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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失业后,我瞒着妻子网贷7万养家

主播:宋婷婷还贷,五千元“我觉得小米生出来一定是个特别好哄的孩子,随我们。你可得做好当爸爸的准备。如果淘气,也不能动手,要讲道理。我们俩多挣点钱,提前给他留出结婚生子的存款来……”妻子坐在我对面满怀憧憬地说着。“嗯,当然、当然。”我干了面前的那杯酒,晕眩感旋即涌了上来。“叮”的一声,手机短信提醒,这个月该还网贷了,欠款五千元。我看着屏幕暗下去的数字,无可奈何地想着如何拆东墙补西墙,从另一个网贷平台借钱,补上这个平台的窟窿。“公司有事?”妻子问我。“对,最近比较忙。”不知何时,我扯谎的时候已经不会脸红,眼神也不怎么游离。“如果忙,咱们就早点回去吧。我回去给小米胎教,你忙活公司的事。”我们起身出门,秋日的夜风习习拂过,吹走了北京城特有的燥热。霓虹闪烁,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我一样,藏起了密密麻麻的心事和不与人说的无奈。妻子说着产后的事:“我到时候可能就不会按月发工资,所以你压力就大一点。”“没事,我想办法。”其实我没什么办法,无非去哪个网贷平台再验一下脸,批一些额度,拿出来缝补满是破洞的生活。“老公,小米又动了。”妻子惊叹地说。我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小米在里面踹了一下,微小的震感传到了我的手心。“晚上我就去要钱。”我在心底暗自说道。这次讨薪,仍然没有好结果。“没钱,我们也想发工资,但项目回不了款,公司账面上连房租都不够。你这件事不行的话先在家庭内部解决一下。你也知道今年的行情,像我这样不降薪的公司,北京都难找,你看前几天走的那个海归,去新公司工资就六千。”说罢,老板挂了电话。他想传达给我的,无非三点:第一是没钱,第二是建筑行业已经没落,第三是我不用奢望跳槽能有什么好结果。挂了电话进屋,妻子已经睡了。我打开网贷平台,从这家借了五千,还给催债的那家。此时,公司拖欠我的薪资,已达到九万多。这两年,建筑行业最热门的事件便是恒大爆雷。一石激起千层浪,行业下行导致不少设计师失业,不失业的也逃不开降薪命运,我所在的设计院也进入“省电模式”。朋友曾劝我离开北京,可我没有别的去处。作为不想离家太远的河北人,除了北京,我好像没有第二选择。在北京生活,就需要承受更高的生活成本。为了不让妻子长途跋涉地上班,我在五环内的海淀区边上租了间房子,是一间三居室的主卧,月租三千五。此外我们还要支付老家房子的贷款,一月三千五。没欠薪之前,我的工资一月一万五,足够承担我们生活和房租房贷的开销。但从2022年底起,公司便无法按时支付工资。期间我也要索过几次工资,老板会邀请我坐下来谈心,说说当下的艰难境地,说说以后的行业势头,说说对公司未来的展望。其中说的最多的,是“你再等等,今年公司肯定会有点起色”。要工资时候,让我再等等;提涨薪时候,让我再等等;提离职的时候,也让我再等等。这一等,工资从欠一个月等到了欠三个月。三个月里,工作的压力和对妻子的愧疚,始终压在我身上。妻子有时会安慰我:“没事,我养你啊。”但我深知,这样的生活就像是紧绷的束带,再稍一用力,便会在绷断时抽回我的身上。新型经营模式2023年2月份,我们终于开出一次工资。公司接了河北承德的项目,甲方预付了六十万的设计费。我干得很认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公司把这个钱挣到手,间接保证自己的生活稳定。也是2月份,妻子怀孕。测出结果那晚,我们俩怀着喜悦和难过的矛盾心情聊天。喜悦的是,自己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将有新的继承。难过的是,我不稳定的工作可能无法承受新生命的重量。“留着吧,人家不是说了,在最低谷的时候,每一步都是向上的。”我对妻子说。她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我们最终留下了这个小生命,我也更加努力工作。为了能拿下这个项目,每一件事我都努力做到细致入微。那两个月我很晚回家,尽管很累,但也满怀期待等着这个项目推进。3、4月份也正常发了工资,但在5月初项目还是生出变故。和甲方开会的那夜,老板喝醉了,和对方发生分歧,自带傲气的老板一气之下中止了这个项目的合作,甚至在会后骂了甲方一句:“你们这群土老帽,懂什么是设计吗?”开完会那晚,我躲进家门口的酒馆喝了很多酒。回家的时候,妻子还没睡。她兴奋地告诉我孩子已经6.5厘米了,边说边用食指和拇指量着。“喝酒了?”“陪甲方。”我撒谎了。因为从那天开始,我们便没有甲方了。果然,从5月开始,发工资又成了天方夜谭的事。5月15号,我没收到工资,便问了老板,他直接答复“没钱”。那天我垂头丧气回家,坐在小区广场的长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尼古丁如同麻药,让我烦躁的内心冷静下来,思考以后的日子怎么办。我一遍遍翻看手机通讯录,想着先和谁借一点过渡一下。我找了一圈最终放弃,因为不知道下次何时发工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借款,我没办法把人生面临的风险交于他人承担。再三思量,我打开了网贷平台,刷脸验证,填写信息,等待着系统审核。温和的晚风夹杂着蝉鸣,我把手机静音扣在长椅上,害怕手机传来消息。通过也好,被拒也好,我都害怕。妻子曾经告诉过我,那是高利贷,碰不得,但现在我别无他法。最终贷款通过,年利率18%,额度八万。我取出一万三,分了十二期还清,一期一千多,账面上看还能承受。钱打到卡上,我转给妻子一万,她回了个微笑的表情。那一刻我解脱般长舒口气,掐灭了烟,往家里走。后来每个不发工资的月份,我都会贷出一笔钱,从中抽出自己的生活费,把剩余的交给妻子。这是我研究的新型经营模式,我没企业,只是为了经营惨淡的人生。她有时候会感慨,我的老板确实有能力,在大环境这么恶劣的时期,还能不降薪支撑住公司的运转。7月初,因为不发工资而倒网贷的我,月还款已经接近三千,我尝试投简历换家新公司。投了四五十份简历,但我只得到两份面试邀请。想起刚入行的那两年,简历投十家,便有八九家公司打来电话。相比之下,建筑行业确实不可同日而语。这两家新公司各有缺点。一家是行业内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试用期三到六个月,去了没日没夜工作,无论多努力都会卡着试用期开除一批人,硬生生把建筑师这个职位干成了日结或月结岗。另一家公司离我的住所有将近两个小时车程。他们能答应的不过是“如果一切正常,就能按时发工资”。最终我没离职,因为出了这个坑,便有另外的坑等着我跳。这并不是我悲观的想法,身边的设计院朋友除了降薪就是失业,我知道这个行业已经被时代抛弃。走进失业的浪潮5月到9月,公司都没发出一分钱工资,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我欠下的网贷本息足有七万多。本来我想着靠着一家网贷周转,足够熬过行业低谷期。但或许是建筑行业萎靡状况太严重,我的从业身份让金融机构察觉风险,加之工资卡银行流水难看,平台对我进行了抽贷处理,额度刹那间从八万降到三千,每个月只能还钱进去抵账,再没办法贷出新的钱。这意味着我需要开通另外的平台贷款。这次我留了心眼,在填写资料时,只写自己是技术人员,没写建筑行业。我心底有些悲哀,曾经无数人挤破头想钻进去的建筑行业,曾经光鲜亮丽的设计师,如今却开始回避自己的身份。也是9月底,我妈打来电话说准备给我弟订婚,问我能不能拿出五万块钱支援一下她。“妈,我现在其实也没钱,公司效益不好。”“得了,我就说养那么多孩子有个屁用,关键时候都帮不上忙。”她说罢挂了电话。或许在她看来,我应该是年入二十万,年轻有为的设计师,拿出五万轻而易举。我没再联系我妈,因为我爸告诉我,最好的家庭关系就是报喜不报忧。而我,没什么喜可报的。正是这天晚上,我再次打电话和公司要钱,老板冷冰冰回我:“先在家庭内部解决一下。”这段时间里,我的同事们相继离职。据他们所说,离职时候会签一个书面协议,写明公司欠员工的款项,并约定分几次支付。我也亦步亦趋提了离职,但没走成,老板为了挽留我给我结了一个月工资。可能是太久没见到回头钱,我看着银行卡的转账,一瞬间破防。“我其实离职也是为了要回之前的工资,不是说离职后会签一个欠款协议吗?”我向老板坦诚道。“这种协议也得看我有没有钱,没钱的话,就算是到期,我也给不了。”老板说得没错,9月份签协议的那些人,到了11月也没拿到任何一笔钱。我将工资一部分转给妻子,剩余的还了网贷,再看余额,已经不剩几百。11月初,我和办公室主任聊天,得知公司之前的项目回款二百多万,我再次鼓起勇气和老板要账。“没有,你这人真奇怪。不是说了嘛,今年行业不好,没什么回款。”他在电话里显得有些不耐烦。“前天回款的那两百万呢?”我被逼急后质问他。沉默几秒,他挂了电话。隔天,我去办公室提了离职。不用按合同要求的提前三十天通知领导,因为那时已经没什么工作可做,多待一天,老板就要多支付一天工资。于是,当天下午我就签了那张所谓的欠款协议,公司承诺在12月中旬给我结清工资,欠款数额十万零一千五百元。我没告诉妻子离职的事,我不希望她焦虑,那时候孩子已经能感受到母亲的情绪,我也不希望孩子还未出生,就要被迫接受生活的无奈。和大多数失业的男人一样,为了向家里圆谎,自11月6号办完离职后,我开始步入假装上班的队伍。去不了公司,我只能在海淀区周边的考研自习室打发时间。我带着从前上班用的水杯,渴了去饮水处接水,饿了吃网购拼来的五块钱面包。那段时间我万分焦虑,日复一日在网上投简历,和其他公司的HR沟通时,不断降低自己期待的薪资水平,吹嘘自己如何能熬夜画图。从11月6号到12月3号,我投了将近一百份简历,招聘软件存储了二百多条沟通信息,但我仍没找到工作。假装上班圆了工作的谎,但被抽贷圆不了工资的谎。无奈,我又开通了新的网贷平台。11月中旬我贷了一万,用于周转还款。11月底我又贷了三万,其中两万交了生产住院的押金,另外一万作为小米出生的备用金。12月3号,孩子出生了。我妈起初推辞着不想过来,但最终被我爸劝解。来了以后,她也只是站在产房外冷冷看着,没上前帮忙。我不怪她,因为我知道,亲情有时候也需要金钱支撑。这个月工资仍然没到账,我开始焦虑地数日期。12月10号,工资没打过来;12月15号,银行卡静悄悄;12月23号,工资仍旧杳无音信。在照看孩子的同时,我在手机上一遍遍地查询,确定“月中旬”的定义。遗憾的是,网上说“月中旬”是11号到20号之间。我打电话给老板,他没接。过了一会办公室打了回来,主旨大意是,现在没钱,再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我也是打工的,我也不知道。”12月25号,离职的一个同事问我,是否和他们一起申请仲裁,他让我把欠薪的证据整理好,将资料汇总到他手里。“有这些,我能先吓唬一下他。”他看过我的资料说。隔天,他告诉我,吓唬基本没用,还是要走仲裁程序。我们便提交书面材料,等待仲裁受理和法院开庭。期间办公室打来电话,询问我能否撤诉,公司允诺会支付两个月的工资。我没理他,因为这点钱根本平不了我的债务,也支撑不起我的生活。仲裁委员会定了1月18号开庭,我焦急地等着这件事尘埃落定。重新开始孩子出生那个月我过得很累,如同输入特定程序的机器人,每天五点从行军床上起来准备妻子的月子餐、热奶、帮妻子揉腰。闲下来的时间,也都花在了公司的维权群里。一群设计师们都成了祥林嫂,每天絮絮叨叨欠钱和要钱的事。我的睡眠状况变得很糟糕。妻子总以为我是因为她和孩子才会如此疲惫,几次都要下床进厨房做饭。我没让,我还能撑住。“是我们让你这么累的。”孩子睡着时,她眼圈泛红和我说。“没什么累的。”我说。她没再说话,但还是开始帮我忙活家里的琐事。我知道她有腰疼的毛病,生完孩子更甚,每次抢着帮我分担家务,都会疼得倒吸凉气。“疼吗?”我问她。“不疼,一点也不。”她说着,挤出一丝苦笑。1月15号,仲裁法庭开庭前三天,小米有点发烧,确诊上呼吸道感染,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三天,让我先交五千块钱押金,多退少补。我局促地看着医生,下意识问了一句:“五千吗?”“对,先去缴费吧。”他摆了摆手,后边的病人涌了上去。“我给你转点钱,你交去吧。”妻子出门时小声地告诉我。“不用了,我有。12月没给你转工资,就是留着给小米用的。”我说完后立刻下楼。妻子还是给我转了五千,我没敢收,怕谎言揭穿,又从网上贷了五千块钱。仲裁开庭当天,小米病情好转,我也在一早奔赴法庭,和妻子的说辞是“公司项目出了问题”。法庭对峙时,公司派出的人拿着我们的考勤表说事。他承认欠薪的事实,但欠多少得由公司说了算。好在判决还算公正,考勤表没起到关键性作用,仲裁结果也和我们想的一样,我们完胜。最终仲裁法庭定好了结清欠款日期:45天内结清。听到宣读结果,我心里长舒口气,好像重燃人生希望,终于能还清贷款,开始新生活了。回到医院,妻子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我打车接她们一起回家。那晚小米睡得格外沉,可能是发烧的缘故。妻子隔着被子杵了杵我。“你其实早就离职了吧。”她说。“你怎么知道?”我的脸阵阵发烫。“我看到你微信消息了,仲裁怎么样?”“赢了。”我说。“那就好。其实你不必这么累,如果什么痛苦都要自己承受的话,那我和孩子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妻子提议把北京的房子退了,带着孩子回老家。如果我妈不愿意帮忙,就让岳母过来帮衬。闲时我可以在家接点数据建模的单子做,过完年后再考虑重新工作的事情。“我们还不到三十,日子早晚能好起来,别被行业拖死。”她说。我们三个最终在一月底回了老家。退了房子,每个月能省下三千五的租金,妻子的产假补贴足够她和孩子生活。回家的那天,我窝在出租车的后座,车载广播正播报某某设计公司倒闭欠薪的新闻。“建筑行业确实是不行了,我家表弟就是建筑师,白搭,挣不到钱,过时了。”司机和我搭话。“当一个人对自己失去信心的时候,他才是真的过时了。”妻子认真地回复司机。我愣了一下,深受鼓舞。虽然属于我的行业冷了,属于我的五环保卫战也输了。但我仍旧计划年后重回北京,毕竟那里要比县城挣钱多得多。我让朋友帮忙在北京六环边上找房子,最终找到一家十八平米的单间,月租九百。如果建筑行业有些起色,我就换一家设计院;如果行业还是一蹶不振,我就租车送外卖或者做代驾。就像妻子说的一样,不到三十的年纪,日子早晚会好起来。住回小县城的房子,我做了很多菜,买了瓶白酒,买了块蛋糕,我们三个在自己的小家里庆祝回归。席间,妻子举杯说:“以后有事别自己扛着了,别太焦虑。小米,我们祝爸爸来年工作顺利好不好啊。”小米趴在她怀里笑个不停。我说谢谢老婆,然后干了一大杯白酒。-
