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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与姜思达背后 访谈主持人的生死场

康宸玮 Figure 2022-06-25

二十年多前,「靠聊天吃饭」几乎是广播电台主持人的「专利」。直到1996年,一档叫做《实话实说》的栏目,让人们可以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主持人针砭时弊、舌灿莲花;两年后,回归祖国不足一年的香港,诞生了另一档货真价实的访谈类节目《锵锵三人行》。

 

现在,这种再熟悉不过的节目形式,跨越了电视、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的几次技术更迭,始终留存。它本身的变革,既深深融入了娱乐产业的惊涛骇浪,又从高处俯瞰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走精英路线的许知远,《十三邀》尬聊依旧;从《透明人》到《仅三天可见》,姜思达在走着艺人与主持人的边缘路线;而以专业记者身份前行的易立竞,节目命运多舛、前途未知。

 

今天我们换个思路,聊聊这些访谈作者们自己的故事。

 

 

许知远:做个不合时宜的士大夫

 

靠「尬聊」标签出圈,或许并非许知远做《十三邀》这档节目的初衷。

 

他在《十三邀》里倾注了不少心血,也表达了许多观点和想法。但这就是问题。

 

许知远采访李诞时,李诞主动聊起一个适合主持人的话题:「那你想过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不料许知远直接回答:「死在女人身上。

 

李诞身体往后挪了大几十度,告诉他,不要这么说话,「不要挑战大多数人」。


 

许知远不明白:「那多无聊啊。

 

李诞也急了,手把手教他:「你要用包装的形式。

 

作为访谈节目主持人的许知远,他抛给受访者的很多问题是带有鲜明个人风格的。

 

尽管在《十三邀》开场辞中,他说:「唯有更开放的对话,更多元的思考,才能追寻一种兼容之道。」但事实上,许知远更多地需要嘉宾来迁就他的主观判断,来「兼容」他。

 

他表现出非常希望主导采访的态势,可以说是强行注入个人的观点,导致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

 

因为这种坚定不移地不以嘉宾为转移的风格,《十三邀》中出现过很多话不投机又无能为力的访谈时刻。比如采访木村拓哉时,不顾文化差异地说「你就像眼前这盆栽……你也可以做锦鲤」,留给木村拓哉一脸错愕的颜艺表演空间。

 

在访问著名导演李安时,因为李安说了一句「拍完片,像刚打完一场仗,现在是中场秀」,许知远立刻断定:「所以我现在碰到的李安实际上不是一个那么真实的李安,更真实的李安是在那个电影中。

 
当时的李安导演脑海中,或许满是问号。

 

自说自话,看起来永远对时代忧心忡忡,成为了许知远的谈话姿势。

 

这股劲儿其实早在他的中学时代就埋下了根。

 

1992年,许知远在首都师大附中读高中,调来一位新的语文老师,孔庆东。

 

孔庆东老师在课堂上不惜余力地向学生传达他对母校北大的爱:「你们若是心怀天下的青年,就要努力考上北大。

 

耳濡目染之下,许知远也把北大作为了自己的目标。然而在高考前一天,许知远却失眠了。并非实力不济,他的平均分稳定在班级前五,但没来由的忧虑包围着他,一如多少年后在节目中的呈现一样。

 

有惊无险地,许知远还是如愿考进了北大微电子专业,却并没有找到他心中的五四时代。最终他提交休学申请,在20世纪的最后一年,跟同学办起了一本校园杂志,内容是批评日益世俗化的校园——没出几期就被校领导勒令停刊。

 

这时的许知远对建立精神乌托邦的梦想日益清晰,向着文艺道路一路闯下去。这期间他进入又离开了《经济观察报》,创办单向街,批评当时最热的杂文作者韩寒而引发骂战。

 

此时,他被人熟知的标签是自由派公知。他的文章中体现着一个知识分子对中国过去与未来的思考,充满忧患意识。这与他后来更被人熟知的标签,一个常常为不存在的文艺理想时代唱挽歌的人,一脉相承。

 

在许知远个人成长的同时,时代也在悄然发生着变革。

 

在那个电视为王的时代,访谈节目如日中天。例如崔永元主持的《实话实说》和2004年起水均益主持的《高端访问》均以受众层次明确且差异化的定位,在内容就是「访」和「谈」二字的流动下,聚集了极高的影响力。

 

然而央视彼时遇到的问题,正如罗振宇面对许知远时所分析——整个行业的价值在往个人的身上转移。


 

