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秀是一种文体，《创造营》是我的青春片” | 专访《创造营2019》总导演、好枫青芸CEO孙莉
作者/吴晓亚
连续两年，孙莉作为《创造101》和《创造营2019》的总导演携核心团队加入到青年成长类节目的“战争”中，尽管今年同类节目乏力，但《创造营2019》仍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创造101》选角时，孙莉在一群害羞的女团成员中“召唤”出非典型性偶像王菊，至今她都能活灵活现地重现第一次见到王菊时的情景。时隔一年，孙莉又发现了当时只是一名普通舞蹈老师的王晨艺。那个时候的王晨艺害羞沉默，如果不是她主动要求王晨艺表演一点舞蹈，那个因为扎实舞技和反差萌吸引无数粉丝的新兴偶像恐怕不会出现在观众的视线里。
这种两年连续压到宝的事情究竟应该归结为运气，还是其中有规律可循？
上海电视节期间，剁椒娱投矩阵号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见到了刚刚下岛的孙莉。与想象中的不同，留着娃娃头的孙莉身形有些瘦小，看起来是个十足的80末生人，但一开口便“暴露”了自己20年电视老炮儿的身份。
（《创造101》《创造营2019》总导演、好枫青芸CEO孙莉）
在剁椒娱投矩阵号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合作承办的以“中国综艺的价值提升与模式创新”为主题的论坛上，孙莉以宏观的视角拆解了中国选秀综艺的发展迭代与本质。而在私下，谈到自己投身创业的两部代表作——“创系列”，孙莉的创作者属性展现得淋漓尽致：如何在茫茫人群中一眼相中缩在角落的王晨艺、如何把王菊从艺人经纪人打造成女性偶像，又如何在选秀节目同质化的竞争中打出独特的气质，孙莉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
这完全来自于孙莉独树一帜的创作方法论和对新鲜感的追求，“好奇心”和“自由”这类词时不时从她嘴里冒出来。因为“好奇心”，孙莉一度离开如日中天的湖南卫视去到国际知名版权内容公司IPCN担任内容总监；因为想更自由地表达，她在做完《歌手2017》后投身市场；而在制作完《创造101》之后，孙莉创立了“好枫青芸”。“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孙莉说自己很喜欢这句诗的洒脱飞扬。
从导演、编剧、版权内容总监再到创业者，丰富的职业经历、对生活和人物的敏感思考，让孙莉把创作的理性和细腻的感性全部投入到节目制作中，两厢重叠之下方有了如今带有浓浓中国文化特色和青春记忆的《创造101》和《创造营2019》。
一个高度浓缩的样本代表
孙莉的身上折射出国内很多综艺内容创作者的影子和国内综艺产业发展的缩影，因为她的背后是多档国内顶尖综艺的加持。
二十多年前浙江传媒大学毕业之后，孙莉进入湖南广电。在那个盛产优秀电视人的培训基地，孙莉接触的第一档节目便是当时大火的《真情》栏目。“人间有真情 人间有真爱”，直到现在，但凡有人说出上半句，下半句一定有人接得上。《真情》的知名度可想而知。在这之后孙莉又参与了《超级女声》。凡是台内的大型节目，均不乏孙莉的身影。一个电视人，入行十几年一直重磅节目加身，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幸运。
但在2008年，在卫视工作十多年后，好奇心驱使下的孙莉离开了湖南广电，进入国际版权公司IPCN担任内容总监。这是一个与自己此前的工作内容高度相关却又完全陌生的领域，最重要的是，这个岗位提供了对于全球范围内节目模式阅读的机会和窗口。“在台里，你再喜欢（看节目）一个月也看不到了多少，但在版权公司，一个月得要看200个方案。”
