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木叶×姬中宪:人是这个世界的“零公里处”
上周五晚,作家唐棣携最新作品《零公里处》来到上海幸福集荟·黑石店,与评论家、诗人木叶,作家、华东政法大学教师姬中宪展开精彩对谈。
△从左往右:姬中宪、唐棣、木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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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小说里很多东西都是真的,
只是我采用了小说的形式
主持人:大家好,今天活动的题目是——小说与地图:对“真实”的热情追求。当时取这个题目也是基于唐棣老师一开始提及的对真实部分的探索,那时候我们就选择了这样一个题目尝试展开讨论。活动开始,先请唐棣老师跟大家介绍一下这部小说的大致内容。
唐棣:感谢大家参加这次活动,这本书是两年前写完的,现在让我回忆起来还有很多感触。特别值得一说的是,和一个小说的作者——包括我自己——来说,聊得越来越多的恰恰不是虚构的问题,我们聊的基本上都是真实的问题。
在真实和虚构之间,距离感的问题是这本小说特别在意的部分。《零公里处》乍一听挺虚的,其实不是,《零公里处》源于一个起点,公路的零公里处、铁路的零公里处等等。我来自于河北唐山,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就是中国“龙号”机车驶出的地方,它是中国铁路的灵魂之处。
我在写这本书的过程中,回了好几次家,想把铁路沿岸所有认识的人的经历用小说形式记录下来。这部小说里面很多东西都是真的,只是我采用了小说的形式而已,或者把它们叫作小说而已。我在常规小说的文体上做了一些拓展,这部小说有13章,我把它们变成了“站”,其实就和“零公里处”的路程呼应,每一站间隔的距离都用具体的数字标明了,每站的距离也是在我心中衡量虚构和非虚构的距离。至于小说的内容,基本上写的都是我北方故乡的一些生活。
主持人:这13个站包括13个不同旅途中的故事。刚才也谈到了关于河北铁路,它是一个真实的“零公里处”,清朝的铁路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它现在是一个历史的遗址,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有一种现实的对应关系。
姬中宪:拿到唐棣这本书的时候,我第一感觉是这么好的书名被挪用了,很多年前我就喜欢《零公里处》这个书名,最早的先锋作家叫马原,他的一本小说就叫《零公里处》,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
我平时会把灵感和题目记在手机上,以后可以用做素材,“零公里处”肯定被记录下来了,记录了很多年,但是没有被写出来,一看唐棣已经写出来了,看了之后我觉得我可以不用写了,他重新定义了“零公里处”这四个字,非常厉害。
刚才听他讲,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他特别强调这部作品的纪实性。我也是写小说的人,我在很多场合都解释这是虚构的。看这本书时,我也在纠结关于真实与虚构、真实与荒诞的界限,到现在也没分清楚,这也是小说本身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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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这个世界的“零公里处”
木叶:我和唐棣兄认识有十年了,我们一直在网络上交流,各自书写。我读完这部小说之后的基本的感觉是:到处都荡漾着野心、荷尔蒙,同时也荡漾着很多困惑。我觉得也有他作为导演的困惑,甚至有时候故意留一个破绽,让大家一同进入悬疑的情节之中。
每个人谈“零公里处”有很多想法,比如北京人可能会想的是天安门广场是他的“零公里处”,距离北京多远,肯定要从天安门广场算;上海的“零公里处”就是人民广场。其实最终它是一种隐喻,有一种象征和比喻性的存在。国外有人说,所有故事的魅力都在于比喻和隐喻的含义,以及它宕出去的那一笔意思。
我读这部小说时觉得,人可以算是这个世界的“零公里处”。这个世界之所以有意义,是站在人的角度上来说,人就是这个世界的“零公里处”。可能很多人会说,人自身的“零公里处”是理想、梦想,我觉得是“欲念”。可能你心仪某个男孩子、女孩子,或者你特别想取代某人完成某项使命,这些东西都能够激发你,最终使你进行搏斗。
王安忆老师曾经谈到苏童,她说苏童每篇好的小说里面往往都有一个“道具”,可能是一个西瓜,可能是一个篮子里带着一个小孩,可能是大米粒……通过这个“道具”,读者能更好地进入苏童的小说,但别人会有另外的解读。离开这个“道具”写小说就比较难,或者说比较难找到一个扶手。
