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诗话 - 闻“焚诗”，辨香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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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韵诗话
闻“焚诗”，辨香臭
作者/落日长河
昨夜与秦深兄正在探讨《聊斋拾遗》，某诗友小窗传来一篇网文。大意是说诗词爱好者猩××出版了几册诗文集，于清明节在父母墓前焚烧。并写了一首诗，广而告之：
又是春风阻玉关，天山冰雪跪坟前。
键盘上看星辰落，书本中听风雨旋。
岁月无情添白发，严慈欲语隔黄泉。
不烧冥纸烧文字，此是故乡灯火钱。
老夫不得不鼓掌：没错！香、烛、酒、冥钱都省了。爹娘在冥府反正不食人间烟火，手头是否宽裕？不关心，烧几本书给老俩口作精神食粮，多么高雅啊！
小兄弟，人有人情，鬼有鬼道。中华几千年之祭祀传统（也可说阴间之潜规则）知否？你可以不烧冥钱给你爹娘，那山神、土地的香火钱呢，鬼差的跑腿费呢，孤魂野鬼的散钱也不能少！否则你那几本破书到不了你爹娘手中…
猩××闲得无聊凑上几句实属正常，立刻有同行马××（不太象马保国）大肆吹捧：
“诗人处西北大漠中，想象诗人寒风中默跪坟前焚诗而欲父母知的情形，自可体知其情之深，而感动于心…”
并补充道：去年某某去世，我哭之以诗，复挽之以联。因处疫情中，又远在天涯，不能往祭，便将诗联发其孙女，嘱其打印，“摆放灵堂，下葬时焚于坟前”。
老夫长叹一声：秀才人情纸半张，场面上应酬也罢，惺惺相惜也罢，也还说得过去。关键是笔墨都省了！手机上凑几句，微信发给对方，并特别“嘱其打印”。胡闹！远在“天涯”，你找借口省几个路费也罢，按传统规矩应该焚香，然后正襟危坐，亲笔书写于宣纸之上，完了挤几滴眼泪于其表（挤不出，洒上几滴茶水也行。老夫习惯用烟灰烫几个小孔。）并隆重委托“顺丰镖局”（若嫌邮资贵，可委托“百世镖局”）送往其府上！这才是真情之哀悼。口口声声弘扬国学，传统都忘光了？
令老夫大跌眼镜的是，马××最后竟然自买自夸：“本诗社诗人的几次’焚诗’，便可视为一种文化现象。以后若有人作本诗社史或当代文化史，是应该载入的。同时希望当代诗坛能多有一些真情诗人和真情之作…”云云。
在这里老夫不作过多评论，因为无知者无过。姑且简单说说从古至今焚诗之文化现象及其内涵，权当科普…
一、首先是始皇之“焚诗书”，将《诗经》、《尚书》等儒家经典付之一炬，据说是李斯建议。其目的当然是“统一思想、封控言论”，理由估计是：知识越多越反动…
二、杜牧焚诗稿。杜牧死前闭门不出，整理平生之诗文，只留下十之二三，其余一把火全烧。原本一千余首，只留二百余首。所幸其外甥裴延翰平时保存着二百余首，这才有《樊川文集》四百五十余首传世。后人大多认为杜牧烧掉的是自认为欠缺、不工之诗文。而老夫认为是烧掉了扬州十年醉生梦死，“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颓废、靡艳之作。流传后世一部干净之诗文集…
三、杨万里、姜夔等焚诗稿。杨万里《江湖集自序》：“予少作有诗千余篇，至绍兴壬午年七月皆焚之，大概江西体也”；姜夔《白石道人诗集·序》：“三薰三沐师黄太史氏，居数年，一语噤不敢吐，始悟学即病，顾不若无所学之为得，虽黄诗亦偃然高阁矣。”“悉取旧作，秉畀炎火，俟其庶几于‘不能不为’而后录之。”
二位焚诗之目的一致，年少时模仿江西诗派之诗风，思想深受桎梏而作品了无新意。经过深刻之自省，在时代风潮之感召下，终弃江西而不为，并将旧作付之一炬。从此，留传千古之作一首接一首…
