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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性》第二章导读(其二)

慧新社池塘 慧新读书 2021-01-19

慧新按语

《第二性》第二章的第二篇导读来啦~话不多说,我们马上进入吧

作者简介


阮致远

社科大17级中文系在读

慧新社理论部部长

热爱文学,关注女性主义

《第二性》第二章导读(其二)

我打算通过讨论几个话题的形式来试着解释文本里一些困难的地方,同时做点有趣的材料补充:


首先是生殖和性的问题。波伏娃首先肯定了精神分析对于澄清这一关系的重要贡献,她说:“精神分析给心理——生理带来的巨大进步表现在,它认为如果被赋予人的意义,任何因素都介入不了心理生活;并非学者们描绘的身体——客体,而是主体体验过的身体才是具体地存在的。”


她谈到了“人的意义”,这是就人区别于其他存在物的意义上来谈的。人的意义,意味着不同于“物的意义”,也就是说:人,不能把人的身体看作一个物,它应该在人的主观心理层面上来加以领会。说明这点有助于我们把握贯穿前两章的核心思想。


我们大概可以回忆起前一章谈论黑格尔和他的自然哲学的段落,在此简单做一个回溯。黑格尔认为,性别作为个体和类属的中介,具有使普遍和个别统一在一起的能力。波伏娃接受了黑格尔关于类和个体的辩证法,不过她做了另一个版本的解释,在她看来,繁殖对于女性来说,并非个体和类的辩证统一,而是异化和“物种的压迫”。她改换了黑格尔的逻辑,生物类属不再由于它的普遍性支配、吸引性别个体,它相反是重担,“侵入”、“压迫”女性个体,结合是失败的。波伏娃看到性和生殖在女性身上出现了裂痕,黑格尔却混同了两者。(女性不属于物种,女性属于自己)


回到精神分析,为什么波伏娃说精神分析在这一问题上做出了突破?


她举了这样的例子,对生殖来说最重要的是卵子(我们可以回想前一章所说的卵子——女性的神话),不过它根本不在心理生活之内。恰恰相反,是一个快感区,即阴蒂(在生理学意义上它是“多余的”,是胚胎时期“间性”特征的遗留物)对于女人的心理生活具有“头等重要的作用”。


弗洛伊德(他是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物)认为,快感区是多样而且变化的,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他在对儿童的性研究中就提出的性欲发展的三个阶段,即口欲期、肛欲期和生殖器期,可见性快感发生的地带绝非仅限于生殖区域。另外,十九世纪关于性心理学的研究也表明了“自体性欲”(self-erotic)(霭理士)的存在(弗洛伊德将它概括为自我力比多,也就是停留于自身的性欲能量,力比多就是性欲能量),这就意味着性并不从一开始就指向生殖、指向他者。在《性学三论》中,弗洛伊德还设想存在一种在身体中四处游弋的化学素,可以为他的力比多概念提供实证的物质基础(彼时尚未发现性激素的存在)。只有到了青春期之后,性本能才展现出“利他性”(altruistic),臣服在生殖功能之下。


为进一步解释弗洛伊德的本能概念,我再读一段《性学三论》中的引文:


“所谓‘本能’,仅指躯体刺激的心理表征,以区别于来自外部的单一兴奋。因此,本能是介乎心理与生理之间的边缘概念之一。关于本能本质的最简单和可能的假设是,本能本身并无什么实质可言,说到心理生活,只可将它视为衡量心理活动的尺度。只有通过与身体的关系及其目的,方可将本能区别开来并赋予其实质。本能源于器官的兴奋过程,其即刻的目的在于消除器官刺激。”


正是这个弗洛伊德称之为“本能”的东西,将生理事实和心理活动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为什么波伏娃重视弗洛伊德对心理——生理关系的理论的原因。他把生殖和性欲区分开来,又把性联系到心理生活中,使得性不再是一个纯粹生理学的事实,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自然事实或物的事实,转而进入了人的领域。在前章中我们已经看到男权神话是如何扭曲、利用这些自然事实的。


