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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故事 | 一个想复仇的女孩,上了我的海葬船。

红袖添乱 知音真实故事 2023-12-30


这是知音真实故事的第 1081个故事
字数:9077  阅读 :23 分钟

主播:宋婷婷






大家好,这里是知音真实故事编辑部。


华姐是一艘海葬船的船长。作为亡灵的摆渡人,她和儿子俩,守着船,渡死,也渡生。这天,船上来了一个送别母亲的女孩,以横冲直撞的架势,打破了生活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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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驶到定点海域,响起三声汽笛。海鸥在船顶盘旋飞翔,两名员工开始分发降解花篮和骨灰罐,还有纸鹤和花瓣。


我来到驾驶室。镜子中的我西装笔挺,衬衫雪白。那天,由我兼任司仪,主持追悼会。


船舱是开放型追悼厅,最前面的投屏上是死者的照片和名字,投屏前方是供桌,上面摆着四色祭品和香烛,两旁是花篮,船舱中间是安放骨灰的长桌和一排排椅子。


我调整话筒位置,按照追悼会程序请全体家属起立、默哀。


“今天我们怀着悲痛的心情,与我们的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伴随着悼词,台下的家属早已眼睛噙着泪水,隐约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个别家属怔怔地发呆,对亲人的思念开始穿越时间的障壁。


我是这艘船的船长,做了12年海葬,每个月都会主持几十场这样的仪式。


选择海葬的人,一部分出于逝者的情怀,渴望远离束缚和羁绊;一部分是家属缺钱,没钱买墓地,以及极少数因习俗没法葬入祖坟的孩子。


我没有计算过送走了多少人,只记得我的船换过三次,从木船换成钢船,从单体游艇换成双层游艇。


在年轻人眼里,海葬这件人生大事,有“肃穆”、“浪漫”、“感动”的意味;可也同样有很多人觉得“不吉利”、“像挫骨扬灰”。


我入这行,是出于“私心”。


2010年,我和丈夫承包了一片海域,搞旅游。我们在风景区运载游客,出租快艇。一次运客途中,两名大学生在游泳时遇到了暗流,被卷进深海,我丈夫奋力把他们救上岸,自己却永远沉眠在了那里。


料理好丈夫的后事,我带着17岁的儿子,本打算离海上岸,另谋出路。恰巧民政局开始推广海葬,并以补贴的形式鼓励从业者。


我几乎没有考虑,第一个报了名。一来,我熟悉这片海域,离了这里,能否谋得更好的生计,心里没底;二来,这片海是距离老公最近的地方。


刚入行的时候,作为船长,我雇佣了两名员工。没干两个月,他们先后离开了。后来的日子是铁打的船长,流水的船员。


我的船被当地渔民称作“拉死人的船”。他们觉得不吉利,逢年过节见到我的船,连小孩子都会朝船尿尿,扔鞭炮,渔民们甚至不让我在港里停船。


在四处停泊的日子里,我的收入来源除了政府每个月的补助,偶尔会有死者亲属包船去“海上墓地”祭奠亲人或者有钱人包船举行海葬仪式。


靠着这些服务,我把儿子供到大学毕业,一直撑到现在。后来,民政局出台了政策,大环境好了起来,海葬这一环保经济的服务,也逐渐升温。


两年前,儿子艾柯从海事学院毕业后,原本跑远航。干了不过一年,他竟主动提出要上船帮我。我坚决不同意,质问他,“嫌我还不晦气?还想不想找女朋友了?”


他依旧沉默。


丈夫走的那年,儿子正值青春期。仿佛从那时候起,儿子的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话越来越少。


我们为了他上船的事,互相僵持着。


儿子卯足了劲,拼命要证明自己。他跟着我走了几次流程,对各个环节越来越熟悉。后来,替我主持过几场告别仪式,有模有样。


我也只好由着他。


长期受家属情绪影响,儿子养成了晚上喝酒的习惯。结束工作,船靠岸的时候,他常去附近的便利店买啤酒。然后,一个人坐在码头,面向黑黢黢的大海,仰着头吹瓶。


那时,还没有疫情,身后,码头景区灯火通明,但似乎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周遭只听得见海浪拍击的声音和海鸥的鸣叫。


偶尔,我也会和他坐在一起,喝上两口。我们没有过多的交谈,感觉有什么东西把我们都困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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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5日,清明节,在一场集体海葬的告别仪式上,我认识了一个特别的姑娘。


