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之谈｜一本关于全球备受关注独立设计平台的参考书
络绎不绝的人群聚集在以游牧式展览闻名的当代设计平台Alcova的展区门口，每年米兰设计周期间的大排长队足以证明经过七年的发展，Alcova无论是展览体量还是流量上都发生了激增。从平台的诞生到在米兰的“迁徙路径”，从Alcova 2024的亮点到“何以为Alcova”的解惑……带着诸多启示，我们不禁思索，在中国的设计土壤中，Alcova的模式能否被成功复刻？从Alcova对设计师与大众的吸引力中，其他独立设计平台又能学到什么？《卷宗Wallpaper*》与Alcova的两位创始人Joseph Grima和Valentina Ciuffi展开了交流。
独立设计师平台Alcova如今已经成为米兰设计周上炙手可热的展区，每年蜂拥而至的设计爱好者足以证明。今年选址两座建筑，分别为19世纪的意大利别墅风格代表Villa Bagatti Valsecchi（上）和现代主义杰作Villa Borsani（下）。
继去年12月在迈阿密举办了首届国际展会之后，Alcova于今年四月在米兰北郊迎来了第七届。起始于2018年的Alcova一出现便成为了米兰设计周期间最炙手可热的展览之一，其独特魅力在于游牧式的展览模式，每年变换场地，对多处于半废弃状态的城市遗迹或鲜为人知的历史建筑进行激活。从第一届的26个展商到近两届的展出近百个项目，所迎接的访客人数也翻了三倍——人们来Alcova寻求“不一样的风景”，并总是好奇下一次展览的地点将会在哪儿。
上图：Object of Common Interest设计的装置Echoes在Villa Bagatti Valsecchi花园的草坪上。人和装置的互动也成为有趣的画面。
下图：Heirloom设计的Flump凳在古建筑的室外长廊。（左）Swedish Girls延续代表作SS-A-90椅的设计思路创作“Another Fountain”装置。（右）
六年来，Alcova不断扩大的规模是有目共睹的，但两位创始人Joseph Grima和Valentina Ciuffi在与《卷宗Wallpaper＊》的交谈中不断强调平台的“有机发展”。比起无止境的野心和独占山头的私心，守住初心，对他们来说更为重要：强调互补而非竞争，为大胆前卫、具有前瞻性和实验性的创新设计提供舞台，为处于职业生涯不同阶段的国际设计师们创建一个活跃的社群，正如Grima所说的那样，“我们认为设计不仅是陈列的物品，更是人们聚集在一起创造有趣的作品和想法”。
Alcova的创始人Valentina Ciuffi和Joseph Grima。
建筑师Joseph Grima出生于法国，在意大利和英国长大。Valentina Ciuffi是意大利人，曾跟随著名作家、哲学家Umberto Eco学习符号学。两人年龄相仿，且有着相似的设计学识和修养、策展经验、对行业的敏锐洞察力，以及成熟精准的传媒操作。有意思的是，当他们相识时，Grima任职于Gio Ponti创立的《Domus》杂志，Ciuffi则是其竞争对手《Abitare》杂志的编辑。如今，除了筹划和管理Alcova之外，Grima是建筑和研究工作室Space Caviar的创始人，并担任埃因霍温设计学院的创意总监；Ciuffi则创立了以设计策展和创意指导为主要业务的咨询公司Studio Vedèt。
回顾Alcova的起源故事，Ciuffi说道：“我们认识多年，一起经历了几届设计周，意识到当时的米兰缺少了我们在2000年代初所见的独立设计师群体。因此，2017年，我们决定共同创建一个全新的当代设计平台，并开始寻找展览场地。”可以说，他们的举措是对在伦敦、迈阿密等城市观察到的演变的回应——设计行业正日益商业化，奢侈品牌和大公司大规模介入国际设计盛会，挤占了独立设计师和以实验、研究为导向的工作室的氧气。“当然，人们乐于看到一些品牌推出的出色、有趣、经过深思熟虑的商业项目，但米兰之所以能发展为设计中心，其核心正在于实验性，我认为这就是Alcova从第一年开始便引起共鸣的原因，”Grima补充道。
Villa Bagatti Valsecchi从地下室到花园等空间内皆成为展陈空间，古建筑自带的历史痕迹成为现代设计极具反差但美丽的载体。
以Archigram的“插件城市”（Plug-In City）和Constant Nieuwenhuys的“新巴比伦”（New Babylon）等1960年代激进的城市规划提案为灵感，Alcova从一开始便以营造一种游牧城市的感觉为目的。同时，在具有重要建筑意义的历史性地点举办展览也是Alcova的核心理念之一。那些地点与人们更熟悉的展示设计作品的中性、明亮、精致的博物馆和画廊空间，或标准化的展会场所大相径庭。“但事实上，最成功的往往是那些真正与城市结构互动的展览，”Grima解释道。
