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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 | 辽西之思

夏末秋初的一天,艳阳高照,我们从必须眯上眼睛才能适应强烈阳光的室外,进入辽宁朝阳古生物化石博物馆,就像从热气腾腾的21世纪一步跨进了另一时空。


对于此时此刻,过往的时间都是不断下沉的地下室,我们能看清的其实非常有限。特别是人类出现前的地球时间,更是深不可测、无从猜测。


幸好,大地是有记忆的。我曾经这样描述过大地所保存着的过往:我们居住的大地,就像一张可以被无限次数使用的画板,地球每一段生命发展的历程,每个时期的生命,都曾在这画板上演示出波澜壮阔的画面,而一旦这个时期结束,它们就会被铲刀无情地铲去,只有很少的信息被深深地掩埋在新的颜料下面。


这些信息,有的,是我们通往时间地下室的台阶,有的,就是一处开阔的地下室——它们直接呈现出遥远时光的主角、场景和故事。


地质学的研究表明,地球形成距今约45.5亿年,生命至少在38亿年前就已经出现,原始生命的演化极为缓慢,直到30亿年之后,才进入地质学家们认为值得关注的生物进化时段,即古生代(5.9亿年前—2.48亿年前)、 中生代(2.48亿年前—0.65亿年前)和新生代(0.65亿年前至今)。


其中,从中生代的中晚侏罗纪到早白垩世是地球历史上气候、地质变化最强烈的时期之一。这些气候、地质事件使得生物必须积极适应不同环境与气候,因此加速了演化的进程。这个动荡时期恰恰是包括人类等新生代物种出现的最初摇篮,也是研究动物演化的绝佳窗口。


我的眼前,出现了狼鳍鱼、蜻蜓、蛇蛉的精美化石,轮廓分明,仿佛呼之欲出。这是突发的地质灾害凝固下来的生命场景,如同今天的我们按下快门。这些悲剧事件中的主角,成为那个壮阔时代留给我们的珍贵遗物。封存在石头中的,正是脉络清晰的远古时光。


低头沉思了一下:狼鳍鱼在水里,说明这里有江河或湖泊;蜻蜓的羽化需要脱离水面到空中去,说明还有湿地生境;而作为捕食者的蛇蛉,栖息环境是高山的松林或柏林。当年的地理环境还真是有山有水,错落有致,风景秀丽。


正在浮想联翩,突然发现同伴们都不见了,赶紧追上去,眼前出现的是著名的中华龙鸟,此化石标本收藏于中国地质博物馆,所以此处为复制品。


1996年,辽西发现中华龙鸟,轰动了国内外。这件标本的意义,在于科学家一直在寻找从恐龙到鸟类的关键环节,特别是鸟类的羽毛是如何出现的等细节。鸟与恐龙同源,还是鸟类是由恐龙进化而来?科学家们分成两派争议不休。正是中华龙鸟、原始热河鸟、孔子鸟、三塔中国鸟、燕都华夏鸟、北山朝阳鸟一系列化石的出现,让鸟类的恐龙进化说成了有凭有据的主流。


中华龙鸟,其实仍是一头肉食性恐龙,但它拥有纤维状的皮肤衍生物,恰恰是人们苦寻很久的证据链条中的空白——是羽毛的原始形态,所以被称为原始羽毛。


朝阳古生物化石博物馆,就这样给我们展现了哺乳动物出现之前的地球瞬间,没有人类的时间同样生气勃勃,气象万千。


接下来的参观,我有些走神,忍不住想人类的出现,对其他的生物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者说,当这个蓝色星球,进入了人类时间阶段后,有些什么样的经历。


到朝阳市之前,我们在阜新的彰武县,看见了另外的时间,属于人类的两种时间。或者说,科尔沁草原南部所经历的两种时间。


地域辽阔,物产丰饶的科尔沁草原是很多民族的发源地和成长地,彰武县位于草原南部,章古台、阿尔乡、四合城等镇深深地嵌入沙地,自古以来享受着草原带来的福利。但进入上一世纪后,草原荒漠化越来越严重,青青草原快速成为炫目的沙滩和沙丘。风沙起时,铺天盖地,人们纷纷躲进房屋。风沙过后,房屋常被沙粒掩藏,门都推不开,有时需推窗才能出去。


这正是我们熟悉的故事,随着频繁的人类活动,大自然避让或恶化——地球上人类时间的一个侧面。作为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目睹了太多的溪流湖泊消失,太多的树林湿地让位于建筑群,接着是鸟类、蜻蜓和蝴蝶的消失。人类崛起的过程,是征服自然并与自然逐渐脱轨、创造自己的城市文化的过程。


彰武治理后的场景


沙打旺


在彰武,这样的进程在20世纪就走到了尽头。来自科尔沁沙地的风沙,不仅侵蚀彰武,更威胁着沈阳等城市。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彰武县民众,在刘斌、董福财等治沙英雄的带领下,开启了长达70余年的治沙史。这70年是科尔沁沙地经历的另一个向度的人类时间,人们依靠相对固定的沙丘为立足点,引进能适应沙漠的植物,以几代人的奉献和牺牲为代价,谦虚地重建自然,让失控的生态重新恢复并发挥作用。

我们走出幽深的博物馆,重新回到灿烂的阳光下。有一只丝带凤蝶在草丛之上盘旋,如此轻盈而优美。它的美,它自己知道吗?草丛知道吗?

我又想起几年前,我在安徽的一条废弃的铁轨道上,偶遇一群丝带凤蝶,惊叹之余,写下了一首小诗。每当我重读那首小诗,就会想起那些丝带凤蝶,进而想起更多的美好的往事。时间飞逝,而在那一首诗里,丝带凤蝶永远在飞舞,往事永远无穷无尽。

事实上,只有在文学艺术作品中,人类才有可能真正创造出独立的时间。而在地球的现实中,我们永远无法和大自然脱钩,因为,我们使用的是同一个宇宙的时间。

我和同伴们的旅行,是在罕见的全国大面积连晴高温中进行的,我们一起在辽西考察人类和自然的各种共处方式,而整个地球,正处在全球变暖的又一个转折点。我们的思考和行动,是否已经迟到,或者,过于缓慢和迟钝?

但即使在这样严酷的时刻,我也无比坚信,人类一定能找到和自然最好的共处方式,能让我们的蓝色星球运行得更安详和美好,继续成为庇护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家园。

人类的出现只有300万年,开启文明之旅也不过万年,如此短暂,对无边无际的宇宙来说,像是黑夜中的一道闪电。

借助这道闪电,地球上的生命,第一次,能探测自己的存在以及过往的数十亿年的时光;第一次,能有一个物种对其他的物种的生存承担起庇护的责任;第一次,能有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说:“嗨,你看上去真美!”……这个星球一直在经历周而复始的繁荣、衰落,只有人类是万物之镜,能够观察和把握广博的万物,欣赏它们的神秘和美,思考它们的意义。

作者简介:

李元胜,重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诗集《无限事》获鲁迅文学奖;科普作品《中国昆虫生态大图鉴》(合作,主编)获重庆市科技进步二等奖;随笔《昆虫之美》入选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向全国青少年读者推荐的百佳出版物等。


来源 | 中国环境报作者 | 李元胜

编辑 | 宋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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