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TALK | 李春波:心理治疗师会被机器人取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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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的流行病学调查显示,精神障碍人群大约占到整个人群的16~17%,并且有终生患病率。也就意味着大约2.3亿个人,在这一生曾经患有某一类的精神疾病。
而与这2.3亿人相对的,是远远存在巨大缺口的心理咨询师和心理治疗师。同时,想要培养一位具有足够专业素养与人文关怀的心理治疗师,其浸没成本之高,时间成本之大,都使得这一供需关系的天平倾斜愈加严重。
我们不禁要问,是否有可能像传统医学通过机器人替代人手进行高精尖手术操作一样,用机器人心理治疗师,来辅助,甚至是取代一部分传统心理诊疗的工作,来帮助到更多深陷心理漩涡中的人呢?
机器人心理治疗师,离我们到底还有多远呢?
在前不久结束的《TCCI应用神经技术、人工智能与精神健康专题论坛》中,李春波教授带来了他的观点。
大家好,今天我会按照从过往的提问中搜集到的话题,从人工智能和精神健康临床研究的角度,来给大家进行介绍。
01
精神疾病为什么难诊疗?
第一个问题,精神疾病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诊疗?
大家可能知道,一个精神科医生目前的诊疗过程当中,仍然在使用非常传统的一个诊疗的手段:依靠病史和面谈。
也就是通过与患者、家属的一个交流,搜集相关的资料,最后汇总形成一个主观的判断。判断的根据主要是一些相关的国际或国内相关的诊断标准,通过这些标准,医生来进行一个综合分析。
同时,医生还会借助一些辅助检查。辅助检查指的是通过排除一些其他的器质性疾病,或者说其他类别的疾病,做出最终的一个诊断。
这些诊断,包括一些治疗,主要的途径还是通过话疗。所谓话疗就是用比如心理咨询这一类的沟通方法,来判断一些病人的表现。
到目前为止,有关精神障碍的病理学的机制的探索仍然是在不断进行当中,也还没有非常一致性的意见或者结论。因此,要探索精神疾病的根源,还有比较长的路要走。这需要更多的人的关注,包括国家的支持,比如咱们国家的“脑计划”。
02
我国的精神障碍诊疗,大致在什么水平?
作为一个临床医生,我们服务的群体主要是各类精神障碍。精神障碍在咱们国家的比例大概是多少呢?
最新的流行病学调查显示,精神障碍人群大约占到整个人群的16~17%,这个是终生患病率。也就意味着大约2.3亿个人,在这一生曾经患有某一类的精神疾病。
如此大量的患者群体,我国精神科医生的数量与之相比是非常地缺少。但是要降低这个 16~17%的比例,需要更早地关注心理行为问题,更早及时地发现并解决问题,尤其是通过维护和促进心理健康来降低整个比例,才会有可能实现。
我们服务的对象在不断地发生变化。而人工智能以及最新的硬技术的发展,为我们提供了相关诊疗的新可能,也就是我们说的数字疗法。
所谓的数字疗法是指:通过软件程序来治疗某一类精神障碍的一种方法。它采用基于循证的证据,是能够有效缓解人类精神障碍的一种干预。
那么数字疗法到底能否用于评估?又能否用于预测?以及我们最关注的,能否用于治疗呢?
同时,我也想再问大家三个小问题:
您觉得数字医疗行业有没有光明的发展前景?
当技术发展成熟的时候,你会为你的患者使用数字医疗吗?
你愿意接受数字医疗吗?
03
精神疾病领域的数字医疗,进展如何?