第二个话题是“阴茎的特权”,这里涉及对弗洛伊德的批评,首先我试着梳理一下波伏娃的相关批评。


1)弗洛伊德用“阉割情结”(阉割情结在女孩表现为阴茎嫉妒)来解释厄勒克特拉情结的解决和固着(固着,指停滞和无法越过某个心理阶段,这一现象通常是神经症的来源),然而这是靠不住的。弗洛伊德认为,正是由于阴茎的缺失,导致小女孩认同父亲尝试的挫折,从而形成所谓“谴责的爱”;也同样由于这一缺憾,她感到母亲是身体残缺的象征和“残废”的来源,因此对被迫认同母亲发生怨怼情绪(女孩的成长是曲折的,并且与父母双方都处在艰难的关系中)。然而现实经验是,女孩通常很晚才发现阴茎的存在,因此不可能对自己“缺失”这一器官感到自卑和嫉妒。其实我们也可以看到,弗洛伊德对恋父和恋母情结的解释有矛盾之处,为什么男孩没有因为对母亲的原初依恋把欲望转向他的父亲?为什么偏偏在男孩那里父亲以威严的乱伦禁忌和阉割威胁的形象打断对母亲的眷恋,而在女孩那里却变成虚弱的、嫉妒和自责并存的爱的对象?(此处弗洛伊德努力地解释异性恋的起源,因为他感到“正常”性向的形成并不是自然而然的)


2)弗洛伊德认为双亲在照料子女是会在幼儿的身上产生性刺激,他用这一观点来解释为什么恋母或恋父具有性的意义。他说:“孩子的照料者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性刺激和快感区满足,尤其是孩子的母亲,总是以源于自己性生活的感情对待孩子:抚摸他,亲吻他,摇摆他,十分明显地将其视作一个完整性对象的替代品……我们知道,性本能并非仅靠刺激生殖区而直接唤醒。我们称为‘感情’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表现出对生殖区的影响。”(1905)不过这也靠不住,它建立在弗洛伊德关于性潜伏期(latency)(儿童在不具有生殖功能时仍然拥有性欲,这一阶段弗洛伊德称作潜伏期)的假设之上,即便这种假设成立,也没有什么经验事实可以证明父母的温存的确造成了性刺激。我们还可以继续追问,一个处于潜伏期的,还不能理解生殖区特殊地位的儿童,怎么能理解阴茎的重要性?他的欲望是怎么和阴茎缠结在一起的?


3)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其超我都由父亲建立起来。男孩建立在与父亲的竞争和对去势的恐惧之上,女孩则建立在对父亲哀怨的爱中,其方式决定了后者的超我要弱于前者。男孩或女孩,阴茎成了超我得以建立的关键,一个是以害怕失去阴茎的形式,一个是以实际上缺失的遗憾的形式。不过波伏娃的问题是——为什么是父亲(阳具)?弗洛伊德没有提供合理的解释,原因只能在社会领域寻找。在这方面阿德勒的学说(强权意愿——自卑情结)显然更有说服力。

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又译做西蒙·波娃,法国著名存在主义作家,女权运动的创始人之一


我想在这个问题上稍微补充一点拉康的学说。


拉康(Jacques Lacan,1901—1981)是20世纪的法国心理学家,他提出“回到弗洛伊德”的口号,对弗洛伊德的遗产进行改造和发挥。在拉康看来,阳具(phallus)并不等同于阴茎,它是一个能指(或者说一个具有意指功能的符号)。同样地,父亲在俄狄浦斯情结中也只是一个能指或隐喻,而非一个实际的人。“父名”(Name-of-the-Father)横插入儿童和母亲最初的二元关系当中,将儿童引入象征秩序里(拉康的两个时期和三大领域时间所限无法多做介绍,这里或者可以大概地理解为儿童从自我走向由一系列符号和象征系统支配的社会领域,俄狄浦斯时期就是这一转变的枢纽)。俄狄浦斯时期——在拉康的阐释下——的核心就是这个能指“阳具”。