崔永元离开央视时,《实话实说》的制片人海啸还没有意识到危机。他想,如果新找来的主持人比崔永元差20分,节目组再努努力补上10分,这不比原来就差10分嘛。

 

可是海啸没有料到,小崔走了之后,这个节目的收视率是断崖式的下滑。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可能在大学课堂上,节目仍然是主持人加摄影师加导演于一起分工合作的集体艺术;但是在市场面前,主持人个人的号召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其它工种。访谈节目必将从集体的艺术转向以主持人为核心的个人风格主导。

 

最终气候形成,访谈节目有了第一大转变——从主持人适应节目策划,到节目策划去贴合主持人的气场,打造个人IP。

 

智能手机、微信、4G时代来临,许知远早早做出了转变。

 

《十三邀》这个名字,谐音十三幺,麻将的一种胡牌形式,又名国士无双。这符合他的精英气场。但遗憾的是,他所对话的大多数嘉宾都像他所不愿看到的「活在当下」。

 


马东一句「我没那么自恋」,他只能尴尬地回笑。

 

一再的尬聊,说到底是一种文化错位,访谈节目的对象虽在眼前,心灵却渐行渐远。但这种鸡同鸭讲,却可能正在成为社会新常态

 

这也许能解释,尽管很多人不喜欢他这种风格,但当许知远采访到一个跟他风格明显不搭甚至对立的人物时,为什么大家还是很乐意像看一场辩论比赛式地来捧场的。

 

然而,从真正辩论节目里走出来的姜思达,却并没有选择放大价值观的碰撞属性。

 

 

姜思达:主持人还是艺人

 

姜思达1993年生人,90后,在如今有自我造血能力的访谈节目中,是非常年轻的主持人。

 

2017年,姜思达第三年参加《奇葩说》。

 

第一年,他只是来节目里出了个柜。

 

第二年,他走到了8强,却还是差点意思。

 

第三年,他如编剧史航评价,「妖也妖得起来,论也论得下去」。这个定位让他开了挂一样地拥有了特别强的粉丝缘。几次登上微博热搜,成为当季最大黑马。虽然决赛因为紧张落败,但是他已经获得了比成为冠军更好的东西。

 

他很快在米未内部孵化为逆溯文化CEO,创办了一档名为《透明人》的短视频访谈节目。


 

8-12分钟、短小精巧的节目时长设置,姜思达的团队也在淡化访谈应该给观众带来的知识与观念,他更像是以一个「人间观察员」的身份从各个行业里舀起那个行业的情绪,焦虑的,亢奋的,压抑的,自恋的,迷失的。

 

而作为主持人,姜思达非常敢于暴露自己的脆弱和情绪。

 

当然,这并不是敢在镜头面前哭这么浅显,而是非常微妙的共情能力,并且可以将之准确地呈现出来。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姜思达在面对内心柔软,且有一定文艺功底的女嘉宾,如春夏马思纯等,往往会产生非常奇妙的化学反应。

 

而随着《透明人》拿到雪碧千万级赞助,短视频化的访谈节目纷纷开张。网络短视频风口成型。

 

访谈节目悄然发生着内容的转变。不再从演播厅两张椅子间的推拉摇移,而是要真正意义上走入访谈嘉宾的生活世界,或者反其道而行之,将嘉宾推离舒适圈。

 

这样让访谈节目所呈现的内容碰撞,也不仅仅是观点上的对立,知识上的补充,更主要的是加重了情感的传达流动。

 

而这一阶段,访谈节目的作者身份也在发生变化。由传统的PGC(专业生产内容)越来越多地向UGC(用户生产内容)转移。传统媒体人与新生代互联网原住民的年轻人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当访谈与社交网络的结合越来越紧密。姜思达却选择了停更《透明人》。他在过渡时期的《陷入姜局》节目中,向自己的导演表露担忧——「担心离艺人这条路越来越远」。


 

姜思达需要的,不仅仅是成为提问者。他需要自己也能输出价值观和情感态度。

 

以其最新的《仅三天可见》节目为例,纯访谈时长已被压缩至占总片长三分之一或更低的比例。真人秀或纪录片式内容的深度结合,是当下访谈节目模式的主流。

 

 
易立竞:好记者需要讨喜吗?

