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施罗德啊，让富兰克林叔叔带你回家

又一年立秋时节，屋外依然燥热，大风大雨随时可能降临，联盟却已先天一步迈入清凉，远东没能传来什么令人振奋的新闻，无非是美国人再一次征服日本，本土这边大部分球员都已找到归宿，签约市场变得冷冷清清切切，有经验的总裁不愿意轻易裁掉老兵，而年轻的总裁还在挑选没头发的助理教练，有进取心的篮球文字工作者们则已经开始利用难得的闲暇时光打磨他们早已备好的乔丹讣告。跑得很快的美国记者、专家们也已词穷，属于他们万众瞩目的炸鱼时刻已经过去，下一次站到聚光灯下还得等到明年交易截止日，于是他们只能懒懒地给出一个淡漠的结论来结束这个热闹的夏天：

现在已经到了球队给什么，球员们就必须接受什么的时候了。

是的，热闹是他们的，施罗德什么也没有。现在看来，就算他抓到蝉也留不住这个热闹的夏天，更不用说他紧紧攥在手里的很可能是蟑螂。没有人打响他的电话，没有人愿意给他1个亿，威尔-史密斯演《幸福来敲门》的时候花了三分之二篇幅暗示你，更多时候，是倒霉催的来敲门。

那么就7500万罢，像58岁的保罗被保障的那样，施罗德这样想。但还是没有人，连乌布雷都得到了自己心宜的1300万年薪，德国人还沉在水底。

曾几何时，湖人摆在桌面上的是一份2年3350万的合同，于是施罗德努力了一个常规赛，又有4年8400万的合同摆在他面前，同样被拒，如此看来，周星星错过的爱情并非尘间最痛苦的事情，拒绝一份4年8400万合同也应该在人间痛事中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施罗德当然不是第一个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孔乙己的身边，总有大票的孔甲丙丁戊己，每一个平行世界里，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走进鲁镇的酒店，一回又一回地享用快活的空气，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留下一句「不要取笑」便消失不见，甚少有人真的关心，他们当初为何做出那种选择。如果我们细细探究就会发现，「愚蠢」并非这种选择出现的唯一原因，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2000年约翰-阿米奇打完自己在魔术的第一个赛季，场均21分钟就能砍下10.5分，这位首发了53场的中锋在夏天成为自由球员，刚刚拿到总冠军的湖人给他递过来一份6年1700万合同。阿米奇拒绝了这份邀约，转而和魔术续约了一份1年60万合同，他在接受采访时大谈良心与爱，他说：「我的经纪人、姐姐和最好的朋友，所有人都在反对我的决定，说我没有为自己的经济状况作出最好的决定。但我觉得，魔术比湖人更需要我。」

魔术为何比卫冕冠军更需要自己，阿米奇没有说得很清楚，后来他成为第一个公开出柜的前NBA球员，出了一些自传和诗集，被描绘成一个极具艺术天赋和坚守个人信念的guy。奥兰多在1996年痛失奥尼尔，2000年又被邓肯白吃白喝，一切关于中锋的记忆都不美好，留下阿米奇似乎为新千年开了一个好头，而奥兰多也是阿米奇从海外重返联盟后加入的第一支球队，看上去这是一个简单的关于忠诚和爱的故事，虽然没有诺维茨基生涯21年放弃1.94亿薪资那么令人神往，但也算是小人物也有大格局的经典代表了。

如果不给这个故事加上任何温情因素，我们也许可以理解阿米奇拥有更长远的眼光，所谓的「需要」是指的自己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毕竟转会湖人虽然能够挣得更多，但在奥尼尔身后当替补，可能也只能挣这么多。阿米奇放弃了一些东西，只是为了博得更多的回报，他赌了一把自己，只是没赌成功。最终，阿米奇也只在魔术多呆了1年，便转投爵士，此后他又在联盟打了4年，算上魔术的60万，合计挣到900万。