对于拉康而言,阳具之所以是一个具有特权的能指,在于它直接开启了整个意指过程,通过这一能指,社会领域才向幼儿打开途径,可以说,象征化(社会化)就是“阳具化”。


阳具能指的来源是这样的:婴儿最初会想象一个为了使自己成为母亲欲望对象而必须具有的“什么”,但他发现母亲的欲望总是指向一个“彼处”(autre),一般而言这个彼处就是父亲,因此他设想父亲一定拥有这个“什么”。“阉割”就是使儿童承认阳具的缺失,就是对“享乐”(jouissance)的剥离和禁断,“阳具”代表了某种不在的享乐,在阳具中我们可以看到超我的运作。


“阳具”作为一个能指可以说是偶然地和具体的器官结合在一起,实际上它们并不必然具有联系。男性特质就是拥有“阳具”的一种姿态,一种扮演,因此不论是男性特质和“阳具”都不是什么自然而然的东西,都必须到社会中去寻得解释。至于女性特质,拉康看来则是去成为阳具的一种“乔装”(masquerade),他说:“虽然这种表述可能看似是自相矛盾的,但是我们还是要说,正是为了成为阳具,也就是说,成为大他者欲望的能指,女人才要拒绝女性特质中的一个基本部分,亦即她在乔装中的所有属性。她要成为这个她所不是的东西来被欲望(这指的母亲)同时被爱(这指的父亲)。”拉康认为,女性特质的矛盾性在于:女性其实抗拒着这种特质,这也是“乔装”这个词的暧昧之处。面对与父母双方的艰难关系,女孩学会带上面具。(为什么女孩不能试图“拥有”阳具?这和生理构造的“不可能”无关,而与一个“不能”的禁令有关)


第三个问题,就是波伏娃自己提出来的存在主义解答。之前提到弗洛伊德的“泛性论”,我在此稍微补充几句。就弗洛伊德思想的整体面貌而言,二元论特质是比较明显的。他的主体(自我)在黑暗的无意识大陆和以父亲为代表的社会禁忌的双重压力之下破碎,男人和女人在重负之下罹患疯癫,没有人是绝对健康的,正常不过是一种脆弱平衡。婴儿从母腹出生的一刻便跌跌撞撞地走向此处,成长充满了孔隙和歧途。弗洛伊德的学说描绘了被文明窒息的现代人惨淡的前景。我们说过弗洛伊德将性转入人的领域,但实际上“人”,“人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再次遭到抹除。波伏娃的存在主义回应,其实就是要重新强调“人的意义”。


我们回到了开头的问题。

“性和存在是同外延的。”萨特的意思是,在性当中我们能看到最充分且生动的存在的戏剧(例如《存在与虚无》中关于色情狂和爱情中的我——他关系的描述)。我们能感到弗洛伊德的“性”具有太强的生物学色彩,它是一片灰色的无人之地,但是这里存在着一个被忽视的辩证关系,存在以存在者的分离为条件,普遍性要求个别性的实现。正如波伏娃所说的,意义是由人的共在“制作”出来的,只有以这种理解为前提,意义才是有意义的。总之,性这个对象只有在具体的人的活动中才能得到理解,弗洛伊德的“能量”,这个显得自身具有动力和支配性的概念,在方法上是行不通的,这只能让性变得越来越神秘,并导向一种决定论思想,抹消主体的自由。(包括禁忌,人对社会禁忌是无能为力的吗?社会制度也应该被视为人为的产物,而非抽象的进步或者绝对精神)


人是创造和选择的主体,女人不应该被定义。波伏娃认为,异化源于主体对自由的逃遁,然而自由是个避无可避的事实,“他者在放弃中仍然是主体”,因此(我也以波伏娃的结论结束):“真正的问题是拒绝这些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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