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王乾：心有千千结

Original 2017-05-14 王乾冯老师为你读书

值母亲节，谨以此文祝愿天下的母亲健康长寿！
——作者题记

梁子对娘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的。从小到大，梁子也很少发自内心地亲切叫声：娘！

梁子这个心锁，沉沉的压在心头三十六年了。每次回家，娘对梁子都欲言又止，梁子知道娘要说什么，看到娘面带一丝愧疚慌乱的神情，梁子心里就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梁子一直对娘心存不满，怪娘偏心柱子。娘一直不喜欢梁子，娘心里疼的是柱子。小时候，梁子和柱子争执打架，娘总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地袒护柱子，挨打受气的总是他。家里有了好吃的也是先给柱子吃，好衣服，好玩的，娘总是留给柱子。如果他想要，娘马上目光严厉地蹬着他，而一转身对柱子却是和颜悦色的。记得他和柱子上学时，娘缝了两个花书包，一个新花布做的，一个旧布凑的，梁子和柱子挣着要新的，结果，娘还是把新的给了柱子。梁子一个人偷偷地哭了好几次，那时梁子恨透柱子，也就对娘心生怀恨。

在梁子的记忆里，爹倒是很疼他。可惜，爹在他十岁的时候，和人一起上山采石头，从山上摔了下来，不久就走了。梁子发自内心地在爹的坟头磕了无数个头，磕得头上沁血，哭得嗓子也哑了，累瘫在坟头，就在那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

梁子知道娘的心思，因为自己不是娘的亲生儿子，柱子才是娘的亲儿子。梁子从记事的时候，就听村里人隐隐约约地说过。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一个从山西逃荒要饭的女人来到刘家沟，女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把一个刚满一周岁的男孩，放到村头的那个大石磨上，含着泪一瘸一瘸地走了。那天，娘刚好经过那里，当时那小命险些冻死，是娘用棉袄把他包在怀里，抱了回来，才救了他。

梁子很感激娘救了他，养大了他。但是梁子从来不对娘表露心迹，眼神里总是对娘冷冷的。那时，梁子就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离开娘和这个山村，证明给娘看：他这个儿子没白养！

上学的时候，梁子学习很刻苦，成绩一直很好！而柱子成绩一般，但娘似乎从没有当面夸奖过他，只是一个劲地鼓励柱子，梁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来，梁子考上了重点大学，柱子落榜了，就开始在家劳动。那一刻，梁子骄傲地告别了娘，眼睛里带有一丝轻蔑，真想插上翅膀，一下子飞离这个穷山沟。娘也激动地含着泪，使劲地向他挥手，梁子一回头看到娘的白头发在风中飘舞，心里有点酸酸的，但是毅然背过脸，头也不回就走了。

梁子上学期间，很少给家里写信，也很少回家。偶尔的几封信里，梁子很少向柱子直接问候娘，只是淡淡地问柱子家里的情况，而每次柱子都说很好！后来，梁子留在了省城工作，就回去的更少了。记得还是结婚时，和妻子一起回去了一趟。娘拉着妻子的手，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眼泪还只往下掉，弄得妻子很是不好意思的，而梁子一旁装作不在意地看着。临走时，娘拿出自己省吃俭用下来的五百块钱，非要往妻子口袋里塞。

后来，老家按了电话，梁子也很少打电话问问娘。而娘却时而不时地打个电话给妻子。妻子有时纳闷，问他：娘老在问你，怎么不亲自给你打啊？梁子就一旁抽着烟，闷闷地说：你不懂，娘有心锁，打不开！

梁子的孩子出生时，刚好柱子妻子也生产了。妻子不想聘请保姆，说怕亏待了孩子。实在没办法照顾孩子，妻子就给娘打了个电话，让娘过来照顾孩子。娘二话没说，第三天就来了。娘照看孩子半年多，在家里总是忙忙碌碌的，买菜，做饭，洗衣，看孩子，娘都争着干，娘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和精力，整天像一个老妈子一样闲不住。娘每次看梁子的目光总是怯怯的，不敢正视梁子，梁子心里觉得娘是有愧，是在想赎罪，虽然几次想说：娘，歇歇吧！可每次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梁子想让娘先低头，可娘一直肯不说，梁子也就始终不肯向娘低头服软。娘有一把心锁，梁子也有一把，这是娘俩的心锁，谁也没有先敞开过。

后来，柱子打来电话，说家里忙，想接娘回去。娘一听说，就十分着急，小心地试探着给妻子说了。刚好岳母退休了，能来照顾外孙。梁子就和妻子决定把娘送了回去。娘临走时，妻子给娘买了几件新衣服，娘激动地咧着嘴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似的，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不住地摩挲着衣服。梁子一旁心里也酸酸的，娘老了啊！妻子给娘五千块，娘坚决不要，还说：你们正需要钱，俺不用的，俺有钱！梁子把钱偷偷地放在娘的包裹里，可娘走后，妻子才发现娘把钱又放在了书桌里。

娘越来越老了，身体也越来越差。梁子回去了几次，给娘买了好多补品，但就是没和娘促膝长谈过，甚至连娘也叫的很少。每一次，梁子想到娘看他和柱子不同的眼光，心里就很别扭。电话里，梁子总是问柱子，娘身体状况如何，可就是没亲自询问娘。

转眼，又是一个冬天。柱子打来电话说：娘快不行了。梁子放下电话，心里极不是滋味，梁子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梁子仿佛看到娘佝偻着身子，在村头张望，那一头白发醒目的刺眼，还那老家的青草味和炊烟气息，挠得他心里直发颤。梁子的眼角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娘弥留之际，浑浊的目光游离地看着梁子和柱子。柱子跪在娘的身旁，梁子站立着，强忍着眼泪，头背到一边。娘吃力地说：孩子……娘一直有个心锁，没打开过。娘让柱子将她那个小木匣子拿了出来，又让柱子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娘流着泪告诉柱子：孩子，娘一直没告诉你，你不是娘亲生的，纸条上面写着你的生辰八字，娘没告诉过别人，娘是怕你被人看不起，娘一直就护着你……柱子一下失声痛哭地了一声：娘——，你就是我的亲娘！娘缓缓地转过身子，对梁子愧疚地望着。

梁子早已目瞪口呆，娘点头示意让梁子过去，梁子慢慢地走去。娘说：孩子，打小苦了你，娘一直对你严厉，因为你是娘的亲儿子，柱子命苦，娘就疼他多一些，心里一直对你有愧，但不能说啊！娘也知道你一直记恨着娘，娘要走了，娘不能把这个秘密也带走啊！

娘微笑着慢慢地闭上了眼，她终于揭开了压在心头三十多年的心锁。而梁子的心锁打开了，却更沉重了。梁子“噗通”一下跪在床边，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