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小人物”,却在“文革”开始就洞见其真相!
他们是“小人物”,却在“文革”开始就洞见其真相!
神州日知 祗舍
50年前,当起自中南海的飓风卷地而来,浊浪排空,阴风怒号。
王容芬,文革开始只有19岁,正在上大学
刘文辉,文革开始只有30岁,工人
陆洪恩,文革开始只有47岁,音乐指挥家
遇罗克,文革开始只有26岁,工人
当时,他们还都是“小人物”,但是,他们不惧生死,不怕威胁,甘愿做“当代的谭嗣同”、“中国的普罗米修斯”。
迄今为止,在已知的历史大浪前面,在决定中国前途命运的关口,在多少身经百战的将军,多少老谋深算的权臣,多少武功显赫的元勋,多少权镇一方的封疆大吏,顷刻间都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乖乖地低下头颅,接受命运的安排的时刻,他们说出了真话,成为直指皇帝新衣的只是几个可敬、可爱的小人物。
他们或被囚,或被杀,付出了青春和生命的代价,但一部“文革”史却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才有了一点人的气味。
历史应该永远铭记这些人的名字──王容芬、刘文辉、遇罗克、陆洪恩……
他们比那些高居庙堂之上、曾被打入地狱的大人物远为重要,他们当年对“文革”的清醒和洞察才是我们民族最宝贵的精神资源,他们身上显示的道德勇气,也是人类文明赖以生生不息的根本动力。
1966年9月24日,“文革”刚刚开始4个月,北京外国语学院东欧语系德语专业的4年级学生王容芬,给毛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一针见血地指出“文化大革命不是一场群众运动,是一个人在用枪杆子运动群众”,并郑重声明,自己从即日起,退出共青团组织。
王容芬
她曾参加过天安门的“八一八”毛接见红卫兵,就是在这次红色海洋的集会上,林彪的讲话,让这位学德语的学生想到的,却是希特勒的讲话录音。
事后,她说,两者简直没什么区别,从天安门回来,她强烈地感到“这个国家完了!这世界太肮脏,不能再活下去”。
她最终决定豁出去也要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她给中共中央、给共青团中央、给团校、给“伟大领袖”写信,贴上邮票寄出,然后买了4瓶敌敌畏喝下。
她当时确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是,等她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公安医院,接着被送往监狱。
在关押了近10年后,她在1978年1月被判处无期徒刑,3年后,被无罪释放。
为了那封信,她在狱中耗费了13年的青春。进去时,她是一个19岁的花季少女,等到出来时她已经33岁。
牢狱在她身上留下了永难磨灭的痕迹,她明显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
她后来成了研究马克斯·韦伯的专家,进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研究所。
她是幸运的,比起那些因为揭穿皇帝的新衣而遭枪杀的遇罗克们,她毕竟活下来了,见证了“文革”的潮起潮落,看到了造神运动的陨灭。
当19岁的王容芬说出“文革”不过是“一个人在用枪杆子运动群众”时,30岁的上海青年右派刘文辉写下了洋洋万言的《驳文化大革命十六条》。
他直言不讳地指出:“文化大革命强奸民意,疯狂迫害民众,是全民大迫害”,“当权者人人自装,登天安门城楼掀起疯狂的红卫兵运动,宣扬穷兵黩武,高唱世界革命,控制报刊广播,操纵全国舆论,对内专政暴行,镇压知识份子,焚书坑儒推行愚民政策,比秦始皇更犹过人之处,人人唯唯诺诺不敢言,陷社会暗无天日,使神州大地百业俱毁,遍地饥饿赤身,穷山荒乡,白丁文盲。工人不干活,农民不种田,学生不读书,教书者牛棚劳役,形形色色流氓高喊革命口号。武斗伤民,残酷迫害,抄家捕人,惨无人道……”
刘文辉
他呼吁“民主主义者在抗暴斗争的旗帜下联合起来”。他和弟弟一起复写了14份,以匿名信形式分别寄给北大、清华、复旦等十四所著名的大学。
1957年,20岁的刘文辉因为给厂领导提整风意见而被打成右派,主动要求到艰苦的海岛上工作,一度想偷渡出境,被定为“现行反革命”。
1966年春天,他被开除公职,押回上海老家监督管制,但他没有放弃独立思考和对民族命运的关切。
如果说少女王容芬一眼看穿“文革”仅仅基于一种朴素的直觉,或者说是生活的常识,那么刘文辉是经过长期的理想思考,是有坚实的思想基础的,他读过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书,也通读过《鲁迅全集》,而且对胡适的思想也不陌生,他曾起草一张大字报,让他弟弟乘夜张贴到上海交大的校园里。
其中说:“我们提倡怀疑是反对武断,反对一切教条主义,一个自由独立的人和组织,对于一切思想,一切主义,必须要通过怀疑,而后可以相信,必须仔细考究过,然后可以相信,否则就是盲从。我们要提倡坚持独立思考,反对思-想-专-制,反对精-神-奴-隶。”
从中,我们不难看到胡适思想对他的影响,这样清醒、理智的声音在一个举国疯狂的造神时代尤为难得。
文革只能发生在缺乏法治传统的国度,固然没有错。“文革”也只能发生在一个缺少独立思考的民族。
刘文辉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他将为此献出生命。
他对弟弟说,自己甘愿做“当代的谭嗣同”、“中国的普罗米修斯”。
他的理由很简单,如果不去撞枪口,“全让为所欲为,中国迟早会退到封建旧社会去!”“古今中外,反封建反独裁,必然有人以身许国,抛头颅、洒热血,唤起自难而软弱的民众奋起反抗,那末,今天就从我刘文辉开始吧!”
