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年前，遭家暴的女人切掉了丈夫的男根
11月25日，是「国际反家庭暴力日」。仅仅一周之前，新京报一篇名为《被嫌弃的儿媳，从160斤到60斤被虐待致死》的文章，却再次刷新了人们对家暴残酷程度的认知，也再一次证实了：在执行中，法律对施暴者的惩罚力度能有多大的「弹性」。
难道，在家庭中被伤害、被侮辱者，只有「以暴制暴」一条出路？
撰稿｜许 静
编辑｜鲜 于
校对｜张 帅
出品｜Figure·纪录片
「有些新闻人物我们会永远铭记，但是像约翰和劳瑞娜·波比特夫妇那样影响深远的，却不多见。」
案件发生在1993年，当时的传媒手段远远不如今天发达。但这起惨案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成为全美街知巷闻的大新闻，不久后更是为全世界吃瓜群众津津乐道——不光是那个时代，哪怕到了今天，这件事都称得上离（gou）奇（xue）！
妻子劳瑞娜做了一件所有男人都害怕的事，她在床上割掉了丈夫约翰的生殖器。手起根落。
法庭上的约翰
在此之后，不仅是约翰和劳瑞娜二人，还有他们面对的诉讼都成为全民狂欢的一部分——每个和他们有关联的人、每个细节，都被美国媒体无比详尽地报道，以致连媒体报道本身也演变成一出新的闹剧。
20多年之后，亚马逊会员视频 (Amazon Prime Video)再度将视线锁定在这起曾经轰动一时的新闻，用四集纪录片、长达240分钟的篇幅，重新解读事件的核心人物劳瑞娜，同时揭示了这个标志性事件如何影响了现代媒体的24小时不间断传播手段，以及越发煽情的报道基调。
离奇的报警电话
波比特夫妇曾经有一段童话般美好的爱情。约翰有着尚格云顿（1990年代与史泰龙、施瓦辛格齐名的好莱坞动作巨星）般的英俊面庞和健硕身材，擅长各种运动，曾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员。在海军俱乐部里，他与年轻貌美的委内瑞拉籍姑娘劳瑞娜一见钟情。约翰不顾家人反对，很快与劳瑞娜结婚。
年轻的波比特夫妇郎才女貌，幸福溢于言表
婚后两个人在弗吉尼亚州定居，生活却没有预期中美好。从海军退伍后，约翰再也没有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整天游手好闲、酗酒，养家糊口的责任几乎落在劳瑞娜一个人身上。她那份美甲店的微薄收入很难维持两个人的生活，婚后不到四年，两个人的房子就断供了。
1993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威廉王子县警局的值班派遣员米歇尔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
电话中，报警人说一个叫约翰的男人受到妻子的袭击。派遣员似乎对家庭纠纷已经习以为常，随即通知两名警察去了解情况。
抵达医院后，警官丹·哈里斯懵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不得不打电话回警察局要求增援：约翰在酒后被妻子劳瑞娜割掉了生殖器官，情况危殆。为了挽救他的身体「健全」和男人的「尊严」，必须尽快找到被劳瑞娜带走那部分关键「器官」。
遗弃「器官」的地点
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警察之间的联络只能通过无线对讲机和警用电台。丹警官回忆：「我不能在无线电里说‘阴茎’，我肯定这是个禁词。」于是，他绞尽脑汁告诉同事们，去附近找遭遗弃的「附器」。
与此同时，惊慌失措的劳瑞娜前往医院寻求帮助，并在那里遇到了正在寻找她的警察。在审讯中，她交代了遗弃「器官」的大概位置。一队警员迅速出动，终于在附近的一处灌木丛中找到了鲜血淋漓的被割部分器官，并火速送往医院，为约翰进行缝合手术。
当地医院第一时间为约翰完成了「修复」手术
劳瑞娜对警方说，婚后长期被约翰虐待、强奸，而且自己越是反抗，就会越发激起对方的「兴致」。在案发当晚，酒醉归来的约翰再次强奸了她。不堪凌辱的劳瑞娜，在那一刻决定作出反击，「彻底毁掉」对方用来伤害自己的「作案工具」。
案发之后，约翰的弟弟在接受电视采访时说：如果见到劳瑞娜，「我会杀掉她。因为她想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他（约翰）。」这番表态引发了现场男性观众的一片掌声。他也确实去「找」过她，幸好在医院被警察拦了下来。
被侮辱与被伤害的
1989年，美国建立了第一个被虐妇女庇护所。但在1990年代初期，女性的权益和地位依然不容乐观：「女性面对的可怕暴力，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资源、救助、补救措施。」