上图：Calico Wallpaper的设计让壁纸呈现一种金属质感。
下图：Harry Thaler Studio和材料研究品牌EconitWood️合作设计。
因此，他们决定将展览场地纳入Alcova与设计师的对话之中，激发设计师们对场景做出回应和反馈，在不拘泥于任何特定类别或将自己局限于任何特定设计定义的情况下，通过重新思考展示作品的方式，最大程度地展现其潜力。正如跟随Grima和Ciuffi从米兰到迈阿密的布鲁克林设计师Maria Teresa Castillo（Forma Rosa Studio的联合创始人）曾向《纽约时报》表述的那样，“这些不仅仅是你试图销售的产品；它们背后有一个愿景、一种情绪”。
2018年首届Alcova选址于面包工厂的遗址内。废弃建筑内杂草丛生，但与设计一起呈现出一种野蛮生长的活力。
2018年首届Alcova的地点是位于Nolo（中央车站北部）的前G Cova & Co意大利面包（panettone）工厂，Alcova的名字便是从Cova演变而来。这栋处于半废弃状态的建筑，缺失部分屋顶，绿植丛生的景象倒是营造出了一种亲密的氛围——“参展的主要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决定和我们一起做些尝试，哪怕无所收获，但至少是一场美好的聚会。”最终，阿姆斯特丹工作室Buro Belén所设计的新型防晒织物等作品，在六天内迎来了超过三万名访客的好奇目光。第二年，除了前G Cova & Co工厂之外，Alcova还在位于Isola区的前Fabbrica Sassetti羊绒厂设立了第二个场地。这座工厂至今仍保留原样，是了解战前米兰城市风貌的罕见窗口。
2021年与2022年Alcova选址米兰前军事医院中的几栋废弃历史建筑中。
2020年疫情期间，Alcova活跃于线上，与Dezeen的虚拟设计节合作，聚焦八位创新设计师和工作室的作品。疫情后的两年则打开了位于Baggio的一家坐落在大型城市公园中的前军事医院，并从三座魅力非凡的历史建筑开始，扩展到了建筑群中此前从未对公众开放的部分。Objects of Common Interest带来的一系列未来主义的设计，以及材料品牌SolidNature与OMA和Sabine Marcelis合作推出大理石作品，分别是这两届展览的亮点之一。2022年，年轻的中国艺术家吴雷蕾也以一系列形如无脊椎动物的雕塑、装置作品，开启了她的米兰设计周初体验。
2023年Alcova选址米兰东郊的一个废旧屠宰厂厂房内。
2023年，Alcova在Porta Vittoria的一家前屠宰场举办。这是Grima和Ciuffi在几年前就相中却几经波折才找到所有者的地点，最终，它在即将被重新开发之前，由一系列展览、装置、表演和创意交流所激活。最终，Alcova 2023迎来了超过100个独立设计师、创新品牌、艺廊、文化机构和公司，是创立以来展商数量最多的一届。我们与中国设计师蔡烈超、李柯君、王逸初、studiososlow、陈星宇在此重逢；来自法国阿尔勒的研究实验室Atelier Luma以材料为中心的展览和芬兰平台Habitarematerials的大型装置也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24年Alcova展区Villa Bagatti Valsecchi独特的地下室空间。Alvaro Catalán de Ocón设计的PET灯（下）。
除了学术和审美方面，Alcova的游牧模式同样扎根于现实考量。米兰设计周是残酷的。2022年，Ventura Lambrate这个曾经繁荣的新兴设计师平台由于该区域租金上涨而消亡，Tortona设计区也不再如过去那般令人兴奋。而处于不断移动中的Alcova，只会在短时间内为某些社区增加一定程度的曝光，但对它们未来的发展没有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另一方面，也能成功规避因投机性项目蜂拥而起，所导致的设计区鱼龙混杂、整体质量快速下滑的局面。
Villa Borsani于1945年竣工，是建筑师Osvaldo Borsani的现代主义建筑代表作，成为Alcova的另一个展区。