拉德马诺维奇的故事和阿米奇殊途同归，2004-05赛季他因为认定自己无法获得更重要的地位，而拒绝了母队超音速献上的6年4200万续约合同，随后他被交易到快船，确实大展身手，彼时能够投出4成1的三分命中已算是联盟顶级射手。2006年夏天，面对洛杉矶双雄同时送上的5年3100万合同，拉德马诺维奇毅然选择了湖人，据说是因为科比、禅师和好友迪瓦茨的力劝。

此后拉德马诺维奇因为在滑雪事业上大放异彩，只在湖人打了两季便离开了洛城。简单的计算，他在离开超音速之后也不过打了7年，合计挣下3300万，和超音速送上的合同相比，损失了小千万美钞。

2006年季后赛，29岁的邦奇-威尔斯在季后赛首轮面对马刺鏖战6场，场均41分钟砍落23.2分12篮板，投篮命中率超6成，三分球8中5，杀得布鲁斯-鲍文满地找牙，杀得马鲁夫兄弟心花怒放，尽管首轮出局，还是给这位8年球龄的老兵献上了一份5年3850万合同。但邦奇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他的经纪人擅作主张帮他拒绝了。后来的自由球员市场上，邦奇没有得到更大的合同，他很愤怒，炒掉了经纪人，新经纪人上马之后，在下一年训练营开张之前，找到了一份来自火箭的2年500万合同，然后宣布：「和钱没关系，重要的是在正确的地方打球。」

此后，邦奇在「正确的地方」打了两年，便淡出联盟，随便一算便知，大约有3350万美钞从此和他再无关系。

很难相信邦奇的前经纪人没有告知主顾便拒绝了那么大的合同，邦奇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我们无从得知。但有一些拒绝大合同的，我们清楚地知道球员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历史上最出名的案例，自然是斯普瑞维尔，2003-04赛季斯普瑞维尔和加内特、卡塞尔一道将森林狼送到西部第一。04年夏天，狼队献上了一份3年2100万续约合同，此时斯普瑞维尔已经33岁，在联盟打了12年，还剩最后一年1460万合同。狼队的意思很简单，这就是给斯普瑞维尔养老的最后一份合同，但斯普瑞维尔大为震怒，严词拒绝，并说出了NBA历史上数得上的金句：「我有一大家子要养。如果老板泰勒想让我家人活下去，他最好多加点钱。否则你很快就会看到我的小孩上非洲难民慈善节目了。」

拒绝了这份合同，斯普瑞维尔和狼队草草走完最后一年合同，34岁的狂人在市场上再难找到一份超过中产级别的合同，从此消失不见。

有斯普瑞维尔这种在职业生涯末年罹患老年痴狂的选手，就有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诺埃尔是个中典型。2016-17赛季被费城交易到达拉斯后，诺埃尔打了22场球，然后小牛送上一份4年7000万合同。诺埃尔拒绝了。

也不全怪年轻的诺埃尔，毕竟2016年工资帽暴涨，那是一个比永博能够得到4年7200万，莫兹戈夫能够得到4年6400万的时代，诺埃尔回头看看自己的数据，20岁的时候就有场均8篮板1.8抢断1.9盖帽，21岁的时候又是8篮板1.8抢断1.5盖帽，这20岁拿到那种等级的数据，联盟历史第一人，21岁能够拿到1.5抢断1.5盖帽以上防守数据的，历史上只有3个人，加内特、克里斯-韦伯和麦克格雷迪。

光从潜力和天赋角度来看，诺埃尔显然对自己的期待不止于4年7000万而已，他想要的更多。为此，他甚至辞退了劝说自己接受合同的经纪人以表决心，然后坦然步入最后一年的资质报价。