在IPCN的两年时间里，孙莉阅读了大量国外综艺节目模式宝典，研究了各国综艺形式，也为此后担任《我是歌手》总编剧打下了基础。
2012年湖南卫视决定制作《我是歌手》，孙莉在恩师洪涛的召唤下回到台里，并带领团队在内部竞稿中一举拿下第一，获得了到海外学习同行综艺制作流程的机会。在那里，孙莉第一次接触到综艺编剧的职业。“因为他们没有（模式）宝典，所以我们待了一个礼拜去看他们所有的制作过程。他们有一个编剧组，七名女生，每人负责一个嘉宾，全部在30岁以上。它的编剧体系是跟导演组工作既有机相关，又非常大程度上独立运作的。”这种工作模式给国内综艺节目制作提供了完全不同的思路，也打开了孙莉在综艺制作上的新大门。
回国之后孙莉和另一位同事承担起《我是歌手》的所有编剧工作，“那个时候很懵懂，也很惶恐，因为在这之前我们的电视节目里并没有综艺编剧的单独职位，我在完全不知道综艺编剧是什么的情况下就被推出来要做总编剧。”彼时每次公演当天都有七名歌手要完成采访，且每位歌手表演前中后一共要做三次，一天就是21人次的采访，却只有孙莉和搭档两个人完成，“非常复杂但需要非常高的职业素养。”但这种十分劳神但行之有效的工作方式为节目走向提供了大量戏剧交叉。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孙莉都把这种采访能力作为衡量新人的招聘准则。
《我是歌手》第一季一炮而红，其中必然有节目首次尝试综艺编剧的红利。节目结束之后，基于此前在版权公司的工作经历，孙莉和《我是歌手》的视觉总监一起完成了一份操作手册，按场景、画面针对导演的拍摄内容逐一进行记录，以备应用到此后的节目拍摄中。
尽管时至今日每档节目中综艺编剧的工作流程并不完全相同，但这一工种对一档节目的作用不言而喻。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综艺编剧在湖南卫视和整个综艺行业普及开来。
后来，在《歌手》系列、《全员加速中》等一系列节目中，孙莉深入钻研综艺编剧这一专业领域，逐渐开始探索一套属于自己的表达体系——前期大数据调研，小样本提取故事内核，为《创造101》和《创造营2019》等百人以上的人物戏剧策划奠定了基础。
在节目制作前，孙莉团队都会针对节目、选手、行业做长期调查。“我认为这是一个有效的笨办法。从第一季到第二季，我们的报告都做得非常的认真。《创造101》的时候，我们针对女团的情况做了分析报告。所有关于海外节目的内容全部是一手信息，引用了哪一年的什么地方的调查数据，我们会非常清楚地写下来。”这种前期调查保障了两档节目准确刻画选手形象和把握观众情绪。
而这种大数据参考+鲜活样本搭配的可行性已经经历过《创造101》和《创造营2019》的检验。归根结底，孙莉敏锐地把握住了年轻观众的情绪需求。
一个全新的故事：从底层逻辑到空间的全面颠覆
2019上半年，《创造营2019》《青春有你》《以团之名》成为腾讯、爱奇艺、优酷在同类型题材上的又一次正面刚。其中，《青春有你》相较于《偶像练习生》在形式、底层逻辑上没有任何变更，仍然以选拔成团偶像为核心要求。《以团之名》则侧重团体精神的呈现。相同的是，以上两档节目都是从选手选座位开始，这种形式在《创造营2019》被颠覆了。
全体集合、送别亲友、换上制服背起行囊，《创造营2019》的开端更像一场典型的中国式开学典礼。这种开场方式甚至和去年的《创造101》不同。
底层逻辑的更换
故事的不同开端暗含了孙莉对这档节目的期待和定位：不是简单地在创意基础上去做小修补，而是重新去讲一个新故事。
孙莉想讲的，是一个关于青春的故事。