2月27日 下午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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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失踪20年后,他们想当网红

主播:宋婷婷蹭流量湖北省仙桃市西流河镇某村,有一条窄小的单车道水泥路。平日里,这条路并不拥挤,但今天站满眺望的村民,他们正在等待当地最大的新闻——32年前被拐卖的一家四口寻亲回家,孩子们即将见到老家的父亲陈贤才。程晓阳站在这里,想办法捕捉合适的拍摄素材。2024年1月29日上午,认亲车队和媒体尚未抵达,程晓阳已经在抖音发布了两条相关视频。为了留出充足的准备时间,他提前一天抵达,带好礼品登门拜访当事人陈贤才。他将镜头对准陈贤才,尝试模仿记者的采访口吻,询问对方此刻的心情。76岁的陈贤才声音很小,说话时几乎看不见双唇翕动,一串含糊发音后,才发出清晰的三个音节:“高兴啊。”也是这条视频,让程晓阳收获了1.4万赞,是他半年内赞数最高的作品。程晓阳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蹭流量行动,他陆续发布9条相关视频,每一条的点赞都突破了三位数。程晓阳看着不断刷新上涨的数据,产生一种安全感,他确信自己被人看到了。上一次试图博取流量,是在仙桃市一次福利彩票直播抽奖活动上。活动地点在本地体育广场,程晓阳看中彩票抽奖时的人群聚集,在广场附近组织了一场直播。虽然一度吸引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群众,但彩票抽奖开始后,人们全散了——没有什么比中奖更具有吸引力。程晓阳起初还期待产出一些精致画面,邀请了当地自媒体网红,“他们有航拍器,搞出来效果不一样的。”但邀请都没有回应,他认为人们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直到这一次,单条视频赞数过万。他很想红,可成为网红不是他的最终目的。陈贤才被拐一家四口的9条相关视频里,穿插出现的寻人启事,才是他为之奔走呼号的真正目的。2001年,他21岁的弟弟程晓明失踪,程晓阳想过很多方法寻找线索。弟弟失踪时,程家尚未用上电话,他只能按照弟弟同学录里留下的地址,坐汽车或火车挨家挨户询问。就连弟弟失踪的消息,也是他和父亲一个个写信、借打电话,才散播出去。23年过去,寻弟的过程无异于拿着一张渔网,撒入汪洋大海,他的行动最终凝练成“博取流量”,让流量不断扩织他的渔网。短视频时代来临后,程晓阳通过网络结识了许多寻亲家长,其中就有失踪女孩宋冰洁的母亲胡女士,失踪男孩徐显迪的父亲徐赐明。他们不约而同抵达陈贤才的认亲现场,认亲仪式集结了全国范围内的主流媒体,是绝佳的曝光机会。时过午后,认亲的孩子们抵达现场,媒体镜头聚焦的时刻,寻亲家长们拿起红色的寻人启事,尽力举到直播镜头里。镜头只装得下新闻主角完整的脸,其余家长需要用力伸直胳膊,才有机会暴露在观众的视野。绝佳的中心位置只有一两个,但大家都不会争抢,一旦有人占据主角身后的C位,他会尽自己所能,拿上好几个孩子的寻亲启事,在新闻主角身后连成一片红色的海。大海捞针胡女士记得女儿宋冰洁失踪前的场景——她和女儿吃完早饭,在早餐店分开,走向相反的方向。那是2009年端午节假期,小学六年级的宋冰洁刚拍完毕业照,正要迎来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当天早晨天气晴朗,胡女士吃完早饭赶往工作单位,宋冰洁端着一碗热干面往回家的方向走。二人的距离逐渐拉开,胡女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女儿正边吃边走,往桥的方向去。这是她生活几十年的小镇,位于湖北省洪湖市,居民互相熟悉,小学六年级的女儿独自回家,是很正常的事情。胡女士没有多想,她把头转回来,继续往前走。这一幕成为女儿在她人生里,至今为止的最后一面。中午回家时,胡女士发现女儿不在,以为她去了同学家里。她走过桥,在熟悉的几个小孩家里转了一圈,没寻到女儿的踪迹。桥的另一头有车站和菜市场,人口流动性很大,但胡女士此时还没有特别担心,一个心智成熟的本地女孩,不至于在家门口出什么意外。胡女士又出门上班了。下班后女儿仍然不在家,胡女士再度出门寻找。即将天黑时,胡女士开始感到恐慌,找到老师获取全班同学联系方式,逐一打过去询问,并发动亲戚朋友一起寻找。他们找了周边废弃的小屋,也沿着河流搜寻,当天半夜突然下起小雨,此后的两三天连续大雨,寻找无功而返。胡女士开始怀疑,宋冰洁已经不在本地,她听闻最近有外省房屋补漏的车在镇上游走,可能是外来人口带走了孩子,可她没有任何方法追踪。彼时没有天网系统,家庭摄像头更是闻所未闻。她打听到一家私人企业安装了监控,赶忙跑过去查看,然而监控早已损坏。她没有任何有效线索。当天胡女士便报了警,第二天又去洪湖市里的公安局再次报警,同时在宝贝回家网站上登记了信息,编号是19292,这意味着算上她的女儿,至少有19292名失踪儿童。武汉市失踪儿童徐显迪的编号为4365,失踪于2008年3月11日,他的父亲徐赐明行动很及时,意识到儿子不见后立即出门寻找。他喊上亲戚朋友,从武昌区一路找到长江大桥,再沿长江仔细搜寻,同样一无所获。报警后,他开始印制寻人启事,贴在路灯杆、电线杆、公交站台等地方。同时他还选择登报,在武汉市媒体上发布寻人启事,“不带头像的两三百元,带头像的八百元一天,一个礼拜起登。”钱扔进去就像打水漂,偶尔带起一点儿水花。3月14日晚,他去到汉口某个商场鞋店,将徐显迪的照片给老板看。老板辨认过后,觉得很像自己见过的小男孩。男孩曾在鞋店附近徘徊,但不回应老板的问话,也不吃老板给的东西,尔后独自离开了。线索到此戛然而止。徐赐明很茫然,没有寻找的方向,但无法停止寻找。他拿着厚厚一叠寻人启事,在武汉市内四处张贴,专往人多的地方去。听闻轻轨高架下的夜宵区深夜会有小孩卖花,他沿路寻过去,不分昼夜用双眼努力辨认。石头下沉,打不起水漂,他没有儿子的有效消息,也没看到与儿子相似的侧影。一个多月后,中部六省在武汉举行博览会,香港特首也出席了,现场十分隆重,是个热闹的好去处。徐赐明拎着购物袋,正反两面印有儿子的脸,在附近散布儿子的失踪信息。随后他被请上一辆大巴车,警察确认他没有寻衅滋事的意图,建议他可以寻求电视台的帮助,并且愿意从中牵线搭桥。徐赐明又一次获得希望,并在5月登上了电视台。这次并非一无所获,他结识了孙海洋、彭高峰等同样寻找孩子的家长,只是他的儿子仍然杳无音讯。武汉市内不再有突破,徐赐明决定向外寻找。全国地图3G时代来临前,除去传统媒体,最有效的传播平台是微博,徐赐明开始关注微博上的流浪、乞讨儿童。2011年,一张卖花男孩的照片引起他的注意,小男孩的眉眼与他的儿子十分相似,出现于广东省惠州市。徐赐明在微博看到的照片这是他寻子三年来,最接近真相的线索,但线索却和他捉迷藏,像固定在他额前的一根红绳,看得到摸不着。徐赐明紧急抵达惠州市,在照片地点附近寻找未果,又看到网友发帖称,小男孩最后一次出现地点是珠海市。徐赐明被这条线索牵着,向惠州市公安局报案后,启程赶往珠海市。路程辗转,他每天的睡眠不足三小时,全靠一口气撑着。珠海的寻找之旅也是一片茫然,当地电视台对他进行了采访,节目播出后,新消息再度从惠州传来——小男孩出现了。与此同时,他接到惠州公安的电话,小男孩找到了。武汉-惠州-珠海,再度返回惠州,他无限接近于寻子成功的时刻——也是最失望的时刻,小男孩不是他的儿子徐显迪。寻女的胡女士则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女儿失踪至今,“一个有效的线索都没有。”她甚至没见过和女儿相似的脸。媒体手段都不奏效后,家长们弄来一辆寻子车,铺开中国地图,天南海北地寻找。胡女士第一次搭乘的寻子车,是一辆大货车。冬天的风呼呼往里灌,家长们往货车厢扔了几床棉被挤在一起,需要洗澡时才去小宾馆开一间房,几十元一天换点热水用。大额开销主要是油费和印制传单,寻人启事需要不停分发,每次起印上万张。为了省钱,家长们将孩子的信息缩小,码在一张传单上,最多的一次,一张传单印了几十名孩子的信息,需要贴近去看,才能看清密密麻麻的小字。胡女士倾向于去偏远贫困山区,她猜测人贩子拐卖女孩的意图,极有可能是卖到贫困地区当童养媳。“但是那些地方的人,说实话,真的很冷漠。”胡女士说。徐赐明曾描述过这类地方,“借钱买房子没人借,但借钱买孩子一定会借”,当地人对人口拐卖见怪不怪,家长们派发的寻人启事要么被拒收,要么被扔到地上。当地人一边扔,家长们一边追在身后捡,将灰掸干净重新放回手里。徐赐明听闻其他寻子车队曾在偏僻山区遭遇冲突,因此他参与寻子车行程时,都会喊上目标省份本地的寻子家长。每到一个地方先报警是固定流程。不过警察陪同前往,有时会适得其反。“你一报警,小孩连学都不去上了。”徐赐明有些无奈地说。一旦当地人知晓家长们的真实意图,那些被买来的、来路不明的小孩,会被养家捂得严严实实。胡女士和其他家长们逐渐学会隐藏身份,抵达一处村落后,会提前分配好各自的去处,一男一女搭配行动,保护女性家长的安全。询问时不能提到“买”“拐卖”,需要拐弯抹角问:“你们这边谁家里有没有外来孩子?”大多数时候无法问出有效信息,当地老年人口音重无法沟通,年轻人对寻亲家长高度警惕,找到最后只能靠眼睛看,经常没有任何收获。每天早上出发前,胡女士都觉得充满希望,可晚上回来时大家都死气沉沉,彼此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寻子旅程的终点遥遥无期,给家长们的心理带来强烈折磨,经济压力反而成了最不值一提的苦恼。“我孩子都没了,留着钱有什么用呢?”徐赐明问道。向镜头举牌程晓阳的寻找路径和他们截然不同,从警方和媒体得到的帮助也十分有限,因为他的弟弟程晓明失踪时是成年人,而成年男性失踪一般不会被怀疑为拐卖,更倾向于刑事案件。最初报警时,民警话里话外透露,弟弟可能已经去世,程晓阳和父亲听了十分生气,决定自己寻找。一开始是人找线索,他按照弟弟大专同学录的地址,跨省去到同学家里询问弟弟的下落。这种方法效率极低,他常常花费好几天时间,坐绿皮火车转乘乡镇客运汽车,风尘仆仆抵达同学家里,只得到一句“没见过”。程晓阳意识到这样的模式不行,得让线索来找他,无论消息真假。通过网络,他进入一个一百多人的大群,群成员是全国各地程姓后代。程晓阳将弟弟的信息发在群内,很快有线索主动找来称,他的弟弟可能在山东省青岛市。想判断线索的真假,只有亲自跑一趟。他先后去了青岛区级、市级电视台,传来的线索五花八门,筛选过后几乎没有真的。带的7000元现金即将见底,程晓阳不得已去当地劳务市场打短工。他站在市场里,看见人头攒动,忽然想到一个办法。程晓阳将弟弟的寻人启事打印出来,走进劳务市场将海报高高举起。路过的求职工人,也许今天还在青岛,明天就会辗转至另一个城市,寻找程晓明的消息,也会跟随他们的脚步传播出去。人们很快发现这个异常的男人,围过去细细读海报上的文字,询问他各种问题,“像一场记者会。”程晓阳乐于见到人们拍摄照片和视频,这些素材进入短视频平台后,更多线索朝他涌来。辨析线索是件繁琐的事情,但程晓阳每天睁眼,还是想看到手机上的新消息,这代表一种模糊的希望。体会到短视频平台的好处后,他立即向徐赐明和胡女士推荐,建议他们将抖音、快手等作为一个重要的寻亲手段。胡女士起初半信半疑,她不太熟悉这类新媒体平台,不过发布女儿的信息后,却实实在在看到了一定的效果。这和以往派发传单不同。传单到了路人手里,胡女士无从知晓传单最终的命运,是被人仔细阅读,还是在转角处被塞进垃圾桶。但每次视频的转发,都是一次真实的有效阅读。为了强化传播效果,胡女士开始尝试直播。第一次直播是孙海洋寻回孙卓当天,她赶到湖北省监利市,直播认亲现场的情况。当天人潮拥挤,胡女士的直播间涌入四五百名观众,她举着手机对孙卓扫了一下,没有拍太久就发现了问题:一旦镜头离开新闻当事人,她的直播间就没有人气了。她不擅长在镜头前表演,也不擅长靠聊天留住观众,只是在镜头里举着寻人启事,介绍孩子的相关信息。互联网平台对她这样年纪的人来说,不是一个容易融入的圈子。她试着自己剪视频,学习配乐,但不懂高级的视频技巧,因为内容不够精彩,审美风格不够年轻,很少得到官方推流。“我没琢磨到那个点,他们(其他家长)也是琢磨不到。”胡女士弄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内容具有吸引力。唯一切实有效的方法,就是蹭流量。同样寻子的王磊妈妈,在抖音是粉丝百万的网红。去年在深圳的海边,胡女士打开她的直播间,镜头带到了王磊妈妈,直播间观众很快上涨至几百名。胡女士不是自带话题的寻子家长,想要流量,最简便的方法是和其他网红直播连线,但这个方法规矩很多。她想要直接连线大博主,被系统提示没有权限,只有对方主动邀请,才能挤入大博主直播屏幕右下角的小框。因此,她主要是和一些比较有名气的寻子家长进行直播连线,比如郭刚堂、陈昊妈妈等。进入直播间后,还需注意说话用词。胡女士在摸索中逐渐领悟到,有些词不能直接提,比如“钱”要说成“米”,“警察”要说成“帽子叔叔”。有次直播连线,她毫无征兆被系统下播,胡女士不明就里,询问其他人后,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地名也是违禁词。偶尔有好心的网红愿意主动和她连线,她在小框里举着寻人启事的画面,反而会给大主播带来伤害。“他的粉丝不喜欢你的话,他会走。”兜兜转转之后,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回到媒体的镜头之下。刑侦手段进步后,越来越多被拐儿童寻亲成功,认亲仪式上会聚集全国各地的主流媒体。一旦有新的认亲仪式,寻子群内会更新消息,组织寻子家长前往参加。家长们大多提前半天或一天抵达现场,带着满包的寻子材料,手持寻人启事泡沫海报,跟在认亲家庭身后,将泡沫板高高举起。徐赐明清楚什么样的镜头有流量。他和孙海洋结识很早,经常跟着孙海洋活动,他知道孙海洋是寻子家长的符号象征,意味着媒体曝光。在许多孙海洋的采访视频里,都能看见徐赐明的身影,他有意识地占据孙海洋身旁的位置。寻回孙卓后,人贩子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孙海洋面对媒体愤怒呐喊时,徐赐明也在他身旁嘶声呐喊:“死刑!”