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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租在疫情之下:为你开门,但先戴上口罩

康宸玮 Figure 2022-06-25

 
地铁上,是个难以转身的位子;工作时,是个一米见方的桌子;回到家,是个立即上锁的屋子。
 
契诃夫经典的比喻,「装在套子里的人」,在这个时代又有新的注解:要想漂得下去,就得忍受与世界隔着点距离。

 「装在套子里的人」

但,独居太贵。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选择远离家乡,到大城市打拼,为了节省房租,也为了能有个伴削减一下孤独感,就选择了合租。
 
但,合租太吵。
 
城里人儿,就是这般矫情。
 
说来有趣,我们对舍友的作息习惯可能比恋人更熟悉:他们会何时起床洗漱,何时为游戏怒敲键盘,何时占用一整段时间洗澡,何时才能想起下楼时带走卫生间的垃圾。
 
我们会飞速地适应舍友的习惯,自然也难免积攒下不解与埋怨。虽然低头不见抬头也不见,姓甚名谁更是从未自报家门,但这却是一种靠声音就能辨识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关系。
 
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我们这些格子里的生物再一次渴饮孤独,返乡路被阻断,躲进小楼成一统,终日与屏幕为伴。而合租舍友,成了我们此刻唯一的战友,或者,敌人。



一起孤独

可可是我大学中文系的同学,一个体弱多病的诗人。疫情最严重那几天,他微信向我诉苦,说感觉同租的舍友要把他举报了。原来他有常年咳嗽的习惯,搁平时倒也还好,可现在每当他一咳嗽,邻居的耳朵都如猫听到碗碎的声音一样,悄然一动。

 

我说我深有同感,下楼取个外卖,要是和邻居目光撞上了,眼神交错就像两个彼此准备望闻问切的中医。

 

我们对于他者的想象,在这一刻经受着巨大的信任危机。

 

有时我不免矫情地想起史铁生笔下的那段话:「人生来只能注定是自己,人生来注定是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这意味着孤独。

 

我之前住的房间,只有七平米。基本上除了一张床,只能移动三步。每天晚上得抱着行李入睡,甚至能听到蟑螂爬行的声音。

 

微信合租小群里,除了收费就是抱怨。但彼此也都很含蓄,不点名道姓某某,全都化用一个词「大家」。

 

如「大家下次洗澡注意下,头发堵住下水孔了。

 

「大家洗菜时,清理干净啊。

 

可虽然每次都有人这么说,仍架不住问题的层出不穷。

 

有一天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去超市买了一瓶杀虫剂,对着整个房间一口气喷完。一小时后,光是厨房地面上,就躺着五六十只蟑螂的尸体。

 

没过多久,我就为自己的杀心忏悔,逃离了这个住处。

 

我很好奇,疫情当下,他们是怎样的相处关系。

 

「还是老样子。」前舍友说。

 

低头不见,抬头不见,微信群里提醒注意卫生的留言频率有增无减。

 

但大家却都会很有默契的,不聊疫情。

 

如同时间与空间将整个房间暂停于此。

 

大家躺在自己狭窄的床上,半透明的推拉门遮不住打在下巴上的手机微光。同呼吸,共沉默。

 

只是当有人忘拿钥匙为他开门时,会先戴上口罩。

 

我说,你们有这么大的共同话题就没有什么讨论的空间吗?

 

对方回答,浅层次的交流只能分享情绪,而这些网络上已经多到溢出来了,反而没有什么可分享的。



向上转折

可我的同事小鸡却有不一样的体验。复工第一天,她兴奋地跟我们讲,可以讨论下疫情下的合租关系,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舍友关系竟在这段时间得到了飞速的升华。

 

我的同事小鸡


这颇使我诧异。因为我印象里,小鸡的舍友关系似乎得来并不顺利。她在朋友圈里招募舍友的告示,大家也没少帮她转发,可似乎过了半把个月,这事儿才敲定。

 

后来一问,原来小鸡招舍友之前有个面试环节。倒不是真的正襟危坐,请你简单介绍你一下自己巴拉巴拉,毕竟谁都会说自己爱干净好相处。

 

但是与对方聊天时的感觉,小鸡觉得很重要。

 

因为她整租这房子多年,深知如果舍友脾气合不来的拧巴。她拒绝了甚至愿意主动多加一些租金的住客,因为预感到以后的相处并不会很自在。

 

而真正订下来的租客,她们彼此相互选择竟只用了十几分钟。

 

那姑娘下班后,匆匆赶来转了一圈儿,跟小鸡说:「我觉得挺好的,毕竟附近的价格我也大概都清楚。

 

小鸡说:「我也觉得你挺好的。

 

