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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艺生辉|艺术飞向太空,是为了回看地球

W* 卷宗Wallpaper 2024-03-25



1982年至1984年期间,俄裔美国艺术家 Ilya Kabakov 创作了一件作品,名为《从公寓飞入太空的人》(The Man Who Flew into Outer Space from His Apartment)。在苏维埃社会几近停滞时期的一间单人公寓里,沉浸在宇宙主义狂热中的主人公使用一个自制的弹射装置将自己送入了外太空。除了屋顶被击穿后留下的豁口,我们还可以从留在屋内的科学图表中窥知其进入外层空间的大致弹道。


而40年后的2024年2月3日,在艺术家徐冰的主导下,中国首颗艺术卫星“SCA-1号”(The first satellite of Star Chain of Arts Project)成功发射并顺利入轨,开启了名为“徐冰艺术卫星创作驻留项目”的共享计划。有别于 Kabakov 作品中不知所踪的主人公,“徐冰艺术卫星创作驻留项目”则试图与艺术家们及公众分享这颗卫星的使用权,将艺术现场转移至外太空,从而回看地球,寻找这个日益纷乱的局面之下“新的有效的哲学观或方法”。



上:2024年2月3日11时6分,中国首颗艺术卫星“SCA-1号”搭载捷龙三号遥三火箭于广东阳江附近海域成功发射并顺利入轨。

下:“SCA-1号”艺术卫星装载过程。









艺术家徐冰

特别鸣谢:单农



受到广东阳江附近海域的风速影响,搭载“SCA-1号”的捷龙三号遥三火箭发射延期了一天。火箭发射需要万无一失的条件,徐冰对此感到习惯。这也并非他首次尝试太空艺术实践——早在2019年,他便以《徐冰天书号》与《卫星上的湖泊》展开了对于相关领域的跨学科探索。三年前,一架被命名为“徐冰天书号”的火箭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失败,一块脱落的保温泡沫导致火箭的控制系统失效,并引起了箭体姿态突变。彼时的他内心平静如水,但这一次,紧张却是在所难免:“徐冰艺术卫星地外驻留项目”早已向第一批参与的国内外艺术家发出了创作邀请——“我需要对他们有所交代。”徐冰在采访中说道。艺术卫星“SCA-1号”,作为捷龙三号遥三火箭搭载的九枚卫星之一,也是中国首颗艺术卫星,是艺术卫星创作驻留项目的起点,承载着众人的期望。





2024年2月3日11时6分,“SCA-1号”顺利入轨。卫星帆板展开正常,首轨遥测正常。徐冰在激动之中松了一口气,但接踵而至的,是对于未来更大的期待与好奇。

 

“SCA-1号”是徐冰长期太空艺术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亦是其“艺术星链计划”的第一颗卫星。即便曾于《天书》中凭空创造出4000多个“假汉字”,又于《英文方块字书法》中开创性地将英文字母与中国书法做出嫁接,徐冰在经历了《徐冰天书号》与《卫星上的湖泊》这两项太空艺术探索之后,竟深感自身想象力的“贫乏”:“自《徐冰天书号》以来,面对太空这样一个全新而陌生的空间,面对过去在艺术领域中不曾遭遇的那些难题,我感到艺术家个人的想象力实际上是相当有限的。当我们有了发射艺术卫星的可能之后,我就在想,是不是可以把这颗卫星做成一个针对国际艺术家的驻留创作项目。”徐冰说道。

 

在本次艺术卫星创作驻留项目中,“SCA-1号”卫星星体带有一块显示屏幕以及一个自拍相机,参与项目的艺术家可以通过地面控制站将各类数据信息传送至卫星,并获得太空环境实时影像记录。同时,这枚卫星还配备了AI程序以及机载计算机等功能,以辅助艺术家在“驻地”过程中的创作。



“SCA-1号”艺术卫星设计模型渲染

©徐冰工作室


卫星工厂内的“SCA-1号”艺术卫星外观细节实拍,卫星外部的图案为徐冰的“地书”符号,徐冰希望把外太空没有的生命形象通过符号的形式设置在卫星外部,并且送至外太空。



“我们需要那些在创作中实验性与观念性具备一定强度的艺术家来参与,来自不同文化背景与领域的创作者一定可以提供不同想象力的来源,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把这颗卫星利用好。”徐冰说道。在目前的计划中,第一期项目采用邀请制,将有包括观念艺术代表人物 Joseph Kosuth 等在内的数十位艺术家参与,与此同时,参与者还包括了正在上初中的14岁学生曹正——他自主提交了一份创作方案,让徐冰眼前一亮。

 

