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公路旅行 | 在路上的最后一周，与找不回的凯鲁亚克
66号公路、凯鲁亚克、在路上、越来越小的世界、旅行的相对论、自然与人文的选择……这些毫无关联的凌乱思绪，便是我们83天旅行的最后一周里，属于内心的主题。跨越三个时区，我们从西到东用去了76天，返回却只要7天，又一次横穿了美国。
83天的漫长环美旅途，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后一周。
“终极公路旅行”系列写到这里，已经是第十七篇。从2015年的第一篇文章开始（终极公路旅行 | 如何一次走遍美国50州），我们在近两年里陆续推送的几万字与几百张照片，不仅仅是远夏与读者的分享，也让我们的思绪重走了一遍连接美国50州的环线。
如果说之前的章节是关于每一个目的地，讲述我们的追秋故事，那么这返程的一章，则只是关于道路本身，关于在路上的生活与思绪。
旅途行将结束，我们的心里五味杂陈。两个多月居无定所的日子，两个人的心理和生理多少累积了一些疲惫，也盼望能早点回家休整。可真的要告别旅途，又有万千难舍，倒数着在路上的日子不想离开。
从东部时区的亚特兰大，我们要一路向西，回到太平洋时区的旧金山湾区，行程3200英里。最后的一周，就这样在矛盾的心情里开始了。
自然与人文：旅行者永恒的两难选择
返回加州的路上，我们多了一位伙伴——之前就曾出镜的“超速狂魔”老宋。我们三人从初中起就是好友，这次他辞职从香港来到美国玩耍，北密、新英格兰和蓝岭的行程跟我们平行交错。接下来他要去西海岸自驾，正好搭了我们回程的便车，一起驶向西部。
离开阿巴拉契亚山脉（终极公路旅行 | 阿巴拉契亚：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在踏上归途之前，我们的最后一个落脚地是亚特兰大。回程的路上不会再睡车，我们于是收拾起各种用不上的衣物装备，整箱寄回加州，腾出车上的位置给老宋。
Eric：不过，开车的还是我一个人。或许是对自己的车技太自负，我总是不放心把方向盘交给别人。恰好我也喜欢开车，连续赶路十几个小时都不觉得累，“超速狂魔”只好在后座上度过了一周。
Lyra：把我们九万英里高龄的破车交给老宋这种油门不踩到底不舒服星人，估计就坚持不到加州啦。
辞别在亚特兰大的朋友们，我们的第一站来到了阿拉巴马，美国的深南方。神奇的是，当年Lyra在北京认识的老朋友周红刚好移居到此，招待我们三人在她的新家里借宿一晚，还有超级美味的炖牛肉和正宗摊煎饼。
Lyra：在美国的亚洲胃们，厨艺与到大城市的距离成正比。像那些住在纽约或洛杉矶，守着各种正宗中餐馆的，多半没心思锻炼厨艺。而那些住在大农村的，就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一天的车程漫长。我们上午从阿拉巴马出发，顶着墨西哥湾的大雨来到新奥尔良，在著名的French Quarter吃了晚饭，之后又开了近七个小时，赶去阿肯色州的首府小石城睡觉。更要命的是，十二个小时的行驶里，高速路只有不到一半，余下的都是双向二车道的小路，需要不断超车，还要小心旁边的路口。
Eric：即使如此，我仍然不太觉得累。我开车有个特点，只要是没走过的路，一定精神百倍，对路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反而越是乡间小路，两侧的景致越丰富，越不容易让我犯困。
美国的59个国家公园里，要选出最坑爹的一个，小石城附近的Hot Springs National Park（温泉国家公园）一定获得不少提名。国家公园大多标志着某种自然景观，唯独在Hot Springs，这里展示的是建在天然温泉上的一排Bathhouse，也就是十九世纪的洗浴中心。
在我们刷遍全美国家公园的野心里，Hot Springs应该是最难办的一个。阿肯色州在美国中部，周围没有其他旅游目的地，既不容易路过，也不划算为它单跑一趟。按说，这次自驾经过小石城，我们理应顺道停留，正式填上Hot Springs的大坑。
令我们改变行程的，是附近Ozark National Forest（奥索卡国家森林）的秋色。83天的旅程里，我们一路追秋从西北来到东南，却神奇地并未审美疲劳，还想抓住每一个拍下红叶的机会。
虽然美国中部没有高山，但这里仍然有神奇的地貌。山中有条不长的步道，通向一块突出的巨石，名叫Whitaker Point。这片区域名不见经传，唯独这块石头闻名遐迩。恰好阿肯色的秋色正当时令。究竟是来这里爬山，还是去国家公园看历史文物，成了我们的两难选择。
一番讨论之后，如远夏往日的所有旅程一样，我们放弃了人文，而选择了自然。
自然与人文的交战，是旅途中躲不开的主题。细心的读者会留意到，我们83天的旅途里，从未写过在大城市游览的故事（平时的攻略也没有）。原因很简单：我们从来不去。在这件事上，我们两个人的意见出奇一致，都更喜欢欣赏自然风光，远胜于城市里的博物馆和古建筑。
