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情申音]娜拉走后怎样——鲁迅1923年的演讲

Original 鲁迅麦唐作 2022-03-23

本文为鲁迅先生1923年12月26日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文艺会讲稿

作者：鲁迅

改编、编辑：麦小姐

朗读：唐厂长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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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话改编]

大家好！今朝演讲个主题是：“娜拉离家出走以后哪能了？”

易卜生是19世纪后期个一位挪威作家。伊个作品，除脱几十首诗歌以外，其他个侪是剧本。辣搿些剧本里向，有一部分是揭露当时社会问题个，所以也被称为“社会剧”。其中有一篇就是《娜拉》。

《娜拉》个中文译名叫《玩偶之家》。此地个“玩偶”，勿单单指拉线木偶，包括小朋友白相个洋娃娃也是个一样个，所以引申出去讲，《玩偶之家》里个“玩偶”，指个是人家哪能指挥，伊就哪能做个人。女主人公娜拉一开始是满足个生活辣伊所谓个幸福家庭里，发生了几桩事体，然后伊觉悟了：原来，伊是伊拉先生个玩偶，而小人们又是伊个玩偶。乃末伊就离家出走了，门一关，幕布一落，故事结束。搿本戏是蛮出名个，估计大家侪看过，所以具体情节我也就勿再展开讲了。

我想问问看㑚，是勿是想过噢，娜拉要哪能末，再勿走呢？或许作者易卜生已经有了伊个答案，搿答案阿拉可以辣伊写个《海个女人》（《海的女人》）里寻着，中文版也有翻译成功《海上夫人》个。故事当中个主角是一位已婚女士，伊前头个男朋友生活辣海个另外埃头。有日，搿前男友突然来寻伊，希望伊可以跟自家跑。女主角拿搿桩事体告诉拨自家先生听了。伊拉先生乃末搿能回答伊：“现在侬是完全自由个，去或者勿去，侬自家决定，不过，侬也要为侬个决定负责。”结果，情况反转，女主角选择了留下来。我辣想噢，假使娜拉也拥有自由选择个机会，葛末作兴伊也就勿会跑了。

但娜拉毕竟还是跑了。跑了以后会哪能？作者呒没写下去，外加作者已经死脱了，问也问勿着，哪怕呒没死，伊也呒没义务来回答搿点问题呀。因为易卜生是辣写诗，并勿是提出啥个社会问题然后再来回答。就好比黄莺，因为伊自家想唱歌，乃末就唱了，并勿是因为人家听了有劲好听伊再唱个。易卜生个交际能力估计是蛮一般性个，据说《玩偶之家》邪气受女同胞们个欢迎，伊拉就佮起来为易卜生组织了一趟酒会。一边吃，一边赞扬搿只故事哪能哪能进步伟大，哪能哪能体现女性意识，哪能哪能支持妇女解放，反正侪是好言话。结果易卜生直接回答：“㑚想了忒复杂了[口伐]，我只不过是写了一首诗。”

娜拉走了以后会哪能？我应该勿是第一个提出搿只问题个人。英国有个作家写过一只本子，讲一个新派女性走出家庭，但走勿进社会，实在呒没办法，最后只好去妓院卖身。还有一个中国人，要我哪能叫伊呢？就叫伊上海文学家[口伐]。搿人讲伊看过个《娜拉》跟阿拉看过个版本勿一样，伊讲最后娜拉是回来个。可惜搿只版本呒没第二个人看到过，要末就是易卜生自家寄拨伊个啊。

但假使阿拉从理论浪向来分析，好像娜拉也只有两条路可以拣：要末沦落，要末回来。赛过一只鸟，关辣笼子里是肯定勿自由个，但侬打开笼子放伊出去呢？外头有老鹰，有猫或者其他啥个物事。假使只鸟关了辰光忒长，已经忘记脱哪能飞了，葛侬要伊哪能办呢？噢，伊还可以饿煞。但饿煞就是死脱，死脱就无所谓啥问题答案了，所以也勿好算是一条路。

人啊，顶痛苦个就是一觉睏醒，走投无路。做梦个人是幸福个，假使呒没看到出路，顶好是覅去叫醒伊。㑚看唐朝诗人李贺，搿人一辈子呒没风光过啊，但伊临到要死个辰光，却对伊拉老娘讲：“姆妈啊，老天造了一座白玉楼，要喊我写文章去唻！”搿难道勿是一种骗，一场梦吗？但搿一老一小，一死一活，死个死了也开心，活个活了也放心。哄骗跟做梦个作用，辣此地就显得交关伟大了。所以我觉着，假使寻勿着出路，倒勿如一道来做梦。

