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Liu Yao
腾讯互动娱乐 游戏策划
前言：
天涯明月刀是腾讯互娱北极光工作室群研发的武侠题材的MMORPG游戏，在端游上线五周年之后，手游也于2020年10月16日正式上线（点击阅读原文即可下载）。由古龙原著IP衍生，天刀的故事由端游至手游，在游戏内外的时空都历经了数年的跨度，从中也发展出了草蛇灰线、波澜壮阔的长线剧情，获得了较为广泛的玩家讨论度。
笔者尝试用由浅入深的角度逐步切入，来聊一聊天刀长线剧情创作和实现中的经验之谈和思路变迁。
// Part1 波澜壮阔-天刀主线剧情的起源与背景
哲学意义上，世界观（World Views）是人们对整个世界以及人与世界关系的总的看法和根本观点。游戏的世界观，希望带来的也是玩家对游戏世界的整体认知，和代入游戏中的自我认知。作为一个武侠IP衍生的游戏世界观，要做到的不仅仅是拥有丰富严谨的设定体系，千人千面的角色人设，饱满复杂的人文地理，更重要的是呈现一个快意江湖。许多人对金庸、古龙笔下书写的武侠世界的想象与向往，可能来自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于紫禁之巅的一战，可能来自于郭襄与杨过在秋风明月下的一别，又或是那一柄漆黑的复仇的刀，那一抹能凌驾于七种武器之上的微笑。由此来看，武侠作为 “成年人的童话”，它的魅力看似单纯无华，却是对于中国传统侠义精神文化的提炼和艺术再表达。因此这一个个经典桥段和画面的定格，才会给人留下如此令人深刻的印象。
[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紫禁之巅 ]
因此，武侠游戏故事，也就需要这样一个被提炼过的，拥有戏剧性和武侠感张力的起源。而天刀的故事起源，正是来自于两个绝世高手沈沧海与白玉京的惊天一战，因此开篇也想以此为例，说说这个起源如何延伸出了整条故事的线索：二十年前，大宋忠孝王因“龙鳞刺”冤案下狱，沈浪后人沈沧海，一人一剑闯入天牢相救。朝廷大内高手尽出追缉，青龙之主白玉京率江湖众人来援，却在燕云地界，与沈沧海爆发了惊天一战。
[ 惊天一战中两大主角“沈沧海”与“白玉京” ]
• 故事重点人设：抛出重点人设，沈浪后人与青龙之主，与主角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期衍生后续主线故事。• 制造核心矛盾：紫禁之巅式的对决，开场即爆点。而决斗产生的后果，也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最终成长为系列大BOSS公子羽，为反派人设的动机逻辑做下铺垫。• 设下长期悬念：此战过后，两大高手双双失踪，成为江湖上的一段传说。带动起玩家对后续剧情的好奇感与探索欲。而白玉京在此战做出的抉择，即打着救援的旗号，却要与对方决斗，决斗之后又借机隐退这一系列令人有些云里雾里的操作，是反传统、引起争议的。正如那句话所说，在这个江湖里，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没有正邪，只有立场。没有对错，只有选择。每个人都走在他自己所选择的路上，面对他所要面对的命运。这是白玉京所选择的道路，而他这个选择，也影响了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包括我们正传中的主角。不论是公子羽、沈孤鸿这种泰斗级别的大佬，还是四盟八荒各个势力，乃至于千千万万的少侠，他们的命运，也随着这一战的结果谱写开来。可以说此战为天刀从端游到手游整个长线故事的起源。游戏的背景架设，不仅能让游戏的世界观在时空轴上找到时代依托，更能让叙事和设定的落地更具实感，由此，让玩家产生归属感与代入感。游戏背景的表述，并不局限于历史年表和地理人文等等的设定，这些只是为剧情的展开提供了一个装饰丰富的舞台。