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实名举报法官被控寻衅滋事罪，检方回应
从经营一家建筑公司的民营企业家，到被控寻衅滋事罪的被告人，江苏省南通市男子张卫国命运的转变，源于他所发布的一则举报网帖。
在一起施工合同纠纷案中败诉后，张卫国认为，该案一审审判长、南通市通州区法官俞某琴“枉法裁判”。2020年7月，他在本地一网络论坛发帖，实名举报俞某琴。
不久，张卫国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捕。检方在《起诉书》中称，因对施工合同纠纷案判决结果不满，为发泄情绪，张卫国发布虚假内容网帖，捏造事实诽谤案件承办法官，并指使他人参与顶帖、评论，网帖点击量达107余万次，200余条评论内容“多为对通州区法院及俞某琴等法官的负面评价，造成恶劣社会影响”。
2021年4月20日，张卫国寻衅滋事一案在南通市海门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红星新闻记者获悉，“鉴于控辩双方争议较大”，法院未当庭宣判。
公诉人在庭审中称，张卫国捏造事实、发布虚假内容网帖，不仅使被举报法官本人受到恶劣影响，也造成网络公共秩序严重混乱，应当追究其刑责，“这不仅仅是对被污蔑法官的正名，也是整顿规范网络公共秩序的必要措施。”
张卫国及其辩护人则认为，本案系一起网友正常行使举报、检举、控告权利的案件，涉事法官及法院在办案时确实存在重视不够、未对违法线索予以移送等问题；张卫国所发布信息基本客观真实，虽然存在一定的行文组织、表述含糊、部分歧义的内容，但应有别于寻衅滋事违法犯罪。
企业家发帖实名举报法官
被举报人称“捏造虚假事实”
看到那则举报网帖后，南通市通州区法官俞某琴“没有心思工作，天天想着这个事情”。
她说，短短数日内，该网帖就有了几十万的传阅量，“就意味着起码有几十万人知道了对我捏造的这些虚假的事实，对我的生活和工作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这则题为“举报通州法官俞某琴为抽逃资金1650万后4天虚假诉讼枉法裁判，农民工等损失巨大”的网络文章，系南通源景建设工程有限公司（下称“源景公司”）法人代表张卫国于2020年7月28日在南通一网络论坛所布。
他在网帖中称，其举报的法官“在民事审判活动中故意违背事实和法律，作枉法裁判，情节严重，其行为已构成民事枉法裁判罪”。
在举报帖中，张卫国留下了自己的姓名、身份证号、手机号、居住地址等信息。
张卫国网帖里提及的相关案件，是其经营的源景公司与江苏宝泽包装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宝泽公司”）的一起施工合同纠纷案。俞某琴系该案一审审判长。
2019年12月通州区法院作出的一审判决书内容显示，源景公司在该起施工合同纠纷案中败诉；源景公司上诉后，2020年7月20日，南通中院作出二审判决，驳回其上诉，维持原判。
张卫国发布实名举报网帖的次日，通州法院网络发言人在该网帖下留言：“经核实，本院在一审过程中，在程序和实体上严格依法办案……源景公司若有其他举报诉求，请通过正当途径向上级法院和纪检监察部门反映。”
2021年4月22日，红星新闻记者在相关论坛上注意到，目前，该则网帖已无法浏览。
网帖点击量达107余万次
企业家被控寻衅滋事罪
网帖发布后的第三天，通州区法院向通州区公安局发函称：有多名法官被他人在网络论坛发帖侮辱、诽谤、谩骂，要求警方立案查处。一个多月后，2020年9月8日，因涉嫌寻衅滋事罪，张卫国被警方刑事拘留。
这起施工合同纠纷案的案情如何？为何张卫国会走上“实名发帖举报”的路？红星新闻记者获取的该案一审判决书内容显示，2018年3月，宝泽公司就某建筑工程与源景公司签订《建设工程施工合同》，源景公司为承包方。
源景公司进场施工期间期间，2018年4月，宝泽公司以“项目经理未到场履职”、“源景公司违法分包”为由，提起诉讼，要求解除合同，源景公司退出施工工地、承担违约损失82万余元。
在一审判决书中，通州区法院认为，在部分劳务作业分包过程中，系由个人先承接分包工程，后借用其他有资质公司与源景公司订立合同，属于挂靠行为，违反了法律、法规强制性规定，“源景公司明知系个人借用企业资质，仍将劳务作业进行了分包，属于将劳务作业分包给不具备资质的个人，系违法分包。”
2019年12月，通州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双方合同解除，源景公司撤离施工现场，对于宝泽公司的索赔诉求，则予以驳回。
源景公司选择上诉。2020年7月，南通中院在二审裁定书中称，从事劳务作业分包的，应当是企业而非个人，案涉劳务作业实际由源景公司分包给个人进行作业，应当被认定系违法分包，“一审对此问题的认定，虽然理由欠妥，但结果正确。”
警方认为，张卫国系败诉后，试图通过发帖引发公众和相关部门重视，进而达到“案件改判”的目的。