其余时候他不说话,只是站在孙海洋身边,默默举着牌子。媒体镜头里是他日渐苍老的脸,面容憔悴,所有五官往下走,他已经不再是儿子记忆里的青壮年父亲。终于有条网友留言注意到他:“旁边这个大叔看起来好可怜。”在媒体的镜头里,新闻当事人是绝对主角,他们身后的寻人启事,因手持和走动而颤抖,需要特意去看,才能读清上面的文字。网友们开始往主角身后看,才发现屏幕里拥挤着的,是一片参差不齐的红黄色,那代表着无数个流浪在外的孩子。他们终于被人看到了。难以抵达的彼岸寻人启事进入短视频平台后,家长们确实收到更多线索,尽管这些线索大多是无用的,他们仍然受到鼓舞。所有被采访的家长,都接到过大量诈骗电话,他们对这些电话的态度出奇一致:不生气,甚至庆幸。徐赐明的想法很具有代表性,“他肯定会看你孩子的照片,关注你孩子的详细信息,才能打电话诈骗。”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多了一个人留意孩子的下落,是一针强有力的心灵安慰剂。徐赐明和程晓阳没有被骗子骗到钱,他们的原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胡女士则是一次次给钱,直到警察介入,当面为她戳穿骗局。那是女儿失踪后的头两年,胡女士身心承受巨大折磨,基本丧失工作能力,连续失眠的日子里,每天晚上都想出门去找女儿。她吃不下饭,暴瘦几十斤,天天累得头疼,一点儿微弱的声音,都会让她一惊一乍。“眼睛睁着就是闭不上。”胡女士描述自己的状态。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崩溃的悬崖边,任何不辨真伪的希望都会让自己全力以赴。朋友向她介绍一个社会青年,常年在外不务正业,兴许会有歪门邪道探寻到女儿的消息。胡女士主动找到他,希望他能通过人脉帮忙寻找。对方满口答应,没过多久就来索要几百元路费,称在广东省有点消息,要替她去查看。胡女士并不完全信他,但她迫切需要这种消息,因此每一次对方以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索要钱财时,胡女士都选择付款。这样荒唐的状况持续一两年,当地警察不忍再看,带着胡女士找对方对峙。“你什么时候去的广州?你那天就在家里打牌!”警察戳破了她虚无缥缈的希望。那一刻,胡女士并不意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方是个骗子,但她丧失了发怒的权利。直播的时候,会有充满恶意的网友涌入,在弹幕里留言称:“孩子不在了,不要找了。”其他网友会愤怒,志愿者会愤怒,家长本人却不敢愤怒,他们怕得罪网友,从而不再享有互联网传播渠道。胡女士低声感慨:“原来什么都不欠别人的,现在觉得什么都欠别人。”网络会影响她的心情,可她无法放弃这个渠道。除去工作,她每天花大量时间查看抖音、回复点赞和留言。玩转流量需要快速的反应能力,这几年来,她感觉身体越来越吃力。她已经快五十岁,眼睛经受不住电子屏幕的刺激,用手机时间太长会头疼。即使她想好好运营个人账号,身体已经不允许。出门参加寻子活动,她会腰疼胃疼,这和她年轻时食欲低下、经常饿一整天有关。女儿刚失踪时的痛苦情绪,变成生理病痛重新压回她身上。拐卖人口是极其残忍的罪恶,失去亲人的家长穷尽一生,都会被心魔牵引着,无法回归正常生活。弟弟失踪后,程晓阳的父亲拿着小儿子的生辰八字,找村里的巫师算命,一次又一次,算他去了哪个方向,算他是否还活着。程晓阳年轻时对此嗤之以鼻,他不相信迷信手段,可近几年他也开始拿着弟弟的八字,学父亲的模样找人算命。2024年1月份,胡女士也拿着女儿的八字,去拜访一位据说很灵的师傅。这位师傅有一本厚厚的书,对照孩子的生辰八字,逐一拆解成有指向的信息。我问胡女士:“他很肯定地跟你说,这个孩子还在吗?”“对。”胡女士加重发音的力气,“他说这个孩子还在。”有了这些希望,他们才有力气奔赴下一个认亲直播现场。现场总是喜庆的,程晓阳会帮忙放鞭炮、拉横幅,认亲成功的喜悦会蔓延,所有寻子家长都能受到鼓舞,沾一沾认亲家庭的喜气,期盼下一个成功认亲的是自己。等到仪式结束,媒体和群众散去,到场的家长们聚在一起喊“宝贝回家”的口号。仙桃认亲仪式结束后,寻子家长们一起合照口号喊完,队伍解散,寻子家长们各回各家。程晓阳听着耳边消散的声音,突然感到一片空白。今年他五十周岁,人生从壮年到中年,父母已经步入老年。因为担心家里两位老人的身体状况,他不敢再随意出远门。寻亲的过程,像划一条船,前往难以抵达的彼岸。他们不知道这条河有多宽,不知道要划多久,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河水,从未见过彼岸。想要结束这段旅程,除非彼岸向他们靠近,或他们彻底失去划船的力气。
2月23日 下午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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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43个橙子,记录下他和妻子最后的浪漫

主播:宋婷婷和姚阿姨失联那天,是元旦节。我将这些日子存起来的橙子全倒出来数了数,一共43个,代表着我和姚阿姨认识的43天,也是她生命最后的43天。2023年11月28日,晚上十点半,伺候老爸吃完当天的最后一顿药,看着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入睡后,我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折叠的陪护床立在门后的墙角里,我轻手轻脚将它抽出来,在两张病床中间的空地上展开、压平。铺好了床,我正要去柜子里拿枕头和被子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怕吵醒刚入睡的老爸,我抓起手机躲进卫生间,电话那头的人压着声音说:“丫头,我们回来了。”穿衣、关灯、关门,我蹑手蹑脚摸到护士站,紧张查看值班护士回来没有,然后猫到了住院部大门处。内分泌科的住院部和电梯之间有一扇玻璃门,每天晚上九点钟后,大门就会上电子锁,目的是防止有病人偷跑出去出意外。打开那扇门的唯一按钮在护士站的桌子底下,前一天我们已经踩过点,但事到临头,我还是紧张得不行。好在一切都照计划进行,我成功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脸兴奋的姚阿姨和她老公,像极了逃课的高中生。姚阿姨睁大着眼睛,用夸张的嘴型给我打着唇语:“护士站没人吧?”“都去病房了,发药的发药,测值的测值,没人。”我细着嗓子笑着回答道。姚阿姨跟我轻轻击了个掌,庆祝我们计划成功。可没料到,就在我们猫着腰贴墙根儿往病房里走的时候,被抓了个现行。值班护士推着她发药用的小车,直戳戳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冲我发出灵魂拷问:“你不是说姚阿姨被护工领去预约检查了吗?”我手里捏着姚阿姨刚塞给我的一枚平安符和供过菩萨的大橙子,有种考试私藏小抄被老师抓现行的尴尬。至于姚阿姨自己,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兴奋,那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癌症晚期患者。接下来半个小时,我和姚阿姨老两口接受了来自护士长的好一通“训斥”,诸如“不让你出去就非得出去”、“出了意外谁能负责”等等。训到最后,护士长软下声音,再次和姚阿姨打商量,问她能不能乖一点,姚阿姨顺从地点了点头。“唉,我也不是非要跟你们顶着来,就是……就是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知道,我没多少日子了,想把未了的心愿挨个儿收拾一遍,能完成多少算多少,都是我赚的。你也别怪小叶子,这孩子心软,备不住我求她陪着犯错儿……”姚阿姨很努力地跟护士长解释,企图将我从这场大型抓包现场中摘出来。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紧紧攥着她的手,略显慌乱地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角,而后目光温柔地停在姚阿姨身上:“护士长您要怪就怪我,回头我给您写检查都行,但是现在,让她先回去休息吧,我怕她身子骨熬不住。”住院部的走廊我叫叶敏,姚阿姨叫姚秀云,被抓包那天,我爸病床旁的柜子抽屉里,整整齐齐放着五个赣南脐橙,加上我手里这个,刚好六个,代表我和姚阿姨认识了六天。认识姚阿姨,纯属意外。11月中旬,老爸说他眼睛模糊得更厉害了,我正好处于换工作期间,有了大量空余时间,决定带他去上海检查一下,顺趟去弟弟上海的新家看看。弟弟负责挂号,我负责买票,简单收拾了衣物,我就带着老爸奔上海去了。11月23日,弟弟请了假,和我一起带着老爸去医院,结果没想到,老头儿竟被医生当场扣下了,多项检查指标数值异常。好在异常值还在可控的范围内,医生说抓紧住院调养,把数值控下去就行,我们当即给老爸办了住院手续。内分泌科病房在门诊对面住院部的七楼,我们拎着日用品被护士带去病房的时候,姚阿姨正站在门口剥鸡蛋。护士交代了订餐和其他一些事项后就走了,我和弟弟开始给老爸收拾住院用品,姚阿姨就是这时候凑上来给我塞了第一个橙子。她个子不高,一头看着不太合适的短卷发,身子和脸蛋都胖乎乎的,看上去就很喜庆,加上她那双带笑的眼睛,冬日清冷的病房似乎都不那么苍白了。姚阿姨从她的床头柜里拿了橙子递到我面前:“请你吃我们赣南的橙子,正当季呢。”我被她的自来熟感染,大大方方接过那个橙子:“谢谢阿姨,等我出院回老家了,给你寄我们扬州的特产!”姚阿姨笑得更欢了,眼睛弯成了两道弧线:“这姑娘好,不扭捏,我喜欢!”挨了夸,我美得不行,跟姚阿姨一起龇牙乐,这时候走进来一个中等身材戴眼镜的男人,很紧张地走到姚阿姨身边:“怎么起来了?护士一会儿过来给你打药,上了药今天能睡舒服点。”下一秒,姚阿姨的脸上就有了嗔怪的形容,她很自然地挽起身旁男人的胳膊,然后扭过身朝自己的病床走,一边走一边提要求:“今天周四,轮到我放小假,晚点我想吃对面那家关东煮,好不好?”男人将自己臂弯里的胳膊拽了拽,点头应道:“你不说我也记着呢,放心吧。”我在他们身后看着,无端端生出许多羡慕,笑着跟我弟打趣:“叔叔阿姨感情真好,哪像现在的小年轻开口跟吵架似的。”姚阿姨的笑意收了一些,坐在她的病床上,放慢语速说:“我们不吵,是因为时间用来好好相处都不够了。”那一瞬间,我心头仿佛被扎进了一根刺,也开始特别留意姚阿姨。我看到护士给姚阿姨打止疼针,看到姚阿姨吃了一大把药,看到姚阿姨躺在床上疼得满头汗。打了止疼针的姚阿姨终于沉沉睡去,她老公眼中的温柔变成疲惫和荒凉,我从护士站帮忙领了第二天的采样管递给他,他冲我道谢,声带哽咽。从他那里,我知道了姚阿姨是乳腺癌晚期。住院的第二天一早,我和老爸爆发了争吵。洗漱完毕后,我领了医院食堂准备的早饭,可老头儿嫌弃病号餐太寡淡,叨叨个不停,气得我说他好心当成驴肝肺,他被我刺激得当场要拔了针头出院。我们父女俩针尖对麦芒,姚阿姨冲我爸冷幽幽来了句:“现在跟姑娘吵得厉害,等哪天你像我这样了,就后悔咯。”我爸要拔针头的手就那么停在了空气里,没再跟我争吵,而是转向姚阿姨,问她怎么会住到这内分泌科病房来。还有半句话掩在了我爸的嘴边,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毕竟,隔壁不远处就是一所很权威的肿瘤医院。姚阿姨沉默了一会儿,刚要开口的时候,她爱人提着一个方便袋走进来,一边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一边叨叨个不停。“昨天你说牙刷扎的牙龈疼,我买了一盒月子牙刷,你看看能不能用惯。”“我把你喜欢的那个牌子的牛奶带来了,医院的你不喜欢,留着我喝吧。”“这几天中药剂量加大了,你总说嘴里苦兮兮的,我在弄堂里找了个小店,买到你从前喜欢吃的橘子糖,不过不能多吃,就跟关东煮一样,一个礼拜给你放一回假,让你甜甜口。”……叔叔的声音温柔到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姚阿姨便在他的温柔里缴械,什么条件都应了,只说“好好好”。后来叔叔给姚阿姨去热牛奶,姚阿姨气定神闲地和我们聊天,像讲述外人的故事一般,说着她的过去。“我这病十来年了,那会儿四十岁生日刚过没两天呢。”四十岁……我倒吸一口凉气,可在姚阿姨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悲凉和惧怕,反倒是有隐隐对过去岁月的怀念和不舍。姚阿姨一边给我们讲她的抗癌历程,一边给我们看她手背上的针眼、大腿静脉处走输液管的痕迹。这中间,有数次放疗化疗的不良反应,有走过弯路又重回治疗正轨的庆幸。可无论如何不甘,姚阿姨的时间都不长了,她住进这所医院,是因为隔壁肿瘤医院婉拒了她。叔叔捧着热牛奶回来,接过姚阿姨的话头继续说下去。“三个月前复查发现癌细胞多处转移,可我们还是想开刀搏一把,那边医院说血糖值高,还伴随糖尿病综合病变,开刀的话,伤口不容易愈合,我们就先过来调理调理。”说这话的时候,叔叔的声音放得很轻,他一边柔声问阿姨要不要吃个鸡蛋,一边帮着整理阿姨的假发。那是一顶齐肩长的假发,和阿姨头上那顶短卷发不一样,叔叔说:“咱俩相亲那天,你头发就这么长,这个发型最适合你,一会给你戴上试试哈。”姚阿姨抿了一口牛奶,嘴唇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白沫,笑得眉眼温和。我和老爸无言地对视了一眼,扭头鼻子一酸瞬间红了眼。我没能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姚阿姨却看出了端倪。她拉开抽屉,拿出第二颗橙子塞给我:“哭啥啊,能把这个橙子的季节熬过去,就算我赚来的日子了,拿着这些橙子,帮你阿姨记住这些好日子。”我双手接过橙子,将它和前一晚的那个摆在一起,似乎留着它们,就能留着姚阿姨的爽朗和好日子。第三个橙子,是姚阿姨从抢救室出来清醒之后给我的。我们住院的第三天凌晨,五点左右,我起床收拾床铺。医院有规定,凡是陪护的家属,必须在早晨五点半护士第一次查房测值前将铺盖卷整理好。住进来的这两天,我的小床就摆在我爸和姚阿姨病床之间。我的小床我麻利地起身,却被病床上的姚阿姨吓了一大跳——床头小夜灯微弱的灯光照着她的脸,惨白扭曲。