在我们看来，舞台上的演员，也就是角色，以及这些角色命运线的延宕、交织、冲突，才能让背景设定鲜活起来。因此，我们在背景架设上大致分了三个层面：1.大时代背景：包括具体设立时代，以及相关历史沿革大事件，由此方便阐述各方势力和角色的立场与行为动机。天刀的背景处于北宋初期，签订澶渊之盟之后一年。因此我们在游戏实际剧情中，能体验朝廷主战派心怀不满而反的副本-鏖战郡王府，能看到宋辽议和表面之下的暗流涌动，即无法在朝中发动国家层面的战争，就在朝外通过江湖手段去明争暗斗。这样也便赋予了玩家几分家国的情怀与责任，切实体会“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 天刀时代背景设定于北宋初年 ]
[ 天刀IP设定站中，门派年表与历史大事件相关联 ]
2.IP原著故事背景：在武侠原著IP改编这一点上，我们的实际策略是既要忠于原著，表达原著的核心武侠精神面貌，但在具体的故事创作上，也需要有原创内容的加入与拓展。毕竟原著的故事有尽头，但呈现给玩家的MMORPG大世界需要是动态且不断延伸的。出于忠实原著的初心，我们也不愿对原著本身的角色特性包括人物关系做过多的改编，由此也带来了一些续写的局限性。在这样的策略之下，我们既有公子羽递出青龙面具，傅红雪与燕南飞决战，这样原汁原味的经典剧情，也有四盟八荒辈出的新星，包括“国民老公”唐青枫、“霸道王爷”沈孤鸿这样备受玩家喜爱的原创角色。
[ 天涯四美中的“乔严合体”，扮演唐青枫与沈孤鸿 ]
3.角色命运线的背景：武侠，重点在于“侠”。侠字，篆文从人，夹声，夹兼表相助之意，即行侠仗义之人。因此武侠的世界，少不了侠客的江湖传说——以角色为核心，由角色命运线延伸出后续故事，也就构成了第三层背景。这里想举例详述的就是开篇“惊天一战”是如何从角色命运线的层面，构造故事背景的。它在游戏的主线里并没有占据太大的篇幅，只在游戏内的过场CG交代了大致经过，但它的影响却广袤而深远，这份影响可以划分为两个侧面，分散到了各个人物的命运线中，等待玩家去发掘之后，再构筑出它的全貌。端游一侧——核心角色公子羽，也是端游系列至今的反派大BOSS。他是开篇一战中其中一个主角，沈浪后人沈沧海之子。塑造这个人设的核心就是天花板的武力值和他身负的仇恨与执念。围绕着寻找白玉京并为父报仇的角色动机，他的一系列行为，创造出了端游主线剧情的脉络；与他相关联的各个角色，以及这些角色之间的行为与互动，矛盾与冲突，则交织形成了更为丰富的网状结构剧情。
[ 端游开场CG“武林第一人”公子羽 ]
手游一侧——核心角色白玉京后人，也是手游系列玩家操纵的主角。这个角色人设相对特殊，一是因为他是大战另外一个主角，是身上充满神秘疑点的白玉京的后人。二则是因为，他是由千千万万不同玩家所扮演的角色。在传统的网游时代，创作者往往会去规避赋予主角过于鲜明的性格和特殊的身世，他最好无名无姓，性格平平，身世普通，对故事与世界大局无法造成实质影响，这样能够减少筛选度，并且更方便创作者对主线剧情的把控。但我们选择赋予玩家这样核心角色的身份，同样也是在创作中进行的探索与尝试。这一次玩家不再是以第三方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去见证其他重要NPC的命运。而是真正置身其中，成为风暴的中心，去牵动其他角色命运线。在此基础之上，手游的主要剧情线索，以及相关联的重要角色，则都是围绕着白玉京后人，这个玩家所扮演的角色构筑的。
[ 命运与手游少侠密切相关的“主角团”小伙伴们 ]
这两条线索，在一段时空上相对独立，但在后面的时空却可以互为前后逻辑，甚至互相纠缠、碰撞，产生更多神奇的化学反应。在端游的时间线进行到第五年时，正是手游剧情的开篇，从此往后两条线索则并辔前行。公子羽对白玉京的追踪到截至目前的剧情仍旧没有给出答案，但在我们的预埋的设计中，两条线索交汇之日，便是此前预埋伏笔达到高潮爆点之时，由此给玩家带来一种“原来如此，宿命注定”的代入感与沉浸感。// Part2 草蛇灰线-剧情谋篇布局与铺设的基本逻辑天刀作为重剧情武侠MMORPG游戏，叙事线的跨度和剧情量的庞大，从前面简要介绍的两条线索也可见一斑。为了能够承载这样的需求，就要求主线设计要逻辑清晰，重点明确，来突出故事的核心脉络；同时，又要求用多线程的叙述方式，结合游戏中的各种细节，或是多角度着墨于主线和主要角色，或是分散刻画江湖各处的人情冷暖，起到填充设定，丰富世界动态表现的作用。因此，我们尽可能在创作之初，使用一些方法论，让玩家对庞大复杂的剧情能有一个逐步有序的体验和沉浸。
