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迎：人工智能没有办法代替企业家

4月23日，在2023中国绿公司论坛上，中国企业家俱乐部经济顾问、北大国发院经济学教授张维迎做了“企业家精神与创新”的分享。他谈到企业家最重要的是想象力，而不是科学决策；企业家要看到不存在的东西，要用想象力去构造出他认为应该存在的东西。他还讲到，未来不是不确定的，而是未定的，这意味着今天的选择会影响未来，也意味着想象力能发挥巨大作用，这对企业家来讲尤为重要。对于最近火热的ChatGPT，他也给出自己的看法，人工智能没有办法代替企业家，因为人工智能没有想象力，只是用现有数据推断未来，不能独立创造未来，所以企业家精神永远不可替代。同时，他还遗憾的提到，中国人的想象力还是欠缺的，教育告诉我们的是标准答案，但想象力一定要假定没有标准答案，脑子要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脑子里没有另外的可能，就不可能有想象力。
 作   者：张维迎 来   源：中国企业家俱乐部

01

企业家要构造未来，而不是预测

其实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做出选择，我们之所以做选择，是因为可以改变未来，如果不能改变未来，就不用做选择了。

我们做决策是为了面对未来，未来是不确定的。我们在想未来不确定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不了，要受很多外在因素的摆布。而且，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性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就是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已经定好的。

比如地下有没有石油、煤炭，几亿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这是历史的决定，只是当时知识不够，没有发现。由此可见，当我们谈论未来的不确定性时，可能未来已经是定好的，只是我们知识有限。所以，我们要想办法努力，不能被动适应。

换句话说，与其说未来是不确定的（Uncertainty），不如说是未定的（Indeteminacy），这意味着，我们今天的选择会影响未来，它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关键在于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当我们想到未来的时候，要有相当的想象力，这对企业家来讲尤为重要。由于未来是未定的，所以想象力就能发挥巨大作用。想象力就是我们对未来的构造能力，要求我们能够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客观存在的东西，一般人都可以看到，而不存在的东西，就完全需要靠大脑去构造。所以，未定性和不确定性不一样，它不是指怎样预测未来，而是指我们脑子里面想的未来应该是什么，不是说要去被动适应外在因素，而是说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积极营造未来并走向未来，这是企业家最重要的事。

仔细想一下，我们今天为什么能够坐在这里，这不是历史既定的，而是我们选择的结果。你之所以在这里，是预期能够达到一个目的，但最后能不能达到，你也不完全肯定，每一个选择得到的结果都是不确定的。比如我突然临时有事来不了，你的预期就实现不了，或者虽然我来了，但讲的不入你的耳朵，你的时间也浪费了，这就是不确定性。所以，正是因为未来是不确定的，才需要我们去创新，而不是创新导致了不确定性。

其实，所有从事创造性活动的人都要具有极高的想象力，但这一点在企业家精神上体现的更加突出。

爱因斯坦说过，“想象力比知识更加重要”，知识是有关过去的事情，而想象力是有关未来的，想象力是创造未来的知识，而未来的知识我们现在不知道。因为未来是未定的，所以我们的选择是有所作为的，反过来说正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所以未来是创造出来的。

02

企业家决策不是科学决策

我们过去的经济学理论、管理学理论是没有办法理解企业家的。之前做过一个有意思的统计，经济学家是最赚不了钱的，因为经济学告诉我们你是没有办法赚钱的。

比如，你在大街看到的一个钞票你是拿起来还是不拿，经济学标准答案是不拿。但我要说的是，学经济学肯定不能做生意，我用数据验证真的是这样的，世界五百强只有一两个人是学经济的，真实世界不是这样，这个钱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有人看不出来，有人看得出来，看的更加准确的就是企业家。

因此我总结三句话，第一，企业家决策不是科学决策，不要老把科学决策套企业家决策；第二，企业家决策不是改变约束条件求解，而是改变约束条件本身；第三，企业家不仅仅以利润为目标，我们有超越利润的目标。这三点跟我们的传统理论，无一例外都是相反的。

我们要把企业家决策跟管理决策区分开来，管理者和企业家是两个物种，尽管现实当中一个企业家可能担当管理职能，一个管理者也有可能冒充企业家职能，但是本质上是不一样的。我们的企业决策95%都是管理决策，只有不到5%是企业家决策， 5%是最重要的，这是前面的1。如果你有这个1，加一个0就是增加了，如果没有这个1，多加一个0就是破产了。

管理决策可以委托给别人做，优秀的企业家很多决策都让别人做，现在我们可以用机器来做，ChatGPT或者人工智能，一般我们的机器都可以，现在大量的管理决策物流很多决策不需要人介入就可以自动，比如你订了一本书明天收到了，不需要人介入。