孙莉告诉剁椒娱投矩阵号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每一档节目都有一个故事样本。《创造101》的故事源自国内女团生存状况堪忧的现实。整个行业里只有三分之一的公司愿意储备女练习生，更多公司还是看好男性偶像，因此“逆风翻盘 向阳而生”的slogan折射的是女团最基础的求生欲。相反，男团并不存在此类危机。因此孙莉团队更换了底层逻辑，选择了在每个人青春中都具有重要意义的高三和大四作为样本，讲述成长的故事。
因为从小在大学校园长大，孙莉的周遭总是萦绕着18-22岁生机勃勃的青春荷尔蒙。孙莉认为这是一个人一生中非常重要的转折期。“他们要从学生变成成熟的社会人，从学习阶段变成就业阶段，内心更要从孩子变成大人，社交范围也要从相对简单的老师同学家长转变为以自己为独立个体的视角，去跟其他人搭建新的社会关系。”而这种情绪是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共同记忆，具有强烈的情绪共鸣。这种情绪远比偶像产业、偶像出道与否浓烈和广泛的多。
在这种设定下，选拔男团成为《创造营2019》的载体和形式，包括其中的赛制、场景等都要为调动这种青春记忆和热血服务。首先，孙莉选择从空间的打造入手。
空间的打通
在孙莉过往的人生经验和节目制作理念中，打破空间的束缚是找到情绪点和故事的关键一环。更重要的是，孙莉不喜欢那种几个男生窝在一间小宿舍的感觉，觉得男生就该大大咧咧，呼朋引伴。“嘿，咱们上那儿去吧”，窝在沙发里的孙莉突然直起身放开嗓门，抬起右手仿佛真的在招呼朋友。
基于这种想象，孙莉决定做大通铺。“第一次有这个想法（做大通铺），说完我就没有改了。”在这种事情上，孙莉总是说一不二。正如第七期的海边拉练也是孙莉坚持的结果，这也是她打破空间的第二个重要突破。
“5月14号是20公里拉练，5月13号的时候团队的人还跟我说‘要不你换个方案吧？’”在那一期中，选手需要自主分为六组，行进的过程中在站点需要询问团队或个人的比赛结果。分队随机、选手行进时长不同、问题未知……一切都是一场巨大的挑战。因此彼时反对声由内到外一直到最后。但事实证明，孙莉的坚持是正确的，那一期“赚”了观众不少眼泪。“如果你坚持，你就不能只有匹夫之勇，你得真的能拿出让所有人觉得可行的方案。所以从导演的层面角度上来说，这两期节目对我后期的创作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
实际上，就连最初选择青岛作为拍摄地，也不是因为看中了摄影棚的设备，而是因为这里可以最大限度满足孙莉对真人秀空间的想象，“从室内空间到户外空间是全方位为高三和大四的这个故事去做的设计。”因此，101个男生必须同处一室。尽管一开始不适应，但在这个打通的空间里增加了人物关系的交叉和感情的促进，而宿舍人数的不断减少则成为节目的最大泪点。同理，在行进中公布暂别名单象征着人生路上的离别。这些都是小范围室内空间完成不了的。在某种程度上，《创造营2019》在户外+棚内的空间创新触发了真人秀的另一种可能。
事实上，孙莉的创新不止于此，还在于赛制。
“牛肉干”踢馆
《创造营2019》第二期，孙莉安排以张远为代表的四人团前来踢馆。不同于外界的的叫法，孙莉更愿意称他们为“牛肉干”，“因为我不同意‘回锅肉’这个说法，我内心觉得他们是‘牛肉干’，非常有嚼劲，含金量很高，是挤掉了水分的。”但既然是含金量更高的“牛肉干”，孙莉就要把他们用在刀刃上，不能随随便便。“如果你不能够把牛肉干做成这个节目的亮点，或者说带给当事人和观众一种强烈的欣喜感的话，这件事情就建议不要碰。 ”孙莉已经见过太多把返场选手弄到节目里却浪费了的例子。