我想“零公里处”就有一种隐喻。唐棣非常善于写意象结构的小说,是一位有意象之美、意象之意的作家。小说中有风塔,塔本身就是一个意象,它是一个继承型的东西,周围的玻璃瓶构成了塔的形状。瓶子是有口的,组成塔的形状之后又有一个瓶子的感觉,总归会发出声音,这时候是个风塔,有点意象。如果不在这里止步的话,这个意象是“死”的意象。这个男女的故事来到另外一个院落,这些人把这些瓶子移过来,重新建一个风塔,等于把那边的瓶子移过来,变成了一个新的塔。新的塔最后又关系到了人的生和死。
如果大家看过小说就会知道,其实这里面无论刚开始死的人,还是最后死的这个人,他们身体中都进入了异物,就是这个瓶子。可见玻璃之塔这个意象从头到尾贯穿,非常有意象。
看这部小说的第一部分就有悬念,让你想读下去。里面还有很多这种关于意象的内容,比如后面有“山海之间”,北方人比较熟悉。他讲了一个“山海关”汽水,就像南方人的大白兔奶糖。这个意象里面也是人和人的情感,属于不同的液体、固体,或者人的状态和周边事物的关系。
还有一篇里有特别充分的意象,叫作《绿草地》,里面有一句话是点睛之笔:“他在草地前,站上一会儿,周而复始地,站上一会儿。青草都是一个气味,但又都很复杂。”所有的绿草地都是不一样的,但是它们又都差不多。不一样,又都一样。后面他讲到,男女在欢爱时,绿草地一闪一闪的。当故事自然而然地落幕时,他又说窗外有一个东西闪过,似乎又是另外一片绿草地。感觉很自然,这可能和他是诗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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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公里处》第一站,写的其实是“声音”
唐棣:两位嘉宾老师说的那些点都是我想听到又不想听到的。我在尽力去掉这些东西,但都被他们发现了,好像我藏的东西被他们找到了,但是某一刻挺爽的。
刚才木叶老师的表达特别像诗人的表达,诗人的表达可能会让人觉得玄虚、朦胧,其实不是,很多诗在我看来不仅仅是暧昧、不清楚的,我希望有一种更坚硬的东西。我当年写诗也是这样希望的,后来我觉得我本身的经历和感受提供不了这种东西,所以改写小说了。小说中也存在某种坚硬的东西,有一类非虚构作品它们要“向外”,新闻式的写作要提供向外的东西,虚构的东西、 “柔软的东西”我想更多地是往内走。
第一篇《看吧,风塔》,我挺高兴木叶老师看到那些东西。生活中有的东西,你想逃避,但其实逃避不了,这个东西会反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你逃到什么地方,这个东西会像影子一样追随你到什么地方。
这篇小说我自己的设想是写声音,大家会觉得奇怪:声音怎么写?
木叶老师提到“道具”,我把声音作为一种“道具”,作为一种“道具”的形式,因为风吹玻璃瓶搭成的塔会发出声音,在空旷的地方会很奇怪,这种声音会使一些人发狂。其实在后面,这个“道具”就起作用了,它制造出来的声音使想逃避生活的人发狂了,并且最后用瓶子作为道具,把女主人公杀害了。我选择了算是比较血腥离奇的方式,所以可能很多人注意不到我想写的是声音。
我总觉得书不是用看的,我觉得“看书”这个词不对,其实应该是“读书”。你读文字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声音,就像“看电影”有时候意思也不对,电影是声与光的东西,也是一种读。
主持人:刚才谈到王安忆谈苏童的“道具”问题,我想起王安忆老师给我们上课时,她非常警惕大家用非常多的隐喻和意象,刚木叶老师谈到意象和隐喻,“道具”的问题,令我想起王老师进一步说,怎么样使用意象和隐喻是很重要的,你要让这个意象或者隐喻释放出最大的价值,能量能释放出来就是好的意象。
△作家王安忆
刚才三位老师谈到的风塔,是在小说开篇第一站,这个风塔里面的玻璃瓶的意象,无论是这部分,还是后面都出现了,而且意象的能量也在不断地释放。我自己看这部分时脑海里有很多的画面感。
这部小说使用了非常多名词和动词,形容词很少,它有非常多的事件,刚才我们谈到事件非常剧烈、凶猛,甚至有点残暴。在这些快速和剧烈的事件背后,有很多很隐讳的“绿草地”出现。在这么剧烈的情节之下,也能看到很隐讳,甚至带有诗意、浪漫的部分出现,这也是这部小说的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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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棣写每个人生存的环境、氛围,
时刻处于不确定性和宿命性之中
姬中宪:我读唐棣的这本书一直在途中,阅读的感觉就契合在一起了。“零公里处”是计量距离的单位,又是一个起点,预示着无数可能:要出发、在路上等等。我刚拿到这本书的时候也是带着这种预期读的。
书中有些情节挺激烈的,大家不要抱着读惊悚或离奇故事的心态去读它,这样你会失望的。唐棣很努力在淡化那些情节,所有惊悚、激烈的剧情,在唐棣笔下全都变得似有若无,现在流行“反转”,但是反转都被他淡化掉了。
我读的时候在想他到底在写什么,印象派画家莫奈有段时间特别喜欢画干草垛,画了无数个干草垛,他本来想画两个——晴天画一个,阴天画一个,结果他自己也收不住,画了很多个。其实莫奈画的不是干草垛,画的是之间的空气,画家不同心情下,干草垛呈现出千变万化的样子。