我想从五个方面来阐述一下数字医疗的临床进展。
① 对患者实时检测追踪
第一方面是利用网络或数字技术进行情绪或行为的实时地检测、追踪和干预。
前面有一位同道在提问的时候提到,能不能用一些语音的技术来辅助诊疗。事实上在现在的精神障碍的研究当中,随着网络和数字技术的逐渐普及,智能手机还有可穿戴设备等辅助工具的大量使用,对于人群的整体及个体化的情绪或行为,尤其是在自然情形下的一个实际表现,已经能够做到实时地检测、追踪,甚至在干预的层面上也变得比较可行。
这当中我想举一个例子,是关于双相障碍的。双相障碍是一种情绪障碍疾病,它的表现在某一段时间之内发作的时候,非常的兴奋、躁狂;在另外一段时间,又是情绪极度的低落甚至消极,出现自杀的这种倾向甚至行为。
有研究者在去年的发表有提到:在得到知情同意的前提下,他们通过跟踪双相障碍患者的智能手机的语音的情况,可以做到分析、预测患者将来七天之内的情绪的分数变化。因此,我们可以通过语音的一个特征来预测情绪的变化。
去年在Nature杂志的另外一篇文章中,非常受到大家关注的就是李飞飞团队提到:如何利用环境当中的传感器,甚至你的居所当中的一些这种传感器,收集相关的信息来对医疗保健提供帮助?
这当中比如语音,也就是你的声音的一个特征,还有你的环境当中移动的一个频率,包括社交的网络的一个变化等等,这些都可以成为一个信息变量来形成实时监测追踪的预测模型的变量。
在去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研究者利用智能手机测量,将收集到的数据分为两大类:一类叫主动数据,一类叫被动数据。
所谓主动数据,是指患者他自评的一些症状,比如有没有焦虑,有没有情绪不好,有没有睡眠问题等等,这些属于自我报告的,就是主动数据。
而被动数据则不需要患者主动提供。通过传感器,包括手机还有一些其他类型的产品,可以知道你社交的一个节奏,比如你在家待的时间、你与其他人的一个交往的次数、还有离开家的距离等等。比如说有一个抑郁的人,他整天在家里不动,也不跟人交流,这就反映他某种特质。
在精神生物的研究当中发现,通过这些收集来的可穿戴设备的数据,可以建立一个数字的表型,也可以反映这个疾病的特征,还可以很好的区分患者与健康者的一个差异。
最新的一篇工作研究中发现:在目前可穿戴的设备当中,大家用的最多且认为是有效的变量有三个:心率的变异性、脑电图以及皮肤变化。其他的一些指标就是敏感性,特性也没这么高。
大家可以看右边的一个图。这是这篇综述当中涉及到的一些样本量。
非常遗憾的是,大多数的研究得出这些结论都是基于不到100人的数据。其中有个别的人的研究数据可能是数百人或者上千人,但是这当中为什么这么多研究都是这么小的样本量呢?
因为你要对每一个个体有一个详细的评估、诊断,你才能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一个病人,还是情绪的暂时的波动。
所以我们在可穿戴设备的研究当中,今后的一个发展方向,便是如何更高的效率来提高一些样本的维度以及准确性。
② 心理治疗应用
在精神科治疗当中,数字医疗另外一个可以应用的场景就是心理治疗。
刚刚我提到它是话疗,也就是通过心理治疗师与来访者之间的对话交流来对他进行治疗,改善或者去除他的一些症状表现。
心理治疗师本身也需要通过这个过程,来不断地积累经验,不断地成长。因此在过程当中,需要有人来督导,也就是我们说的督导师。但事实上本身心理治疗师就非常得少,督导老师则更为稀缺。
在这个领域,李飞飞团队与国外的临床心理学家合作,做了初步的探究:研究人员在这个心理治疗过程当中把声音录下来,通过计算机自动地分析,来探索其中的一些高危词语。
比如当患者提到一些消极的相关词,“走到悬崖边” “走到窗口” “走到楼边” “非常的难受” “心情非常沮丧甚至想哭”等等这些词汇,它可以准确地识别出来,并观察记录心理治疗师在这当中有没有一些回应。如果当患者提到消极的这些意思和表述时,治疗师没有回应,那么这个数字医疗系统便会提示治疗师:你在下一次的时候要注意,你这当中有十次出现,你漏掉了三次或四次,作为一个自动的督导来辅助治疗师。
当然这还在探索当中,这些都需要用到包括人工智能在内很多信息科技的一个大力的支持才有可能完成。
③ 聊天机器人
第三个方面就是聊天机器人,及其他的新兴的网络或数字技术应用。