 


如果说姜思达呈现出男主持人并不常见的柔软,那么与他相对应的女主持人,是易立竞,采访风格冷酷厉色,不苟言笑。

 

从1999年入行,易立竞做记者将近20年,迄今,她的微博身份标签仍然是「前《南方人物周刊》主笔」。

 

2005年,发表于《南方人物周刊》的《病人崔永元》,是易立竞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访问之一。

 

被抑郁症折磨的电视主持人崔永元,在长达七小时的专访中词锋凌厉,锋芒毕现,话题所及多涉当时的敏感问题。因为对受访者的思想、性格复杂程度呈现得淋漓尽致,该篇报道一时引起轰动。

 

2015年,离开传统纸媒行业的易立竞成立个人工作室,与爱奇艺联合出品深度访谈节目《易时间》。


 

在镜头前,易立竞的长处是控制气氛,问题通常为短语,语速迅猛,如「后悔吗」、「不成熟吗」、「满意吗」等等,剥夺受访者的思考时间。

 

这使得易立竞面对大多数受访者都从容不迫的强控场能力——在十几年前采访时,她就有意让受访者坐面朝墙壁的椅子,用封锁视线的方式不让对方分心。

 

易立竞在采访中,很少为嘉宾周围的纷扰八卦所左右。她关注的,是角色后面的人性。这个定位很挑嘉宾,在面对嘉宾身上承载着深刻的命题时,效果好得可以令观众瞠目结舌。比如她2014年采访陈佩斯的视频片段,至今余波未尽。

 

然而,《易时间》只录制了24期就停播了。直到2019年,易立竞录制完成又搁浅的第二档访谈节目《立场》艰难复活,在爱奇艺播出,却频频被弹幕攻击主持人「不说人话」、「表情冷漠」……尽管受访者都是颇有影响力的明星,内容却鲜有破圈。

 


从人设来说,2019年,观众对记者的期待已经变了。

 

为了获得一手的资讯,或者嘉宾的真实想法,记者有进攻性无可厚非,甚至是一种可贵的品质。但是在镜头面前,观众对访谈节目与综艺节目的认知差距已经越来越小,进攻性往往更容易被归结为不讨喜的行为

 

大众更想看到的,是记者或者主持人同时也能输出俏皮话或者情绪状态,共同填补高密度的信息输出。这是快餐文化的节奏审美,也是习惯了坐在镜头后面的记者移到镜头前,普遍遇到的不小的挑战。

 

其实,如《仅三天可见》这种将访谈与情景实验形式结合的转变,不是访谈节目创作人们近期才有的尝试,但以往只作为抵达受访者内心的手段,例如易立竞采访黄晓明时,就曾让其三小时不看手机,静坐独处,然后问他的感受。

 

现在,这些手段也变成了内容呈现之一。

 

原因之一是,这类访谈节目始终是以明星为看点的,这是商业化的必然选择。大众对其生活状态有好奇,也是嘉宾善于呈现的内容。

 

较之于传播影响力,保证人设安全是大多数艺人团队的底线。因此,我们注意到,即使有明星流量加持,访谈节目能破圈引发全民讨论的几率已经越来越低。



为什么?

 

首先是平台。

 

很多访谈节目采取与平台方联合出品的模式,这往往需要节目在平台独播,甚至付费或会员方能观看。

 

这对于节目的传播来说确实是一道不小的门槛。根据笔者观察,愿意为访谈节目付费的用户群体还非常有限。

 

其次是商业转化能力。一位媒体前辈曾表示:「访谈节目就是落后生产力的代表。

 

目前几乎90%的访谈节目均由汽车类冠名。并非是因为受众与消费群体有多大重合度,而是在风投的背景下,行业将访谈节目视为「文化搭台」的作用。

 

当访谈背上了让传播力变现的KPI,好的访谈节目作者标准也在斗转星移。

 

由于访谈节目缺乏商业品类的实时转化能力,拍摄成本却水涨船高,所以在投放选择面上已经越来越窄。

 

尽管风投注意到短视频会成为下一个蓝海,对于新兴的或小型的访谈节目作者而言,依然是雪上加霜。

 

到了2019年末,房地产大佬潘石屹、体育人士邓亚萍等纷纷高调跨界、进入赛道。接受对赌命运的纯访谈内容创作者们,已经走向一场越来越残酷的大逃杀。



撰稿:康宸玮
编辑:许   静
校对:张   帅



详情请戳>> Figure两百期:我们把《月亮与六便士》的故事讲了20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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