1990年，已故总统肯尼迪的外甥威廉姆·肯尼迪·史密斯被控强奸棕榈海滩一位富有的千金小姐贝蒂·鲍曼。肯尼迪家族为此动用了庞大的法律和社会资源，构筑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辩护体系和公关策略。最终威廉姆逃脱了强奸罪名，此案却被新闻界称为刑事案件中的「沙漠风暴行动」（1991年海湾战争中，美国及其盟友进攻伊拉克作战行动的行动代号）。
1991年，被提名为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克拉伦斯·托马斯，在背景调查时被他的助手安妮塔·希尔指控性骚扰。在一场长达12个小时、对全国电视直播的听证会上，控辩双方对于「性示好」的不同态度成为全美热议的焦点。听证会以安妮取胜告终，但克拉伦斯不久之后还是如愿当选大法官——那场听证会的主席，时任参议员拜登，明年1月即将继任美国总统。
于是，并不奇怪的，在1993年那个夜晚之后，从报纸上的得知这个新闻的人们，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指责行凶者的残忍无情，而是莫名感到一种兴奋，尤其是女人们。劳瑞娜在纪录片中回忆，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她在咖啡馆看到一位女士正在报纸上读关于她的报道。那个女人喃喃自语：「太棒了！终于有人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警察在约翰家里发现了关于「婚内强奸」的宣传品
1993年11月8日，约翰与劳瑞娜的案件被安排在弗吉尼亚州马纳萨斯开庭审理，全世界的媒体蜂拥而至，阵仗宛如报道皇室婚礼、巨星丑闻。吃瓜群众同样不甘示弱，像赶集一样从四面八方前来，法庭外售卖的各种与庭审相关的纪念品供不应求。
波比特夫妇都面临着各自的指控，劳瑞娜的罪名显然是「蓄意伤害罪」，而约翰被控犯有「婚内强奸/性虐待」。
婚内强奸在弗吉尼亚州是重罪，最高可判处终身监禁。但这个罪名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实施婚内强奸时夫妻二人处于分居状态；二是施暴一方给另一方造成非常严重的伤害。
约翰的代理律师认为约翰不会说谎
两起官司的控辩双方都认同：劳瑞娜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约翰是否被宣判有罪。
媒体风暴
法庭所在地马纳萨斯，这个距离美国首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不过40英里的小城，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曾经发生过两场著名战役，于是，一家报社把波比特夫妇的审判称为当地的「第三场战役」：波比特战役。
一切都是由愈演愈烈的媒体风暴引发。
1990年代初期，美国电视有线网络蓬勃发展，以前只有3、4家全国广播网络的状况在急剧改变，传统电视台受到新兴媒体的巨大冲击。
恰逢此时，波比特夫妇的狗血新闻和紧随其后的庭审过程，给了那些小电视台吸引受众提供了天赐良机。《新闻周刊》记者大卫·卡普兰说：「它是‘小报’式的事件——很明显，公众喜欢这玩意儿——但是在我看来，这是春宫读物。」
世界各地的媒体前来报道此次案件
在此之前名不见经传的「法庭频道」，全天不间断地播出此案的庭审进展，并以之为卖点大肆宣传。
两起审判中，约翰率先走上被告席，但仅仅两天之后就被宣判无罪释放，由九名女性和三名男性组成的陪审团相信：检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当晚发生过强奸——至于约翰有没有在此前长期对妻子进行了婚内强奸，则不在此案的考虑范围。
为了躲避媒体的采访和公众的关注，约翰在律师的安排下远走西部，在一个偏僻的农场里安顿下来，没人能找得到他。
约翰的「修复」手术非常成功。经过几个月的复建，他的生理功能已经基本恢复，还在农场认识了新女友史蒂芬妮。
在牧场中的约翰
头脑简单的他似乎很享受被媒体追捧的感觉，庭审之余频频亮相各种节目。1994年新年来临之前，他参加了一场电视台举行的公开募捐活动。每收到一笔捐款，做成男根形状的指针就会被比基尼女郎向上摆动……画面之露骨和荒诞，即使在开放的美国社会，也被指责为电视史上的污点。
当约翰像个小丑一样被媒体摆弄时，对劳瑞娜来说，一切就像是一场遥遥无期的噩梦。
「那是我忘不了的媒体闹剧。」身心俱疲的她回忆，「整个国家都在拿我开玩笑。」
拿波比特夫妇开玩笑的电视节目
电视台主持人公开调侃劳瑞娜「下手」的几大理由，其中一条是「感恩节切火鸡的绝佳练习」。
没有人在乎这个女人是否真的曾经遭受过家暴和婚内性虐待。劳瑞娜的律师在法庭上说：「她无法寻求法律的正义，只能靠自己寻得正义。」
反击时刻
五个月之后，对劳瑞娜的审判开始了。调查显示：超过60%的美国人关心案件的进展，但几乎都是出于八卦心态——人们想听这个女人亲口说出，她是如何对自己的丈夫做出「那种事」的。不堪竞争压力的媒体，也无一例外地要求记者用各种方式去挖掘更多的细节。