事实上，在Grima和Ciuffi的实际工作中，展览制作本身只是一个相对较小的部分。每年，他们都为找到合适的场地投入大量精力，进行极其广泛和深入的研究。“一切筹备工作都从地点开始，展览场地的大小决定了能够恰到好处地容纳的展商数，”Ciuffi告诉我们。除了较为轻松的首届，现在，一旦Alcova结束，甚至是在结束之前，两位创始人就开始寻觅下一个可能的地点了。通常来说，他们会在九月向设计师们宣布第二年四月的米兰地点，对于12月举行的迈阿密展览，则从六、七月开始。
谈到这里，Grima和Ciuffi一再强调Alcova不会在网上发布“公开征集”，每届的展商数量远不及所收到的项目提案的十分之一，并且其中至少70%的设计师仍然非常年轻。今年，大约有40%的展商参加过此前的某一届或多届展览，“这是一个好迹象，表明人们喜爱这个大家庭，并且当他们回到Alcova时，总是带着新的项目回来，”Ciuffi评论道。
上图：Umprum Studio的展陈空间与冲出窗外的红色气球装置。
中图：Pani Jurek设计的TRN Lamp F2吊灯。
下图：SFOSSILS设计的吊灯。
致力于与展商维系纽带的同时，Grima和Ciuffi每年都会谨慎地引入一些新成员。选择他们认为正在改变设计范式的参与者，这可以是材料、制造工艺、美学或可持续性方面的创新；有时则单纯因为某个项目足够美丽——这般的精挑细选，使Alcova一直保持着最初的状态和运营模式，并在面对似乎难以避免的“Alcova已然变得庞大且更加商业化”的质疑之声时，能够坚定从容地表示“我们永远不会失去我们的灵魂”。正如Alcova的核心团队仅由七人组成，“这听上去很疯狂，却也是一个优势。我们非常灵活，相对轻松地从疫情中幸存了下来，”Ciuffi向《卷宗Wallpaper＊》讲述道，“我们希望在未来稍微扩大团队，但我们的目标绝不是成为一家大公司。”
上图：Studio Tooj在Villa Borsani内带来全新家具系列。
下图：设计师Tino Seubert为Agglomerati设计的Sekka系列。
Alcova展览具有很强的策展维度，为此，Ciuffi和Grima常被误认为是其策展人。然而，事实上，每个展商的具体展位安排和布展方式都是平台与设计师们对话后的成果，且往往以后者所提议的展览项目自带的某些限制作为出发点。例如，有些项目规模很大，有些则体量小；有些更适合黑暗的环境，有的则需要充沛的自然光。“我们试图让展览的叙事顺序成为一个吸引人且打动人的过程，就好像一场旅程，”Grima形容道,“显然，这与展览策划的艺术非常相似。你必须考虑高潮与平缓，以及各种事物之间的强度和韵律如何协同合作。”
归根结底，Alcova是一家公司和提供空间的平台，而不是一个非营利性文化组织。话虽如此，Ciuffi和Grima总是尽己所能地通过潜在的未来发展途径扶植新兴设计师的事业：保持Alcova的游牧模式和高质量的展览水平，尽可能地以低价为设计师们提供展示作品的机会；通过平台本身的社交媒体加强宣传具有潜力的设计师，“很多设计师通过Alcova得以首次发布他们的作品”；与展商们分享Alcova的关系网络，将他们与艺廊、博物馆联系起来，“当然，我们不是像一个公关公司那样运作，一切都是非常有机的，”Ciuffi列举道。
日本建筑师石上纯也创作的全新家具系列被展陈在Villa Bagatti Valsecchi花园内的一个洞穴空间里。
在访谈的最后，Ciuffi提到了Alcova新近启动的电子商务平台Alcova Design Shop，旨在更直接地连接客户和设计师。米兰设计周期间，该项目来到线下，入驻了Villa Bagatti Valsecchi的马厩凉廊：一系列经过精心策划的收藏级设计、产品设计以及不同用途和规模的物品，在由Space Caviar设计、采用Spazio META的回收材料打造的特别装置中呈现——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将Alcova Design Shop区域看作是2023年推出的策展区Alcova Project Space的演变版本。尽管后者收到了积极的反响，但其巨大的成本支出使得Alcova在今年的展览中没有延续这一实践。
与此同时，Alcova Design Shop还与来自鹿特丹的研究型设计工作室Studio Loop Loop合作，在米兰著名的Rinascente文艺复兴百货举办了一个Pop-up工坊，现场展示了采用植物为Cambium灯具系列的铝制底座手工创作图案的过程，吸引了许多人驻足观看或亲自体验。聊到这里，我们不禁好奇Alcova Design Shop的后续动作和发展前景——不一定非要扩大网店，也暂时不会设立永久性实体店，“有机地发展”再次成为了Ciuffi和Grima的回复。