打这个比喻,因为这可能也是唐棣的“零公里处”,他写的并不是那些人发生了什么,凶杀、劈腿、离家出走……里面有很多这样的情节,但这不是他的重点,他写的是每个读者跟那些人之间的空间,其实就是每个人所生存的环境、氛围。
△莫奈干草垛画作的其中一幅
小说中有一章叫《山海之间》,那一章里的“零公里处”是最远的,如若走到无人之境,其中多数的情景几乎都困在原地。
今天每个人不管生活在什么地方,我们都要处理一个“此处”和“远方”的关系。现在坐飞机、高铁都很方便,但是到了异地真的体会到了异地的感觉吗?我们身在何处?最终又回到常年生活、工作的地方时,我们怎么处理跟此处的关系?虽然这本书命名为《零公里处》,一直在途中,但处理的问题还是人跟本地,也就是人跟日常生活的环境如何相处。
木叶:姬中宪讲得很好,他刚才讲的人、此刻、此地和远方。唐棣这个小说一直讲的是现代人、当下,或者说我们自身,时时刻刻处于不确定性、宿命性中。人生很迷惘,觉得我们能怎么怎么样,但是我们却在悬浮之中。这本小说有的篇幅比较强,有的篇幅比较充分,有的篇幅稍微薄一些,但是作为一个整体是蛮有意思的。
现在国外也有一种说法,就是把小说集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它可能不是完全的长篇小说,或者说出版方和唐棣觉得它是一个长篇小说,但它不是既有的或者一般人认为的长篇小说。有时候觉得某些小说集有长篇小说的感觉,或者有一种魅力,比如乔伊斯的《都柏林人》,塞林格的《九故事》,还有奈保尔的《米格尔大街》。像鲁迅的《呐喊》篇章,和《彷徨》就完全不一样,《呐喊》的姿态和《彷徨》的姿态都能从篇章中感觉到,文本也能完全感觉到。
回到《零公里处》,现代人都处于不确定性和宿命性的双重“围剿”之中,但是人生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不断地清零,跟电脑一样。
不光生活如此,其实我们的小说创作也如此,比如你写了《西瓜长在天边上》,当时可能自认为是一本好作品,但是并不代表从那开始之后的作品就好写、容易写了。恰恰相反,你可能给自己设立了一个台阶,站得高了也是一种墙,自己逾越过它才能开始新的创作,又美好又很悲伤。但是创作本身的意义就在于明知如此,我还是要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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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真实相比,真实感更重要
主持人:关于小说方向的问题,有一个小插曲想跟大家分享。这本书的目录是一张展开的拉页,一张路线图。
有一天我跟设计师提出一个要求,想给指出一个方向,方式一个箭头,让读者知道从哪里看起,设计师说不要,因为他看完了前面几章,他说这个小说不就是表达一种“没有方向,往哪里走都可以”的感觉吗?
△《零公里处》的目录页
刚才木叶老师说《零公里处》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长篇小说,我们刚开始也不想把它放在长篇小说的范畴,所以只说它是小说。其实小说的界限是当下写作者不断要去打破的存在,所以这部小说也尝试把很多想法放在这十三个旅途的故事当中。
这部小说其实是唐棣老师写作计划的一个部分,他完整的写作计划是“北方档案三部曲”,《零公里处》是第一部。他和我在交流过程中谈到了,这部小说里面涉及非常多看似虚构但并非虚构的部分,这跟大多数小说写作者不一样,请唐棣老师谈一下这个部分。
唐棣:我2003年从高中退学,回到农村家里写作,一直写到2008年,一个意外的机会拍了一部短片,然后有各个剧组找我去拍剧照。
当年的我就是一个热爱文学的农村小孩,也没有什么发表作品的路径,我的老家又在唐山一个偏僻的地方,我离开学校时跟老师吹了牛,老师说你才这么大辍学之后打算做什么呢?我说我回去当作家。老师说那行吧,别办退学,先休学一年。
我特懒,我一点也不爱文学,也不爱读书,就是突然想当作家,现在想想挺离谱的,我都回忆不起来为什么要当作家。老师后来告诉我说他知道我顶不下去,就一年你肯定得回来,所以老师让我休学一年再说。后来我带着玩笑性质的话回到农村开始写作,后来知道当作家多么困难,慢慢不提这个话题了,有点丢人,就去拍短片。
为什么提这段经历呢?那时候我有一个误解,这个误解前几年才解开。我一直觉得照片是反映真实的东西,在所有人看来,照片或纪录片应该都是反映真实的东西,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的。
后来我用两年多的时间做了一件挺吃力不讨好的事,就是写一本叫《电影漫游症札记》的理论书。那时候我基本只有中学学历,硬着头皮写了两三年,搞评论的理论、知识结构。那段时间让我对“真实”的问题产生了特别多想法,我觉得照片完全不反映真实,纪录片也不反映真实,全是主观的。