两人就这么约好了,小鸡后来才想起,她都忘了收订金。

 

但合住段时日,小鸡还是隐隐感觉到,舍友的一种距离感。

 

那种距离就类似当你在家里与朋友聚会时,她会和你的朋友们打招呼,但不会参与进来,而是如像幽灵一样飘远。

 

那姑娘是东北人,与我们算是半个同行。所以和小鸡总有相近的行业话题可言,但不会聊深。两人一起在客厅看电视时,也能看到一起去,当然这也意味着,两人会在一定程度上做出妥协。

 

再加上两人常常出差,很少见面,彼此仍是一种平行时空般的相处。这不由得又让小鸡感慨,还是自己一个人住比较好,毕竟那是一种真正无束的自由。

 

我们对于舍友最初的期待,往往是基于一种功能,比如共同学习,或者共同分享。但等到热情褪尽,舍友之间的羁绊便成了一种氛围型的,在点状的时间里完成对一个人系统状的描绘,不失偏颇是不可能的。

 

疫情成了转变拐点。特殊时期,点外卖已经很不经济,小鸡决定在家中自己做饭。人情常理,她便想着多问句那姑娘有没需求一起。

 

小鸡敲了敲她的房门,「我准备炖条鱼吃,你吃吗?

 

姑娘明显楞了一下,然后喜出望外,「好的!

 

小鸡问:「你会做饭吗?

 

「我不会……」

 

小鸡说:「没关系。那就我来。

 

姑娘不太好意思,来厨房观望学习了一会儿,问我能做什么吗。小鸡其实是个厨房控制欲超强的人,便告诉她,那你就洗碗吧。

 

这一次,算是两人合租半年以来,有了第一次分工合作。

 

饭熟了,姑娘很兴奋地拍视频发给爸妈。两人在席间还分享了很多女生的话题。

 

小鸡一连做了整整一个春节假期的饭,她们的关系也急速熟络。

 

等到后面几天,小鸡在客厅里喊:「饭我已经做好啦。」姑娘房间里总会传来一声开心的回应:「好的~~~」

 

这个「的」字绕了三个音调。

 

同事们听完小鸡的描述,不由得哇声一片。大家纷纷表示如果有机会,希望能插门过去做舍友。倒不是冲着能蹭饭,而是在如今的陌生人社会里,这样的向上转折,太难得了。

 


孤独才是寂寞的唯一出口?


我们所理解的陌生人的人际关系,往往是防备在先。尤其疫情当前,很容易对他们的卫生习惯心生罅隙,可能连他们出门买个菜都担心有没有戴紧口罩。自然,我们也在被同样的目光揣测着。

 

这其实是一种无解的怀疑论。但事实上,虽然常说中国是一个巨大的人情社会体系,可现实中,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边界极窄,身上的刺却很长。

 

很多毕业生都曾幻想过拥有《老友记》那般的合租关系,能够一起侃大山,彼此提供各种心理按摩,但我们很快发现住在一起的只是来自天南地北、收入水平相近的社畜。


 

他们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邻居,也不是大学或者单位宿舍里的舍友。大部分的交情都是临时性的,如代开门之交、代缴费之交,甚至是代报警喊救护车之交。

 

但再无其他。

 

我们始终渴望着长期稳定的亲密关系,却又恐惧将自我和他人连接在一起。

 

或许,真如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所写:寂寞是造化对群居者的诅咒,孤独才是寂寞的唯一出口。

 

调查估计,日本每年有4万人孤独死去,预计到2025年,这个数字将增加至每年10万人。

 

没有人陪伴,只能孤独地死去,这大概就是孤独的终极形态了。

 

不过,当疫情将人与人隔离,把孤独终极形态的可能性摆到眼前的时候,多数人比如我,还是想接受下抢救,求一根能与世界联系的稻草,哪怕是合租舍友。

 

当我在敲下这段文字时,我的舍友已经躲回山东月余。

 

我除了外卖员的手,整整一个春节假期没见过活人。

 

这时我发现当人的社交需求被压抑到极致时,精神状态会走火入魔。

 

我竟会有时控制不住地自言自语,或没来由地放声歌唱,一定要在游戏中玩到午夜精疲力竭的作死体验。

 

又或者将自己淹没网络上的信息流里,循环于低效的思考之中。

 

每一个人类个体的悲喜,都必与人间整体的气氛相关,任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窗外的铁栏杆已有喜鹊驻足,好奇地向屋内观望。不知它们该怎样互相描述,这个人迹罕至的春天。

 



撰稿   康宸玮
编辑   张   帅  
校对   许   静  




详情请戳>> Figure两百期:我们把《月亮与六便士》的故事讲了20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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