所谓聊天机器人是通过模拟人类对话来实现聊天目的的计算机程序。它具有很好的一个便捷性,还有可行性、普及性、低成本等特点,所以越来越多地被用到计算机化的心理治疗。
在国外比较成功的,使用范围比较广的,是一个叫Woebot的聊天机器人。事实上它还处于很初级的阶段,都是一些程序性的对话。真正有一些个体化的一些内容,还是有待人工智能的进一步的实现。
这当中还有一些在智能手机当中非常普遍的APP的程序用来治疗抑郁症,目前为止有五种模式。
第一种是在面对面心理治疗之后,用户可以在APP上完成相关的一些家庭作业还有练习。
第二种叫生态即刻干预模式,就是通过传感器收集到的信息,比如说你整天就在家里没动,或者说你今天没有跟一个人通话,这时候它会即刻地提示你。“你该出去活动一下了”,“你该去找个朋友聊聊天”等等。
第三种是自主学习还有练习模式。用户也可以很方便地打开APP随时随地用相关的产品。
第四种是游戏模式,即通过一些角色扮演的游戏,来与现实生活当中的一些内容结合,并通过游戏化的升级过关的方式,来治疗患者的疾病。
第五种是互助咨询模式,包括一些同伴线上的支持、多学科的加入与学习。在英国国家健康系统,也就是它的医保体系当中,推荐移动的APP是可以作为处方内容开给患者。
④ 虚拟现实VR技术
第四个就是借助于虚拟现实VR技术来进行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
大家知道,使用VR技术营造沉浸式的交互环境,可以增强心理治疗的真实性和安全性,而且可行性和便利性会得到大大提高。
举个例子,在2018年在柳叶刀精神病学杂志上,来自KCL(英国伦敦国王学院)的Tom Craig教授他们的团队发表的文章中,他做了一个随机对照的临床试验,通过每周6次 每次50分钟的阿凡达疗法治疗精神分裂症的幻听症状。
所谓阿凡达疗法,指的是建立符合患者幻听声音和形象的可视化虚拟化身,治疗师实时驱动化身与患者对话,依据患者现场反应,切换成治疗师身份,鼓励患者与化身对话,借助实时动态的三人对话模式(患者、治疗师、虚拟化身),改变患者的认知模式,支持患者在与幻听声音的人际关系(患者与幻听内容)中获得主动权和控制权,最终减轻幻听症状。
对于患者来说,本来无法控制的幻听,通过主动控制,可以减轻患者幻听的症状,从而达到治疗的目的。
在治疗结束之后,这种效果可以持续到24周。但是半年之后,它与对照组支持性心理咨询的效果会越来越接近,但仍然保持在比较好的一个状态。
关于这方面进一步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如何做到长程的效果,以及如何随时性的方便的治疗。
⑤ 数字药物
最后要提到的,是近两年时髦的一个词:数字药物。
数字药物是通过软件程序,提供了基于循证的一个治疗方法。它的效果与药物是一样的。
在去年国际上第一个出现的数字药物是来自UCSF(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 Adam Gazzaley教授。它通过了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局)的认证。它主要适用于治疗多动症的注意缺陷的核心症状群。
它的广告上大家可以看到,“边玩边治疗”。
这是数字药物的一个优势,有着非常便利的可及性,而且可以用于将来的拓展化服务,用于预防,管理和康复的一个办法。
作为一个医者,我想说,我们能够看到的在临床上最多的通常是患者,或者是高危的人群。如何对他们进行一个评估、检测、诊断,再到治疗,甚至到康复,我希望通过数字产品的发展,这些在将来都可以达到一个更高的水平。
更长远地说,如何从一级预防的角度上,从正常个体到易感个体,把它消灭在萌芽当中,我觉得这正是该类数字产品可以寻求的发展发现,来发挥它的更大一个作用。
现在人工智能技术越来越深入的发展,我们可以期待,通过这些数字产品,我们在家庭、在学校就可以完成这些心理工作。
最后我想说,没有心理健康就没有健康。希望各位同道能够多学科地团结起来,来更多地关注心理健康。正如国家“脑计划”提到的一样,要集中费用办大事。我就讲到这儿,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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