一张照片能反映真实吗?它可能算是片刻的真实,但实际上和真相无关。比如你看到一张照片,一个老奶奶倒地了,边上站着一个人。这张照片传达出来什么意思?现在的人很冷酷、很无情?未必,其实照片前面还有一张照片,后面也有一张照片。前面的照片里老太太是故意摔倒的,后面还有一张照片是这个人把老太太扶起来了。所以说,摄影师掌控了大量信息,他放出哪个,哪个就影响你。这和小说很相似,写作的过程就是在不断地撒出作者所掌握的信息。
姬中宪:不光是作家,只要有手机,我们都能控制某一部分真相,也能遮蔽一部分真相。真实是最难看到的。
唐棣:我刚才强调我写的都是真的,其实都不要相信。
姬中宪:有人讲过,历史是真实口袋里面装着假东西;文学、艺术是假口袋里面装着真东西。它的形式、外壳是假的、虚构的,但是里面可能装着一些真东西。而有些打着真实名义的东西,却可以任意地摆弄真相。
唐棣:真不真实可能不重要,和真实相比,真实感更重要。也就是说,如何通过信息的散播,让读者从中找到一种真切感,那种真实感受大于真实。
我写的真事为什么这么有剧情和情节,感觉像编的,其实它是提供了一种真实感。我只能保证,在这本书里面我放入了最大的真诚。我所谓的真诚是指我的记忆在这本书里的投射,什么人就反映了什么样,这是我自己的标准,但你们读到的感受我也没法控制,可能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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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塑造一个人物,会在
生活中找那么一个人物
唐棣:下面说说姬中宪老师要看的那篇《立交桥下的发廊》。
姬中宪:我还画了张人物关系图,比作者想象得还复杂。但我想说明,读他的书其实不需要画图,读唐棣的书需要进入另外一种真实,如果试图理清来龙去脉反而会掉入另外一个陷阱里了。
唐棣:我来之前去唐山的时候也是下雨天,我去了这篇《立交桥下的发廊》面写的那个地方。当时我拿着机器,想着下雨能拍点东西,但那个地方已经拆没了。不过我留着主人公娟姐的电话,就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我在这里拍东西,要不要过来看看。她说,你们这帮作家净瞎编,看到有一篇文章写你,里面的事根本不对。因为那篇文章里面有个“我”。她说,里面那个人根本不是你。我反问她,有这件事吗?她说,有,但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回答,是我编的。
在这段对话里,编造和真实发生了一种特别有趣的关系。除了这篇小说以外,我经常把玩这些关系。如果纯粹讲一个故事,我觉得很多人比我强,不过把握这些关系让我挺开心的。可能我是在探讨虚构和真实和非真实的距离,这个“距离”也是我一直在拿捏的。
△唐棣
这本书写的都是现成的事,我主要在里面做了拿捏距离的工作。用文字把这些事记录下来,并且拿捏“瞎编”和“真实”间的距离。但这件事还是让我觉得很艰难、很痛苦,我花了挺大心力做这件事情,至少我得把我自己折腾开心了。
我一直在调整这个距离,娟姐那次打电话说,以后不拍你的东西了,老是瞎编我。虽然娟姐的生活很有意思,在天桥下面开发廊,但如果我只是给大家讲述这个事,就特别没意思,我特反感。
我做商业类型片,就得把梗交代得一清二楚,不允许暧昧。我说的“道具”,就是立交桥下建的一个装了粉灯的发廊,叫“娟娟发廊”,还挺有意思的。发廊这个东西可能是一个年代特有的,就是我的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我口中的真实和大家想的真实、照片的真实不太一样,是我对自己保证的真实,故事情节也好,里面的人物状况也好,不是特别虚幻的概念,也不是特别难读懂的。
△《零公里处》
“此处即他乡”这个概念太文艺了,我不太喜欢太文艺的概念。我是北方人,我就想把它打实一点。至少我敢说我把这本书的每个实处都打实了,虽然现在我认为还不够实,没办法,能力就这个限度。我希望它成为一本真实小说,应该叫“非虚构小说”。我在里面穿插了很多反映真实的图片、里程数,其实就是为了增加一种“非虚构”的感觉。
我不太喜欢虚构,大家把虚构理解成瞎编,或者仅仅是故事。不是说我排斥故事,我们要诉说一个情景,只能通过一种时间的艺术——包括电影,包括文字——慢慢地、循序渐进地展开,写得太抒情不行,没有代入感。
我塑造一个人物,会在生活中找那么一个人物,把这个人物“请”进文字空间,他愿意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而我像监视镜头一样拍下他的行为。这就是我的野心,但我觉得现在做得还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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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故事都是用虚幻去表达真实
木叶:刚才聊了虚构、非虚构,还涉及到记忆、回忆、想象力,其实这都是这十几年以来当代汉语文学中非常重要的东西。我想到很早时读过一篇鲁迅的文章,写他作为哥哥感到特别愧疚的一件事。当时弟弟要他买一个风筝,鲁迅出于某些原因没有买,愧疚了很多年。后来鲁迅对弟弟说,当时没有给你风筝非常对不起你。弟弟却反问,这件事发生过吗?