实事求是地说，劳瑞娜在这场婚姻中走到这一步，与其自身或多或少也有关系：通过婚姻拿到绿卡，也许是她长期隐忍、没有提出离婚的根本原因；作为天主教徒，离婚是一种罪恶；年仅20岁就结婚，让她没有能力去面对复杂的婚姻关系，即使遭受虐待，也不敢向身边的人倾诉、求援……
正是因为长期的沉默和隐忍，让人们对劳瑞娜口中那段噩梦一般的婚姻抱有怀疑态度。庭审之初，很多人甚至更相信劳瑞娜是因为怀疑丈夫出轨以及对夫妻间的性生活不满，而采取报复行动。
庭审中的劳瑞娜
但是随着庭审继续，随着劳瑞娜不得不忍受屈辱当众回忆丈夫的施暴细节，随着一个又一个证人证实了在波比特夫妇四年的婚姻里充满了暴力、虐待、恐吓、非自愿非正常性行为和种族歧视言论，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同情和支持「在这个国家里无依无靠还被虐待」的女人。
一个在法庭上被曝光的细节是：1993年的6月21日，劳瑞娜曾向法庭申请《初始保护令》（为了保护妇女免受家暴，依据美国在1980年代通过的民事保护令制度，该禁令可以禁止加害人以任何方式直接或间接接触受害人）。但法官却以「秘书出去吃饭了」为由，将劳瑞娜打发走了。两天之后，在6月23日凌晨，惨剧发生了。
立法之路
1994年的1月的马纳萨斯连续降雪，格外寒冷，成百上千的人群守在法庭外支持劳瑞娜。她的遭遇终于打动了无数美国人的心，也让人们不得不正视，在这个标榜「人权」「平等」的国家里，那些女性的婚内生存状况有多么恶劣——人们终于意识到：这远远不是一起「小报式」新闻。
仅劳瑞娜案发生当年，美国针对女性的人身侵犯事件高达400万起，2000多位妇女遭伴侣杀害。受害的女性倾诉：「我们没有帮助家暴受害者的全国热线电话，我们没有联邦政府资助的庇护所。对于困在这样困境中的绝望的女人们来说，我们看到了她们采取了亡命之计。」
邻居艾拉琼斯在庭上为被虐待的劳瑞娜作证，她称自己也曾是家暴受害者
美国临床心理学家雷诺尔·沃柯在对400名受虐妇女情况进行研究后，发现一种叫做「受虐妇女综合症」的心理病症，即长期承受家庭暴力虐待的女性，通常会产生「无法摆脱施暴人」的心理和逆来顺受的行为，直到家庭暴力的严重程度超过了她们的承受能力，最终导致自杀或杀夫的结局。
劳瑞娜最终以「精神错乱」为由，被判处无罪开释。由「受虐妇女综合症」导致的这起惨案，让美国人开始重新审视「自卫」的含义。很多人把这个案子让公众重视家庭暴力问题的机会：「她们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1994年，在拜登（对，还是前文那个拜登）的提议下，美国国会通过了《防止对妇女施暴法》（VAWA）；1995年，美国成立了反对针对妇女暴力办公室，负责对VAWA法案的执行和资金分配，并由国家专项拨款，给予足够的经费保障。
然而，时至今日，美国女性在家庭中的状况依然不容乐观。《名利场》记者金·马斯特斯从1990年代初就参与报道了一系列针对女性的性骚扰和暴力事件。她评论道：「事件发生在1993年和今天的意义并没有什么不同，两性大战依然存在。事实是我们永远不会达到真正的平等。」
官司结束之后，约翰·波比特一夜之间成为美国最红的名人之一。1994年，他趁热打铁进军色情业，将自己的经历拍成一部成人电影《John Wayne Bobbitt Uncut》，在镜头前展示了那个举世瞩目的「宝贝」，该片被猎奇的美国人追捧至全美成人电影票房第四位。后来，约翰又主动接受了一次「阴茎增大手术」，试图用加强版「宝贝」在色情业再创辉煌。可惜手术失败，据医生介绍，他的生殖器因此严重受损。
约翰和给他做手术的医生一起上节目接受采访
他四处走穴，进行被阉割场景的模拟表演，参与各种荒唐透顶的演出。有时，他会当场把自己的内裤脱下送给当晚出价最高的人——媒体和娱乐业通过他赚足了眼球，他也趁机大笔捞金。但不久后约翰就被人骗光了所有收入，不得不宣布破产。
破产之后，约翰的热度也大不如前，生活每况愈下，还曾因盗窃被捕。此后数年间，他被历任女友和第二任妻子以强奸、家庭暴力、虐待等罪名指控，几度入狱。人们终于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劳瑞娜的命运完全不同。她选择远离媒体的镜头，进入大学继续深造。在大学里，她认识了后来的老公，结婚、生子，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多年之后，她逐渐回到公众的视野中，其目的是为了再度唤起公众对家庭暴力问题的关注。现在劳瑞娜正在用全部精力去帮助那些遭受家暴的妇女。
如今的劳瑞娜
同样是在20多年之后，同样面对纪录片的镜头，约翰依旧坚称劳瑞娜是一个「疯女人」，她对自己实行「阉割」只是害怕自己离开她，是出于一个女人的嫉妒心。
如今的约翰
这个愚蠢的男人也许永远不会明白，那个「宝贝」对于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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