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俊杰
40，文化革命
我们班的同学差不多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第二性征发育明显。连孔子这样的圣人也说：“食色性也”。学校规定学生“不准谈恋爱”，也挡不住青春的欲望，学生中暗恋、眉目传情的事件时有发生。就重庆大学而言，男女生比例严重失调，有限的几个女生自然成为众多男生关注的对象。我们班的杨遐成是很多男生的首选目标，很多人为她倾倒，只是没想到，不露声色的王家齐同学笑到最后，和她结为百年之好。谢冰琴也是男同学关注的重要目标。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颇有才气，是班上升学考试第一名，举止优雅端庄不苟言笑，对人态度确实有“冰”。不过，追她的同学都没戏。冰美人后来跟了一个师兄。 平静的校园生活多美好啊！早晨六点过，学校的广播喇叭就会响起雄壮而悠扬的乐曲，唤醒沉睡的校园，刹时间学校的小路上大道上就充满了跑步的人们，汇集到民主湖，汇集到团结广场，汇集到沿江路……迎着初升的太阳，合着雄壮乐曲的步伐，新的一天开始了……不一会，走出宿舍的学生挎着帆布书包飞快地跑向教学楼，想占一个靠近讲台的座位，有的则不快不慢地边走边叽哩哇啦地背诵着外语单词。没想到，这平静很快被打破了，“文化大革命”来了。
“文化大革命”这几个字，最早出现在一九六三年十月十七日曹禺的《文化大革命万岁》一文中，对当时出现的鬼戏《李慧娘》和《四郎探母》提出批评，提倡大写“十三年”（1949-1963）的人和事，而不应让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牛鬼蛇神占据舞台。但正式的“文化大革命”是从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中共中央委员会通知》开始的，就是著名的“五一六通知”。《五一六通知》发表后在全国引起了巨大震动，“党内也有走资派”这个概念开始进入人们的日常话语中。北京开展了对吴晗的政治批判，同时把原人民日报总编辑时任北京市委书记的邓拓、北京市委统战部长廖沫沙，与吴晗一起定性为“三家村”，对“三家村”发表的杂文《燕山夜话》进行政治批判；北京各大专院校也行动起来发起文化大革命，矛头直指那些侵犯过群众利益的各级官员、当权派，把他们揪出来示众，导致不少大专院校和一些单位秩序大乱。据说，刘少奇等人采取了历次运动习惯做法——向单位派工作组。没想到，此次不同往常。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九日清华附中创建了中国第一个红卫兵组织，六月一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聂元梓等人所谓“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标志着文化大革命在全国正式展开。此时重庆大学还在上课，但学校运动已开始，校园已出现“大字报”，要防修反修，揪本校牛鬼蛇神。六月八日重庆市委向重庆大学派出以副市长余跃泽为组长的工作组。六月二十七日，学校出现第一张反郑思群的大字报。七月二十九日，余跃泽宣布郑思群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三反分子”和“里通苏修”等四大罪状，并定性为“黑帮分子”。八月二日，校长郑思群自杀身亡。 八月三日重庆市委召开文革积极分子大会，宣布撤销工作组。大会未完，校内已贴出“拥护党中央拥护毛主席赶走工作组自己闹革命”的大幅标语，当晚还出现《致西南局李政委的一封信》，要求调查郑思群的死因，抗议市委工作组迫害郑思群至死。八月四日，市委书记鲁大东宣布开除郑思群党籍，引发学校师生员工普遍不满。八月五日，市委工作组奉命撤离，遭到学校师生员工的阻拦，要求澄清郑思群校长死亡真相，并作出检查。市委工作组被迫滞留学校，向师生员工作出检查后才离校。重庆大学师生员工为郑校长鸣不平，是因为他不仅资格老、级别高，而且和蔼可亲，尊重学术，把学校办得不错，所以没人相信他会是“三反分子”、“黑帮分子”。他应该是全国第一个被整死的省部级干部。郑思群之死，也是重庆大学师生员工造反重庆市委的导火线和开端，重庆轰轰烈烈的造反运动拉开帷幕，形成所谓的保皇派和造反派，造反派又分裂为“八一五”派和“反到底”派，发生了全国最大规模最惨烈的武斗，致死数千人。 重庆大学“八一五”战斗团是重庆地区最先成立的造反组织。“八一五”战斗团的产生，可以追溯到六月十八日。当时，重庆市委工作组虽然进校，但未完全控制学校的局势。学生周家瑜、秦安全等人，大概是对学校文化大革命冷清局面不满，于6月18日发起了一个校内聚会。他们曾派人去请市委工作组，但工作组未来人，又派人去请校党委，请来了校党委办主任岳崇兴。会议主持者要求岳崇兴支持学生们的行动，岳崇兴只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并未明确表态支持学生。无线电系的数百学生随后排队游行，此时大约是晚上九点过。学生高呼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打倒走资派”......等口号，从一教学楼出发，经团结广场、五教学楼、电机系学生宿舍，再回到无线电系宿舍。游行中，突然有人呼出“炮轰西南局、打倒省市委”的惊人口号。围观的同学，有的从窗户伸出头报以热烈的掌声，也有人冷眼相看。游行的同学也出现分化，有的人听到这口号后悄悄地离开了，如我班的杨遐成、王家齐等就退出了游行队伍。我没有退出游行，只是没举手跟着呼那样的口号。 这就是后来被造反派称为“六一八事件”的著名造反事件，“炮轰西南局、打倒省市委”的口号，当时在全国也还比较罕见。当然，后来就打倒得多了。我至今都在奇怪：是谁？为什么要呼这样的口号？