她双眼紧闭,我叫了两声,她只给微弱的反应,却没力气撑开眼皮,我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扔下手里的毯子,冲到护士站叫人。低血糖昏迷……送抢救室……护士联系医生时急促的语气,让清晨的病房立刻被紧张氛围笼罩。姚阿姨爱人很快就赶来了,是我打的电话,住进来的第一晚,他就把手机号码留给了我。这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人,用略带恳求的语气说:“秀云说我白天太累,不让我晚上来陪床,姑娘,叔叔给你留个号码,万一秀云有点什么事,还麻烦你及时告诉我。”那天,他在抢救室外守了很久,直到医生出来说脱离危险,他才从紧绷的情绪里松软下来,靠坐在墙角。下午一点钟,姚阿姨转回病房的时候仍在睡着,不同于早上的昏迷,那时的她眉目舒展,我看着放心。后来的时间里,叔叔就一直守在她的床头,慢慢给我讲老故事,也好像是在给姚阿姨讲。“她这病没多少日子了,她自己也知道,但是她一定要治,她说,我们这一生在一起的日子少到能计出个数字来,我退伍之后,好不容易能天天在一起了,她却病了。”姚阿姨是个军嫂,婚礼之后,姚阿姨老公就回了部队,此后从二十出头到临近四十的岁月里,姚阿姨每年都只能在休假的那段日子里见到爱人。那段往事接近尾声的时候,叔叔红了眼圈:“二十年里,她是妈妈,是儿媳,是家里家外的顶梁柱,我亏欠她太多。”姚阿姨三十八岁那年,叔叔终于退伍回家,可没过两年好日子,姚阿姨就检查出来患癌。这些年他们去南昌,广州,北京,天津……“只要听人说哪有希望,我们就去哪,这些年,就这样磕磕巴巴留了她到现在。我卖了江西老家的房子来上海,她就拼了命地配合我打针吃药,她说我为了救她把窝都给卖了,一定要多陪我几天……可是这回……可能真的留不住了……”这个身高近一米八的中年男人,就那样把他的无助和害怕摊在我面前,眼泪无声地在他脸上蜿蜒成小溪,看得我喉咙发紧。那天的晚霞格外瑰丽,从窗户漏进来,照得病房都柔软了很多,姚阿姨就在那会儿转醒。定了定神后,她笑得爽朗:“小命又捡回来了,我就知道死神没那么容易收我,所以小叶子啊,阿姨的橙子,你且收呢。”此后每天,阿姨都会给我一个橙子。死里逃生后的姚阿姨比我初见她那日更加通透,当天晚上好转了,她便折腾着下了床,满楼道里串门,问这个病人好好吃饭没有,问那个病人啥时候出院。她甚至还站到我爸病床前,苦口婆心劝老头儿火气小点多乐呵,别给儿女添麻烦,给自己找气受,“好多病都是气出来闷出来的,不值得。”那天午饭后,得知我要送老头儿去中医科泡脚缓解神经麻痹,姚阿姨讪笑着说:“咋还没人通知我去干点啥呀?你们这泡中药的泡中药,做针灸的做针灸,我只能干等着,心里都不得劲儿了。”她爱人轻轻揽过她的肩,大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拘谨地起身,磕磕巴巴问我:“姑娘,叔叔能不能求你个事儿?”说着从身后床上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小本子蓝色的封面上,是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地,他小心地翻给我看:“姑娘你看,这是我和你阿姨列出来的想做的事儿,是不是和你们现在年轻人说的遗愿清单是一个意思来着?”我捧着那个没比我巴掌大多少的本子,在“遗愿清单”四个字里久久不能回神。本子上罗列的事项很多,比如想看着女儿成家,想撑到儿子高考,想和爱人在暖阳下痛痛快快逛逛大街小巷等等,最后一条,姚阿姨写了她想去寺庙里走走。叔叔指着最后一条,给我讲了他的计划,他说看了天气预报,两天后还算暖和,他想要在下午带阿姨“逃”出医院,去静安寺供一捧香火,再领阿姨去看一看外滩的夜景。可他的盘算被卡着了,医生护士都不同意他们请假,他们提出签免责书都不行。撅着嘴不开心的姚阿姨有了小孩子闹脾气的神态,突然就给了我叛逆的勇气,所以,帮忙望风、帮忙应付护士的查房、再帮忙开门,都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姚阿姨给我的第六个橙子,看上去似乎尤其香甜,那晚睡梦里,我都能闻见隐隐的清香,是愿望得以圆满和舒展的满足感。偷偷溜出医院圆梦的第二天一早,姚阿姨换了病房。姚阿姨的新病房在东侧,护士来来回回地帮着卷铺盖和收拾个人用品,姚阿姨就跟在后头,一趟一趟地走着,也一趟一趟地找我叨叨。换了病房,但姚阿姨和我并没有疏远。那一整天,不是她捧着饭盒来找我,就是我拎着小零食去找她——姚阿姨吃很多种药,血糖还异常高,她有很多食物都不能碰,于是叔叔结合了主治医生的建议,买了些控制好量就不会有大影响的零食放在我这,让我时不时给她塞一个。后来我和姚阿姨在楼道里来来去去了无数次,晃得护士站的工作人员眯着眼睛打趣道:“要不你们去验个血吧,看看是不是失散的亲母女。”我嗤嗤笑,手里攥着的第七个橙子将心窝填得满满当当,那是种好好活着,岁月舒展的从容。之后的几天里,姚阿姨的橙子都是我主动伸手要的,因为她的病情有了反复,不能再随意溜达了。那会儿我爸的调养有了很好的效果,不需要我像前几天那样时时刻刻盯着了,于是我去看姚阿姨的次数越发多起来。有时候我去的时间点,她刚吃了药睡着,我便和她老公聊天,几乎都是他说我听。他说他已经做好了一个人的准备,他说江西老家的小儿子那边也解释好了,说着说着,他就叹气:“早知道这辈子缘分这么短,当年我该早点转业,或者把她带在身边。”以他的资历,家属是可以随军的,可这世上,从没有后悔药,所以他只能尽力抓住稀松缥缈的眼前。拿姚阿姨第十二个橙子的那天,我给我爸办了出院。2023年12月4日,周一,上海天气晴,有温暖的太阳。午饭后我去排队办理出院手续,拿着结算单回到病房护士站时,姚阿姨笑着站在那等我,叔叔在她身边扶着,充当人形支撑架。姚阿姨的笑像从玻璃窗透进来的光一样暖,和我第一次见她时一样。。我爸已经换好了衣服,我开始着手整理出院要带走的物品。姚阿姨盯着床头柜上我爸的出院小结,支支吾吾地问:“小叶子……这个小结……能不能给我看一眼?”我愣了愣,将那几张纸递过去。一共六页纸,她看了又看,最后摸着第一页眉头上“出院小结”四个大字,声音仿若生锈了一般滞涩:“十多年,我家里有无数份这样的纸,不过这一回,我应该是看不到了吧?”我嘴唇翕动,刚想要说点什么,却见叔叔泪流满面。他拼命抹自己的脸,试图擦干净那些液体,但是越擦越多,到最后他索性就不管了。姚阿姨很洒脱地将出院小结塞回给我,又抽了我们床头柜上的几张纸巾给叔叔擦泪,故意嫌弃道:“咦,怎么眼泪这么松,你还不如我和小叶子呢。”看着这一幕,我心里空空的,又暖暖的,于是我放下背包,转身去抱姚阿姨。她摸着肉乎乎的,像座踏实的大山。下午三点多,我和老爸拎着大包小裹去坐电梯,姚阿姨突然想起什么,让我们等一等,叔叔快步跑向他们的病房,又快步跑了回来,带回来一兜橙子。姚阿姨一口气将那兜橙子塞进我怀里,眼角带泪笑着说:“回去记得给阿姨发信息!”我抱住橙子,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回老家后,我开始着手换新工作的事情,但再忙,我也没忘记每天从那一兜橙子里挑出一个来计日子,也没忘记每天给姚阿姨发橙子的照片。有时她会回我一个笑脸,有时会跟我唠上几句,我便也微微放了心。和姚阿姨失去联系,是元旦那天。早晨,我照常给她发橙子的照片,可一直到傍晚,都没收到回音,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此后的两天,我坚持给她发照片,也时不时给她打电话,可就像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半点反应。2024年1月4日,我带着我爸去我们当地医院,按照出院小结上的项目做复查,结果出来后,我立马发给弟弟,要他去找一下上海的主治医生。“你去问问医生要不要调整用药,还有,去一趟病房,帮我看看,姚阿姨还住不住那边。”下午四点钟,弟弟给我打电话:“姐,护士说,本来元旦过后,姚阿姨是要转到肿瘤医院那边准备手术的,但是,那天半夜,她又突发低血糖,没救回来。”我说哦,挂了电话,在家后门的菜地边上发呆到暮色压下来。我没哭,好像那会儿没有眼泪,后来是半夜了,我起床去卫生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哭完回房间,我把存在箱子里的橙子都倒出来,去掉元旦后的三个,数了数,一共43个,代表我和姚阿姨认识的43天,也是她生命最后的43天。2024年1月8日,叔叔给我回了一个电话。电话那端,他声音嘶哑:“小叶子,你发的那些信息,我都看见了,我不能代替她回你,但又觉得应该要给你个交代。她走得很快,应该没有很痛苦,这些日子我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这样。还有,谢谢最后这一程,你陪她疯了一场,叔叔阿姨念你的好。”挂掉电话时,正值这个冬天的初雪降临。-
2月20日 下午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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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上最后的捞尸人,被我恨了20年

主播:宋婷婷那天,我站在房顶远远看着父亲在汉江上捞尸,小穗穗悄悄溜到身后问我,幺爷爷在干什么?我说有个大哥哥在汉江里迷了路,幺爷爷正在送他回家。小穗穗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问,以后要是在江里迷了路,幺爷爷是不是也可以送她回家?没想到一语成谶。乌压压的黑云笼罩着汉江两岸,云中电光隐隐、雷霆闪动,尽管暴风雨就要来了,但岸上警戒线旁还是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水面上,停着五六艘小型游艇和皮筏子,十来个消防员正在江里四处打捞。一位年轻警官,恭敬地引着一位中年男人快步进入警戒线内。中年男人寸头、皮肤黝黑,左手拿着几个形状特异的钩子,右手拎着一张略显老旧的渔网,腰间还系了一撮麻绳。他上了一艘破旧的乌篷船,在船板上点燃了三根香和几道暗黄色火纸,然后一手拨动着船桨,一手拨动长杆,一次又一次扫视着周边。大概五分钟后,男人拿上钩子跳进了滔滔江水里,岸边跪着好几人,对着滚滚的江水嘶吼着、跪拜着……我叫杨树林,1991年出生在陕西安康一个汉江流域的小山村里。乌篷船上的中年男人,是我的父亲杨卫国,是附近方圆百里的捞尸人。我们这里的村子都是沿着汉江两岸而建,一年四季都有人死在这条江里,有自杀的,也有意外溺水的。这次民警请父亲打捞的尸体,是县里一名高三学生,他高考后和好友相约游汉江,结果在比赛游泳的过程中溺亡。家属坚称自己孩子水性好,不可能是意外溺水,觉得是有人谋害,报了案。消防大队的人在江上打捞了两天均无所获,于是便请我父亲出马。父亲并不是职业的捞尸人,他以务农和养鱼为业,我们家和村里其他家庭一样,过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朴实日子。八岁以前,我并不知道他是个捞尸人,我只是觉得父亲有点奇怪,他从不与人握手,从不参加喜宴,也从不穿喜庆颜色的服饰,腰间时常系着一撮麻绳,像个苦行僧。每年总会有一些人,急匆匆到我家,把父亲叫去汉江边,一堆人在那比比划划着什么,有时候隔得近了,我还能听到人群里悲恸的哭声。每当这时,母亲就像只炸了毛的母鸡,急忙把我这只小鸡崽关进屋子里,不许我出门。我问父亲去做什么了,得到的永远是“大人的事,小崽子别问”之类的回答。不出意外,第二天,我家房梁上就会多出一根猪腿,猪腿有时大、有时小、有时胖、有时瘦。父亲和母亲对猪腿的来源一直都讳莫如深。汉江边的村庄八岁那年的暑假,是我整个童年最可怕的回忆。印象中,那一年的夏天尤其热,父亲在前院的菜园子锄草,我和堂哥趁大人不注意躲在后院玩水解暑。我俩泡在水缸时,村长刘伯伯突然冲进我家前院,又急又慌地喊道:“卫国,梧桐湾里漂起了一个“水大蚌”(方言:水里的死尸),你快去看看,我让人去通知派出所的人了。”父亲放下锄头,回屋换了身衣服,拿了一堆东西就跟刘伯伯走了。出于好奇,我和堂哥沿着江边小路尾随而去。梧桐湾聚集了七八个大人,我和堂哥怕被发现,爬上了一棵梧桐树。等我们找好观看位置,父亲和刘伯伯已撑着乌篷船快靠岸了,甲板上盖着一张白布,白布凸起,下面明显有东西。一靠岸,刘伯伯惨白着一张脸,急忙跳下了船,不知是我眼花还是树在摇晃,我总觉得刘伯伯像是在打摆子(全身颤抖哆嗦)。父亲停好船,连带着麻布褥子一起把白布裹着的东西抱下了船,放在岸边一块平整的土地上。围观的大人连连后退,距离白布裹着的东西两三米远。不一会儿,两艘汽艇也快速地停靠在梧桐湾,上面下来五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在警察示意下,父亲掀开了白布的一角,我和堂哥的位置正好能够瞧见那一角。我们看到一张泡发腐烂的人脸,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堂哥当天晚上开始发高烧,大伯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盆黑狗血,泼在了我家的门槛上,叉着腰骂了一下午。那个下午,大伯娘骂断了我们两家本就稀薄的感情。堂哥痊愈后再未踏入我家的大门,我也开始做噩梦,每晚都梦见一张白布飞舞着来抓我,惊叫着从梦中醒来。母亲抱着我心疼得直哭,后悔自己大意没看住我。父亲的双手让我觉得害怕,尽管他每次回来都会熏很久的艾,也换洗了干净衣服,但我还是觉得膈应,我再也不吃他夹的菜,甚至拒绝和他同桌吃饭。2005年的农历腊月二十九,母亲正在剁蛋饺的肉馅,父亲在院子里拾掇柴禾,我站在门槛上正准备贴年画,突然院子里来了几个面色灰暗、神情哀伤的人。人群中,被搀扶着的妇人一见到父亲,身子一软,滑跪在父亲面前,沙哑着声音一个劲地哭。妇人身旁的男人也扑通一声跪下,咣咣对着父亲先磕了三个头,男人一身泥泞,脚上湿哒哒的解放鞋冒着森森寒气。来的人我都认识,是汉江对岸李家沟村的。“杨师傅,求求您,行行好,我知道大过年的不该来麻烦您,可我们实在没法子了,我家那混崽子可能跳江了。”李叔哑着嗓子说道。父亲手里的木柴哐当落下,抬手示意旁人将夫妻俩扶起来。他看了我一眼,对来人说:“进屋说,进屋说。”他们搀扶着哀嚎恸哭的李婶进了堂屋后面的一间小屋子,母亲叹了口气默默进了厨房,我蹑手蹑脚跟到了小屋门口。屋里,父亲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会?