时间回到大约五年前,“万户创世”的创始人于文德拜访徐冰工作室,希望邀请合适的艺术家合作发射一枚中国的艺术火箭。于文德对太空文化拥有20多年的兴趣与探索,而彼时徐冰的过往创作则更多地聚焦社会现场所反映出的文化问题。在一系列有关太空艺术历史的研究与梳理之后,徐冰与团队做出了决定,随之而来地,《卫星上的湖泊》与《徐冰天书号》诞生。“因为我们需要厘清楚,这件事情是否值得去尝试,以及,它在这个宏观的文化关系与艺术的发展关系中所处的位置。”徐冰解释道。而在艺术卫星创作驻留项目开启的当下,他则希望将可获得的太空资源分享给更多的艺术家,以及艺术界以外的各领域人士与公众,聚集大众智慧,真正地推动太空艺术事业的发展。



上:2023年初,徐冰第一次走访参观卫星公司。

中&下:项目进行期间,徐冰在卫星工厂工作。






从严格意义上说,最早发生在太空的艺术作品来自苏联宇航员、“太空行走第一人” Alexei Leonov 的手笔。1965年,Leonov在失重的状态下,以绑在手腕上的彩色铅笔绘就了一幅名为《日出轨道》(An Orbital Sunrise)的作品。这时,一种崭新的、拥有地外视角的艺术观便开始萌芽。与此同时,在阿波罗计划(Project Apollo,1961-1972)期间,美国雕塑家Forrest Myers在未经NASA授权的情况下,与贝尔实验室的科学家联合制作了一块刻有他自己以及 Andy Warhol、Claes Oldenburg、David Novros、Robert Rauschenberg、John Chamberlain 等大师作品的瓷片。最后,在一位匿名工程师的协助下,艺术家成功地将这块瓷片藏在了1969年发射的阿波罗12号登月舱“无畏号”的隐蔽结构中。

 

而另一则有关早期太空艺术的轶事,则与旅行者1号、2号探测器在1977年向宇宙深处抛出的“旅行者金唱片”有关。这张唱片中刻录了可供地外文明解密地球文明的基础讯息,包括118张照片、55种人类语言的问候、90分钟的音乐,以及一段地球进化之声。由著名古琴演奏大师管平湖所奏的中国古琴名曲《流水》,在作曲家周文中的推荐下,被NASA定为中国音乐作品的代表,与这张已经飞离太阳系的金唱片一同不知疲倦地寻找着宇宙中的知音。



上:《“徐冰天书号”:一子级箭体》,装置,2019-2021年

中:“徐冰天书号“发射前现场作业,2021年

下:“徐冰天书号”效果图,2020-2021年

“徐冰天书号”在2021年2月1日于中国酒泉发射,是首枚以艺术之名发射的火箭。火箭上安装了一个5.5cm立方体的“天书魔方”,按计划,卫星将传回魔方在外太空的即时影像。箭体上布满了“天书”伪文字,这些“伪文字”随着火箭经历上天入地,在火力推送、大气摩擦、箭体陨落等自然力量的再造中,呈现出天人合一的作品形态。

©徐冰工作室


徐冰,《卫星上的湖泊》,利用过期的在轨卫星“瓢虫一号”,拍摄的首部静帧动画作品,2021年。

据项目团队所知,“瓢虫一号”最终会在大气层内完全燃烧,不留一丝痕迹。故项目试图用拟人的画面,表达卫星对于自身死亡的想法。这就像在死亡前,已经被审判了去往天堂或地狱。

©徐冰工作室



尽管开始得并不算太晚,但是太空艺术的发展却并不能与太空技术发展的程度形成正比——虽然在过往几十年中,艺术家们断断续续地(乃至“偷偷摸摸地”)围绕着太空技术进行着创作。不过,伴随国内外民营火箭公司的诞生,所谓的“新太空时代”(New Space Era)由此到来,原本只属于国家与政府的“太空准入权”之范围得到了扩展,这令当代艺术家拥有了正式的机会,借助太空科技与外太空环境来进行艺术创造。

 

然而,到底什么是太空艺术?为什么要进行太空艺术的创作?这些问题却并没有得到系统性的讨论——而徐冰的太空艺术计划正是有感于这些缺失,试图在新的技术环境下提高艺术思维的重要作用,以“太空”作为中介,重新探讨艺术与科学技术的关系,进而寻找解决地球自身问题的方法。“在我陆续进行太空艺术项目这几年,时常有人会说,徐冰以前的艺术做得挺好,怎么一下子就跑到太空艺术这个领域里了?是不是走得太远了?”对于徐冰而言,太空艺术是一个巨大的可以容纳思考与实践的空间,也与他长期关注的艺术与科技相互介入的工作方式有着直接关系。正如当下的人们将生活的百分比大都分配给了手机线上,他认为,任何新兴领域都将是社会现场的一部分。