女孩一上船,我便注意到她。她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特别瘦,白衬衫扎进了长裤里,坐在最后一排,双手紧紧抱着个骨灰盒。


骨灰盒上嵌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和女孩有着相似的眉眼,戴着帽子,口红有点溢出唇外,她在笑,却显得有点勉强。身后,夕阳西下,落日一半在水里,一半浮在水上。


我猜测,女孩送别的是她的母亲。


海葬规定一名逝者最多允许三名亲属登船送别。可那天,送行的人只有她自己。


天有点阴,大片的乌云挤压着海面,空气变得粘腻,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船缓缓驶出港口,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落了下来,我们开始向海上公墓出发。


最后的别离,家属难免情绪波动。他们当中有些来送别父母的,有来送别伴侣的,亲人们抱紧手中的骨灰,家属们开始啜泣。


我时刻注意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动作,避免有人伤心过度,发生意外。


行驶到规定区域,距离海堤不到500米处,便是海上公墓。家属们把亲人的骨灰倒进降解骨灰坛,再装进花篮。


随后,大家上了甲板,哀乐在船上回响,船上的人集体三鞠躬,围着甲板缓缓绕行三圈。


我一一给大家安排投放骨灰的位置,正式的海葬开始了。


有人诉说着离别的话,提着花篮手柄慢慢放到海水中,有些人抱着花篮迟迟舍不得放手,有些家属开始录制告别视频。


成群的海鸥飞了过来,围着海面的鲜花、纸鹤和花篮飞翔。我经常买饼干来喂它们,所以它们认得我的船。


有一名逝者是个6岁的小女孩。因为白血病去世,来送别的是两位老人。孩子的父母因为打击太大,都进了医院,没办法参加送别仪式。


白发苍苍的两位老人,佝偻着身子,颤抖地用布满褶皱的双手,抚摸着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孩子。


孩子的外婆抱着骨灰坛跪在甲板上,迟迟不愿放手。外公哭着说,本来想把孩子安放在公墓,可是为了给孩子治病,房子卖掉了,积蓄也花光了。


老人家忽然紧张地抬头问:“我们家乖乖,放到海里会不会冷?”


“不会的,孩子出生时在妈妈的羊水里,你就想,大海和妈妈的肚子一样。”我扶起老人,鼻子开始发酸。


老人把亲手给孩子做的一件小衣服套在骨灰坛外面,轻轻抚摸着,喃喃自语:“乖乖,外公外婆再也见不到你了,想家的时候千万回家看看我们呀。”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放开了花篮手柄。


安慰老人的时候,我的余光看到那个穿白衬衫的女孩子一直没哭。她安静地缩在角落里,操作每一个步骤。


在装骨灰的时候,她把母亲的一小块骨灰放进胸前的袋子里。


女孩子紧紧抱着花篮,蹲在甲板上,脑袋从船的栏杆上探出去。隔了许久,她才一根一根指头地松开,放开了手里的花篮——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就在我一眨眼分神的功夫,她突然爬上船栏,“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家属们一阵哗然,幸亏当时儿子盯着。他的反应最快,第一个跳进海里。


好在“海上墓地”距离岸边比较近,风平浪静。儿子几个猛子游到姑娘身边,我扔下一个救生圈,把他们拖上船。


被救上来的女孩裹着毛毯,并不看我。好半天,她才自言自语:“我没想死,就想多送我妈一程。”


我安抚好所有家属之后,开始返航,大家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船只靠岸,女孩把毛毯归还给艾柯,道了声谢,缓慢地拖着身子,跟随者上岸的人群,远远地走在最后面。


目送女孩的背影,我隐隐地总觉得有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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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我们的船在落日的余辉中返港。


我再次看到了这个女孩。她坐在岸边,还是那件白衬衫,手里抓着一束菊花,眼睛是肿的。


看样子,她似乎在等我。见到我,她上前哀求到,“阿姨,今天是我妈的百日。我没有钱租船去看她,你能帮我把花带给我妈吗?”