录制之前，孙莉和张远进行了一番讨论，主题是“到底是你错过了那个时代，还是那个时代错过了最好的你？”那时，孙莉看到张远对于舞台的强烈渴望。另一方面，孙莉也想在年轻偶像和四位导师之间增加一层厚度，折射出偶像职业的另一种可能——光鲜亮丽之下其实有非常多不易以及“时不我待”的概念，“（时间）这件事情是我一直很想在这个节目里表达的。做这样一个节目绝对不是为了一个行业，更多的是希望看到这个节目的年轻人或者已经很成熟的人，都会觉得年轻真好、青春真好，或者对于现在所面临的困境能多一种坦荡率真和力量感。”在孙莉的创作诉求中，如果一档节目能带给人这样的心理感受其实是非常珍贵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创造营2019》不仅是孙莉高度提炼出的青春样本，更是多年来对综艺行业观察、积累的结果。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关于原创综艺青春片
在孙莉的认知中，那些聚焦青年成长的节目是综艺类的青春片，且没有任何一个好的综艺可以脱离其所处的特定历史时期，或所处的母语环境背景。
从2004年《超级女声》作为全国第一档选秀节目诞生起至今，加之中间出现的《中国达人秀》《中国好声音》，再到以《创造101》《创造营2019》《偶像练习生》为代表的偶像养成节目，选秀节目已经迭代至3.0。更改的是节目形态和时代情绪，不变的是这类节目对观众深刻共鸣的挖掘。孙莉将这类节目的内核归结为“一群什么样的人经历了一段什么样的历程，最后产生什么样的情感”。
在孙莉看来，真人秀并不是节目的类型，而是节目的一种文体。每一种文体背后是不同的主题和样本。在她看来，《超级女声》的故事样本与艺考十分相似，没有门槛、“想唱就唱”，那种点石成金的情绪是观众需要的；《中国达人秀》时期则强调的是相信梦想、相信奇迹，对于平凡的个体、平凡的梦想有足够的尊重和鼓励；《中国好声音》时代则非常像唱片公司选择新人唱将的面试，一堆被埋没的人内心强烈的不认输和不服；《我是歌手》则聚集了行业内有作品、有地位的唱将，让观众观看评委级别的人“考试”。到了“创系列”，则是讲述女团生存战和男生努力成长蜕变的故事，两个故事之间发生了本质性的区别。
以上提到的节目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坚实、有共鸣的样本，且这些样本故事非常简单易懂，能够在日常生活中感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降低观众对于节目的认知成本，使观众能够尽快参与到节目的表达中来。至于其他的赛制、形式，都是在这个基础上的补充。
在孙莉对综艺节目形成的世界观中有两种状态——一是老手，二是高手。“目之可及范围内1:1的比照或者按照一定比例来做，然后往外输出，对于你的再版能力可以说是老手。“孙莉认为，成为老手不难，通过时间和量便可以得到打磨，但成为高手很难。“高手是一个质变的过程。真正能够称得上高手的，是你手上有纯原创，并且被观众、被市场检验过的到达了相当分数线的节目，才称之为高手。如果说更高要求，节目可不可以连续做两到三季？这也是检验初始模板可持续性的标准。”
事实上，孙莉及其背后的好枫青芸已经开始向原创综艺方向发力，“综艺青春片我一定会做。我觉得它始终是蓬勃、最有朝气的。当下中国人生活的表达，也绝对不只是这些年轻人，在全新的领域里有突破口，也是我充满好奇心的地方。”另一方面，孙莉也想凭借以往在头部综艺节目中搭建编剧体系的经验，为好枫青芸打造专业、职业的综艺编剧平台，并针对节目所涉及的线上和线下的行业进行延伸。这是作为一个公司创业者的责任。
从创作者的角度出发，孙莉更想把自己从老手提升为一名高手，“我是希望连续地有原创作品，并且是得到观众认可的作品。一要原创，二是不能只有一个，必须至少要有两季到三季，得长期有规律地产出。”而成为“高手”是孙莉和这一代内容人梦寐以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