今年，Alcova首次搬迁至米兰城外，访客需要乘坐25分钟的城际火车，前往只有13000个居民的宁静小镇Varedo。此次，Grima和Ciuffi的选址Villa Bagatti Valsecchi和Villa Borsani，分别位于铁路的两侧，步行距离约10分钟，一大一小，共汇聚了80多位展商的创意设计项目。距离显然没有浇灭Alcova追随者们的热情，大半天的时间里，人们在自在惬意的绿地休憩和磨炼耐心的排长队、挤过道这两种状态之间多次转换，特别是并不大的Villa Borsani，为了限制人流量，自开展之日起就一直大排长龙，两个小时以上的等待已然是常态。
Villa Borsani的现代主义风格让Alcova的两位创始人将其定为今年的第二个展区。Lucio Fontana打造的壁炉与现代主义设计一同在别墅内熠熠生辉。
Villa Borsani是意大利著名建筑师、家具设计师Osvaldo Borsani于1945年建成的自宅，也是他将现代主义的理性精神与生活艺术相融合的典范之作。别墅如今是Archivio Osvaldo Borsani档案中心的所在地，并由建筑师的女儿和外孙管理、维护。本届Alcova不同以往地与家居空间展开对话，而这一特点在Villa Borsani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别墅室内外令人应接不暇的迷人建筑元素，如会客厅中由艺术家Lucio Fontana打造的壁炉，与“置入”的种种当代设计作品相互碰撞。
上图：Supaform打造的极具未来感的银色办公空间。
下图：Kiki Goti设计的金属座椅。
在Borsani曾经的书房内，Supaform策划了一套传统企业式的办公室布置。这些兼具未来感和复古风格的银色金属家具，被工作室创始人Maxim Shcherbakov视为“作者想象的文物”。在浴室内，土耳其设计师Sema Topaloglu极繁主义的彩色玻璃灯具和装置美轮美奂，宛如从浴缸中绽放的灿烂花丛。来到地下室狭小的厨房，哥伦比亚设计师Natalia Criado所展示的“家中宝石”系列，以翡翠、珍珠等宝石点缀采用缎面银器打造的餐具和厨具，纯粹而风格化的造型洋溢着生活的优雅和玩趣。
上图：Destroyers Builders为Cassina设计的Wax灯，经过特别工艺处理外形酷似石头，以及Lacquered与Sculpting椅。
下图：设计师Natalia Criado创作的餐具系列呈现在Villa Borsani的厨房内。
此次在久负盛名的Villa Borsani办展实现了Grima和Ciuffi两年来“想要在那里做点什么”的强烈愿望，而相比之下，并不为人们所熟悉的Villa Bagatti Valsecchi则更符合典型的Alcova地点。Villa Bagatti Valsecchi最初是19世纪一个米兰贵族家庭建造的避暑别墅，也是伦巴第巴洛克风格别墅建筑的重要例子。其中广阔的花园和绿地为展出大型装置提供了绝佳的机会：入口处的一侧草坪上，Objects of Common Interest的场地特定装置“Echoes”是对跨越不同历史时期的公共和私人空间结构的研究，其轻盈灵动的充气造型引得访客纷纷上前体验；日本建筑师石上纯也为Maniera 32艺廊创作的一系列细腻淡然的座椅和屏风作品，则在别墅花园的一座隐秘古井里与自然共生。
上图：Objects of Common Interest在草坪呈现的装置。
中图：Surface Design设计的家具，石头材质与金属材质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与户外空间融合的十分自然。
下图：Older设计的特别装置。
踏入别墅内的第一个房间，人们仿佛来到了《沙丘》中的阿拉基斯星球，一组造型圆润的座椅和灯具从“沙”堆中显露出来。这些由伦敦设计师Harry Thaler通过3D打印技术制作的家具，探索了以锯木厂木屑为基础的新型材料EconitWood的独特潜力。同时，三位中国设计师陈星宇、李柯君和张忠宇也以各具魅力的作品与别墅的不同肌理彼此交融。
当问起参展的设计师们为什么选择Alcova，有的人认为，这里有一种米兰设计周中不可替代的氛围——无关商业，更像是一场松弛的聚会。Joseph Grima和Valentina Ciuffi透露，关于明年Alcova的选址已经正在进行，不仅仅是现代设计的平台，Alcova也早已成为米兰城市遗址活化的代表案例之一。
采访、撰文：马君怡
摄影：王雅卉、李冠峤、Piergiorgio Sorgetti
编辑：hanx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