQAB5C3Glo

Kakati, K. (2010). The Last Gibbon. Unpublished.

Kakati, K., Raghavan, R., Chellam, R., Qureshi, Q., & Chivers, D. J. (2010). Status of Western Hoolock Gibbon ( Hoolock hoolock ) Populations in Fragmented Forests of Eastern Assam. Primate Conservation

Bradbury, R. (1951). “The Fog Horn.” The Golden Apples of the Sun. New York: Doubleday & McClure Company,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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