1966年11月26日,月黑风高之夜,刘文辉兄弟双双被捕。
1967年3月9日,刘文辉被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直到1981年,14年后,他才被宣告无罪。
陆洪恩,男,1919年生,1943年毕业于国立上海音乐专科学校,1950年入上海交响乐团任定音鼓手,1954年起任乐团指挥。
陆洪恩
1965年患“精神分裂症”住院治疗,1966年5月再次发病。他因发病时曾有所谓“反动言论”,5月28日被逮捕,1968年4月27日被以“反革命罪”判决死刑枪决,成为文革中被处决的第一个高级知识分子。1979年9月26日,陆洪恩被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即使在黑暗、残酷的“文革”牢狱中,海外归来的上海交响乐团指挥陆洪恩不愿苟全性命,临死前夕他慷慨直言25分钟:
“我想活,但不愿这样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不自由,毋宁死’。‘文革’是暴虐,是浩劫,是灾难。我不愿在暴虐、浩劫、灾难下苟且贪生。”
“文革消灭了真诚、友谊、爱情、幸福、宁静、平安、希望。文革比秦始皇焚书坑儒有过之无不及,它几乎要想整遍大陆知识份子,几乎要斩断整个中华文化的生命链。”
“如果社会主义就是这样残忍无比的模式,那么我宁做‘反革命’,宁做‘反社会主义分子’,不做钱刚独断、一味希望个人迷信的毛的‘顺民’!”
这段慷慨陈词,热血沸腾地冲天长啸、滔滔不绝地直抒胸臆,视死如归、气壮山河。
他口若悬河,激扬慷慨,句句惊心,不仅震撼了我们所有的人,而且连主持逼申他的那3个人,也目瞪口呆地听他连珠炮似的演讲。其中一个沙沙不停地记录,竟谁也没有打断他的话头。
4天后,他被枪决。当时同狱的年轻政治犯刘文忠多年后写下回忆录《风雨人生路》,记录了这位音乐家生前掷地有声的这番话。
对陆洪恩判死刑,张春桥,“四人帮”之一,当时的“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主任,说过:“陆洪恩不是精神病。他喊赫鲁晓夫万岁,为什么不喊毛主席万岁?陆洪恩是反革命。”
我们现在已无法看到当时的会议记录,无法知道这里引用的这段话是否准确。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当时在上海判处死刑,一定经过张春桥和新建立的权力机关“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的最后批准。
上海“革命委员会”的负责人张春桥和姚文元,都曾是文化界的人,他们都应该是听过陆洪恩指挥的音乐,或者至少知道他作为音乐指挥的名声的。
当他们挥笔批准陆洪恩的死刑判决的时候,他们心里充斥的是“革命”的狂热,还是残忍的快意!
遇罗克因《血统论》触及了特权社会的要害而获枪杀。
他早在“文革”之初就对“文革”充满怀疑,认为“这么不正常”。他是那个时代少有的几个清醒而坚强的思想者之一。
与遇罗克相比,刘文辉受到的关注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他弟弟刘文忠2004年在澳门出版的《风雨人生路》,印量很少,鲜有人知。
我们在祭奠“文革”50周年时,不知还有多少人还会想到这个思想先烈,想到有人竟敢在“文革”之初,冒杀头的危险也要说出真话。
遇罗克
50年前翻滚的浊浪依然在历史中喘息,生者的头顶不是自由的蓝天,死者的亡灵未得到安慰,“文革”在五十年后仍是一个大大的禁区,欲纪念都不得,更不要说公开的反省和讨论。
其中,隐含的逻辑仿佛是不准公开言说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强权迫使全民族遗忘“文革”,恰恰证明“文革”不应该被遗忘。
我们拒绝遗忘,更拒绝有选择的遗忘,关注“文革”首先要关注刘文辉、遇罗克那样的冤死者和王容芬那样的幸存者,他们从一开始就洞穿了那场绵延不止十年的闹剧的奥秘。
我们更不能忘记,当遇罗克被枪杀后,高干子弟们曾经欢欣鼓舞,他们毫不隐晦地说“主席还是维护本阶级的利益的”。
据说,遇罗克被枪毙的最后决定,就是公安部长谢富治上报毛泽东,毛亲自批准枪决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