这就是人们面临的“记忆、真实、虚构和非虚构”的问题。虽然唐棣一直强调他的作品是非虚构的,但我们读的时候都当成虚构来读。换句话说,所有经过描述、经过表达、经过一定想象的书写出来的文本都带有虚构的成色,只不过质地不同。
人在一生中,对很多事情进行了选择性记忆。唐棣写这个小说时也是如此,他的文本涉及到了很多人、事,选择性地将他们的手、脚、头进行了不同的组装和拼贴,最终组成了新的人和故事。
所有故事都是用那些假的、虚幻的东西去表达真实,也许还会有善和美等不期而然的抵达。这本书中的“零公里处”就是如此。
△木叶
主持人:刚才几位老师对虚构、非虚构、真实、虚幻谈了自己的观点。当时唐棣老师跟我说里面包含了非常多非虚构的部分,我挺惊讶的,就像是收集了很多材料,在材料中寻找材料和材料之间的缝隙,找到逻辑。他说更乐于将这本书归类到非虚构小说的门类下。
我们看《零公里处》这本小说时,不会刻意去判断这是虚构还是非虚构,而是会有一种更直观的阅读感受,我们看到的是作者努力呈现出一个个真实的故事。可能得益于这部小说一直采用的写法,不是完全写实或者现实主义,而是用了相对比较扎实的写法,并且小说中偶尔会有一些意象“凌空一跃”的瞬间,可能这也是这部小说在虚构和非虚构之间徘徊的部分,特别有意思。
刚才说到图象的问题,这部小说中一开始并没有加入图象,是纯文字的。后来我们商量,能不能在行文当中插入图片。这些图片都是真实的场景,会不会让这部小说产生不一样的表达,这些图片和文字之间会不会产生另外一种化学反应,或者更多可阐释的空间。所以在快要定稿的时候加入了十几幅图片,插入到不同章节当中。我觉得这也是作者在出书过程中做的努力,尝试去打破某种边界,给它一种新的表达方式。
△《零公里处》第九章中的萨沙酒馆(唐棣/摄)
这些照片都是作者自己去拍摄的,虽然其中没有娟娟发廊,但是会有萨沙酒馆。小说中的这些场景都是有照片的,展现了一种虚构和非虚构之间很有意思的张力。
关于虚构、非虚构,我想稍微延展一下。这部小说中有很多不同形式、不同表达的结合,小说中还有贴吧这种论坛对话的形式,这种形式我最早是在格非的小说里面看到的。将当下人们熟悉的形式引到小说当中,非常值得关注。
除了这十三站旅程,小说的后面还有两个剧本。这两个剧本跟前面文本中的人物、场景、讨论的话题等都产生了非常多联系。
唐棣:不论是电影还是小说,都可以说是时间的艺术,而我其实是在“玩弄时间”。戏剧在我看来是空间的艺术。我就是想让时间和空间在这本书里面一同呈现。
刚才主持人提到“贴吧”,这个东西也不新鲜,但是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形式,是因为每个时代会产生特殊的沟通方式、交流工具。而小说中的那个时代就是用贴吧,还有天涯论坛,现在则是微信。某种东西一出现就意味着故事属于哪一个时间,我想点明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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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要去哪里?”
这是所有现代人共同的疑问
姬中宪:我手机上记的全是问题,类似于读书笔记,我怕忘记了。我想问你,你那两个剧本打算拍吗?
唐棣:这个不归我管,我只管写。拍话剧和电影不太一样,在我心中话剧属于另外一群人的艺术。剧团用不用那个剧本我不知道,先写出来再说。这两个话剧有意思的点是,它们附在十三站走完之后。读者会感觉穿过了十三站后走到了剧场,上演的是一个作家和一个记者在讨论那十三站的故事。
当时想着这个还蛮好的,其实就是一个衰老的、业已成名的老作家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记者聊这十三站的过往,也是这个老作家的一个人生总结,里面有很多隐喻。
姬中宪:我随便读几段我的读书笔记,原汁原味的。我写的第一句话是:“不上不下”的故事最难写。故事有很抽象,很架空,很穿越的;也有那种很实打实,很现实主义的类型。两种都有比较成熟的,甚至可以说是模式化的写法,最难的是“不上不下”。我觉得唐棣的这本书属于这种“不上不下”的写法,绝对称得上有难度。所有有追求的读者,包括写作者,一定是追求有难度的阅读。希望这个话不要劝退潜在读者,希望激起读者的兴趣。
《立交桥下的发廊》我第一遍没太读懂,读了多遍之后,我写下了这样几句话:“唐棣最大限度地剥掉了人的身份的外衣,进入了人内在的难以言传的境地。”发廊的按摩女工还是什么职业并不重要,他都剥掉了,进入现代人心灵的最深深处。
“但是他又始终隔着一层东西看人,不肯把焦距对准,像无处不在的幽灵视角,它的代价是丢失了一些现实感,丢失了现实世界那些精确的困惑,还有那种浅薄的吐嘈式的认同感,他都丢掉了。获得的是整体的混沌无力感,每个人在生活当中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是被无法命名的过渡阶段,以及模糊地带的一种精确命名。”就像画素描时需要眯起眼睛看静物,反而画出来更准,有时候要离开一点距离反而能画得更清楚。它这段让我想到了这个感觉,同时让我想到莫奈的“干草垛”。
第六站《暗巷中》,我说他写的是小城那一群面无表情,哪里也去不了,但是又不能停止不动的一群人。我说:“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这是我们所有现代人共同的疑问。”这种出发但是目的地又不明确的出发,就是生活本身。这也是《零公里处》给我的感觉,非常像。
△姬中宪
书中的每一站都有一个距离单位,不断地逼近。但不断逼近与其说是空间,不如说是时间。我觉得里面很多人物,很多情节都是首尾呼应的。里面很多组人物关系最后都合二为一了,这个人和那个人好像合成一个人了,或者在某一个点契合了,然后重新进行轮回。他们衔接的不只是空间,空间根本不在一个地方,而是时间,好像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从年轻到衰老一样。
所以我写了一句:“经常出现若隐若现的轮回,感觉每个人都在大接力赛中,整本书就是一场大的接力赛。”刚才主持人提到最后有两个戏剧,那两个戏剧挺理论的,讨论写作本身、艺术本身、文学本身,里面有一个概念我特别喜欢叫“云雾制造者”,某种程度上唐棣也是一个云雾制造者。
木叶:后面这两部戏使得小说的十三个部分里某些薄弱的地方,获得了一定的补充以及张力的释放。里面引了一些名人的话,这些是真正的话,还是伪造的话?