她左脸上有伤,右脚包扎成大象腿,穿着大号的男式拖鞋。


我回头看了看天色,夕阳还剩最后一抹残晖。女孩的眼神,坚定又透露着几分脆弱,让人不忍拒绝。


我扶她上了船,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儿子心领神会,转身进了驾驶仓,启航。二十分钟后,船停在海上墓地,姑娘把花放进海里,蹲在船围边,目送花束慢慢漂远。


等我们靠岸的时候,天已全黑。海风把女孩的白衬衫吹了起来,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给我们行了一个90度的大礼。


儿子赶紧后退了一步。


女孩脚上的纱布包扎得很潦草,已经有血渗了出来,一看就是她自己胡乱包的。我提醒她去医院看看。


可她满不在乎,“没事儿,我也没钱去。”


我微微一怔,拉她坐下,让儿子取来医药箱。她脚上的伤像是被剐蹭的,破了皮。当碘伏轻拭在伤口上时,她深吸了一口气,龇咧着嘴,但没有叫出声。


“阿姨,我能不能在你这工作?我保证不会再跳海了。”女孩试探着,眼神恳切,充满期待直勾勾盯着我。


船上一直都缺人手,我这个船长还兼当司仪。但毕竟殡葬业,注定要承载禁忌、眼泪与悲伤,也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做的。


见我犹豫,她赶忙掏出身份证,塞到我手里,“我读的是外语学院大专,会英语和简单日语,要是有外国人海葬,我能帮上忙。我游泳很厉害的,得过市里游泳比赛第三名,我不怕吃苦。”


我看了一眼,田雨珊,25岁。


儿子这个闷葫芦先开了口,“你还游泳健将?早知道那天就不用我跳海救你了?”


女孩一扫脸上的阴霾,嘿嘿一笑。她那副初生牛犊的样子,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我不顾家里的反对,一个人从农村老家跑到市里面,打零工、搬货、在码头收拾海鲜……到后来,我遇到跑船的老艾,义无反顾嫁给了他,风吹日晒,不觉得日子有多苦,也跟眼前这姑娘一样,从没有过“怕”字。


周遭黑黢黢的,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这时候撵她走,肯定不安全,我便暂时留下了她。


第二天,天不亮,田雨珊就起来,在厨房乒乒乓乓煮好了粥,又去岸上买了油条煎饼。她的确很能干,打扫船舱、拖地、摆放祭品、定制鲜花,利索得很,几乎抢了儿子的所有工作。


三个月的相处,我和雨珊同吃同住,越来越熟悉。


偶尔,在举行仪式的时候,她穿着蓝色的工作服,缩在船后,久久凝望着深海,眼睛升起一片迷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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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夹了一块鱼放到田雨珊碗里,假装不经意地问她,“你妈走了,你爸呢?”


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了很久。


田雨珊突然沉下脸来,眼睛定定地看向舱外的大海。“我没有爸爸,我妈就是因为他才没的,我不会放过他!”


我和儿子对视了一眼,都愣住了。雨珊眼神倔强,总有一丝我看不透的执拗,我有点后悔留下她。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船身被敲得震山响。


我们跑到甲板上,看到船下站着一伙人,有十七、八个,梳着寸头,每人的手上还拿铁棒之类的武器。


儿子马上报了警。为首的一个黑胖子,他前几天来过。


胖子朝我挥挥手,大声喊,“华大姐,还记得我们吧,沿海新区的开发商。你的船在这里影响我们的楼盘销售,我警告过你的,你还赖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这种事每年都会遇到一两次,不是楼盘开发,就是度假村,说我们的船会影响他们的经营,要赶我们走。


我叉着腰,没在怕的。“这片区域是政府划定的,有什么事你去和政府沟通,我在这做了快十年了,凭什么走?”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还可以给你几千块做补偿。要是再不走,兄弟们可不答应。”


那群黑衣人一顿吆喝助威。


“影响你什么了?难道你们家里不死人?”田雨珊突然从我身后跳了出来大声喊,把我都吓了一跳。


黑胖子被激怒,他使了个眼色,四个手下提着红油漆,开始往船上泼。有几个人跳上了甲板,抡起棍子打砸船上的桌椅,不停敲打着船身。


我拉响了船上的警报。


儿子操起船上的铁棍准备冲过去,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田雨珊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船上的高压水枪,把那群人喷得四处逃窜。


