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者的墓志铭

陳觴

谨以此文悼念林奕含女士

要是能住进这里，一辈子也算圆满了。——题记

一年，365天，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时间单位。然而，这个单位可以衡量很多东西——四季，年级，爱情，死亡，还能以此换算出强奸的次数和频率。一年，能够衡量一个曾经被奸污的女孩的死亡时间，也能衡量出其他被性侵的人的受难时日。一年无疑是一个残忍的尺度——而这残忍由升学主义和阳具共同缔造。一年，不足以使世界灭亡，也不够澄清寰宇，只能让活着的人继续活着，悼念死者，并且用清水洗净他们的墓碑——墓碑就是这些溺水者的身体。于是，我希望能谈一下我对《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看法，并借此来探讨书中反映的社会现实。本文权当作一篇墓志铭吧。

“那感觉像溺水”

李国华第一次把阴茎塞入房思琪的嘴里的时候，思琪像是一个喊着棒棒糖的小孩子，那就是老师的爱。而这个衣冠禽兽早有前科，它过去就以玩弄女学生为乐，它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它的名声使家长们趋之若鹜，也让学生们相信它冠冕堂皇的说辞。这就是它的权力的来源，它的权力就是无穷。第一次的强暴没有遇到抵抗，后面便是强暴者的天下，这变成了一场旷世灾难，那或许是一场战争，那足以把一群人摧毁，没有烈火烧身的迅猛，也没有百箭穿心的惨痛——“那感觉像溺水”。

这些痛苦像积木一样累积，却被道貌岸然的名师称之为爱。这是豺狼对羔羊的爱，它撕下羊皮，并且披着羊皮狩猎，每一次的高潮都意味着它捕猎行动的成功。而那些失去了外皮和贞洁的羔羊便成了赝品——她们是她们以前的赝品。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奸污之中，猎物的自我渐渐丧失，反而用来填充那豺狼的“仁义之心”，这犹如溺水的时候渐渐失去意识的过程，溺水者最后只能沉入水底。这些温良恭俭让的衣冠禽兽的魔掌把溺水者按入水中。那些溺水者的尸骨，便成了警惕后人的墓碑。

“ 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事情”

女人的不幸总是琳琅满目的，它们的每一部分都标上价码，放在橱窗任人挑拣，但是它们不一定是等价交换的——或许它们只是符号和符号之间的流动而已。许伊纹受家族影响，嫁给了一个不顾家的男人。而思琪则是陷入了这种畸形的、依靠暴力维持的“爱”。她们出去兜风的时候，思琪看到了伊纹的伤痕，也看到了自己的伤痕，看到了伤痕的血迹——那是禁锢的产物，伊纹被一维虐待，而思琪面临着更大的伤害。这些隐喻似乎是触手可及的，又在不断地在角色之间交换。像是老师之间的黄色笑话，那些或遮蔽或直接的性描写，隐喻和具象也不断交换，似乎把读者的眼球抓住，却又让人不禁恶心——读者在此时变成了被侵害人，这就是隐喻的危险之处——这是文字和现实的桥梁，读者终于身同感受了。这种痛苦从书本进入心灵，最后对社会起了作用。

然而，社会显然先给悲怆的剧本下了注脚。一边做爱一边想着“温良恭俭让”，一直给李国华打下手，骗女生进虎窝的蔡良，还有视性教育如无物的家长，这些现象的头上，则是伟大的升学主义。正是因为升学主义，李国华有源源不断的补习学生，而升学主义的背后，则是整个台湾政治和经济的问题，里面存在着大量对台湾当局的讽刺，这似乎暗示了，溺水的根源，就在于社会当中。

“脏有脏的快乐，要去想干净就太苦了”

被李国华骗掉初夜的“饼干”，后来被男朋友嫌弃“太脏”。而郭晓奇则放纵自己，成了人们口中的荡妇，当她揭露李国华的嘴脸，却被网友们指责成破坏他人家庭的小三。社会舆论的刀刃锋利而隐蔽，认门热衷于指责受害者，甚至对受害者进行荡妇羞辱——这种奇葩恰恰是来源于更大的奇葩，那就是人们对施害者的纵容，以及贞操观念所形成的符号暴力。社会的语言结构将贞操和干净挂钩，并且把贞操当成女性的宝藏，男性便是挖掘宝藏的人——无怪乎李国华如此喜爱搞小女孩，它是猎人，它要的是年轻的美好肉体，还有附着于其上的无形而宝贵的贞操。

为了掩盖事实并让思琪就范，李国华把无耻的强暴说成了师生间的爱，而思琪从来不敢对外声张。她必须在这个乐园里面“嬉戏”，但是主动者是老师，她只是泄欲工具，或许有几本文学书或几张展览券作为酬劳，但纯属聊胜于无。李国华用强奸来扩张自己的快乐，但是思琪的不自由的身体，自然是不快乐的。思琪在自己的身体被侵占的过程中，李国华的高潮似乎能通过精液流溢出自己的快乐，并且倾泻于思琪的阴道中，而思琪的挣扎的灵魂和被拘束的肉体完全形成了对立——这是以不自由为基础的、完全被灌输强塞的“快乐”。

这种快乐害人久矣，无论是免费还是付费，女性的身体一直被强占。被国家强占，被强奸犯，被大家长和上司强占。国家首领为秩序井然感到快乐，强奸犯的高潮使其快乐，大家长和上司汲汲于榨尽女性的劳动价值。这个乐园不是为了女性而设，而是为了他们而“射”——这么说更符合那些满脑子黄色幻想的拜阴茎教徒的形象，反倒是被奸污的女性还要备受肮脏的骂名，这真是一盘稳赚不赔的生意。

《房》一书共有三章。我看完第一章，感觉莫名其妙，看完第二章，不禁感觉反胃和头大，直到最后，却是一直惋惜和叹息。如果说反胃之后会泻出残渣，那么这本书就是残渣的结晶。整个社会畸形得如同怪物，它不断地吃人来维持机能运作，最后它排泄出累累尸骨。如今，房思琪疯了，房思琪死了，只剩下这本书和这只怪物，由我们一手纵容出来的怪物，它还要杀多少人，吃多少人，才能让其餍足？强奸，家暴，填鸭式教育，政客互斗，贫富悬殊，这些存在于房间中的大象，才是当代社会的纲常伦理——而我们却视而不见，因为，当强奸成为常态，当阳具成为武器的时候，这样支离破碎的社会不是社会，后现代主义者和那些保守封闭的卫道士却乐此不疲——未来的乌托邦盖如是也，我们终会被浪潮给淹没。

最后请允许我用书封的一段话结束：

“李国华把如此庞大的欲望射进美丽女孩的里面，把整个台式升学主义的惨痛、残酷与不仁射进去，把一个挑灯夜战的意志乘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再乘以一个丑女孩要胜过的十几万人，通通射进美丽女孩的里面。壮丽的高潮，史诗的诱奸。伟大的升学主义。”

红棉锦于树

翻起浪潮

2018.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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