Eric：其实，我最初并没看清自己的兴趣所在，自己一个人旅行，每次都按部就班，把攻略写的景点统统走过一遍。然而一天下来，内心的体验只能用“鸡肋”二字形容，有种看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看的感受。
Lyra：最近关于攻略和旅行方式的争议很多。每个游客的喜好不同，认清自己的内心才是要紧事。有人就是喜欢自然，而另一些人就是爱好人文，不管在天平的哪一侧，都再正常不过。千万别被他人约定俗成的脚步，限制了自己真正的乐趣。
远夏的一吻定情。
Jump！
Whitaker Point标准照。
回首是潦草的晚霞。
66号公路：再也不存在的凯鲁亚克
在美国自驾文化中，凯鲁亚克是个躲不开的名字。《在路上》被引进中国之后，无数人认识了66号公路，更被Road Trip这个概念吸引。其中，当然包括初中时的我们。
然而，66号公路如今已不复存在，美国也远不再是凯鲁亚克笔下的美国。当他在上世纪40年代，与朋友们搭车游历的时候，还没有四通八达的Interstate高速公路。8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交通全部靠如今毫不起眼的乡间小道。
1956年，艾森豪威尔正式开创了Interstate项目。这之后的几十年里，突飞猛进的道路建设与汽车技术的发展，令“在路上”有了全新的含义。
在凯鲁亚克的年代，一次跨越大陆，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公路旅行，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而如今呢？从纽约到旧金山全程高速，不眠不休只要43小时就能抵达。事实上，很多快递卡车确实能达到这个速度。人停货不停，两天前还在大西洋畔的包裹，转眼间就到了太平洋的海岸线。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缩小世界的尺度。当我们在宽阔的高速路上，以每小时85英里的速度疾驰西进的时候，却再难以体会凯鲁亚克走过的路，难以想象在他的年代，眼中的世界该有多么宏大宽广，抵达目的地时又会有多么欢欣。
从小石城出发，I-40在地图上就是一道笔直的线。它穿过阿肯色、俄克拉荷马、德克萨斯、新墨西哥、亚利桑那，最后在加州汇上I-15，加入往返在洛杉矶与拉斯维加斯之间的车流。而就在高速路的旁边，66号公路时断时续的残余是凯鲁亚克曾经的路径。当高速公路修筑完成，旧日的66号公路便被废弃，部分早被黄沙掩埋不复存在。
然而，纵然我们可以在下一个出口离开I-40，让自己的车轮也驶上当年的66号公路，可旁边的高速路清晰地提醒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距离大城市最远不过两小时的车程。凯鲁亚克的漫长旅途中，灰狗巴士停在沙漠中央的中西部小镇的孤寂，早已永远消散在时光之中。
Eric：简直难以想象，几十年前的人们，会如何度过车上的漫长时光。就像我甚至无法想象，小时候没有手机，在上下学的公交车上究竟做些什么。长路漫漫，幸好老宋的手机上提前下载了相声集，才让我在一天又一天的夜车上没有睡着。
Lyra：这条笔直朝西的大路旁，还有个坑爹程度堪比Hot Springs的国家公园——Petrified Forest National Park（硅化木国家公园）。当然啦，它获得国家公园的荣誉无可厚非，这里保护着重要的地质遗迹硅化木，有着相当的科学价值，但风景就乏善可陈了。最坑爹的是，为了防止游客偷盗化石，公园每天日落时关门，Ranger开车拿大喇叭往外赶人，不好看的公园居然还这么难搞。
Badlands圣光。
童话色彩。
66号公路就藏在后面的荒野中。
被Ranger驱赶的仓促日落。
穿过66号公路的铁道。
小城边的美丽晚霞。
一路向西。
回到加州：终点线前的最后一步
进入十一月，气温一天比一天低。等我们来到海拔2000米的Grand Canyon National Park（大峡谷国家公园）南缘，夜间的气温已经骤降到冰点以下，山路上都堆满了积雪。
恰恰是因为初雪降下，我们才在这里稍作停留。炎炎夏日里，科罗拉多河两岸放眼望去一片赤红的石壁。但在冬天，峡谷盖上一层新雪，红白两色相称，刚好是它最美的时刻。
越是一步步接近终点，我们心里反而越是紧张。83天的长途旅行，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在这之前，我们遇到最糟的状况也不过是爆胎，而且轻松化险为夷。到了最后一周，当旅途顺利结束的希望就在眼前，我们却变得更加焦虑，生怕有什么意外让终极公路旅行晚节不保。
Eric：大峡谷的低温，让我略有些担心车的状况。开到这里，我们的道奇已经接近九万英里高龄，依照美国车骇人的故障率，这辆车随时可以坦然地停止工作。一天之内，骤然从新墨西哥的沙漠地带，来到零下十摄氏度的冰天雪地，我更是生怕小车会在旅途的最后三天不幸抛锚。