唐棣:都是真的。
木叶:这部小说都在讲当下人的情绪、情感,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悬疑、悬浮的情感,很难把握但又时刻困扰我们的东西。
里面有两句话特别好,一句是布莱希特说的:“最小的社会单位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这个话非常有意思,可以做多种解释,这两个人可能是母子,可能是夫妻,也可能是另外一种情感关系。
另外一句话是另一个声音说:“一个人只应被看作是另一个人。与其说平等,不如说相等。”你可能会被当成另外一个人,这句话你仔细想非常有意思。而这些话都能反馈到前面十三个小说文本之中,和它们构成了互文也好,或者互相博弈也好,使得文本得到了升华,这样的作品真的有它的魅力。
说到小说中的照片,最震撼我的一句话是:“一幅照片就是一次死亡。”仔细想很有道理。真实到底是什么?每时每刻都在变动。小说家的意义就是捕捉这些东西,把它重新带到我们中来,让它们能够跟我们见面、拥抱,但最终还是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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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文字记录是为了追赶时间
主持人:腰封有一句话:“我偶然漫游到草地上,发现另一个人的命运与自己非常相似,这就是我们找到你的过程。”刚才几位老师谈到布莱希特的那句话,其实很难说“你不是我,我不是你”。生命跟生命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明确,它有时候非常模糊,就像这部小说要处理的问题一样。小说就是要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没办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在这部小说里面就充满很氤氲、没办法命名的部分,通过故事和人物呈现时就获得了一种可能被命名的力量,但是被命名也不是固定的,每个人读出来的部分不一样。
△活动主持人,《零公里处》编辑
唐棣:戏剧圈的朋友说,这本书特别先锋的地方不是前面那十三站,而是最后的戏剧。感觉这个东西和前面是隔开的,特别理论,我做电影札记也是理论的东西,戏剧可能用了点我这方面的余热,或许我把它当成一个创作谈来写了。
姬中宪:就是唐棣的自我阐释。
唐棣:里面有非常多自我的概念,比如那个先锋戏剧“自我”这个概念特别突出,其实“云中人”和“云雾制造者”不太一样。我是属于那种制造性的,我觉得我很清楚,而且我知道这个东西该突出什么。
这两幕话剧的标题很有意思,叫《不是一出戏剧》,它恰恰是一出戏剧,我完整地用了戏剧的形式,而且我特别喜欢布莱希特、彼得·汉德克这些现代戏剧创作者。
△布莱希特
姬中宪:这两种戏剧大家最好亲自读一下,会让我们人生达到一种新的境界,我在读的时候,划很多金句。
唐棣:都是布莱希特说的吗?
