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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西西弗斯

木棉浪潮 2022-06-07

Editor's N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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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滥觞之言 Author 五月写作组

Working-Class Politics in the German Revolution书评,中译版在知乎可以搜到,中文书名为《德国革命中的工人阶级政治》



里夏德·米勒是被历史淹没的革命者,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命运多舛,他是少有的出身于工人之中的革命领袖,并且组织了当时影响整个柏林的工人阶级组织——革命工长(shop steward); 一方面是他在革命事业和政党纷争之间辗转,最后放弃了革命,回到个人生活。


在欧洲初中期资本主义发展之中,工人运动十分强大,但是有觉悟的革命者却大多数来自中上层(他们有知识有权势),在国际共运史中,也是以各党派的领袖以及知识分子为主,而许多工人领袖,以及他们的组织行动历史被淹没了。此书就是借里夏德·米勒来诉说德国在二十世纪初(10s-30s)的工运潮流及兴衰。


米勒的经历堪称一波三折,确实是革命中的西西弗斯。他是工人阶级之中最早的组织者,也是在一战期间乃至战后的革命中发挥重要作用的领头羊。他身为工人,非常熟悉工人和工厂之间的斗争张力,知道罢工的时机和意义——任何群众罢工(mass strike)需要民意,也需要斡旋,需要一张在整个产业乃至大柏林地区的联系网路——即他后来创建的革命工长组织。


革命工长和革命政党


然而,米勒不是一个学者,也不是一个学究。他为了说服工人对抗老板,而研究泰勒制来加强工人的劳动意识,也利用工会的体系(官僚化,指令化)来实行工人团结,培养阶级意识。他的好学和灵活使他明白工会干部的不可靠,于是在各个工厂中拉拢有觉悟和行动力的工人,有他们作为各点联络员,形成了柏林工人的“天罗地网”,这在反对一战期间的“国内和平”(战时禁止罢工)中起到重要作用,而在德国战败之后,他的革命工长也成为了推翻德意志帝国的重要力量。


这里牵涉到一个关键问题:到底工人阶级的组织和工人革命政党之间是什么关系?米勒拒绝冒险,坚持要收听工人意见才应该决定罢工行动细则。而斯巴达克派的李卜克内西则深信要立刻行动,不惜代价去推翻德意志帝国,因此米勒嘲讽李卜克内西做的是“革命的体操”,华而不实,一味冒险而不考虑工人意见。


但是,米勒在这一方面的谨慎,却也导致了他在革命中的接连失败,他是执行委员会的主席,也就是德意志社会主义共和国的领袖——但是他没有表现出领导革命魄力,而是由得执行委员会争吵琐碎事,而不通过工兵苏维埃(council)去接管帝国,最后则是艾伯特在和老帝国贵族官僚以及资产阶级媾和之下,当上了共和国总统,并且放任自由军团屠杀左派和支持革命的工人,将无产阶级革命推进到底的仍是斯巴达克派(后来改组为德国共产党KPD),可惜时机已晚。



党内角力,回不到的工会


社民党(SPD)的领导和架构决定了党的革命性。在帝国议会中,社民党的党团会议要求全党统一意见,在战争拨款法案中投赞成票,即使李卜克内西反对也只能“顾全大局”。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在联共以及其他共产党内也是如此强求一律,党本身似乎是纪律的化身,而难以在党内对其路线扭转。这就是工具理性的危害——党本身是培养无产阶级,使得工人斗争成熟并走向成功的工具,却变成了凌驾所有党员乃至无产阶级的最高者。


这在后来德共的“激进化”也有体现。德共为了表示自己的战斗性而不断发动起义,却节节败退,失去大量党内同志。在工会问题上,德共一边希望建立支持共产主义的工会,但是又要开除希望更多打入工会的党员——这个在第三国际当中是一个大问题。而曾经组织革命工长的米勒是没法接受如此要求的,因为这会将其他工会拒之门外,也没法在工会中扩大党的影响力——他最为看重的仍是工人组织而非党务