不过，搿梦千万覅是将来个梦。阿尔志跋绥夫曾经借了伊个小说，质问过梦想将来有黄金世界个理想家们，因为要创造埃能个世界，交交关关现在个人，必须先苦头吃足。伊讲：“㑚搿排理想家，拿黄金世界预约拨了伊拉个子孙，葛末㑚有啥物事是拨了伊拉个呢？”有是有个，就是将来个希望。但搿代价也忒大了，为了搿份希望，现在个人就必须清醒个、敏感个、深切个尝遍痛苦，让灵魂眼睁睁个看牢自家个肉体一眼一眼个烂脱。碰着搿种情况，哄骗得仔做梦个作用，就会显得更加伟大。所以我觉着啊，假使寻勿着出路，倒勿如一道来做梦。但覅做将来个梦，要做就做现在个梦。

不过，娜拉既然醒了，就蛮难再回到先头个梦里向去了，乃末就只好走了。但走出去以后呢？多数情况，要末沦落，要末还是回来。否则大家就要问了：伊走个辰光，除脱带了一颗觉悟之心，还带了啥物事了呢？假使伊只带了一根紫红颜色个绒线围巾，就像㑚头颈里个搿种，葛末哪怕有两尺，甚至三尺搿能阔，也是一眼用场也勿派个啦。伊需要个是物质准备，需要有经济实力，讲了通俗点，就是需要铜钿。

做梦是开心个。否则，铜钿就是顶要紧的。

一日到夜拿铜钿得辣嘴巴浪向是蛮庸俗个，讲勿定还会拨正人君子们笑话、看勿起。但我总归觉着，阿拉讨论一桩事体，覅讲啥昨日今朝唻，就算是饿肚皮跟吃饱饭，也是蛮有差别个。但凡有啥人既承认吃饭要铜钿去买，又觉着铜钿会戳痛手，搿能个人，估计胃里向还有勿少油水呒没消化脱，应该让伊饿一天再来回答。

所以假使阿拉帮娜拉考虑考虑，铜钿，讲了文雅点，就是经济，搿对伊来讲就是顶要紧个一桩事体了。自由虽然勿是用钞票买进个，但可以为了钞票而卖脱。阿拉人啊，有一个大缺点，就是会肚皮饿。为了肚皮勿饿，也为了勿做啥人啥人个玩偶，辣目前个环境底下，经济权有多少重要，就勿需要我再多讲了[口伐]？第一，家庭方面，应该实现男女分配平均；第二，社会方面，应该提倡男女地位平等。可惜我勿晓得搿能个权利要哪能再能够获得，只晓得搿是要经历一番斗争个，激烈程度讲勿定会超过争取参政权或者女子解放。

要求经纪权，㑚听听好像呒没啥，真真弄起来估计是蛮讨债个。其实有眼辰光，小事体比大事体处理起来还更加复杂。比方，现在是冷天色，我只有一件棉袄，但必须要去救一个快要冻煞脱个人，否则就必须要去坐辣菩提树底下，冥想普渡众生个办法。普渡众生得仔救活一个人，啥事体大，啥事体小，葛是一目了然个，但侬假使让我拣，我会马上到菩提树底下去坐好，省了拿唯一一件棉袄脱下来，乃末救活人家，冻煞自家。所以啊，侬辣屋里向讲要参政权，搿是覅紧个，侬试试看讲要平分家产喏，分分钟鸡飞狗跳。

斗争末，总归勿是啥好事体呀，又勿是侪人人欢喜当英雄个咾。葛末，有勿有一种可以和平解决经济权个办法呢？我觉着是有个，阿拉可以用亲权来解放自家个子女。大家晓得，中国个亲权是绝对结棍个，阿拉可以拿财产平均分拨了子女，让伊拉呒没高低、呒没冲突个得到相等个经济权，之后读书也好，做生意也好，吃了白相也好，贡献社会也好，哪怕是统统搅光也勿搭界，自家负责自家就可以了。

搿种方法虽然也勿大实际，但比黄金世界个梦是实际了交关。但侬必须记性要好。记性勿好，侬自家开心了，苦个是子孙后代。记性勿好个人，容易拿自家吃过个苦头忘记脱，也容易重复上一辈所犯过个错误。拨虐待过个新妇做了阿婆，照样虐待新妇；看到学生子就头浑个官老爷，多数侪是老早痛骂过官老爷个学生子；现在对子女管头管脚个爷娘，可能十年前头也是家庭革命者。或许搿类变化跟年纪还有地位侪有关，但记性勿好肯定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个原因。㑚假使问我有啥办法[口伐]？我个建议是，每个人去买一本笔记簿，拿自家现在个思想得仔行为侪白底黑字记好，作为将来年纪、地位发生变化以后个参考。碰着小人操了闹了要去公园白相个辰光，就翻翻簿子，噢，上头写过一条：我想到中央公园去白相。我保证侬马上就呒没火气了。其他事体也是一样个。

