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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婧:声音与聆听如何改变思考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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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婧:声音与聆听如何改变思考方式


※ 以下来自演讲内容节选

大家好 ,这张照片是 2011 年我在纽约时代广场听地下人行道的一个声音装置时拍的。纽约时代广场每天晚上都是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行人都是在向上看巨大的广告屏幕、霓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脚下这个发出嗡鸣声的作品。当然这个符合它的创作者 Max Neuhaus 的意愿。Neuhaus 不希望这是一件主动引人注意的作品,他希望我们每个人享有发现小秘密后的乐趣。但是很遗憾,连每天站在行人港上的值班警察都不知道自己是站在一个声音作品里。

我们每天都在不断变化的声音环境中,对这些声音环境既十分熟悉,又浑然不知。环境里的声音时刻为我们导航,这不光是对视障人士而言,对每个人都一样。比如你今天来到这儿,也许你会说,我能安全到达多亏了看路和听导航。但是实际上,你躲避某个危险,改变行进速度,感到开心,无聊,或者是突发奇想,都没有办法否定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的身体在每时每刻地与环境里的声音发生共振,即使这一路你都带着耳机。
我是一个声音人类学学者,我关注的是声音环境、声音文化、声音感知与生命体的关系。我的田野对象从声音创作的艺术家、音乐人,到敦煌壁画里的声音和聆听,再到布满城市基建线路产生的声音,所有这些不同的田野研究都让我意识到,声音和聆听对启发新思考方式的重要性。
我们常用“声景”(Soundscape)这个词指代声音环境。“声景”是由加拿大的作曲家 Murray Schafer 上世纪 70 年代提出的。简单的说,“声景”指的是一个环境中声音的集合,录音师或者声音生态学家就好像拾贝壳一样,把一个环境中不同时间的声音通过录音设备收集起来,储存在磁带、硬盘或者云端,之后这些声音素材再进一步地被创作者或者研究者使用。
声景概念启发了很多人,也包括我,在充分肯定它贡献的同时,我想指出的是,非常遗憾,“声景”的误导性正在大于它的贡献,它并没有真正抓住声音的特质与优势。因为声景的概念仍然是沿用了视觉的感官去解释使用和理解声音,而忽视了声音和聆听本身的特质。那么只有我们从声音和聆听本身的特质去挖掘它的思考价值,才能发现一套不同于视觉和图像的听觉智慧。
其实,观看和聆听是两个紧密相关但又不同的感知方式。观看要求观看者和被观看对象之间是分离的,并且保持一定的距离;而聆听建立在一种连接和共振上,再深一步说,观看大多数时候都对应一种象征式思维
什么是象征式思维呢?比如我做这个动作,它象征着胜利;那我做这个动作,它象征着爱心。
但是聆听对应着一种关系式和系统式的思维方式,这种对应的关系式系统思维的聆听,其实在尚未被高度视觉化的文化中依然可见。
比如上世纪 80 年代,人类学家保罗·斯托勒在西非的少数民族-桑海族做田野研究,这两张照片都来自于他的田野研究。斯托勒发现,对于桑海人来说,声音是独立于时间和空间存在的,声音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它可以穿透物体、穿透身体,连接现在与过去,生与死。声音作用于人,就好像风作用于火一样。

另一位人类学家斯蒂夫·费尔德长期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卡一个鲜为人知的热带雨林部落卡鲁利做田野研究。我们先听一小段他的录音。费尔德发现对卡鲁利人来说,并不存在我们普遍意义上认为的自然和文化的区别。卡鲁利的热带雨林的环境和他们的雨林历史事实上构成了卡鲁利文化的一部分。

我们刚在录音中听到的鸟叫声对卡鲁利人来说,是卡鲁利逝去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的灵魂,妇女的哭唱声是与声音的回应。所以从费尔德的研究,我们看到卡鲁利人和热带雨林之间的关系,不是简单的物质供给关系,而是更深层次的精神联系
在中国古代,其实聆听也更多对应着一种关系式、系统式的思维,比如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记载着大巫师通过吹奏律管听声音来辨别战争的胜负、走向的故事。史记中,“望敌知吉凶,闻声效胜负,百王不易之道也”。《汉书》中记载,“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 可能很多人听到过这句话, 它的意思是说,我们的语言和口音是受到我们出生地方、地理、气候、温度条件的影响。无论是在西非的桑海族,还是卡鲁利部落,中国的古代的例子里,声音其实承载着一个丰富的精神世界。声音和聆听也对应着一种系统式思维方式。
到了现代、当代,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声音慢慢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被客体化,被解剖、分离。当然不能否认,技术的进步,包括声音设备的不断升级,吸音、降噪材料的不断更新和开发,给我们的日常生活带来巨大的便利。
但以此同时,我们现实生活也因为过度地客体化、客观化变得乏味。没有神秘性,没有了神灵,也因此没有了精神世界。对不可知物,我们往往急需一个解释和一套对应方案,而失去了敬畏心,也没有耐心去感知。所以,我想提倡大家重新去实践这种关系式、系统式的聆听
首先,聆听是帮助我们建立与陌生环境的精神链接的方法。聆听作为一种感知方式,它并不是很积极主动的过程,但它也绝非被动。它是一个与环境寻求默契、寻求共振的过程。
刚到美国读书的时候,开始的一段时间,我一直有种与环境的身体上的不洽感。开学学校会给新生发很多的手册,上面详细地列着这个学校的信息,告诉我们需要什么可以去哪儿。但是这些信息往往都是功能性的,功能性强调什么呢,强调的是功效,并不帮助我们建立在精神和身体上的关系。
所以,虽然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对城市很熟悉了,但身体的不洽感依然存在。直到有一次因为课程需要,要给这个城市做声音地图,整个学期我每天都去不同的街道角落录声音。这个作业做完以后,有一次我走上同一条我录过音的街道的时候,有一瞬间我感觉这个街道向我打开了,我感受到了它的呼吸节奏,我和它有了一种新的关系,那是一个很舒适的感觉。
从那以后,我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在头几天或者几个星期去边走边听。刚到杭州的时候,几乎每个傍晚我都会带上耳机,从学校的公寓出发去录杭州的声音。但与其说我是在录杭州的声音,不如说我是戴着一个耳机去听一个被扩声的城市。
我来给大家放一小段当时的录音片段。这些声音都让我的身体用一种直接的方式,感受到了杭州城市的交通规则、城市规划,还有日益加速的景观化、城市乡绅化带来的对声音环境的影响。