姬中宪:我觉得是你说的。我读一小段。
唐棣:大家听上去有点书面,因为场地表演方式不同,这里面就是“德先生和赛小姐的故事”,两个人的对话基本就完成了。
姬中宪:读者可以各取所需,读情节可以读前面那十三站,想进一步挖掘可以读后面的戏剧。
大家不要忘记唐棣是一个视觉导演,所以我读他的小说时那种画面感也是很强。但是文中的摄影作品又不是那种看图写作或者一个简单的插图,不是这么简单的文字和画面的关系,刚才用了“氤氲”的画面感,读完这本小说像看了一部不同寻常的电影。
△唐棣
唐棣:我去选景的时候,会因为空间而产生一些编织的欲望,我会因为空间去努力。后来常常失去这个欲望,就是因为这个空间没有了,消失了。这周我看到这个东西很好,第二周这个东西没有了,整个欲望就消失了。
我一直在努力追寻空间或者地点这个东西。为什么我有“北方档案三部曲”这个欲望?因为我的故乡在迅速地被这个时代抛弃,每次回去都消失一些东西,我也没有到怀旧的年龄,就格外受打击。我小时候玩过的地方,上学的地方,一点都找不到,我甚至要找一些参照物才知道这是哪里。
姬中宪曾经有一本书,特别让我触动,叫《缓慢而永远》。里面有一篇文章《吾师永祥》,让我想起我跟老师说辍学回家当作家的一幕。也是在那个地方,我在等一个声音,就等“先休学一年吧”这个声音。我能想象出那个场景,特别焦躁,一直在那里等着一个声音“让我上去”。
△《缓慢而永远》
“缓慢而永远”这五个字特别对应我的回家乡的情绪。我的家乡在唐山采煤区,因为采煤,有一个个洞,煤不挖了就停了,裂开后冒出地下水,下面就会塌陷,每天都在塌陷,虽然我在北方,但是我有南方人的感觉,周围全是水,不是海,就是湖,现在变成了一片巨大的湖泊。
姬中宪:你这个书里多次提到海。
唐棣:我写的十三站也是从陆地到海洋,最后是山海,从陆地冲向海洋。我们村附近的年轻女孩都不敢嫁到我们那里去,至今都对那片区域比较敏感,怕晚上陷下去。其实就是“缓慢”的,比如一周前一棵小草,一周后就变成水草,那就是地下水往上渗了,随着这种危机到来,我慢慢从那片地方移到另一片地方,后来另一片地方也塌陷了。
我从小生长在这种危机感之中,对“流逝”的东西特别关注,好在到现在为止能用电影挽留。我最早拍故乡三部曲,后来别人问我为什么不拍了,因为故乡没了,那个东西还在时可以实时地让我去做,但是一旦没有了,我也就没有东西拍了。
姬中宪:所以你要抓紧拍,抓紧写。
唐棣:我要许下一个诺言,写下三部曲就是为了追,不是为了要成大作家,我就是想追,我要追过时间,凭我自己的力量追故乡的消逝,但是消逝的速度超越我的想象,很快,塌陷的速度也超越我的想象,我每年回去一趟,水越漫越大。
姬中宪:去年你的河北老乡,石家庄乐队万能青年旅店《冀西南林路行》那张新专辑,跟唐棣描述的场景是完全一样的,那个可能更剧烈一些,那个是轰炸、爆炸——“指引盗寇入太行”(山雀)、“此生再不归太行”(采石)。一个是音乐的表达,一个是用书的方式表达。
△万能青年旅店《冀西南林路行》
木叶:唐棣说到塌陷区,里面东西都空了,等于一直处于釜底抽薪的感觉里。为什么前面读他的小说有一种悬浮在空中的感觉?从哲学上来说是现代人处于无根的状态,他的作品就是一种无根的状态。
前面说到意象并不是唯美的东西,可能跟他是导演有关,很多小说家说这个人把这个人怎么样了,这个事就结束了,作为导演他要实现,如果写唐代的事要找唐代的锅碗瓢盆,讲宋代就要找宋代的器物,这种具体的意象里面有它自身的能量,这种能量又和小说家自身的想象力和思想力融汇在一起迸发,在共同的状态中才能出来一个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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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棣擅长捕捉“无根”的状态
唐棣:不知道在座有多少北方人,南方的文字概括起来就非常细腻,对于北方,比如东北文学,我的故乡和东北离得也不远,但是这是两种文学,他们的表达方式是我所没有的,我没有那种比较燃情、诗意、悲悯的东西。
刚才木叶兄给的定义是悬浮,可能我来自于那个空间吧,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关系,反正什么人做什么事,我从那里长大一直没有安全感,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所以写东西会“漂”。
我们那个地方都在家喝酒,他们就是顾忌地活着,可能也和唐山地震有关系,我们想的更多的就是活着。我没赶上地震,但我母亲那辈基本都是废墟里面爬出来的人,他们可能对我们有微妙的影响,我得顾活着,活得好不好是能力的问题,在为了理想拼命和为了现实活着这两个选择之中,我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为了现实活着。
很多朋友说唐棣你不够有追求,没有向死写作的力量。我说我没有,我得好好活着,不能有向死的心,那个不是我的,而且我也不能装。
姬中宪:我也是一个写作者,我也写小说。我很认同你的说法,哪怕我没有生活在唐山,我也没有经历过地震。今天的写作者,可能跟传统的经典时期的文学家不太一样,我觉得摆在当代作家面前的首先是生活,不会因为我们是小说家就不同了,我们照样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我们都要先活着,而且要正常地活着,好好地活着,再去想写什么,怎么写。
木叶:一些有过地域性创伤的创作者,一直生活在漫长的余震之中。这种创伤可能成为某种基因,可能是一种向上的、不屈的力量,有时候也是恐惧或居安思危的心态,总之有柔韧、转变的东西在其中。