我被田雨珊身上的猛劲儿震惊到。


庆幸警方及时赶到,制止了争斗,了解情况后,让对方赔了修船费,主犯黑胖子拘留15天。


那天,处理完这些糟心事,儿子照例准备去便利店买啤酒。


“喂——”田雨珊叫住了他,从舱内拿了两瓶出来,居然是儿子常喝的牌子。


儿子瞄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啤酒,赶紧别过脸去,耳朵突然就泛了红。


船要维修,雨珊请了一天假,说要去市区买东西。儿子怕有人报复,提出陪她一起去,被拒绝了。


我心想,这小子,就不怕我被人报复么。


可那天,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雨珊也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她之前租的房子早就退了租,在本市又没有亲戚。


我正担心,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让我们去领人,说田雨珊被拘留了。


我暗叫了声,“坏了”,赶紧跑到派出所。雨珊全身是“血”,白衬衫都被染红了。我以为她受了伤,紧张地摸了摸她身子。


她却笑嘻嘻地仰着头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现学现卖的方法还挺管用。”


我一头雾水。和警察一沟通才知道,昨天晚上那伙闹事的流氓又是泼油漆又打砸,她有样学样,把这些方法用到她爸的车上,不但在车上喷了漆,还砸了车灯和玻璃。


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气得不行,当着警察的面,一巴掌拍在她头上,“你怎么这么不学好?你要想混黑社会,趁早给我滚蛋,少在我船上祸害!”


田雨珊被我拍出眼泪来,紧咬着嘴唇,任凭我训斥。


等我交了罚款写了保证书,把她领出来,儿子也忍不住埋怨,“都闹拘留了,以后可长点心吧!”


“我就是要杀出一条血路来!”雨珊眼睛通红,像只受伤的野兽。


我这才从她口中得知她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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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雨珊5岁那年,父母离婚,但说好的抚养费,她爸一分没给。这些年,她的母亲靠四处打零工,为了生计,找前夫讨要抚养费,都没有结果。


田雨珊上大学,她妈把她爸告上法庭,要求他一次付清13年的抚养费,共10万块钱。但他爸重组家庭后,转移了财产,法院也没法强制执行。


郁结于心,田母三个多月前因肝癌去世。


母亲走后,田雨珊气不过,拦下她爸讨要说法。当时,她爸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坐在车里,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奇地打量着她。为了摆脱纠缠,她爸急着离开,车子剐伤了她的脚。


“我妈是被他气生病才走的。我不敢谈恋爱,不相信世界上有好人,都是拜他所赐!我就是想弄明白,他为什么生了我却不养我?”


田雨珊歇斯底里地宣泄着情绪,我开始心疼眼前的姑娘。


这件事之后,雨珊变得有些魂不守舍。儿子告诉我,田雨珊爸爸答应会给她个交代,所以她一直企盼着。


期间,她的工作频频出错。不是写错了家属的名字,就是搞错了降解花篮的数目,急得儿子连夜上岸,跑到花店重新订购补上了缺数。


“不要在这些事上纠缠了,人是往前走的,你妈已经把命搭里面了,你非把你自个儿搭进去才满意?”我一遍遍地劝她,她也越来越沉默。


三天后,雨珊的父亲终于找到船上来。父女俩长得还挺像。


男人拿出一份文件。雨珊接过来,翻到最后,脸色突然煞白,身子有点抖。我抢过来,最后一页上写着:确定无血缘关系。


我提出这是十几年前做的,必须通过正式渠道,再做一次鉴定。男人突然就急了,骂我胡说八道,嚷着要告我,最后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带走那份鉴定书。


他的神情,更让我断定鉴定书是伪造的。


我做海葬十来年,来来往往见得最多的就是人。谁和谁是一家人,是真伤心还是假做作,远香近臭,我基本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男人走后,雨珊眼神空洞,没说一句话。接连几个晚上,我听见她蒙着头躲在被窝里,压抑地哭,像是被针线缝住了嘴,带着尖锐的痛感,不断抽噎。


后来,雨珊绝口不再提找他爸的事。我知道,有些疙瘩需要她自己去解开,所以,没再说什么,只是偷偷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半个月之后,船上接了一场私人海葬,逝者是一位即将上大学的女孩子,她考上了北京的名校,在报到前却发生了意外。


举行葬礼那一天,女孩的父母一开始都很克制,但夫妻间保持着很远的距离——丈夫在船头眺望海面,妻子抱着女儿的骨灰坛呆坐在船舱。


海葬开始了,丈夫想帮忙把骨灰放入花篮,妻子狠狠推开了他的手。


要将骨灰放入大海的时候,妻子迟迟不愿意放手,丈夫上前来,试图抢过骨灰坛,“你放她走吧,她已经够累了。”


妻子抱着怀里的骨灰坛,眼泪糊了一脸,“如果不是你闹离婚,怎么会出意外?!”