搿世界浪向有一种无赖精神，伊个核心就是“[黍刃]”。据说“长毛”之乱以后，天津个青皮，就是无赖啦，凶了勿得了！好比讲帮人家搬了一件行李，伊问侬收两块；侬跟伊讲，搿只包裹小来死个，伊勿管个，就问侬收两块；侬跟伊讲，过条马路就到了，伊管侬唻，照样问侬收两块；侬跟伊讲，葛末覅搬了[口伐]，勿搬可以个呀，但两块洋钿侬是板要摸出来个。搿帮无赖虽然吃相难看，但[黍刃]到搿能，也是大本事了。阿拉要求经济权也是一样个，有人讲，搿事体忒保守了，侬就回答伊，要经济权；讲搿事体忒恶劣了，就继续回答，要经济权；讲经济制度就要变了，可以笃定了，乃末侬仍旧回答伊，要经济权。

对现在来讲，其实侬跑出去一个娜拉，也勿一定会冻煞饿煞，因为大家会觉着侬蛮特别、蛮时髦个，做个事体也从来呒没听到过，所以容易得到一些同情，继而包吃包住也勿是呒没可能个。不过，请大家想一想，生活辣人家个同情底下，自由是肯定勿好算个。假使有一百个娜拉出走，同情也会变少，有一千个娜拉出走，估计同情要变触气了[口伐]。所以啊，拿经济权捏辣自家手里向，总归比看人家面孔要好啊。

葛末，实现了经济自由，就勿是玩偶了咾？还是一样个。无非就是，侬拨人家牵制个地方可以少一眼，侬牵制人家个地方可以多一眼。因为辣现在个社会里向，除脱有女人做男人个玩偶，就连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包括女人反过来操控男人，也侪是有个，要解决搿点问题，光靠几个女人得到经济权，是远远勿够个。但阿拉人啊，勿好空了肚皮坐等好日脚来呀，再哪能末，也要挺口气下来，搿就赛过是一条鱼要干煞脱个辰光，有两调羹水也是好个。阿拉应该一面靠近目标，一面再想其他办法。

假使经济制度真个改革了，葛我上头搿点言话也就侪白讲脱了。

我今朝主要是想拿娜拉搿个人物，当成功一个普通女人来分析，假使伊是一个性比较强个人，情愿奋斗拼搏、自力更生，葛又是另外一桩事体了。阿拉呒没办法强迫人家去做牺牲，也呒没权利勿拨人家做牺牲。更何况搿世界浪向也是有欢喜牺牲，享受吃苦个人个。欧洲有个传说，耶稣去钉十字架个辰光，辣一个叫阿哈斯瓦尔个人个屋檐底下歇了歇，搿人勿许，乃末就拨诅咒了，罚伊永生永世呒没休息，一直到末日审判个辰光。阿哈斯瓦尔从此就呒没停下来过，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现在还辣辣走。大家侪晓得，走是辛苦个，休息是快乐个，葛末伊为啥勿停下来歇歇呢？讲末讲有啥个诅咒，实际有勿有啥人晓得呢，但我估计大概率是因为伊欢喜走，觉着走比歇还要适意，乃末就一直搿能走下去了。

不过搿种牺牲个适意是属于个人个，跟进步青年们提倡个为社会牺牲是浑身勿搭界个。老百姓，特别是中国个老百姓，永远个看戏个观众。侬个牺牲，假使慷慨豪迈，伊拉就当英雄戏来看；假使抖抖豁豁，伊拉就当滑稽戏来看。北京个羊肉摊前头，常庄有几个人嘴巴拉开辣看剥羊皮，像啥是蛮开心个。我觉着哪怕侬为伊拉牺牲了自家，对伊拉来讲，开心个程度也不过搿能。外加搿种开心非但随意，保质期也邪气短，头一别，伊拉就通通忘记脱了。

对搿能个人，阿拉也呒没其他办法，只好让伊拉呒没戏好看，乃末太平了！所以我认为，与其一枪头轰轰烈烈个牺牲，倒勿如长期个、弹性个坚持斗争。

可惜，要改变中国实在忒难了，哪怕是捅一只台子，修一只灶头，弄了勿巧也要见血。外加即使见了血，也勿板定就捅得好，就修得好。呒没拨巨型鞭子狠狠个抽过，中国自家是勿肯动个。照我看，搿鞭子早晏点会来，好了坏再讲，抽总归是要抽下来个。不过，从啥地方来，哪能来法，㑚问我，我也勿晓得。

以上就是我今朝个演讲，谢谢大家，再会。

[原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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