2月1日 下午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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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演她们的完美男友,我日入几百块,还亏钱

coser玄念展示在个人平台的照片,cos凌肖(来自手游恋与制作人)主播:宋婷婷2023年夏天,cos委托作为一种新兴职业,频繁登上各个社交平台的热搜榜单。coser(cosplayer,动漫或游戏角色的真人扮演者)扮演二次元角色和女孩约会,食宿全包还有额外的劳务费,cos委托成了圈外人眼中一本万利的高薪职业。与寻常约会不同,女孩们的“梦中情人”大多来源于游戏或者动漫,是现实世界不存在的虚拟角色,所以需要coser来扮演这些二次元角色,这一过程被称为“私人委托”,coser被称作“委托老师”,顾客被称作“单主”。绝大多数委托老师为女性。如果委托老师性别为男,他需要提前在委托条里注明,不过大部分女孩不会买账——和陌生男性约会,怎么看都是很危险的事情。另一个不同在于,约会消费一般由单主承担。除此之外,单主还需要支付几百至几千元不等的委托费——这仅是一天的费用。2024年1月,coser玄念在社交平台更新了新一年的cos委托条,一周一单的频率,五天内飞速约满半年档期。“已经到了需要主动喊停的程度。”她说。因为爱2023年3月,玄念第一次在手机上刷到cos委托的视频。大数据将她喜欢的游戏角色“散兵”(来自手游原神)的cos委托,推荐到她的短视频主页。“我当时有一点点羡慕的情绪在里面。”她看见散兵和单主在街头手拉手,像生活里一对常见的小情侣,这样的互动形式让她感到新奇。想要在现实世界见到喜欢的二次元角色并不困难,全国每年大小漫展数以千计,2023年全国仅五一档期的漫展就有近五百多场。但对玄念而言,漫展上见到喜欢的角色,和委托中见到喜欢的角色差别很大。想要与漫展上的角色互动,需要排队等待,需要计算时间。角色更像是看台上的展览品,人人得以观赏,但他们不属于任何人。cos委托是私人订制,玄念将这种订制描述为:“我是单独为了见你,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类似的视频越刷越多,玄念的心态从羡慕变成跃跃欲试,她也想成为女孩们的造梦者之一。和女孩们的委托约会,听起来准入门槛并不高。不要求系统训练的专业技能,不要求学位证书做门槛,甚至不需要应对任何面试,一位委托老师最核心的竞争力,就是还原角色和讨女孩的欢心。这恰恰是玄念最担心的部分。想在初次见面时,就调动情绪,进入热恋的相处氛围,十分考验委托老师的情商和口才。因此开始第一单委托时,大部分委托老师会选择无偿。经过五个月的了解,2023年8月,玄念深思熟虑后发出第一个委托条,初衷是想试试水,确认自己能否做好cos委托。毫无经验的情况下,玄念的第一单没有具体的筛选标准,第一位单主即是第一个给她发送消息的人,恰好同省、恰好约了她最喜欢的角色散兵,委托顺利达成。不过真正出发前,玄念还有许多需要准备的事情。安全问题是她首先要考虑的。单主虽然和她在同一个省份,但并不在同一个城市。孤身一人去陌生城市赴约前,玄念花了二十多天时间,用两个微信账号与单主进行沟通。大号用来和单主聊日常,包括单主的年龄、爱好、平时喜欢做的事情,也会聊到委托角色的相关内容。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这个角色,单主在日常聊天中很容易露出破绽。小号用来提供语C服务(语言cosplay,通过文字对话演绎所饰演的角色),以角色的身份和单主培养感情,也能让自己顺利进入角色状态。委托当天的着装也需要和单主商量。为了贴合角色,委托老师一般会选择角色的经典装扮。但散兵的服装带有明显的日系和风元素,玄念觉得八月份并不适合穿着日本元素在街头约会,和单主协商后,改搭了一套单主认可的日常服装。通过二十多天的沟通和感受,玄念相信自己的判断,决定按计划赴约。玄念赠送给单主的白玫瑰第一单在玄念心里意义非凡,她带了一束家里栽种的白玫瑰,作为见面的礼物,和她一起踏上寻找爱人的旅程。准备好的礼物不止这一个,玄念回忆起来,已经想不清楚到底准备了多少个小物件,它们都不算贵,单价在三十元到九十元之间,可能是小饰品,也可能是鲜花贺卡,但这些礼物绝不是随机购买的,或多或少和委托角色有关联。比如玄念准备了一款造型独特的情侣项链,坠饰是散兵在游戏里的武器,这也是单主和她吐槽过的:“抽了很多次卡,也没抽到这个武器。”玄念便以角色的身份,将单主求而不得的武器送给她。因为有前期的语C做铺垫,玄念和单主进入情侣状态的过程很自然,只是当她们的手真正握在一起时,紧张感难以抑制地涌上来。好在玄念没有完全陷入紧张的泥潭。当她感受到单主手心冒汗,听到单主不停小声说“我好紧张”,玄念心里的紧张感就如潮水消退了。这不需要什么技巧,仅仅是因为必须有一个人保持松弛感,否则约会将无法进行。玄念本着服务的心态,和扮演角色的本能反应,克服了第一次委托的最大挑战。coser鱼吻的第一单委托更早,发生于2022年11月,但那时她可借鉴的有效案例非常少,关于cos委托的内容和标准,cos圈内也没有准确定义。她的第一单更像是吃螃蟹的心态,希望有一个新奇的体验。她们在地铁站碰面,鱼吻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后来的她不会在出委托时戴口罩,但鱼吻庆幸自己第一次戴了——不仅是容貌焦虑,她在见到单主的第一刻,脸就开始发热。“我感觉我的脸都要红了。”鱼吻回忆时觉得有些好笑。更尴尬的问题是,她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什么地点,将礼物自然而然地拿出来。刚见面时拿出来太生硬,吃饭时拿出来不方便,在游乐场游玩时也许氛围不对。礼物躺在鱼吻的背包,跟随她一路颠簸的心,最终在游玩的间隙被鱼吻拿出来。礼物送出去的那一刻,没有鱼吻想象得那么艰难,“她很礼貌地接受了。”单主还回赠了她意料之外的礼物,一根女性使用的发簪。尽管鱼吻当天的装扮是彻彻底底的男性,单主却对她说:“我觉得你戴上(簪子)会很好看。”这表露了单主想和鱼吻本人交朋友的倾向,对鱼吻而言是莫大的鼓舞和肯定。开启约会经过几次无偿委托的摸索,玄念逐渐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委托流程,也是如今cos委托普遍适用的标准。最重要的,也是首先要确认的问题——单主是否已经成年。这决定单主是否能为自己的消费负责,是否到了可以单独与人约会的年龄,是不容商量的硬性条件。玄念倾向于接纯恋爱关系的委托单,在她的委托条里,会事先说明自己能扮演的角色,在其范围之外的角色委托,玄念需要花时间做功课。理论上来说,只要道具齐全,一个coser可以扮演任何二次元角色。可是在不了解角色设定、剧情背景的前提下,贸然扮演一个角色,极其容易OOC(Out
1月30日 下午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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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村小,困住了一名女教师和她的9个孩子

主播:宋婷婷2020年,27岁的小恩通过招教考试成为一名教师,按户籍所在地被分在中部某省老家,一个连教学楼都没有的农村小学。全校总人数50人,平均每班10人左右。小恩说:“我们班,每个孩子都是前十名。”入职村小:九个人的班级2020年6月,我第一次走进这所乡村小学。这里离县城二十多公里,一个生锈的大铁门,上面挂着最原始的大铁锁。推门进去,校园里除了五间教室,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旗杆。旗杆上,五星红旗也已经褪色。走近教室,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地板是水泥地,墙面几乎没有装饰,屋里没有吊顶,两个大吊扇吱悠悠转着,偶尔咔咔作响,抬起头就可以看到木头做的大梁,大梁支撑木板,最上边应该是瓦片,如果下大雨,我想可能会有些漏雨。村小的教室虽然是从村小走出去的毕业生,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看到眼前的入职环境,我还是震惊不小。我叫小恩,在成为一名教师之前,我在上海工作,工资比这里高很多。后来结婚生子,我决定回到父母身边。这里工作稳定,离我家只有电动车十分钟的距离,疫情之下找到这份工作,算是不错的选择。听校长介绍,我们学校是一个教学点式小学,生源主要来自附近几个村庄,曾经也“兴盛”过,不过近十年来,大部分学生都流失了,主要流向私立学校和县城的小学。现在学校只有五个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级,总人数50人左右,也就是说,平均每个班级10人左右。老师共11人,每个老师身兼数职,就拿我举例,我带语文和英语的教学工作。老师们的年龄也差别很大,和我年龄相仿的有三名老师,都是最近三年通过考试上岗的大学毕业生,另外8名都是有着25年以上教龄的老师,学历大部分是中专。第一天报道,有学生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偷看我们,他们眼睛放光,笑容灿烂,在走廊上奔走相告:“又来了两个美女老师,我们有三个年轻老师了,太好了。”这些声音,给我复杂的心情带来了安慰。走进教室,破旧的班级被学生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双双殷切的眼睛满含期待。我带的是三年级,一共9个学生,其中3个女生,6个男生,听同学说去年还有11个孩子呢,今天转去县城两个,甚至还有一个学生告诉我,明天他也要转学了。我问为什么,这个男孩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妈妈说有个老师她认识,脑子不太好。”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听说,有位王老师,几年前生过病,脑袋上开了一个孔,当时校领导让他办病退,他以“孩子还没有结婚,耽误娶儿媳妇”为理由拒绝提前退休,坚持教学。病好以后,王老师性情大变,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上课的时候,对着伟人的照片念念有词。据说上学期流失了几个学生,就是因为王老师在上课时候对着学生磕头。第一节课,就有女生向我发出灵魂拷问:“老师,咱们学校的学生怎么越来越少了,搞得我们都没有竞争力了,李庄小学一班有二十多人呢,不像我们,跳皮筋都凑不够人数。”“是呀,是呀。”其他学生也纷纷附和。这个问题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解答,因为生源锐减,这是近年来村小都面临的难题。这些三年级的孩子,普遍存在基础知识薄弱的问题。首先,他们无论是读书还是回答问题都不讲普通话,还跟我解释“之前的老师都不讲。”普通话在这里并不普通。英语也是,农村小学是三年级才开设英语课,大家都要从ABCD
1月29日 下午 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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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刺头”妈妈,决定单挑家委会

主播:宋婷婷家长委员会,是学校和家长之间沟通的桥梁。学校和老师为了更好的家校共建,会向家委让渡一部分权利。但有些家委成员的手“伸”得太长,矛盾就出现了。普通家长不想就这样被裹挟,可连老师都无力扭转局面……后来,出现了一个“刺头”妈妈,让矛盾更加激化。当然,本故事只是个例,大多数的家委成员是为了孩子和班级在奉献自己的能量。豁出去儿子放学回到家,书包还没放下,就气喘吁吁地问我:“妈,你怎么不报名参加家委会?”我一愣,问儿子:“你知道家委会是干什么的吗?”“就是帮老师干活啊,你要是参加家委会我就可以在升旗仪式上发言了。”儿子一脸羡慕地说。我知道家委会并不是帮老师干活那么简单,只能安抚儿子继续努力。我们班的家委会一共有七名成员。会长是班长杨毅的妈妈,她是市医院的医生,听说家里很有背景。这会长一职,是家长主动请缨还是班主任认命,不得而知。其他六名家委由家长自主报名。我发现,热心家委工作的家长,不外乎三种。一种是他们的孩子,本身就挺优秀,家长希望通过参与家委工作,换取更多名目的奖励,以便关键的时候能有加分。另一种情况是,他们的孩子并不拔尖,家长在社会上的角色,不是公司领导就是白领,他们本身掌握一定的社会资源,为了换取老师对孩子的关照,愿意贡献自己的能量。还有一种,他们真心体谅老师的辛苦,愿意做老师的“助教”,家长们的“义工”。家委会成立之初,会长杨毅妈妈就发言说,以后就是一个大家庭,她把“为了孩子团结一致,一齐向前”写在了群公告里。获得一众家长的点赞后,她在家长群里发了一个清单,主要内容是班级迁到新教学楼,需要配备一些学习用品。看着清单上的内容,我哑然失笑。扫帚、水桶、纸抽、视力保护器还算正常,可后面还罗列着:宣传板、储物柜、饮水机、空调……甚至冰柜。虽然冰柜两个字外面加了括号,看来是有待商榷的意思,但我还是觉得很可笑。家长群里居然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好在学校怕孩子们过电,不允许教室里摆放饮水机和冰柜,又由于线路问题,空调也没有安成,家委会这才作罢。儿子的同班同学沈鹤住在我家楼下。和沈鹤妈妈一起接娃的时候,她挺高兴地告诉我:“这次空调没安上,我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用再花冤枉钱了。”看来,对购买大家电有意见的不止我一个。