位于北京的徐冰工作室,画面左侧为“徐冰天书号”火箭纪念模型。




早在2017年,徐冰就曾创作过一件以上万小时的监控录像为素材剪辑而成的独立电影《蜻蜓之眼》,讨论了被控制论系统主宰的技术社会中个体的存在状态。在谈及艺术与科学之间的关系时,徐冰将二者视为“分工合作”的整体,科学的目标在于探索人类自身及其所处的生存环境,进而“把混沌一片的世界分析清楚”,即所谓的“知识生产”;艺术则是去“寻找尚未被知识化的东西,或是足以松动现有知识及认知体系的东西”。在人类整体文明的推进中,艺术与科学的共时性发展是实现平衡的关键,最终亦是殊途同归。



徐冰工作室中“SCA-1号”艺术卫星的设计模型实物。



 



以具有强烈中国符号意味的“(伪)汉字”与“英文方块字”而享誉国际艺术界的徐冰,始终长期关注如何在创作中处理“中国—世界”这一关系。在他过往的作品中,时常会出现对于文化同一性的讨论。在其长达四十余年的创作中,由“汉字—假汉字—文字—表意图像”所引出的关乎人类理解问题的线索贯穿始终。

 

在名为《猴子捞月》(Monkeys Grasp for the Moon,2001)的作品中,艺术家曾借用“猴子捞月”这一在中国文化中家喻户晓的寓言,诙谐地将人类对于未知的渴求(及其谬误)传达出来。这件从高空垂落的大型装置中的“猴子”形象来自对二十一种不同语言中“猴”字字形的抽象化,和建造巴别塔时被以不同语言拆分的历史不同,来自不同文化语境中的人们正在试图跨越语言的鸿沟,共同探索这个复杂世界的可能性。尽管有可能“镜花水月”一场空,但这依然无法打消人类对于未知的无限好奇心。



徐冰,《猴子捞月》,木质雕塑,2001-2004年

©Smithsonian's National Museum of Asian Art



思考宇宙运行的规律,以及个体在这种宇宙中存在的意义,实际上是中国传统宇宙论中非常重要的部分。甚至可以这样说:中国古典哲学的核心便是围绕着对于宇宙的理解和把握而展开的;人与宇宙的联结(所谓“天人感应”),是中国人关于宇宙的终极追问。

 

“中国人的思维里有一种与自然配合的意识。在《徐冰天书号》火箭项目中,实际上太空空间以及燃料推力是强烈参与到火箭穿越大气层的过程中的,于是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些外力对这枚火箭实现一种‘再造’。西方古典油画实际上是在不断的覆盖中得以完成的,中国传统绘画则强调借助自然之力形成神来之笔——中国画家懂得使用最少的笔墨获得不确定的美感。这样一来,无论是火箭残骸,还是火箭在常规意义上的发射失败,都是自然之力的必然结果。这是两种非常不一样的文化逻辑,我的许多作品都关于中国文字,为什么?实际上就是在探索中国人思维世界的基本结构”。






“徐冰艺术卫星创作驻留项目”将在未来对所有人开放,不限领域,不限身份。为此,徐冰和他的团队还在编撰一本关于太空艺术史的出版物,帮助读者理解太空艺术各类表述的意义、本质和可能性,并向所有有意向参与其中的创作者提供经典太空艺术创作作为案例。同时,关于“徐冰艺术卫星创作驻留项目”的实施过程与进展,后续还会以展览、讲座、放映、卫星播报等形式对公众呈现。尽管项目日后会遭遇的挑战难以预测,走向与结果亦是未知,但正是因为这变幻莫测的不确定性,让一切充斥着吸引力。



上:Alexei Leonov的彩色铅笔作品《日出轨道》(1965年)及使用的工具

中:《旅行者金唱片》,1977年

下:Ilya Kabakov,《从公寓飞入太空的人》,1984年

徐冰工作室正在编著一部有关太空艺术史的出版物,其中包括若干经典太空艺术创作的案例,以帮助读者理解太空艺术各种表述的意义、本质和可能性。



当被问及是否已经从过往太空艺术实践中得到能够解决地球问题的哲学观时,徐冰坦言道,“如果我能够说清楚解决地球现存问题的哲学观是什么的话,我就不用做这些太空艺术的探索了。”对他而言,发展太空艺术的一个重要动因就在于,“外太空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在地球上找到平行的对应”。但不同的却是,将艺术实践的空间转移至太空,能够暂时悬置地球经年累月形成的复杂问题,并将细枝末节清除,从而获得更加结构性把握地球问题的可能性。

 

走向太空,最终的目的是要以太空视角来回看地球。




视频导演:矿泉水

视频摄影:JahJah

灯光:李聪  / 灯光助理:钟赵勇、张浩

剪辑:张䶮升 / 调色:七 / 视觉设计:Lifan

平面摄影:林半野

撰文:刘林

编辑:夏寒、苑晓歌

专题预热海报设计:Lifan

栏目视觉设计:Unroll Studio

项目现场图片与作品图由徐冰工作室提供

感谢白夜·花神诗空间对本专题的支持


特别鸣谢单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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