米勒因此受到“激进派”排挤,最后灰心丧气,他既没法在党内有立足之地,也回不去工会——革命工长接近解散,工会也很难容下也这样的“老人”,于是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学者,专心编撰德国的1910s-1920s的革命历史,成品就是史学巨着《从帝国到共和国》,他也借机开了出版社,出版图划,面向工人的宣传以及他的杰作。


苏维埃社会主义之梦


苏维埃或者是委员会(council)是当时革命的一大组织形式,主要是某些群体的自组织,这其实就是工人和士兵的革命机关,从不同工厂、按产业递级选举组织起来。这个在俄国实现了一半——苏维埃的作用并没大于党本身,而布尔什维克以及后面建立的苏联,不如说是[党制共产主义],而苏维埃以及其他群众自治形式都被党官僚控制了。


工人出身的米勒当然更钟情于苏维埃,后来事实也证明了KPD的不可靠——第三国际的决策失误,中央和本国的路线已经让党盲动冒险而难以扎根在工人之中。米勒和他的同侪的构想,也是按照政治-经济两分,政治性苏维埃按照地区划分,然后由地方逐级选举到中央,而经济性苏维埃则是按照产业划分,同样是逐级选举再诞生中央,以此形成社会主义共和国的整体架构。


但是,这一架构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苏维埃的两面——经济和政治的苏维埃如何协调?而且历史没有给他们实践机会,共和国的成立使得苏维埃社会主义之梦破灭,唯一留下的一点果实只是产业委员会(同样叫council),但是此council非彼council:这个委员会是劳资共同参加的,而且很容易诞生偏向资方的委员会,受到资本家操控。


一直都有人假设过:倘若德国革命成功,德国的斯巴达克派会减少“先锋队影响”,令布尔什维克转向苏维埃自治。但是米勒的苏维埃社会主义构想表明:这一种减少党的影响而交给工人组织的想法,不需要党本身,也会在其他先行者中产生,并且始终是以苏维埃为依托的,但是苏联并没有逃出党制共产主义,而米勒也只能抱着他的构想,逐渐在政党纷争中退出革命事业,回到私生活中。


人和时代的共同退行


米勒后来销声匿迹,他退出工运,其出版社转变为地产公司,一开始是为了给工人和贫民兴建廉价租赁房屋,但是租客却对此怨声载道,使得米勒及其公司上了法庭:租客投诉租金太高,失去廉租房的福利性质,公司对待租客十分凌厉。


为什么一个工人领袖居然会变成认钱不认人的黑商?显而易见,米勒的浮沉使得他完全丧失了斗志,只能回到个人生活——那就是赚钱!他有出版社,有资本,也有政党和政府的投资帮助,那他自然不会在专心于工运及革命,何况他已经奔波劳碌太久了,也没法再对这些事情有什么信心了。除了这些,还有一点很重要:米勒曾是革命的主将,他不问政治,只问生意,也有很大可能是为了向魏玛乃至后来的纳粹党妥协,免受政治迫害。而他的老夥记,不管是党内同志还是工运同事都受到了纳粹不同程度的迫害。


米勒展示了一个工人的革命意识的上限和下限。他的经历是西西弗斯般的,不停在成功与失败之间起伏,他像是一头猎豹,有着敏锐的嗅觉,似乎能随时捕捉到工运的时机; 但是也有着猎豹一样的“体力”,他的谨慎反而使他在革命中总是慢一步,因而渐渐错失良机。想一想,到底有多少革命者像米勒一样,因为各种波折而失去耐性和信心,因此隐退——这是人和时代的共同退行,而现在的恰好就需要打破秩序,这是无比艰难的任务,在千锤百炼之中才能出现像米勒一样的工运领袖——在严酷而激烈的阶级斗争,在训练有素、紧密团结的阶级组织之中,才能出现米勒这样的人,他既是引擎,也是车轮,现在我们却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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