沈鹤家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爸爸五年前去世,沈鹤妈妈为了能抽出时间接送儿子,辞掉原先的工作,成了一名保险业务员。因为是单亲家庭,母子俩过得不算宽裕。不过,她对儿子非常上心,主动加入家委会,负责采购和打印。一个学期下来,沈鹤妈妈几次找我吐槽,说家委会里面大家拼资源,特别卷。家委会为了增加和老师面对面沟通的机会,私下不定期邀请老师参加聚会。每次聚会,家委会成员“各显神通”,有的出场地,有的负责专车接送老师。头几回,沈鹤妈妈因为要送沈鹤上补习班,没有参加,就被大家说“不合群”。后来,家委会吆喝着去“农家乐”,三位老师主动买了20斤小龙虾。眼见其他家委争先贡献自己的厨艺,沈鹤妈妈决定“豁出去”,包揽“刷虾子”这项没人接茬的累活。“那天,我一个人站在那儿不停地刷虾子,腰疼、脖子酸,最后,手都刷破皮了。你看!”沈鹤妈妈抱怨着,伸出她的左手。我看见她指甲下面通红,好几处擦破了皮。沈鹤妈妈向我抱怨她自嘲道:“还不都是为了孩子。”我暗想,还好自己不是家委,再者,家校沟通为什么不能在学校进行呢?很快,我和家委会之间有了过招。刺头教师节,家委会提出要为三位老师购买礼物,他们给出的几套礼品方案都不便宜,我在群里说:“老师之前说过不收礼的”。家委会会长驳斥我:“不管老师收不收,尊师重道是最基本的品格。”可我想,要是老师不收,这买好的礼物怎么处理?家委会很重视孩子的学习。他们向老师提出,要全班集体购买教辅,请老师批改并在托管时集中讲解。我发言说:“小学阶段,没必要刷太多的题。”家委们回复我:“不想买的可以不买。不过,等老师讲题的时候,你孩子只能干瞪眼了。”二年级的时候,学校预备给我们班换新的语文老师。家委会听到风声后,很不满意,提议所有家长联名签字,要上书校长表示抗议。我在群里发表看法,说校长有权对老师进行调度安排,再者,小学阶段换老师也是常有的事。但家委们表现得很激动,他们认为“学校办事从不和家委商量,自行调换老师,就是罔顾班级的利益。”沈鹤妈妈也私下抱怨说:“好不容易维系的关系,怎么说换就换。”我才回悟过来:换老师对家委们意味着,他们又要花时间和精力重新去建立关系。周末,家委会会长带着三十多位家长的签名去找校长谈判,校长解释了调换老师的具体原因,希望家长们理解。家委们最终把行动的失败归结为“还有十八位家长没有签名”“不齐心”。真正的“过招”是为举行演操比赛,班级自愿订购演出服的事儿。孩子们在班级里投票后,选定了一套太极服。可当班主任把采购任务交给家委会执行时,却出了岔子。家委会会长在群里否决了孩子们选的服装,理由是“幼稚可笑,和演出内容不搭”,接下来,由家委会代替孩子们重新做服装方案。班主任没有明着驳斥家委会的想法,但她在群里发话,有关服装变动的事,一定要和孩子们沟通好。开始我没太上心,觉得演出服只要面料健康,价格合理就行。很快,家委会成员蒋凡爸爸上传了五套运动服的图片,供大家选择。我看了一下,是一家知名运动品牌,最便宜的也要四五百一套,再加上鞋子、帽子、手套和道具,一次活动而已,花费真不少。“看着不便宜啊。”我尽量注意着自己的措辞。蒋凡爸爸解释,为了避免浪费,建议在演出结束后,让孩子们把这套演出服当作班服。这个解释其实有些牵强,如果这套服装被定为班服,必然还要买冬款、夏款,算下来又要多花几千块钱。果然,有家长在群里质疑,觉得小孩子长得快,没必要买太贵的。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家委会会长似乎不大高兴,她说:“家委会已经用两个晚上筛选讨论过了,选的这几套,性价比很高,就是为了照顾个别困难家庭。”大家便不再说话,好像谁再反对,就等于贴上了“困难户”的标签。接着,家委会会长又说:“既然大家没意见,那就按家委们事先选的款式,就第一套吧。”我一看,家委会选的是五套中最贵的一套。家委蒋凡爸爸也附和说:“这套质量最好。”我一下没忍住,回了一句:“演操比赛比的是班级的团结、拼搏,不是名牌。”安静了一会儿,有家长在我的发言后面打出“+1”,接下来,十几条“+1”出现在公屏上。没一会儿,家委会会长发了条语音到群里,是冲我来的。她说:“郑博妈妈,咱们把服装这些装备操办好,比赛就已经赢了一半儿了。”我觉得花四五百买服装参加比赛,这种行为已经变了质,也马上发语音过去:“学校三令五申,不让孩子之间互相攀比。”“不是攀比,我们是在帮孩子们建立集体荣誉感,大家说是吧?”蒋凡爸爸帮腔说道。家委们紧随其后附和着。我觉察出自己的发言,引起了家委们的不满。其他家长们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这时,班主任出来打圆场。她说家委会选的这套服装确实价格过高,服装费最好不要超过三百元。最终,班主任在班上让孩子们重新投票,订了不到二百的蓝色运动服。演操比赛,儿子的班级凭实力拿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我很为孩子们高兴。沈鹤妈妈告诉我,在家委会单独的七人群里,家委们对我意见很大。他们说每次都是我“挑事儿”,说我不出力,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又说我为孩子几百块钱买衣服的投资都舍不得。但我觉得自己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沈鹤妈妈私下揣测,上次家委会提供的五套运动服,可能是家委蒋凡爸爸的资源。“说不定有猫腻。”她说。我回忆当时在群里,家委蒋凡爸爸和会长杨毅妈妈一唱一和的样子,无所谓地笑了笑。不管是不是谣传,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想来,只要不影响到我儿子,还是少掺和为妙。委屈因为这几次“过招”,我对家委会也有了近一步的关注。老实说,家委会要负责的内容还挺多,除了缴纳班费、买各种学习用品,节日时布置教室,还要帮老师打印题单、在学校活动日时充当志愿者,平常还要在家长群里提醒家长们各种打卡,比如消防安全学习,下载某个APP之类。但凡家长群里有点儿风吹草动,他们还要跳出来调解。毕竟老师精力有限,每天要面对五十来个孩子,和上百个家长的焦虑。大家都是为了孩子,的确挺辛苦的。这么一想,我也就逐渐释然了。但这些我没法跟十岁的儿子解释清楚,所以安慰他还需要费一番唇舌。比如儿子经常把没能受到老师的亲睐,归结为我不参加家委会。“没让我在国旗下讲话就算了,我上课发言,手举到天上去了,老师都不叫我。她总点爸妈是家委会的同学。”儿子噘起了嘴。“是你太敏感了吧。”我说。“才不是呢!”儿子说,“那些爸妈是家委的,都当了班干部,蒋凡的数学才55分,当了劳动委员,我考95分,连小组长都不是。”我心里明白了几分,但还是宽慰儿子:“当班干部,可不能只凭考试成绩,还要看同学们的意见。”“我的选票排第二,是老师当众唱的票。”儿子越说越气。“那可能还要看综合素质呀,德智体美劳什么的。”尽管我在找各种理由,但对儿子来说已经不是安慰,而是一种变相的否定。我意识到,有些事情对于大人来说可能无所谓,但孩子却非常在意。哪怕老师鼓励一句,一个笑脸,孩子都会高兴一整天。想了想,我给班主任打去电话,询问儿子落选班干部的事情。班主任跟我说了很多好话,一直夸我儿子表现优秀,也表示,以后会尽量多关注我儿子。不过,班主任也暗示我说,家委会是学校和家长之间沟通的桥梁,为班级做了很多贡献……孩子他爸劝我说:“不要太较真。班主任既然肯定了家委的工作,自然也要照顾他们的情绪,多少都会给他们的孩子一些福利啊。”想想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不过,我实在看不惯家委们在节假日,对老师的溢美之词,那些表述“跪舔”得太厉害,让我觉得很肉麻,吃相不好看。特别是教师节,自从我提出反对购买昂贵礼品后,家委会索性不再征求大家的意见,就自行决定给老师送礼。这样的“人情”并不能“阳光普照”到全班孩子,“好处”依然落在了几个家委的头上。此外,家委会内部也有鄙视链,像沈鹤妈妈这样没有背景的单亲妈妈,就经常被其他成员指使着干些跑腿的活儿。会长杨毅妈妈每次支使沈鹤妈妈的时候,也不事先打招呼,直接在家长群里喊话。比如:“沈鹤妈妈,今天复印的卷子四点前一定要送到班级。”“沈鹤妈妈,老师说班级的拖把、废纸篓要换新的,你买了赶紧送过去。”家委会的其他成员有时说话也不太注意。蒋凡爸爸就说过“群里的全职妈妈,闲着没啥事儿,帮忙去教室打扫个卫生”这样的话。有次,沈鹤妈妈因为临时要给班里送打印的试卷,耽误了给客户送保单。我建议她退出家委会,或者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直接回绝。可沈鹤妈妈摇头说:“我也是没办法。沈鹤胆子小,我本身也没什么资源,就想着为老师、为大家多分担点事儿,希望老师能多给儿子一些锻炼的机会。所以明哲保身,他们要干什么,我都点赞支持,再不济,我不吭声就是了。”看沈鹤妈妈一脸无奈,我微微叹了口气。举报儿子读四年级的时候,班级里发生了一件事。家委会会长在群里告诉大家,班上有位同学的家长去教育局把班主任刘老师给告了。这位家长投诉的内容主要是针对班主任占用课间讲题、拖堂导致接娃的老人在寒风里苦等、让家长自愿购买辅导书,布置辅导书上的作业。这位家长认为这样的刷题毫无意义,只会给孩子增加课业负担。班主任也和孩子们说了这件事,并表示,以后不会再拖堂讲题,也不会布置批改额外作业,总之“落得轻松自在”。班主任刘老师本身经验丰富,的确十分负责,后来又应家委会的要求,利用托管课讲解额外习题,在“狠抓”之下,我们班的数学成绩从年级倒数第二一跃成为年级第三。因为涉及自家孩子的学习,事情一发生,就触动了“鸡娃家长们”焦虑的神经,家长群炸了锅。绝大部分家长都出来指责,说:“这都要被投诉,哪位老师敢布置作业呢?”有的家长认为,刘老师布置的作业根本不算多,如果连这点作业都舍不得做,可以单独申请,没必要这样拉着全班同学下水,毕竟其他人还积极要求进步呢。家长群里的聊天记录家委会会长又告诉大家,因为这位家长是实名举报,所以班主任要接受教育局的调查。这样一说,大家就更愤怒了。大家一边表达对刘老师工作的肯定,倾诉着孩子们对刘老师的喜爱,一边斥责这位家长简直“太过分”。家委们还在群里给这位家长喊话,“我们不接受你的代表”“必须跟刘老师道歉”。家长们要求举报家长道歉我虽然也认为这位家长的方式欠妥,可以先和老师私下沟通,但又觉得,家委们在这件事上太过激,毕竟关于给孩子“布置作业”这件事,是众口难调。再者,家委们自己也说了,校长表示会调查清楚,公正处理这个投诉。不过,想到之前家委会一惯的作风,我没吱声。结果,家长们越说越激动,大家关注的重心从老师“布置作业”变成了搞清楚“到底是谁”。有个家委找到了这位家长投诉的帖子,帖子上有他的手机号的其中四位,他暗示,“对着家长联系录好查得很。”家长们想揪出“举报人”我觉得一旦这样做,势必会传到孩子中间,举报人的孩子在班上就会被针对,不利于孩子们团结。于是,我在群里说了一句:“相信校方能处理好这件事,我们不要让事件进一步升级,一旦舆情发酵,刘老师反倒显得被动了。”这句话被家委们借题发挥,他们觉得我一直没有发言表态,又反对过购买教辅,极有可能我就是那个举报人。并且,家委们认为我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就是想阻止调查。我很无语,不想和他们闲扯。家委会会长马上发来一张截图,是她针对举报人的跟帖,只见上面写着:“刘老师是非常负责的好老师,这条投诉是罔顾事实,希望教育局不要听个别人的一面之词。”她号召大家都去投诉小程序上留言,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自证清白。有二十多位家长纷纷响应,接龙自己留言的截图。我觉得这就很荒唐了,我告诉他们:“我不是举报人,你们不想被代表,我也不想被绑架。”“那怎么证明不是你举报的?”家委会会长问。我不想搭理她。最后,还是班主任出来说,不是郑博妈妈举报的,也希望大家不要再去留言,以免事情进一步发酵,反而让她“更说不清楚”。有家长感慨“刘老师太善良了”,总算终止了群里的讨论。那晚,我憋着一股气,心里很不舒服。没想到第二天,这把火烧到了我儿子身上。孩子班主任通知我去学校,说我儿子郑博和家委会会长的儿子杨毅打了起来。我赶到学校之后,班主任把我带到一间圆桌会议室。家委会会长杨毅妈妈挺着笔直的腰杆,已经坐在那儿了。打架的两个孩子站在一旁。我看到儿子脸上有一道红肿的划痕,杨毅额头也青肿了一块。儿子一看见我,就委屈地嚎啕大哭。我从他的哭诉中得知,家委会几个孩子,在课间议论说举报班主任的可能是郑博妈妈。其他孩子们头天也从各自的家长口中,听到了些针对我的怀疑,所以,大家都不愿意理睬我儿子,杨毅还指着我儿子大声说他是“内奸”。儿子觉得受到了污蔑,说:“你妈妈胡说。”杨毅则嚷嚷:“我妈是家委会会长,肯定有证据。”儿子毛了,喊了一句:“家委会就了不起?”两个人最后扭打起来。我很恼火,又是家委会。坐在对面的杨毅妈妈还在那儿一个劲强调,是我儿子先动的手。这一次,我积攒的情绪爆发了。我严肃地喊了声“杨毅妈妈”,声明我不是举报人,接着一一列举家委会做的蠢事:干涉学校管理,否定孩子们的决定权,以少部分家委的想法代表所有家长,剥夺了其他家长的话语权,还额外要求老师加作业,这才有了这次家长投诉的事情。见我连珠炮一般的指责,杨毅妈妈脸色挺难看。班主任也强调,的确不是我举报的。杨毅妈妈反驳我,说家委们是老师的助教,是家长的义工,现在被我这样横加指责,完全是出力不讨好。“你看,学校又不给我们发工资,老师也没有给我们孩子搞特殊。”她说。这话又戳中了我的“要害”。我“嚯”地一下站了起来,问她:“真的没有特殊码?那你儿子个子那么高,又不近视,为什么总坐前三排?你儿子成绩一般,为什么这个班长一当就是三年?”杨毅妈妈支吾着,没有再说话。班主任赶紧出来息事宁人,说:“有些问题是我疏忽了,下个星期我会重新排位置,大家有话好好说。”离开学校的时候,班主任特意叫住了我。她尴尬地向我解释:“家委们其实对我的工作也不满意,有时候他们‘手’伸得有点长,唉——可我总想着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不想和他们发生摩擦。毕竟他们帮我分担了不少工作,我才能把工作重心放在教学上。”我理解班主任的立场,点了点头。我也知道,我们班的家委会可能是个特例,不能因此否定绝大多数有奉献精神的家委们。那件事之后,儿子再也没有提过“家委会”三个字。沈鹤妈妈告诉我,家委里传出来的话是,“我在学校气得掀翻了桌子”。我回忆那天我的确有点上头,但只是拍了桌子而已。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我看着被置顶的家长群,想退群算了,但又想要是漏了些重要通知怎么办?我看了看家长群的群公告,依然是:“为了孩子团结一致,一齐向前。”我笑了笑,他们真的是为了孩子吗?-