四、红楼梦中《黛玉焚诗稿》，无非断痴情罢了。老夫不多说，以免被笑话老不正经…
五、聂绀弩焚诗稿。1965年2月，聂对某人说“我的诗烧了……圣人之迹息而诗亡……我们’人贱’，不是受欢迎的人物，没有权利做诗…”，“真不想再做诗了，这东西越做越好，越好就越成问题…”
聂老为何焚诗？用他自己的话说“不写，好了吧？可是人家还会给你算旧帐，把你的旧作品拿出来批！还不一样倒霉”…
古今焚诗之意义无非以上五类，或被动、或主动。除了政治因素和避免“睹诗思人”，主动焚诗稿者无不是千古诗家之深沉自省，珍惜羽毛。不愿自认为的“庸作、劣作”流传于世、误及后人！
而今人浮躁之“焚诗”祭亡，披着一件貌似“风雅”之外衣，其实质是沽名钓誉。祭诗是祭祀文的一种，古今之祭祀名文绝大多数都是押韵的。祭祀文有既定之格式，焚烧也有既定之仪式和规矩…
如果以上几位真心祭祀亡亲或亡友，清明日或中元节亲自去到坟前，轻吟一首即可，何须浪费纸张、污染空气并大肆宣扬？故意做给别人看，实则是“秀”自己，“秀”智商啊…
老夫不多说了，懂的都懂。秦深兄看了上文，极不严肃地批评老夫！并提醒，还有一种另类之“焚诗文”，是不是漏了？
老夫连抽三支“555”牌香烟，顿时开窍。蒲老先生《聊斋志异》中也有“焚诗文”一篇：
《司文郎》中之瞎眼和尚，只要在他面前把一篇诗文烧掉，他用鼻子嗅一嗅，就能知道诗文香臭…
原文录如下：“我所论者⽂⽿，不谋与君论命。君试寻诸试官之⽂，各取⼀⾸焚之，我便知孰为尔师。”⽣与王并搜之，⽌得⼋九⼈。⽣⽈：“如有⾇错，以何为罚?”僧愤⽈：“剜我盲瞳去!”⽣焚之，每⼀⾸，都⾔⾮是;⾄第六篇，忽向壁⼤呕，下⽓如雷。众皆粲然。僧拭⽬向⽣⽈：“此真汝师也!初不知⽽骤嗅之，刺于⿐，棘于腹，膀胱所不能容，直⾃下部出矣!”
大意是说：我（瞎和尚）只是谈论⽂章罢了，你不妨把考官们的诗⽂，各取⼀篇⽤⽕烧掉，我就知道谁是你的⽼师（谁和你猩猩相惜）。余⽣和王生便找到了⼋九个考官的诗⽂。每烧⼀篇，瞎和尚都说不是；烧到第六篇，一首《贺新郎》时，和尚忽然对着墙壁⼤呕⼤吐，⽽且放屁如雷，⼈们都笑起来。瞎和尚擦了擦眼睛，对余⽣说：“这个肯定是你的⽼师，只有他才会把你的烂诗文如此高评，物以类聚罢了！本僧骤然⼀闻，⿐⼦和肚⽪都受了刺激，膀胱⾥也容纳不下，直接从肛门⾥放出来了…
这种另类的焚诗文，老夫就不多加解释了！僧人眼瞎心不瞎，诗坛清正之同道都不瞎（湘上散人坚桥兄除外）。诗友之间相互吹捧、相互高抬虽为诗坛之“恶习”，但想想也正常，各取所需，满足那颗廉价之虚荣心。但不要太过，鹿与马可分，香与臭可辨也…
依据惯例，也凑几句作结：
【七言】依韵猩先生
琐事一抛门一关，烟枪一杆键盘前。
歪诗千首眼中过，三尺幽斋雾里旋。
每向乌云寻白鹤，常于浊世访清泉。
何时学得瞎和尚，省却深更灯火钱…
注：老夫从不和歪诗，此诗手稿已“焚”之，百年后不录入老夫诗文集…
落日长河
五月二十八日于长沙岳麓山
本期编辑：邓 鸿
刊头题字：周建煌
本期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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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韵汉诗协会
2019.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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