边走边听,是一个与陌生环境缝合的过程,是一个由你发出连接信号,等待环境接收的过程。如果幸运的话,有一瞬这种连接就会发生。清代山水画家石涛所说的互为脱胎,也就是互相给予新的生命,这种互为脱胎的连接关系,是具有创造力、具有治愈性的。
也许你会好奇,我为什么要边走边听?不能站在一个地方听吗?其实,当你站定的时候,你觉得声音涌向你,你是一个中心。当你走(起来)的时候,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错觉就会消弱。其实行走的过程跟聆听更加接近,是一种与环境寻求默契、寻求共振的过程。这个过程没有强烈的自我存在感,而是一个释放自我弥漫性的过程。
弥漫性不是一个新的发明,它是存在于每个有机体内的一种无机的、非人性的特性。它首先形容了声音的感知方式:不可见却无处不在;同时,弥漫性也是聆听对应的思维方式的特征。
像中国古代气的思想,弥漫性的思考方式需要一套新的词汇,不再是思考存在还是不存在,对还是错,内还是外,而是思考上升、下沉;聚集、扩散;呈现、隐匿。

弥漫性的思考方式让我们认识到,声音环境是一个声音意义上的控制系统。就是我们不再把声音作客体化和视觉化的处理,而是把声音作为一个系统的局部,首先思考这个局部的变化规律和能量,同时思考这个局部所在的系统的变化规律和能量,思考局部与局部,局部与系统,系统与系统之间,共生关系的生成、变化和消失。
听起来有点复杂,如果说边走边听还可以帮助我们融入环境,这种系统式、关系式思维的背后跟我们每个人有什么关系呢?其实关系可能更加紧密。
人类学对人的定义是寻求意义的动物,很多人类学的研究都是在探求和某些生命集合体存在的意义。心理学也有研究发现,往往造成人绝望的,不是一种快乐感、幸福感的缺失,而是意义的缺失
那么,什么是“意义”呢?其实不同的思考方式对意义的定义是不同的。比如说,视觉对应的象征式思维对意义的解读,往往是放在被感知对象的本身。作为一个符号,思考其能指和所指,还记得刚才的例子,但我们换做听觉对应的是系统式、关系式思维,意义变成了连接模式、信息与能量的同义词。
当我们思考一个事件、一个文化或者一个人的意义的时候,不再询问它代表什么、表达什么,而是思考它的内部系统和外部系统的关系和变化规律,寻求另一极,寻找发生变化的限制条件,寻求把它和看似不相关之物连接起来的模式。就如人类学家 Gregory Bateson 思考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将螃蟹和龙虾,兰花和报春花,以及它们全部四个和我联系在一起?”
听觉对应的系统式、关系式思维下,寻求意义。其实是寻求、促生某种系统式的连接,以此来获取生命活力、存在价值。我们现在用常见的生活中的例子来练习下这种关系式和系统式的思维。
以常见的嗡鸣声练习这种关系式系统式思维,这是在一个收集全球范围内嗡鸣声的网站,世界各地的人会把自己听到的不明声源的嗡鸣声上交到网站并进行一些描述,当然这些嗡鸣声有可能是由内耳产生的。但很多时候它都是环境中的声音,如果用象征式思维思考嗡鸣声的时候,就会发现嗡鸣声其实没有在表达什么,也不代表什么。
通常会把嗡鸣声叫做背景噪音,但换聆听对应的关系式、系统式思维的时候,我们发现每一个嗡鸣声都有独特的运行规律节奏能量时间感,同时嗡鸣声蕴含着与我们息息相关的某种系统的信息。比如说我们的日常生活系统,包括我们使用的各种家电的电机声,电流声,我们居住小区的街道的交通声车辆声,还有整个城市中的电磁能。
日常生活系统同时蕴含一个更大系统的信息,那就是我们国家的基础建设系统,比如水电站、铁路、公路、电信基站,还有国家安全系统,比如无线电通讯、无人机,所有这些系统其实又和另外一个更大的系统息息相关。我们生活的自然系统和宇宙系统,包括地壳运动、海洋、火山、瀑布、雷电、海洋生物。这些系统在保持独立运行的同时,又环环相套,甚至互相转化。所以,在象征性思维下,被我们视为噪音的嗡鸣声,换种系统式、关系式思考时,就会发现其蕴藏的丰富的系统智慧
最后,我想强调,我没有在反对象征式思维或者视觉,也没有对立视觉和听觉。我反对的是什么,我反对的是对声音一味地做客体化和视觉化地处理。
今天弥漫性已经成为时代的特征,广泛应用在军事、艺术、商业中。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人脸识别技术,基于大数据技术的社交媒体的广告推送,创作氛围的音乐、艺术作品,具有系统式思维能力,具有对弥漫性的感知能力是时代生存必备技能之一。声音和聆听可以为我们作感知训练,更重要的是,对声音的感知可以为我们的现实生活重新导入丰富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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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公众号 “TEDxNingbo”

责任编辑 | 施慧慧 雷思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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