1月5日 下午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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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客厅长大的女孩,决定花100万重新养育自己一次

过去缺乏物质保障、父母关爱的孩子们,只能抱着童年缺憾艰难成长,并慌慌张张被扔进成年人的生活当中……但近期很多女孩喊起“重新养育自己”的口号,她们不再困于过去的泥淖,不再慌慌张张,而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全新的个体,去创造物质条件、关爱自己。在2023年最后一个工作日,我们采访了几位女孩,看看她们是怎么重新养育自己的。童年睡客厅的我,拥有了自己的房子@爱喝咖啡的羊最近,网上有个“厕所改儿童房”的帖子火了。事情大概是这样的,一家人要搞装修,想把家里厕所改成儿童房给大女儿住,剩下双胞胎儿子,一人一间卧房。关于“儿子比女儿重要”“女孩不被重视”的讨论再次炒上热搜。我看到这件事就想起自己的幼年经历。上小学的时候,我家是个小两房,爸爸妈妈一间,我和哥哥一间。后来表哥来我们这儿借读,也住进了我和哥哥的房间,哥哥的床给了表哥睡,爸妈在两张床中间加了张折叠床给哥哥睡,我的床靠墙,和哥哥的床只留了很窄的过道。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我盖着哥哥的被子,哥哥盖着我的被子。爸妈推测,一定是半夜我们俩的被子先后掉落,又在睡梦中互换了被子。再后来,小房间睡不下三个孩子,我的小床挪到了客厅。吃饭、睡觉都在那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睡过懒觉,因为客厅很吵,更没有隐私。我有个关系很好的小伙伴,她家是三房,她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房间有衣柜、床、书桌,还有一个装满书的书柜。每次去她家玩,我总是在她的书柜前眼馋好半天。那时,我做梦都想拥有一间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房间,我连窗帘的颜色和家具的风格都想好了。工作三年后,我存够首付,毫不犹豫贷款买了一套房,不大,是个挑高5米、带天窗的顶楼。我按照自己的喜好装修,二楼一半是我的卧室,一半是我的书房。有满墙的书架,有大大的书桌,躺在卧室的床上可以透过天窗看满天星斗,小时候的遗憾,终于在成年后,被我自己补上了。妈妈给我买的彩笔,迟到20年@秋水长天小学五年级,新来的班主任刘老师很注重开展文体活动。他让我这个山里娃知道,原来画画也是一门功课。那天,刘老师教我们画仙人球,我的画被老师重点表扬,他说我悟性很高,极有天赋。课后,老师让我们每人买一盒彩笔,下节课要教我们涂色。回家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母亲在和父亲合计,这个月工资怎么分配,要孝敬双方父母,要买米买面,要给弟弟买奶粉……听起来,似乎还入不敷出。彩笔的事在心里盘桓良久,最终又咽回了肚子里。后来的美术课,别人的作品五彩斑斓,只有我的作业是铅笔完成的。强烈的自尊心,让我从来没去和别人借用过彩笔,可是,我多希望自己的画也能涂上靓丽的颜色。有一次帮母亲收拾屋子,在抽屉里翻出好多旧彩笔,母亲说全是弟弟上小学时买的,买了他也不用,白浪费了。那一刹,愤怒、委屈、失望,蜂拥而来。我跳起来质问,为什么当年我那么渴望一盒彩笔,到最后却仍是奢望,为什么弟弟一点不懂爱惜,你们却给他买这么多?母亲一脸无辜:“你也没跟我要过彩笔呀?你要是真的需要,再穷还能买不起一盒彩笔吗?”我愣住了。后来,我明白了,真正限制了我的,不是贫穷,而是“懂事”。懂事的我,自觉地向贫穷让路,不敢提一丁点出格的要求,连一盒彩笔,都成了永远的遗憾。一个周末,我和妈妈逛超市。走到文具区,我想了想,拿起一盒彩笔放进购物车。结账时,我妈突然把彩笔抢过去:“这个钱我来付。”长大以后,我再也不需要零食@响指说起来可能有点夸张,我和姐姐小时候没怎么吃过零食,因为我们没有零用钱。家里很缺钱,爸妈常常为此在我们姐妹俩面前吵架。那时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俩孩子一学期学费900块钱,一到交学费他们就得吵一架,爸指责妈拿不出钱,妈指责爸挣得少。邻居家孩子经常拿零食在门口吃,我就盯着看,有时想找爸妈要钱去买零食。姐姐大我一岁,把我拦住,私下跟我讲要懂事,能吃饱饭、能上学不错了,千万别找爸妈要钱,不然又得吵架。姐姐常说,能快点长大就好了,长大能自己挣钱,想吃什么吃什么。甚至延伸到学校收资料费、买校服,我俩都不跟父母要钱。我俩成了各自班级的特例,早晨站队列做操站在末尾;有需要穿校服的活动,老师把我俩排除在外,怕影响评分。到五年级,我实在嘴馋,听说学校小卖部可以赊账,就常去赊账。吃是很痛快,陆续欠了老板二十多块钱,还账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只好去跟妈妈要钱,说学校要收十块钱资料费。妈妈找姐姐来问。姐姐聪明,意识到我撒了谎,说:“不是硬性要求,交不交都行。”妈妈听说交不交都行,决定不交。事后,姐姐把我拉到房间里,问我为什么要骗钱。我走投无路,只好跟她说了实话。我很生气,怨她坏我的好事。她也很生气,打了我一巴掌,那是她唯一一次打我。每天放学以后,姐姐就拖着我去捡废品,卖了钱再回家。一个月过去,我俩终于攒够二十多块钱还了债。经过这件事,我的嘴再也不馋了。哪怕家境改善,哪怕我长大有了能力,都不怎么吃零食。我越长大越发现,自己渴望的不是零食本身,而是零食所代表的“美好生活”。所以,我和姐姐努力工作、攒钱,改善了全家的生活。说起姐姐,她现在真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说:“童年的缺憾要用一生去弥补。”当然,她的四颗蛀牙可能也要用一生去补,今天还帮她预约了牙医。是女儿的玩具,也是老婆的玩具@刘亦菲老公有一年春天,我们一家三口去公园放风筝。老婆说她会放,自告奋勇地把风筝的线穿好,尾巴摆好,然后我举着风筝她放线。她技术不错,很快风筝就飞到天上,而且越飞越高。女儿很开心,一路追过去,想让妈妈带她玩。可老婆一直盯着风筝,收线、放线,围着小山坡东跑西跑,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儿。小姑娘等了半天,连个风筝尾巴都没摸到,只好跑到我跟前哭诉。我走过去扯住老婆:“快给悠悠玩一下。”老婆这才低下头,忽然醒过来一般,笑嘻嘻地把线递给悠悠。“怎么,你找回童年的快乐啦?”我打趣她。老婆以前家里穷,孩子多,好不容易捡到一个别人不要的风筝,结果哥哥放了姐姐放,还没到她手里,风筝就挂树上了。直到今天,才过了放风筝的瘾。再后来,她给女儿买了很多玩具。跳棋围棋五子棋、贴纸音乐盒、乐高积木艾莎公主,每个玩具,她玩得比悠悠还起劲,俩人要是积极配合那是相安无事,要是她一高兴忘了还有个女儿,悠悠就哇哇大哭。“爸爸,妈妈又抢我玩具了。”30岁这年,我给自己改了名字@是酱酱子我叫“招娣”,这个名字摆明了爸爸妈妈的态度,就是想要一个儿子。我问他们,为什么我的名字起得这么随意。爸爸说,这不是盼着你有个弟弟嘛。末了,爸爸又说:“不过也没啥用。”我叫“招娣”,妹妹叫“引娣”,我们俩的名字都没让他招引来儿子,我也一直没有弟弟。因为这个名字,我从小自卑,不敢上台自我介绍,不敢举手回答问题。不敢主动参加学校活动,不敢跟异性说话,甚至因为不肯说出自己名字错过喜欢的男生。每次有人去我家,我都会躲起来,生怕他们大声喊我的名字。我有好几次跟爸妈提出要改名,他们不是同意就是嫌麻烦。直到今年,我才终于下定决心改名。去派出所提交申请、找单位写材料、盖公章,拍身份证照片,打印新户口簿,操作下来,虽然麻烦,却比我想象的轻松。手写申请书里,我写下申请理由:“在日常生活,学习工作中,现用名给我带来了很多不便和伤害,长期导致本人的不自信和社恐。”我背着妈妈养了一条狗@冰糖雪梨我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外公、妈妈、小姨和舅舅都是老师。妈妈一直自诩书香门第,很得意自己家教严格。妈妈的禁令很多。留长头发,不准,心思会花;小伙伴约滑旱冰,不准,会摔断腿;房门不准锁,放学要掐着点回家,不准带同学回家,也不能去同学家玩,只能看妈妈选定的课外书……我从小是乖乖女,妈妈的禁令一一照做。唯一一次叛逆是为了一条小狗。初中时,闺蜜家的狗生了一窝小狗,邀请我去看。两白一黑,我最爱那只小黑狗,肥嘟嘟亮晶晶,像一块宝石发着黝黑的光。它的小舌头一下一下舔着鼻子,可爱极了。闺蜜看我喜欢,提起小黑狗塞到我怀里:“等满月了,你直接抱回去。”“可以吗?”我诺诺着不敢答应,妈妈可能不会同意吧。闺蜜说没事,她也是先斩后奏直接把狗带回了家,只要态度坚决,肯定能养的。那阵子,只要放学,我都去闺蜜家看小黑狗。因为他很像毛绒团子,我给它起字叫团子。一个月后,我把团子带回了家。当我从书包里抱出团子时,妈妈瞬间爆发:“哪里来的?不准养!掉毛,有味儿,马上扔出去!”我紧紧抱着团子,哭着哀求妈妈留下它,我说一切由我负责,还承诺期末考第一名。第二天我一大早起床,给团子添满水,盛好饭,依依不舍地出门。放学后我一口气跑回家,拉开阳台门,没看见团子,纸箱子和碗也不见了。妈妈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冷道:“一大早就扔垃圾站了,玩物丧志,影响学习。”我飞奔到小区的垃圾站,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在小区里找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爸爸把我扯回家。因为此事,闺蜜和我绝交了,我为此很久没有跟妈妈讲话。后来,我认真学习,听妈妈的安排考了师范,毕业后回到小城当了老师。工作稳定后,我搬出来住了。最近一两年,妈妈一直在安排我相亲。年初的一天,我加班回家,天都快黑了。小区门口的垃圾箱旁,一只黑色的小奶狗在箱子里呜咽。小狗肥嘟嘟的,亮晶晶的眼睛就像两颗黑宝石。我伸手过去,它把头蹭上来,浑身发抖。这大概也是哪个妈妈偷偷扔出来的吧。没有任何犹豫,我端起纸箱,把它带回了家。它也叫团子。我不喜欢当老师,背着妈妈报名了研究生考试,是我心仪的学校。每天晚上,团子躺在我脚边陪我复习,我内心笃定,一定能顺利上岸。这天,妈妈来我的房子,打开门看到团子,果然又是那套说辞,玩物丧志,影响工作。我指指她手上的钥匙说:“妈,把钥匙还我吧,以后来我这里先打电话。”-
2023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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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14岁少年决定一起去死

主播:宋婷婷青少年自杀,是一个全球性的重大公共卫生问题。前不久,我一位警察朋友参与救援两名意图跳楼的中学生,这是他今年遇到的第十一和第十二个自杀的孩子。“这些年闹自杀的学生多了很多,但同学间商量好一起赴死的少见。”人们理性分析青少年自杀的深层原因,认为学习压力、少年早熟、抑郁症都有可能……而我作为一个年少时有过自杀经验的人,认为其中还有一项重要原因:孩子们成长中极度缺乏死亡教育,导致孩子们对死亡的好奇甚于恐惧,将死亡与解决问题画上等号。2000年,我十四岁,上初二。那个时候的我绝不承认自己叛逆,因为叛逆是小孩的标签,而我十四岁了,是个大人。我是个普通女孩,家里算不上书香门第,但家人都正经读过书。父母是工薪阶层,工作顺利,我成绩平平。我们一家没经历过大运气也没遭过大难,我们就是最平凡的人。陈坚是我的同桌,也是同一个大院的邻居,他是个很有传奇色彩的人,成年人对他的印象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可怜孩子,因为他一出生就住在姑姑家。大院里的人几年见不到他爸一面,更没人知道生他的女人是谁,包括他自己。但陈坚从来不是个悲情角色,同龄人对他的评价是“洋相男”,他擅长出各种洋相来逗大家,班里人常常一边骂他一边哈哈大笑。介绍自己的生母时,陈坚也熟练运用他扮丑的技能,他说:“我妈是个鸡,前面打了几十个胎,再敢打了我她就得死,为了活命她才生我,所以生完我她就跑了,奶都没给我喂过一口。”陈坚说这话时丝毫不带感情,就像在说别人的传闻。那时候,我们的关注点都在“鸡”这个多义词上,少年人对未知世界的促狭让他像获得了宝贝一样高兴,他到处称呼自己为“鸡崽子”。至于为什么陈坚会被生父丢在姑姑家,他也毫不吝啬地给大家答疑:“我爸是个混混,本来也养不起我,为了娶后妈干脆就不要我了。”他说完还做着鬼脸补充一句:“我爸妈绝配,痞子配鸡,天生一对。”陈坚说这些本应充满悲情的话时总是手舞足蹈,经常一句话没说完就摔个跟头、绊一跤,然后站起来龇牙咧嘴地呵呵笑,大家就被他逗得哄堂大笑,他习惯如此,我们这些听众也早习惯了。大家对他的风评一半一半,讨厌他的人觉着他贱,喜欢他的人觉着他很仗义。每次我们因为抄作业、上课说话、放学打架、接话茬被老师批评,陈坚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揽责:“我带的头,跟他们没关系,罚我一个就行。”因为总是替人出头,他隔三差五地挨打。人们都知道陈坚的身世,从来没人隐瞒过他的出身,姑姑说没必要,身世不好的孩子越保护越矫情。姑姑是出了名的性子强脾气大,经常抡着半人长的擀面杖满院子追着他揍。