无人报价。

接下来一年，诺埃尔在小牛过得殊为不顺，拇指受伤，坐在板凳上吃东西被禁赛，他在社交媒体上自我安慰说「我始终注视着上帝，有他在我右边，我就不动摇……」不动摇的诺埃尔没有注意到坐在自己左边的卡莱尔的脸色，他本该拥有更多的机会，因为小牛的首发中锋是一个防守如水移动如泥整体如水泥的德国老头。他本该在22岁尚未打出真正有说服力的年纪上接受这样一份4年合同，如果他真的如此自信，他同样可以在3年后得到一份顶薪续约，那时候他也不过才25、6岁，正是最好的年纪。

但他没有留在小牛，底薪去了亚当斯当首发的雷霆打了两年，说是喜欢鹅城的「球队文化」，在拒绝那份合同之后的4年时光里，诺埃尔合计挣到了1297万又3622美元。

直到今年他26岁，和纽约签下了一份3年3200万合同。

斯普瑞维尔和诺埃尔，旧意新梦交织背后，对自身价值误判的故事多少带有讽刺的隐喻，而对于另外一些球员来说，他们的决绝，却夹杂着无尽的悲凉意味。

这是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一个关于末节之王被扫地出门的故事，一个关于装满钞票的卡车从未抵达的故事，一个脾性暴躁的超级中锋不甘沉沦的故事，一个宇宙之队终于陨落的故事。

在这些故事的背后，是浓眉签下一份小一点但长得多的合同的根本原因，在这些故事的新编中，我们又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名字，奥拉迪波拒绝了步行者4年8400万合同，拒绝了火箭2年4250万合同，然后去热火领下了一份底薪。

苦曼巴的故事告诉我们，有时候人的努力固然重要，算了，语录固然经典，也耐不住反复引用，我们再深入一点观察奥拉迪波的故事背景，询问几个问题：为什么杜兰特重伤之后仍能够得到顶薪合同，为什么伦纳德重伤之后仍能够神秘装逼，为什么勒布朗就敢于签下1+1？

这个道理不言自明：这确实是一个球星主导的联盟，但这也只是一个超级巨星主导的联盟。

只有真正的超巨或者神秘的潜力新秀才有能力拿自己赌博，因为他们有真正的话语权。稍欠一点成色的巨星都没法做到，饶是韦德这种级别的球队标志性人物，也无法在最后实现倚老卖老，饶是库里这种级别的球星，在证明自己的脚踝尚可一用之前，也只能签下一份童工合同。对于占绝大多数的普通球员而言，这仍然是一个球队的联盟，拿下每一分自己能够拿到的钱，以及落袋为安，或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也是过去8年来克里斯-保罗为广大球员们留下的最宝贵财富，作为球员工会主席，他以身作则，该自己的，一个子儿也不能吐出来，最大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合同总额，从来没有什么为了总冠军就打折买断的事情，直到他从主席位置上解甲归田的今年，才接受了一份保障度没有那么高的合同，为球队出让了自己的金钱。

但「最大化自身利益」和「像皮蓬一样安全感全无而签下一份超廉价合同」之间存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这条沟同样存在于「自信」与「狂妄」之间，存在于「自视甚高」和「妄自菲薄」之间，在这条沟里，球员本人、经纪人、老板、经理人、球队诉求、外部环境、薪金总额、经济形势等诸多因素互相拥抱、互为掣肘，搅在一起，让人难以判断和抉择。

施罗德曾经站在这条沟的边上观望，现在他已经深陷沟底。

早在2月份，施罗德就拒绝了一份来自湖人2年3340万合同，根据规则，这是湖人能够在2月16日之前续签施罗德时给出的最大报价。而到了今年3月份湖人又送上一份8400万续约合同，同样被拒，这份合同也是卡点报出，如果到休赛期之前施罗德都没有在这份合同上签字画押，那么湖人就只能考虑在休赛期用鸟权越帽签下施罗德。

细究这份8400万合同，是一份典型的老兵续约方案，而且同样是一份最大非鸟权续约方式：起薪较上一年1600万涨20%，4年合同每年涨8%，合计达到8332.8万。对于湖人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利用空间签约能够给出的最大合同，当然如果另外计算一些七七八八诸如成为全明星赢得总冠军之类的奖金条款，这份合同可以膨胀到9000万开外。