当时还担心：按照五七年反右的套路，会从“六一八事件”中抓出多少右派？市委工作组并未对“六一八”事件公开定性。工作组派驻无线电系的工作人员是五十四军的一位姓周的连副指导员，他曾多次向我询问那晚开会和游行的情况，问我知不知道有什么人操纵，我如实说了当时情况。 我们这级学生原定在六月初去达县搞“四清”，送学生的车已停在团结广场，一夜之间又下令取消“四清”计划，当时我还感到很失望。如果去参加“四清”了，我们后来的人生轨迹将如何呢？市委工作组将学生留在校园，没布置什么工作，“六一八”事件发生后，他们很震惊。但没有像北大工作组那样，立刻抓学生“右派”，估计是在观望。七月一日《人民日报》发表穆欣的文章，点名批评重庆市委任白戈三十年代追随周扬、攻击鲁迅的事，在重庆引起巨大反响。估计任白戈压力很大，出于自保的目的，在没有群众揭发、也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突然宣布郑思群是“三反分子”“里通苏修”和“黑帮分子”，导致了郑思群的自杀。没想到，这完全是火上浇油，直接引发了重庆大学师生的造反运动，矛头直指重庆市委和任白戈。八月十三日，重庆大学学生周孜仁起草号召向重庆市委造反的《告全市大专院校革命同志的一封公开信》，得到全校数千师生员工签名响应，并到建工学院串联号召造反，但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下午由学生吴庆举召开联席会议，参加的有无线电系的周家瑜，冶金系的查正礼、熊代富，电机系的黄顺义，这些人后来成为“八一五战斗团”的领袖人物。 八月十五日，重庆师专师生在对待工作组态度上分成两派。造反派处于劣势，于是派人到重庆大学求援，重庆大学集合数千师生浩浩荡荡前往支援，双方展开了大辩论，争执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重庆大学即派黄顺义等骑摩托车去市委请市委领导来表态。市委在无奈之下派市委书记辛易之去师专，辛易之到场后也不表态，形成僵局。但“八一五”派这个造反组织因此成形。八月十八日，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第一次接见数十万红卫兵，这对全国造反的主力军大中学生是一个极大的鼓舞，一个“造反有理”的浪潮席卷全国！八月二十二日，在重庆市委和公安局的统一部署下，组织全市的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对一些专政对象采取抄家、封门、戴高帽子、挂黑牌、游街等体罚，砸文物古迹，据说，全市共有一万三千一百六十户“牛鬼蛇神”被抄家。八月二十三日，市委派至北碚的社教分团提出缙云山和北碚公园的“革命”办法，砸毁文物及神像两千多个。八月二十四日，在市委授意下成立了学生的“红五类”（工人、贫农、下中农、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子女）和教职工中的党员团员为骨干的毛主席思想赤卫军，他们后被称为保皇派——保卫市委。八月二十五日，中央文革成员西南文革组长刘文珍代表西南局号召“集中火力炮轰市委”。八月二十六日，重庆大学师生冒雨在风雨操场宣布“重庆大学八一五战斗团”正式成立，周家瑜、黄顺义、熊代富等为勤务员。重庆大学少数与八一五观点不同的学生，加入了保皇派，也就是赤卫军。后又改名毛泽东主义红卫兵（主义兵），而后又被重庆市委统一命名“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思想兵）”。 八月二十八日“重大八一五”的几十个人到江北宣传“十六条”鼓动造反，写出“集中火力炮轰市委”的大字报，江北当地保皇派用“毛主席万岁”的标语覆盖，结果发生冲突导致有人受伤，此事被“八一五派”渲染为“八二八惨案”，保皇派则宣称八一五派为“暴徒反革命”。两派互相指责、对立情绪加剧，武斗（肢体冲突）时有发生。重庆大学保皇派赤卫军，将已经调离的原重大党委副书记宋殿宾及其妻抓回学校批斗，挂黑牌戴高帽，校党委宣传部副部长邓时泽等陪斗，开了丑化、武斗的先例。重庆市委在师专召开重庆十二所大专院校代表会，辛易之代表市委就八一五事件作检查，“重大八一五”一千余师生到场造反，同时部分八一五战士在南岸宣传文化大革命被围攻，两派发生冲突。八一五要求市委解围并承认八一五是革命组织。李井泉听汇报后要求市委派人去南岸解决冲突问题，同时又要市委不要承认八一五是革命组织。接下来，重庆市委李井泉搞了一系列壮大保皇派力量的活动，《重庆日报》大刊“主义兵”成立的报道，市委给主义兵送锦旗，给主义兵安排办公地点和供给办公用具。同时组织工人成立重庆工人纠察队。但市委李井泉当面说八一五行动是革命行动，背地又叫市委不承认八一五是革命组织，叫主义兵、工人纠察队对抗八一五造反派。这些都是当时重庆文化大革命发生混乱的因素。在这场保卫市委和造反市委的过程中，我班同学也分成了两派。杨遐成、孙淑琴等来自城镇的少数人参加赤卫军（保皇派），段国祥、周训全、寇伦孝等多数来自农村的同学参加了“八一五”。我班先于八一五战斗团成立了“东方红战斗队”，还刻了一个队章。队长是段国祥（后改名段炼）。这一时期我一直随大流，参加了六一八事件、八一五事件。受李锡友之托参与撰写了“六一八事件真相”的大字报，主要写岳崇兴主任来参与会议的这段时间。我写得生动诙谐，很多读大字报的人读到这一段时都会发出笑声。作为一个普通类的八一五成员，许多重大的活动与决策我也不知晓，以上记录多系选录一些资料写成。
（未完待读，下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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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图片 @路人 拍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