刚才唐棣提到南北差异,他说自己像北方,其实他小说里面也有一些比较南方特色的东西,或者我认为我们不要说南北特色,其实就是一个好的作家应该有的那部分东西。尼采说过雌雄同体,整个气韵也有南北之间的感觉。
《绿草地》那一篇讲到两人欢爱时,他说女孩的耳朵是甜的,手指是甜的,唇是甜的。这不是我印象中的唐棣,但是我想这可能就是真正的唐棣。
前面还说到塌陷的状态,我倒想提另外一点,他特别擅长捕捉“无根”的状态,我临时想到,我前两天参与一个评奖,有一个小说家提到很多作品如果是船的话,锚点在哪里。可能它有一个锚点,像每个人写作品时,心中一定是有一个假想或者预计的某个东西在其中,他会想好锚的深度在哪里,硬度在哪里。
在这个文本的第一篇和第三篇中能看到很明确的锚点和锚的硬度、深度,但是另外有些部分的锚点或者锚的硬度、深度就会薄弱一些。当然我们不能要求一个集子每个部分的特点都非常鲜明。
这可能真的是创作者、读者或者评论者有时候在想的问题:一个作品出现之后,或者写完之后回头再看,真正触动了什么——是否真的触动了时代的庞然大物;是否真的抚摸了或者轻抚了最柔软的东西,达到了这个时代赋予作家、期待作家应该抵达的境地或必须要保持的那种状态。这都是我们可以共同去思考的。
唐棣:木叶说“锚”的问题,我特别认同,里面有些篇章那个锚没有下准地方,就像照片拍虚的感觉,还要面对这个问题,我也知道每个人的理解不太一样,有可能是这个,有可能是那个。有时候一些虚焦照片未必差,可能会成为经典。虚焦某些时候也是距离问题,你不忍直视可能也是这个问题。特别谢谢木叶老师提出这个问题。
互动环节
读者1:我发过一些唐棣的小说,今天我以朋友的身份来,想说一下自己的感受。
在我的目光所及中,80后作家里面我最看重唐棣,我最看重他的“出身”,他是一个非常野生的作家,野生派和学院派不一样,我之前看过一个词叫“土狗男孩”,土狗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有撕咬整个世界的力量。
我特别喜欢唐棣的作品,会一边看一边笑,他的小说是我阅读所见里最有趣的之一。这个人身上有特别有趣的点,这是学院派作家不具备的。我发过一些小短篇,你们看看就知道了,小说里有无穷无尽的小恶心的趣味,阅读快感不用担心,一定非常好。
其次,唐棣所有作品中都体现出强烈的视觉感,这可能跟他的电影出身有莫大的关系。我看唐棣的作品当中,尤其注意到一点,他经常会出现关键帧的缺失。按照正常的叙事来讲是一个线性趋势,你一定会让某些关键帧缺失。他会让线性叙事和原本清晰的小说走向中断,让读者对自己的阅读感产生怀疑。
第三,我在唐棣的小说当中看到了一种很难得的“少年气”。这跟“土狗男孩”特别像,你感觉到这个生命力。无论是故事还是人物,所有小说不管人物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你都感觉他们尘土飞扬地向你跑来,脸上带着淘气的表情。你会发现故事都很惨烈,但不管怎么样,会有一种尘土飞扬向你跑来的感觉。
唐棣:这位是“骚客文艺”的主编,他提的那个东西是对的,悲惨的生活需要乐观面对,带着玩笑的心态去面对,不能一直悲痛下去,这也适合当下。我是一个比较积极的人,虽然我有时比较敏感,但还是要带着犬的记忆冲过来。我基本上是这个状态,可能比较粗,但挺有这个感觉。
△现场读者
读者2:唐老师好,这本书我读到了第九站。我有一个问题,最开始看到这个标题再看到这个很特别的目录时,我自己感觉“零公里处”应该会是在起点或者终点的位置,但比较意外的是,“零公里处”放到了第十站,前面从162公里处,距离慢慢缩短到“零公里处”,在第十站之后数据又增大了,一直到50公里处,很意外。所以想问一下,这个设置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吗?把《山海之间》作为“零公里处”,是不是有独特的地位或者含义在?
唐棣:关于山海的问题,那篇东西挺重要的,它是一个边界,如果有时间,你静下来看看,我瞒了一些不太容易看出来的东西,比较好玩,大部分人没有看出来我要干吗。它其实是一个分解,从陆地往大海,写的也是一个人从陆地最后走向大海,细看的话不仅仅是这样,里面还有一些更有意思的东西,但是我不剧透,你看完之后会有惊喜,可能需要用点心,我写得比较隐秘。你问距离为什么增大?因为不能停,路一直向前,人或者那些人物也要一直往前走。
读者:所以不是有一个很明确的“零公里处”?
唐棣:“零公里处”是起点,也是终点,也可以是其中一站,到了终点也可以再出发。
主持人:感谢大家今天过来,我想用三句引文结束今天的活动。
第一,是塞尔努达的一句诗,大概意思是:“它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时间赶上了自己。”刚才听三位老师谈到对于写作动机是追赶,追赶这些即将逝去的东西,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到。
第二,是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的一段话:“是凭借空间,是在空间之中,我们才找到了经过很长的时间而凝结下来的绵延所形成的美丽化石。无意识停留着。回忆是静止不动的,并且因为被空间化而变得更加坚固。对于认识内心空间来说,比确定日期更紧要的是为我们的内心空间确定位置。”这也是刚才在讨论“零公里处”这个空间时突然想到的。
第三,这部书中也有一句话:“或许真有别离,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相遇,不想改变。”
再次谢谢大家参与,也非常感谢三位老师的分享,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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