[ 叙事基础结构的四层方法论 ]
在前面，我们确立了故事的核心矛盾点，以及由它延伸出的主要线索，已经构成了最简练的主线结构。以端游公子羽的这条线为例，我们从这个角色的动机出发，为他的行动进行了一系列的设计：现在我们就可以从这几点来反推，这些设计对我们的剧情结构的意义。第一点，收编旧青龙会并扩张势力。实质上是帮助我们引入新的江湖势力设定，并树立花式的重要角色和反派形象。如神武门、血衣楼、流杀门这样的江湖势力，燕南飞、白云轩、孔雀，七种面具背后的重要角色，他们的来源和背景故事，都与新旧青龙会的交替息息相关，这样能够有效地提升剧情和设定之间的关联度，让玩家无论在日常战斗，还是剧情对敌中，都能对江湖大势有个模糊的判断。即便是非剧情玩家，也都知晓反派青龙会是怎样的存在，甚至对一些重点台词耳熟能详，比如玩过天刀的同学，大概都能记起“少侠，请来殿前一叙”、“主人才不是傀儡，主人就是主人”这些经典对白。这样，或许可以满足文案同学经常会遇到的，“虽然我们允许玩家跳过剧情，但要让玩家对剧情有个大致了解”这样的需求。
[ 青龙会——七种面具 ]
第二点和第三点，寻找孔雀翎与大悲赋，则分别形成了端游主线剧情的上下两卷。因为公子羽夺取孔雀翎与七式大悲赋的整个过程，就映射着整个端游主线的流程。我们将公子羽代表的势力青龙会，与玩家代表的势力四盟八荒形成一个对立，在这个过程中，一方抢夺，一方守护，有节奏地展开大量冲突，最终让矛盾爆发。这算是一个相对取巧的、线性的结构，它起到了一个牵引主线内容，让玩家有目标感、阶段感地进行主线故事的作用：我们在设计中有意将孔雀翎和大悲赋分为上下两册图谱和七本心法，来将主线分割成一个一个章节，让玩家能够在每个阶段都有一个和黑恶势力对抗的目标感，并且在版本更新后，能相对容易地回忆起上下文。整体上，让玩家能够拥有一个长远的目标——击败黑恶势力青龙会和它的首脑公子羽。
[ 八荒少侠共战于江湖 ]
这样的设计在重剧情的RPG游戏中还是挺常见的。比如在《仙剑奇侠传》的几代剧情中，主角都需要在各阶段剧情收集五灵珠，最终用来拯救世界；《最终幻想ⅩⅣ》的2.0主线剧情，则是玩家扮演的光之战士在各阶段剧情讨伐火、土、风、雷等蛮神，并集齐六个光之水晶与最终BOSS一战。诸如此类，创作者做的其实就是在有限的篇幅中，用易于玩家理解的线性逻辑和阶段式的体验，来把故事讲清楚。
[ 最终幻想ⅩⅣ中，集齐光之水晶的光之战士 ]
下面来到第二层，关于伏笔与悬念的预埋，以及填坑的常见操作。剧情之所以在进度条积攒到一定程度时，能够达到高潮，往往是因为在前面就已经预埋了大量的悬念和伏笔，在某一刻被引爆。这些在实际铺设剧情时，都需要做到：1.把控剧情的节奏，预推敲出剧情的高潮点：一般来说，长时间的即时演算动画（我们简称为A类动画）是需要较长时间的排期的。从剧本策划，到分镜设计，再到发包回包以及修改调优，需要历经数个月的时间。为了赶上紧张的版本周期，对剧情大纲的设计提出了一定的挑战。这就需要我们对每章剧情的整体节奏有一个严格把控，预推敲出最重要、表现力最强的部分，并将之转化为A类剧本发起需求。而像地图场景、重要新角色原画和模型这样的美术资源需求，也需要尽早提炼。这之后，再将新章节的剧情大纲转化成更为详尽的任务拆解文档，进行铺设。2.填补平缓到高潮之间的剧情体验：我们尝试在紧张刺激的高潮剧情，与较为平缓的剧情之间，更大程度丰富玩家的剧情体验。虽然RPG游戏的主角，总是避免不了“跑腿”的命运，但能否以更多有趣的形式，去淡化跑腿过程的枯燥感，提升剧情任务的趣味性，也是我们在剧情的设计上关注的。我们会重点梳理长段任务间的对话、战斗、采集的频率，并控制此类常见任务玩法的占比，以便在一定任务环数间，穿插一些更有亮点和新意的小玩法：包括玉京故居的阵法解密、暗杀玩法的追踪鹰、琴魔的听音辨律、雨天和NPC执伞牵手等等。我们会在这些小玩法中埋设剧情相关彩蛋，因此它们也能在具有趣味性的同时传达设定，起到衔接任务，使剧情过渡更平滑的作用。