南通市海门区人民检察院则在《起诉书》中称，张卫国对前述判决结果不满，为发泄情绪，在网上发布虚假内容网帖，捏造事实诽谤案件承办法官俞某琴。
《起诉书》中还称，发帖后，张卫国指使他人参与顶帖、评论，本人亦编造内容跟帖抹黑通州区法院及相关法官，并将网帖转发至数十个微信群，“截至2020年8月7日，网帖点击量达107余万次，跟帖评论256条，评论内容多为对通州区法院及俞某琴等法官的负面评价，造成恶劣社会影响。”
检方认为，张卫国编造虚假信息、在公共网络空间散布，造成公共场所秩序严重混乱，应当以寻衅滋事罪追究其刑责。
辩护人作无罪辩护
称系“网友正常行使举报权利”
红星新闻记者获悉，2021年4月20日，张卫国寻衅滋事一案在南通市海门区法院开庭审理。
张卫国辩护人、北京富力律师事务所主任殷清利在庭审中称，通州区法院在办理张卫国源景公司建设工程合同纠纷一案中，存在诸多违法裁判行为。
殷清利称，通州区法院一审认定，2018年3月29日，宝泽公司股东周某宁向宝泽公司开设的银行账户转账1500万元，2018年3月29日、3月30日、4月6日，宝泽公司陆续向周某宁账户转账共计1500万元，备注为“股东借款”。
一审时，源景公司曾提出，周某宁等存在抽逃资金的行为，要求其对宝泽公司向源景公司所负债务承担连带清偿责任；通州区法院则认为，周某宁等人是否需承担责任，暂不理涉。
对此，殷清利称，通州区法院认可“宝泽公司股东周某宁、黄某丽夫妻将基本账户资金大额转出”这一行为，从法律上分析，其中存在抽逃资金的违法可能，但法院未依法移送该涉案违法犯罪线索。
殷清利认为，宝泽公司股东周某宁行为涉嫌违法犯罪，但法官没有将该线索移送，这也是张卫国发表前述网帖、举报法官俞某琴的核心出发点及论据。
据此，殷清利认为，张卫国在网络上所发布的信息并非属于编造虚假信息，“通州区法院及法官俞某琴在案件办理过程中，确实存在诸多违法违规问题。对此，公诉机关指控张卫国构成寻衅滋事罪的前提并不存在。”
殷清利也提出，张卫国发布的网帖，在相关内容的组织及安排中，存在一些可能引发他人理解歧义的内容，“这本身属于被告人并非专业的写作、法律人士所导致，并非其有意虚假为之。而是善意的检举、揭发、批评中存在极少的不实因素、成分。”
殷清利还指出，张卫国在本次发帖之前，已向相关部门进行反映，但均未给予书面回复及处理，“所以张卫国这次所发布的内容系网络反腐、举报、控告，应当认真对等，不属于恶意诽谤者。”
殷清利在庭审中总结认为，本案系一起网友正常行使举报、检举、控告权利的案件，涉事法官及法院在办案时确实存在重视不够、未对违法线索予以移送等问题，张卫国所发布信息基本客观真实，存在一定的行文组织、表述含糊、部分歧义的因素及成分，应当有别于寻衅滋事违法犯罪。
公诉人称网帖超越正常维权范围
“法官正常履职应受保护”
庭审中，公诉人表示，法律保护合法的维权方式，保护言论自由，但此种自由和保护，绝不是建立在以非法方式侵犯他人合法权益的基础之上，“网络绝不是法外之地，对社会大众开放的门户网站、论坛属于网络公共空间，在网络公共空间发帖、发言需要遵守法律规定。”
“法官是特殊的群体，承担着定纷止争的重要职责，工作量大，接触的矛盾纠纷复杂。民事诉讼总有胜负，如果当事人一拿到不满意的判决，就采用如本案这般捏造事实、借用网络暴力来凌霸法官名誉，攻击审判机关，那么法官名誉如何维护？司法秩序如何维护？网络公共秩序如何维护？”公诉人称。
公诉人指出，一名正常履职的法官，职务行为应当受到保护，张卫国发布相关网帖、并以“人在做天在看，会有报应的，南通所有的黑法官们”等内容进行跟帖评论，这些内容是对法官队伍的恶意抹黑，是肆意宣泄情绪的诋毁，完全超越了正常维权的范围。
“捏造事实诋毁、攻击司法机关及其工作人员，引起为数众多的不特定人员围观、点击、评论，且评论内容多为不明真相的负面言论，已经造成网络公共秩序混乱，构成寻衅滋事罪。”公诉人称。
公诉人在庭审中强调，此外，被误导的网友有人直接人身攻击、有人质疑法院判决水平、有人借机起哄、有人攻击司法制度，还有人攻击通州法院内部管理，“由此可见，张卫国发布的虚假网帖影响的不止是个别法官，还波及到执行局、司法判决公信力、法院管理、队伍建设、民事诉讼制度等多个方面，受到影响的群众对法院的司法活动产生误解，可以认定为公共场所秩序严重混乱，构成寻衅滋事罪。”
公诉机关认为，应当依法追究张卫国的刑事责任，“这不仅仅是对被污蔑法官的正名，也是整顿规范网络公共秩序的必要措施。公诉机关再次提醒所有网络参与人，遵守网络法律法规，文明发言，理性跟帖。”
红星新闻记者获悉，海门区法院未对该案当庭宣判，审判长表示，鉴于控辩双方争议较大，特别是被告人张卫国及辩护人提出，本案事实尚未查清，要求调取相关证据，“庭后本院将根据在案相关证据，结合控辩双方意见，来依法作出相应处理。”
红星新闻记者 王剑强
受访人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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