我们忠实的小道奇，最终还是很给面子。在大峡谷的清晨，虽然Eric花了一刻钟才除去风挡玻璃上结满的霜，但发动机运转正常，带着我们拍下了此行的最后一个日出，然后继续踏上了前往加州的路途。
到这里，我们已经走过了美国全部50州中的49个，仅剩的一个便是内华达州，赌城拉斯维加斯的所在地。一般来说，赌场的酒店房间都很便宜——先吸引你来，再用老虎机掏空你的钱包，这样才最赚钱嘛。谁知这次一查，拉斯维加斯的酒店竟然折扣不大，让我们萌生了退意。
翻翻地图，我们注意到了州界线上，一个名叫Laughlin的小城。打开手机一查，这里果然有便宜爆表的酒店。你猜多少钱？
$17.59。你没看错，包含停车、Wifi的独立卫浴房间，不到20美元。
在内华达的州界线上，曾经活跃着很多以赌场为生的小城。在交通不便的80年代，临近各州的居民，会选择离自己最近的赌城，前去消遣玩乐。例如Laughlin，它与亚利桑那州隔河相望，当年的人们坐渡轮往返，专程过来赌博。
随着交通的发展，公路与飞机都更加便捷，如今的赌客们，纷纷直接奔向了更大更繁华的拉斯维加斯，这些曾经兴盛的边境小城，则正在被历史的尘埃覆盖。
从这里再向西，我们就正式达成了一次走遍美国50州的成就，返回了起点亦是终点的加州。汇上I-15，庞大的车流甚至有些令我们不知所措。这条连接洛杉矶与拉斯维加斯的公路上，无数车辆飞速奔驰，更有无数警察躲在立交桥下的阴影里，等待捉住那个胆敢在他面前超速的傻帽。
两个小时后，不绝于耳的喇叭声、开了空调也挡不住的一身臭汗、还有面前的牛肉面告诉我们，这就是洛杉矶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们甚至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在连日快餐果腹之后，迎来了美食的轰炸。两天一夜的时间里，烤肉、生鱼片、小笼包轮番上阵，我们从天亮吃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踏上了返回湾区的路。
Eric：除了卡车司机，恐怕没人比我走这条路的次数更多。之前和Lyra异地，一年的时间里，我每两周要在斯坦福和洛杉矶之间开一个来回，对路上的每个出口都记得清清楚楚。
等到午夜时分，我们终于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送走了老宋，我们停下车，摘挡，拉手刹，灭火。抬头看看四周，一切与83天前毫无二致，我们却已在50个州内走了一个来回。这或许就是旅行的相对论：83天朝九晚五的生活，也许转瞬即逝，但若是在旅途中度过，虽然地球还是转了那么多个圈，可记忆里的时光比道路更长。
此时此刻的我们，除了这辆饱经风雨的车，甚至没有一个可称之为“家”的地方。出发前，我们退掉了公寓，回来的第一晚借宿在小泽家的客厅里，第二天再出门找房搬家。
在邮局租用的信箱塞得满满当当，我们心急地取出厚厚一摞信件。新的驾照、车的年检通知、寄给自己的无数明信片、信用卡对账单……远离了三个月的尘世生活涌上眼前，逐渐模糊了83天的路上岁月。
雪后的大峡谷。
初阳照亮绝壁。
日出瞬间。
一群不怕冷的游客。
淡淡的晨雾弥散。
多云转晴。
峡谷全景。
【下期预告】终极公路旅行的流水账到此告终，但接下来还有故事要分享。50个州加上华盛顿特区，我们在每一处寄出两张明信片：一张在当地购买，一张是出发前自己印制。一贯不靠谱的美国邮政，竟然神奇地一张都没寄丢。102张明信片摆在桌上，既是我们走遍50州的证明，背后更藏着无数有趣的遭遇。
83天里拍摄的最后一个日出。
与最后一个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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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一路追随
关于远夏
远(Lyra) & 夏(Eric)，2002年在中学相识，2010年夏天终于初次结伴旅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现同居旧金山，但很快就要居无定所浪迹天涯。
远
风光喵。十几年前跳了拍照的坑，近年来越陷越深。约伴时的独裁领队，旅行中的靠谱向导。2008年来美，足迹已经踏过全部50个州，和50/59个国家公园。斯坦福地球物理研究生在读，理想是去北冰洋岸边挖石油。
夏
风光喵专职司机/背包侠/经纪人。遇到风光喵之前是独行侠一枚，国内只有4个省没去过，在美国也走遍了50州。北大广告系不务正业4年，美国艺术管理硕士。业余乐手/律师/码农/会计/厨师……传说中的什么都会一点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