[ 侠客岛剧情中，与大师兄牵手的互动体验 ]
[ 移花主线-幻境解密玩法 ]
[ 红尘渡剧情-补卦玩法 ]
3.设置悬念和留白，注重揭开谜底的时机：这个步骤相对比较抽象，因此也需要更细水长流地布局。这里还是想以公子羽的轨迹为例。我们并没有上来就让这个核心反派角色出场，而是先在开场诗抛出了一个相对云里雾里的悬念，接着为他的正式登场和身份揭露设计了长足的铺垫，以期调动起玩家的探索欲与满足探得谜底时的爽快感：包括开场诗的各种线索、替身梗、跳反梗、以及围绕该角色各显神通的六个龙首。
[ 公子羽在主线剧情中出现的简单提炼 ]
直至主线剧情进行到第四十回，公子羽才以青龙会幕后大BOSS的身份正式登场。如此这般，在最终收束孔雀翎与大悲赋这部分主线时，公子羽正式登场一战百晓生与四盟八荒，才显示出绝对的气势与实力，情节也自然而然地推向了爆点与高潮。前面我们说的线性的逻辑与体验，虽然易于玩家理解一段故事，但是在达到“草蛇灰线”的效果，即留下更多隐约可寻的线索这一点上却是不足的。并且也难以拓展出一个足够复杂、广袤、动态的江湖。我们在传统叙事的基础上，同时也在探索更多样化的叙事理念与手法。这个时候，就需要引入多种层次的叙述方式，让线索与线索能够互相缠绕，互相联结。在这里，我想从实现的角度，将天刀的剧情表达分为三类形式：主线、大世界线，和人物线。主线：即我们常见的自动接取，以等级卡点作为断章的阶段性主要剧情体验，我们在此基础之上，也新加入了“多分支主线”这一新概念，强调去单一化的体验，多结局的表达。如第七章主线“真相”中，玩家可以体验到9种分支结局和2种大结局的多样化剧情。
[ 第七章移花主线-真相的多分支流程 ]
大世界线：包括固定接取的支线任务，需要特定条件接取的见闻、奇遇，随机接取，比拼欧气的“大宋锦鲤”任务，以及节日活动的相关剧情。这一类剧情对大世界氛围的营造，以及各种类型设定的补充，都能起到良好的作用。
[ 手游剧情模块-奇遇UI展示 ]
人物线：基于特定NPC衍生出的剧情线，如人物志、好感度剧情、逆天改命剧情。由于主线篇幅有限，以及强制体验的特性，我们倾向于将更多对角色的塑造与特殊的设定，放到人物线相关的剧情模式中去表达。在游戏之外，我们会详细撰写每个角色的年表和人物小传，观察各个角色彼此在同一时间，会产生怎样的交错与反应，在游戏内，则会将这些概念与设定实体化，安插到各个人物线之中。每个角色的记忆点和可传播的梗，通过传记、语音、情报、书信、话题、也可以得到更细节和丰富的传达，每个角色的命运，通过大型逆天改命的体验，和玩家形成羁绊深厚的共同体。
（手游剧情模块-好感度约会展示 ]
[ 手游剧情模块-图鉴人物传记展示 ]
天刀的长线剧情故事从上线至今已经讲述了五年多，以上说到的点都是剧情架构方面的一些经验之谈。其中既包含了项目团队摸着石头过河，积累传承至今的宝贵财富，也包括了我个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总结出的一些小小的方法论。
都说读者在静下心来读一本好书时，其实就是在和作者进行灵魂上的交流。个人一直认为，身位游戏叙事的策划，和文学与影视作品的创作者相比最大的幸运大概就是，你的玩家能够和你所创作的世界进行更为深入的互动。这个世界拥有动态发展的生命力，他们走入其中，与这个世界的角色结为红尘好友，共度悲欢；他们不再是旁观的听众，而是走入故事中的人，正如我们的宣传语所说，你走过的每一步，就是天涯。因此我们也会不断鞭策自己，在创作的过程中不忘初心，让故事内容鲜活起来的同时，保持对玩家反馈的关注，并且一如既往地坚持对品质的追求，让这个江湖，来地更快意自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