举个例子，保罗·欧德宁是英特尔的第五任CEO， 2012年下台。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当时乔布斯找到他，说有一个新手机，希望保罗为其做芯片，保罗说要好好研究一下，看值得不值得做，于是组织了一个庞大班子，财务人员、营销人员、工程师，研究了一段时间终于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报告，他说这个事不能干，因为研发一个芯片很花成本。乔布斯说每个芯片给10美金，他告诉乔布斯说不能做，然后乔布斯找到了三星，三星说这个事我做，后来三星说我自己也做一个手机，然后又打官司了。

讲这个故事是因为，后来苹果手机的销量是英特尔专家预测的一百多倍，卖一百万台跟卖一个亿，多大的数量级差异。从这个故事中就可以看出企业家决策和管理决策的区别。

未来是未定的，所以未来什么是最可能成功，或者什么是一个问题最好的答案，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你不要讲唯一正确的答案，没有唯一正确答案。

既然没有唯一正确答案，就不能说多数人都是对的。如果一个问题多数人有一致的意见，那就不再是企业家的事了，那就是一个管理问题，也可以这样，讲多数人认为对的，如果是企业家决策的话，基本上都是错的，这个不能用投票决定了。

所以，不是开玩笑，多数人都是错的。有一次我一个学生，他说老师我最近有一个想法，想下海做企业。我说我没有做过企业，你爸你妈什么意见？他们坚决反对，我说那你可以试一下，你爸妈都赞成的事，没有什么成功率，你爸妈反对的，恰恰有可能是企业家决策。

03

企业家的对立面是别的企业家

美国对于2295个企业家做过统计，有三分之一的人认为百分之百会成功，82%的人认为自己三分之二的概率成功。但实际情况是，四年内基本上三分之二公司倒闭了，投资人投资十个只有一两个成功。

每个企业家几乎信心满满会成功，正是因为这一点，企业家做了一些自我牺牲，运气不好失败了，十个人里面有一个成功就可以了，新的技术就有了。

企业家的目标不仅仅是赚钱。经济学管理学的基本构架就是企业家就是赚钱，我自己很早就有一个纳闷，这个家伙赚那么多钱，几辈子花不完了，按照经济学的递减效应，赚了很多钱之后应该游山玩水，但我发现有些企业家赚钱越多越忙。

现在法治环境下，你要建帝国只有一个办法，与人有关的就是伺候人，你服务的人越多，服务的市场越大，你的帝国就越大。

美国有两个企业家，一个是洛克菲勒，一个是卡内基，这两个人竞争的不得了，就是谁是美国首富，这个目标太不高尚了，所以后半生他们比赛谁捐钱捐得多，你建一个图书馆我就捐一个医院，这个就是人性。

还有一个就是创造性的享受，你做一个企业，你做的别人没有做，或者别人没有做成的事你做成了，那种成就感应该比仅仅赚钱要好多了。

西门子150年前说，他追求过利润和财富，但主要不是享受它们，而是获得资金去实施别的计划和活动，是为了通过成功来证实行为的正确性和工作的有用性。

我们为什么需要市场经济？我们教科书上面学的什么，包括文件当中，市场经济就是资源达到最优配置，这个是第二位的，不是第一位的。市场经济之所以好，不是因为让我们均衡，而是让我们不断地变化，我们不断地制造新产品，迭代新技术，过上新生活，这个角度是企业家的问题。

一句话，市场经济最大的好处就是人口当中最具想象力，最具创造力，最敢冒险，最有远大报复，甚至最具野心的人，就是有企业家精神的人，只能干好事不能干坏事，或者干不了太大的坏事，因为在市场经济里你做的事要通过其他企业家还有市场消费者检验的，不是自己说好就好了，消费者拒绝了你，你没有权利强迫别人。

我们回过头看马斯克这个人，这个人的想象力、创造力、冒险精神、雄心、野心、世界上很少有比的了，你不要担心他给我们人类带来不了多少坏事，只要他的车我们消费者不买就破产了。他说我要把人送到火星上去，这是他的雄心现在可以做，你愿意报名是你的事，结果他2025年运四十个人上去半路爆炸了，第二个有生之年启动不了了没有人报名了，这就是市场经济所起的作用。

但是如果是一个政治家做这个事，这一船毁了另外一船拉上去，这样几千万、几百万都死了，没有人阻止，因此，市场经济可以让企业家承认错误，因此企业家总有人敢揭露你的错误，所以是市场经济没有破坏性。

过去的历史上，寡头政治的对立面是贵族，企业家的对立面是谁？企业家对立面就是其他的企业家。你犯错误不纠正，你不纠正有人帮你纠正，现在的企业家发现别人的错误可是你赚钱的好机会，所以你们每天都在盯着别人发现他的错误，当然你自己最后也要承认错误，不承认错误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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