从3月份的续约环境来看，施罗德理应接受这份最大额度的合同，他拒绝的唯一理由就是我们看到的8400万，实际上并非真正足额的8400万，湖人给出的保障合同，可能低于这个价值，这也是施罗德为何在拒绝这份合同之后的表态始终是：「我想留在湖人，但我需要公平的报价。」

但从现在看来，施罗德的野望已经远超人们想象。在当时他是一名场均15.4分5.8助攻的首发控卫，而这只是他与球队磨合的第一年，再往前看一年，他在雷霆当第六人，在保罗身边打出了18.9分3.6篮板4助攻的输出，很显然，和斯普瑞维尔不能忘记自己1999年在纽约的时光、韦德不能忘记自己2006年在迈阿密的时光、奥拉迪波不能忘记自己2018年在印城的时光一样，施罗德也不会忘记自己26岁在鹅城的时光，也许会更久远一些，那时候他才23岁，踢走了蒂格成为亚特兰大首发控卫的第二年，场均19.4分6.2助攻。

现在他才27岁，想要忘记这些近在眼前的岁月显然并不容易。在他自己的想象中，施罗德可以拿到比4年8400万高得多的薪水总额，甚至接近5年1.2亿，这也是德国篮协为什么同意施罗德不参加国家队落选赛，因为「我们支付不起这么高额工资附带的保险」。

从环境而论，施罗德的自信也不是毫无道理，市场上当打之年的优质控卫并不算多，湖人如果不打算让詹姆斯继续当控卫，他们能够选择的余地并不大，洛瑞本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去热火拿了3年8500万，德罗赞也有组织能力，他也拿到了3年8500万，除非出现当年大卫-韦斯特大幅降薪投奔勇士的故事，几乎所有有实力的控卫球星湖人都很难裸签，而签换的结果同样可以让施罗德拿到自己心仪的薪水。很显然，对于目前的25%工资帽顶薪水平而言，施罗德对自己实力的评估大约就在2500万到2750万之间，如果不是顶薪，就是一份准顶薪。

但变化远迅猛于施罗德的计划，佩林卡用一种壮士断腕的体位交易到了维斯布鲁克，然后放弃了秃头后卫，签下了一票底薪老将，用掉了自己的迷你中产，几乎重头再来，尽最大可能让球队阵容账面上变得好看，现在施罗德拿到高薪的最后可能，就是签换下一个巨头，湖人愿意为明年季后赛行将年满38岁的勒布朗继续补充他们的阵容，换来比尔或者利拉德然后坐等奢侈税爆炸吗？湖人本可以留下卡鲁索，他只要一千万，不算很贵，但带来的奢侈税很贵。

事实上，2025年NBA将重签转播合同，上一次他们重签了9年240亿美元合同后，造就了史无前例的2016年，而预计的新合同将高达9年700亿，2026年会出现下一个撒钱的风口，但施罗德等不了这么远，2021年秋天的形势对他而言已经急转直下，卖方市场骤然缩水，他的议价空间瞬间被爆，接下来的事情，大约就是作为自由球员接受一份比均薪2100万小得多的合同，这些合同可能来自纽约，也可能来自绿凯，如果他仍然像那些拒绝大合同的前辈一样保持充沛的自信，他大可缩短自己的签约年份，在28、9岁的时候再度冲击自由球员市场，只不过历史告诉我们，这不是一件容易实现的事情，并非巨星的逐利者往往会被利益无情碾过，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传说中最爱在雷暴天气放风筝的富兰克林叔叔，现在已经活在百元美钞上，成为最受欢迎的人。关于他的故事很多，但人们不知道，如果迷路的孩子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就会用风筝把他们送上天，据说这样孩子们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但究竟该怎么着陆，富兰克林叔叔没有说，因为他从不提供此项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