夫妻两个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争抢女儿的骨灰。雨珊上前劝阻,被女人一把推开,差点摔倒,儿子赶紧扶住她。


我朝他们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掺和。在海葬中,家属因为情绪失控,发生一些意外也是常有的,这时候更要冷静处理。


女人干脆将骨灰放回桌面,“好,今天当着女儿的面把话说清楚。”


从两个人的争论中,我了解到,这对夫妻怕影响女儿高考,离婚不离家,一直在女儿面前扮演恩爱夫妻。却不知道,女儿早就看到了锁在抽屉里的离婚证。


她压抑着情绪拼命学习,患上了心理疾病,有时候会忍不住去超市偷东西,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这一切,家里人并不知道。


高考成绩出来,她没有过多的喜悦,因为她知道这个家马上要散了。那天,她不知不觉又在小区外超市偷拿东西,被人当场抓住,要扭送到派出所。


女孩在众人指指点点中,愈发难堪,急于摆脱,冲出马路,被一辆车撞倒,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


像这样的情况,我知道,夫妻双方以后的日子怕是都过不好了。现在他们还在互相埋怨,丈夫怪妻子没有及早发现女儿的病情,妻子怪丈夫毁了这个家。


雨珊盯着这对夫妻失神,艾柯生怕她冲过去,紧紧拉着雨珊的胳膊。


突然,雨珊甩开艾柯的手,她指着大屏幕上女孩子的照片,“你们都别给我吵了!她还在看着你们呢!”


夫妻俩瞪着红肿的眼睛看向屏幕——那女孩有双好看的眼睛,却充满不安,和我初次见到雨珊时一样。


 “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是你们把她卷进去的。现在你们还有脸吵……”雨珊的声音明显在发颤。她瘦弱的身子矗立在那儿,试图平息着两个成年人的纷争。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走出原生家庭的阴影,有些人在其中迷失,就像田雨珊一样;而有些人则永远失去了生命。


可人生,本不该如此。


夫妻俩终于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中间隔着他们女儿的骨灰。


女人手中的骨灰坛总算投放出去了,微风从海面吹过,花瓣随着波纹摇摇晃晃,降解坛渐渐地变成了小白点。


见那个母亲蹲在那儿,埋在膝盖上的头越来越低,低到快要匍匐到地上,雨珊跑过去搀扶,用纸巾帮她擦掉眼泪。


女人斜倚在雨珊肩上,眼睛不舍地看着大海,“乖女儿,妈把你葬在你最喜欢的大海里了,是妈妈不好,原谅妈妈……”


雨珊也搂着女人的肩,跟着哭。


后来,这位丧女的母亲,又跑来找我说想租船,多陪陪女儿。


女人姓刘,是外地来的,奔波一趟不容易。我于心不忍,劝她把鲜花留下,等我出海的时候,替她抛洒。这样她可以省下出海费。


女人摇摇头,不好意思麻烦我。她看着雨珊在船上忙碌的身影,说“我就想来,看见她,就像看见自己女儿一样”。


后来,她再来的时候,我坚持不收出海费。她便带了很多东西,有她女儿爱吃的零食,爱看的书,还有大包大包的特产,说要送给雨珊。


在那个脆弱的特殊时刻,旁人一点点的安慰,或许就能在对方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雨珊喊她“刘妈妈”,会给她倒杯温水,扶着她上甲板,宽慰她,“你看,大海多么宽广,海水被阳光蒸发到空气中,变成雨滴四散飘落,这世界上的每一滴水,就都有了亲人的影子。我想我妈妈的时候,就对自己这样说……”


雨珊说出这句话是时候,目光柔和,有了悲悯的底色,和当初那个闹着要找父亲算账的女孩,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神情。


刘妈妈抚摸着雨珊的头发,认真地点头。


告别时,雨珊和她交换电话,再三叮嘱,“如果想女儿了,可以给我打电话,不要一趟趟地跑。”她把女人送回岸上,微笑着向她招手送别。


我知道,她是不想刘妈妈一直沉湎在这样的悲伤中。


田雨珊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每次举行仪式的时候,她认真地给逝者鞠躬,一举一动都透着敬畏。


她喜欢海鸥,经常买饼干来喂它们,说它们陪伴逝者最多;她普通话比我标准,接过话筒,开始取代我主持仪式。


哀乐在船上回响,伴随着或高或低的啜泣,她用温柔的嗓音,诉说着逝者的生平,让家属的心灵得到最后的抚慰。


那天的集体葬礼中,有一个女生,默默地低头倾倒骨灰,她的身边没有人陪伴。


我们只知道,去世的是她因车祸离世的父亲,而她是父亲捡来的孩子。


她告诉雨珊,父亲临终说要海葬,但她不知道父亲是想给她省钱,还是真的喜欢大海。


雨珊安慰她,“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带着你的爱走的,就没有遗憾。”


不知不觉,雨珊也成了个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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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25日这天,雨珊请了一天假,说要上岸逛逛。辽宁入冬早,眼看天马上要黑了,也不见人回来。


儿子一着急,返航一收工就要往岸上跑。我担心雨珊又去纠缠他父亲了,便一起开车去找她。


儿子告诉我,前段时间,他和雨珊在研究海上定位,下载了一个APP。当时他们还吹牛说,以后用5G就能开船,每位逝者都能找到位置。


通过软件,我们发现雨珊定位在一所幼儿园旁的肯德基。一下车,我就看见雨珊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对面还坐了个小男孩。


小男孩用薯条沾着番茄酱,吃得正欢。雨珊戴上自己的帽子,起身离开,手上还拧着个蛋糕。


在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雨珊父亲。他正火急火燎地推门进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迎面向他走来的,正是他的女儿。


雨珊显然早就看见了她父亲,她嘴角努力保持着上扬的样子,却在和她父亲擦肩而过的时候,泪流面目。她没有回头,看到我和艾柯,飞奔过来。


我透过窗户,看见雨珊父亲抱起了他的宝贝儿子。他儿子指着我们的方向,他也看过来。


玻璃蒙着一层水汽,隔着条不宽的马路,雨珊嘴唇微颤,她努力抬起手,和那孩子挥了挥,或许,她是在和她的父亲、和过去的一切,说着拜拜。


等她向我转过身来时,指着蛋糕,我才知道,她是要给我过生日。


结果,她在取蛋糕路上遇到同父异母的弟弟,弟弟喊她“姐姐”。老师通知家长后,雨珊用她的工资,带弟弟吃了点东西。


她说,“花自己挣的钱请那孩子吃东西,感觉还不错”。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在听到那一声“姐姐”后,那些纠结了很久的东西仿佛全解开了。


也许,在看到那份存疑的亲子鉴定时,她就准备放下所有的执念,和过去做个了断。


晚上,我们三人在船上一起喝酒,她和儿子给我唱着生日歌,一起吹蜡烛。借着酒劲,我故意试探雨珊,“你之前不是还说要为你妈报仇吗?”


“刘妈妈告诉我,天底下所有的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孩子过得好,过得开心,她们才不会有遗憾。我妈妈肯定也是。”


我仰头喝了口酒,有点触景生情,“遗憾谁没有呢?人往往都是快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遗憾中消磨。所以,怎么活永远比怎么死的更重要。”


雨珊认真地点了点头,突然看向艾柯,“我想,我妈生前放不下的执念,也是希望我以后找男人要擦亮眼睛,要是摊上我爸那样的人,上了贼船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儿子触碰到雨珊的目光,突然被酒呛了一口,咳嗽起来。我们一起看向他。


“你们看我干嘛?我可不是那种人。”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田雨珊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一笑,眉眼和她母亲更像了。不过,她的笑容张扬、恣意,充满无所畏惧的希望。


收拾好船舱,我看到,雨珊和儿子坐在船尾的甲板上聊天。


一轮秋月斜挂在海上,海面那么宽广宁静,仿佛可以包容一切,消解一切。


两个孩子互相凝视着对方。我站在他们身后,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俩的背影,居然神奇地重合在一起。


“嘀——”远处的汽笛中断了他们的闲聊。悠长的笛声穿过潮湿的海风,穿过盘旋的海鸥,直达彼岸。


本文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作者 | 红袖添乱

编辑 | 妖儿姐

排版 | 茉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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