姑姑每次都真下狠手,她对每一个来劝架的人重复这句话:“我对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爱不起来。”陈坚挨打一点儿也不冤,他的确比同龄人淘气得多,他上课期间上蹿下跳,下课时段打架斗殴都是常态,被老师批评时他一直嬉皮笑脸。我们那时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他怕的人和事,即便有人戳他心窝子、当他面骂他是“鸡崽子”,他也满不在乎,还笑嘻嘻回应骂他的人:“对呀,我妈就是鸡,本来就是。”陈坚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每天都带伤的人,因为他旧伤未好就又有了新伤,但并非都由姑姑造成。他身上的伤,还有许多是自己造成的,我是他的同桌,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喜欢自虐的人。上课的时候,陈坚时不时掏出小剪刀剪自己的手:他把手攥成拳头,除大拇指外的四根关节结明显地凸出来,他就用剪刀将指节尖上的皮肉剪下来,或许因为拳头攥得紧,又或许是他很瘦,他每剪掉一块皮肉时,伤口起先都没有血,只露出白白的一个圆豁。即便他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下,可我无论目睹多少次都习惯不了,我头皮发麻,问他:“你疼不疼?”“不疼。”陈坚虽然皱着眉头,但嘴巴从来都是咧着,“特别爽。”“你怎么老上课时候干这事儿?”我问他。“下课没空。”陈坚下课永远比上课忙,但后来他告诉我,下课这么做容易被大家发现。陈坚的手没有完好的时候,只要指节上长出新的皮肉,他就会把它们剪掉。他还热衷于用圆规扎自己,有几次正在上数学课,他突然拿圆规扎自己的胳膊,有时会立即出血,有时不会出血,他疼得冒汗,可脸上却一副舒爽的表情,嘴里还轻轻哼着:“啊……啊……”现在回忆起这一幕,我心里相当难受,但当时的我努力理解他,因为他说他身上一疼,心里就舒服,发自内心地享受疼痛。我还有一个好朋友,叫做邓佩,我和她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邓佩家和我家一路之隔,她每天早上来我家叫我上学。她是个很勤快的女孩,早上等我吃饭的间隙总是手脚不停地帮我叠被子。我父母说,从来没见过如此温良的孩子。邓佩又是个笨小孩,成绩很不好。她学习很努力,上初中以后连放假的晚上都得学到十二点以后才睡觉。邓佩从不在收假前赶作业也不抄作业,每天按计划学习,可就是学习不好。她为人老实,谁说什么她都信,对父母和老师言听计从。老师心疼她,她考试成绩再差,老师也不会对她厉声呵斥。“可惜。”老师经常对着邓佩分数难看的卷子发出感叹,邓佩每次都脸红地接过卷子,不知所措。和别人在一起时,邓佩的话很少,只有跟我单独在一起才很活泼,她爱听我说话,喜欢看我胡扯时张牙舞爪的样子。我觉着私底下的邓佩其实很聪明,她绘声绘色给我讲那些充满禁忌字眼儿的言情小说时,我常常佩服她记忆力好。因为我和陈坚成了同桌,并把他的秘密分享给邓佩,于是邓佩也和陈坚走得近了,她同情陈坚。不过真正让我们三个组成团体是因为一件惨事:陈坚姑姑不给他吃饭。起因是期中考试结束,陈坚偏科严重,文科类的成绩很难看,他又为人仗义总在一些“坏人坏事”上面出头,老师便把姑姑叫去谈话。姑姑恨陈坚不争气,回到家时还恰巧撞见他和自家女儿对骂,污言秽语让大人听得都面红耳赤。姑姑抄起擀面杖对陈坚劈头盖脸打下去,当时正值晚饭时间,陈坚躲闪时撞翻了桌子,杯盘碟碗砸得稀碎。姑姑勃然大怒,看着快跟自己一样高的侄子,扔了手中的擀面杖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既然不想吃我家的饭以后就别吃了。”从那晚开始,连续一个月陈坚都被禁止上桌,桌上不放他的碗,锅里也不给他剩饭。隔天上学,他饿狼似的扑到每一个同学桌兜里翻找吃的。得知了他的情况,大家都对他慷慨解囊,作为同桌、邻居的我给他的支援更多。那段时间,陈坚隔天就和邓佩一起来我家等我上学,实则是来我家找饭吃。时间一长,陈坚不好意思天天在我家混饭,于是邓佩就隔三差五带一饭盒吃的给他。正是那段时间,让陈坚认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比其他人更铁,他非要和我与邓佩结拜。每到自习课时,他就让前后的人和邓佩换座位,我们三个就可以坐在一起聊天儿、互相抄作业。我们三个人里,只有邓佩的爸妈特别关心她的学习。我爸妈忙得天天很晚回家,他俩谁也没工夫管我。陈坚自然不必说,压根没人管他。我们经常待在一起,后来甚至想过一起自杀。初二下半学期刚开学,倒春寒,人们都穿着厚棉袄,陈坚却只穿着一件薄外套,他头上顶着一个大包走进教室。同学们惊呼着,跟在他身后试探碰触他头上明显隆起的疙瘩,问他:“咋了鸡崽?还没长大就长鸡冠子了?”陈坚这次没跟人嘻嘻哈哈,一个人在座位上发呆。上课了,大家四散开去,他掏出圆规,我以为他又要扎自己,但还好他这次只是在桌上划着道道,就是手下更狠了,木屑都被圆规尖撬翻出来。我悄悄问他:“你姑打的?”陈坚点点头,拉过我的手在他脑袋上摸,真是很大的疙瘩。“这可是头啊。”“我不想活了。”陈坚说这话时面无表情,“被人打死,不如我自己死。”第一次严肃地听到“死”这个字,我心惊肉跳,那时我还小,从来没有面对过真正的死亡,我想象不来身边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死掉。我担心了一下午,没想到放学后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就被邓佩打消了。那天晚上我们没有立刻回家,在空落落的教室里,听完了陈坚对挨打过程的描述。陈坚这次挨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逃跑时跑错了方向,姑姑的擀面杖刚好落在他脑袋比较脆弱的地方。“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陈坚感叹道。此刻的邓佩眼泪汪汪,她说:“我也不想活了,期末考试考成那样,我连大年三十晚上都被逼着做卷子,我不敢回家,我爸妈天天轮流骂我,他们说我是蠢猪。”我顺着想到自己也曾经因为成绩不好被爸爸禁足,想起爸妈每次吵架时爸爸对我说“我们十次吵架九次都是因为你”。我也忍不住难受起来,并问他们俩:“你们说,我要死了大家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没人回答,陈坚突然趴在桌上哭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哭着说:“至少你们还有爸妈,我爸的后老婆不要我,我一共就去过我爸家两次,还都是他偷偷带我去的……我才不稀罕他家,我讨厌那个弟弟……我知道我是姑姑的负担,但我又没地方去。”陈坚的哭泣让一贯温和的邓佩烦乱,她不耐烦地提议:“咱们一起死吧。”“我同意。”陈坚的哭声立刻止息,转头问我,“你呢?”“我看行。”我也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陈坚来了精神,他说:“那咱们就成立自杀联盟吧,我们死了让他们大人后悔去。”邓佩附和道:“咱们得找个机会,还得做个计划,好好想个死法。”自杀计划一再推迟,主要原因是害怕:我们害怕疼,害怕难受,害怕没死成被大人发现遭惩罚……总之怎么想都无法达成我们想要的那种感觉:不难受且干脆地死掉。不过任何事总有第一个尝试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是最胆小的邓佩。一次月考结束,邓佩的成绩毫无意外排在垫底位置,放学时她磨蹭着不肯回家,陈坚踢球去了,我负责把邓佩送回家,一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邓佩哭丧着脸说:“我爸妈得骂死我,他俩肯定轮番轰炸我。”她在学校已经哭过一场,这会儿又手捂着红肿的双眼哭道:“最怕我妈骂我,她说话可难听了,什么戳我心她就说什么,我也想学习好啊,我每天两点才睡觉,就是学不会我能怎么办?”邓佩的父母是普通工人,两人干的都是三班倒的工作,收入不高却十分舍得在邓佩的学习上花钱,她从小学就开始上各种课外培训班,甚至还上了一对一的家教。邓佩是家庭的希望,父母总对她说:“你要好好读书,不要像我们一样,干着最累的活,拿着最少的钱。”但邓佩确实没读书的天赋,在家门口,她对我说:“他们为啥就不能承认我笨呢?我真的不会读书啊。”劝她的话,我已经说了很多年,我的成绩中等,她总说我无法设身处地想象她的生活,劝也没用。我无话可说,于是抱了抱她。没想到这一拥抱,让我们从此断了往来。第二天,邓佩没来上学,我给她家打电话,只有响铃却没有人接。那时家用电话都有来电号码显示,她怎么会不知道我给她打过电话呢?可她一通也没回给我。一周后,邓佩还没来。我和陈坚商量找时间去邓佩家看看,我们猜邓佩肯定被他爸妈打惨了,虽然他爸妈从没打过她,但除此之外我们想不到她不上学的理由。我还没去找邓佩,就先被班主任找了,他把我叫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盯着我好一会儿,才说:“邓佩家长让我给你说,不要再给她家打电话了。”“为什么?”我一头雾水。“他们准备给邓佩办休学,很快她会转走。”我大吃一惊,心想不至于吧,邓佩每次考试不都一样差吗,为什么这次这么严重?班主任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叮嘱我别受影响。放学后,我和陈坚还是去找了邓佩,没走门,扒窗户。邓佩家在一楼,窗户虽然比我个子高不少,但她只要探出头来,我就能看到她。过去我晚上找她时,就算她出不来,我们也能在窗户里外聊天儿,今天也是如此。我和陈坚悄悄在窗户外喊了几声,可是窗户关得死死的,直到天黑都没人理我们。因为担心邓佩,也因为好奇她的突然消失,我每天放学都要绕道到隔壁院子喊她,终于有一天窗户打开了。邓佩的精神很差,她对我说:“你别来了,我妈不让我跟你玩儿。”“为什么?”我蒙了。邓佩说:“我妈看见咱俩的交换日记,又说咱们总是在一起搂搂抱抱,非说你和我是同性恋。”我和邓佩有交换日记的习惯,里头除了一些校园传闻,还有些过分亲昵的表达。没想到这样的情谊会被她父母误会,而她还因为这个误会跟我绝交。我头也没回地跑了,从此我们再也没来往过。和邓佩绝交后的一段时间,我只要在学校就总被指指点点。我不堪其扰,让陈坚帮我打听到底是谁在谣传。陈坚没打听到谣传的源头,倒是打听到了邓佩的遭遇——邓佩失联那些天,曾经自杀过。如早先邓佩所料,父母在看到那次月考成绩后又发怒了,初二下学期还是成绩垫底相当于无缘普通高中。父母绝望之下撕了她的书本,与此同时找出了我们的交换日记。邓佩父母以为终于找到了邓佩学习不好的根源,他们认定邓佩和我的“禁忌之情”导致她成了差生,严令她烧掉我们之间的日记、礼物,甚至连其他同学送的东西也无一幸免。那盆火是邓佩父母点的,邓佩烟熏火燎的烧着那些小礼物,突然拿美工刀划了手腕。邓佩冲动的行为很快被父母发现,他们连哭带骂送她去了医院。她在急诊留观一天被接回家,直到转学前都在父母轮流的监视下、被锁在房间里做卷子。不久,陈坚离家出走了。事情起因没人知道,因为他失踪之前我压根儿没见过他,他走时连一个字条都没留下。听陈坚姑姑对警察说,他溜走前挨了一顿打。那段时间,学校老师、院内邻居没有不帮着姑姑找陈坚的。前几天大家都很焦急,每天都能看见为了找他而焦头烂额的大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件事变得轻飘飘了,寻找还在继续,但焦虑的气氛日渐淡化。再重要的事,成了持久战,也会变得平淡。陈坚一出走就是三个月,但在第二个月我就知道了陈坚的行踪,是同学李全告诉我的。李全悄悄对我说:“我看见陈坚了,他在墓地附近的扎花店打工。”我感到吃惊,他竟然在那种地方,再一想到那些棚子搭起来的扎花店确实乱脏又不显眼,大部分人对坟头墓地有忌讳,藏在那里的确不易被人发现。“你怎么知道的?”我问他。李全说:“礼拜天我去给我爷上坟,我爸让我去买花串的时候,我就看见他了。”“他怎么跟你说的?他不回来了吗?”李全说:“他也不知道咋办,他说钱花完以后他一家家店找人问要不要帮工,最后就这家要他,人家愿意管饭还每天给五块钱,他暂时就只能待那儿,他说攒点儿钱以后去火车道试试扒火车,离开这儿。”“他准备去哪儿?”我觉得不可思议,也还有点儿激动,对于十四岁的我来说,这种情节只在电视剧里出现过。“火车去哪儿他去哪儿。”李全说,“他还问我有没有见过他爸找他。”前些天,陈坚姑姑还跟邻居们抱怨过,孩子丢了这么久,亲爹连个面都不露,也不知道是媳妇儿拦着不让来,还是他就见不得陈坚。“大人都自私。”我真心这么觉着。“他爸心真狠,陈坚可怜,跟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李全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不让我给别人说,但是你可以,你不会出卖他。”这份信任让我感动,往后一个月我眼看着大人们轮流值班找人,眼看着陈坚姑姑、姑父的情绪不断在亢奋和失落中交替,我都对他的行踪守口如瓶。不知深浅的年纪让我以为那就是义气。一个月后,陈坚被警察送了回来。被送回来的陈坚不再是我的同桌,三个月不见,他的位置早已经安排了别人,陈坚坐在单独的位置,靠近讲台,那里是“特座”。我想问问陈坚这三个月的经历,可他忙得根本无暇接待我,围着他的人很多。在学校里,陈坚每天都兴奋活跃,故事大王一样讲他为期三个月的“冒险传奇”,引得大家啧啧称叹。但陈坚在院子里的状态跟在学校里大相径庭,整天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当全校传遍了陈坚的故事,没人再来听他“说书”,初二下学期末,他出现在院内一栋楼的楼顶上。一大早,院子被人堵得水泄不通,大家都仰着头看7楼站着的陈坚,我也爬到对面楼的房顶看他。陈坚没说要跳也没说不跳,他在楼顶外沿站着,警察在他身后慢慢向前移动,陈坚看见了,他也没抗拒,他淡漠站着。我看到了孤独。“你给我下来,你本事大找个高点儿的楼跳,这么低摔不死摔废了我不养你。”陈坚姑姑哭着骂他。陈坚没反应,姑姑不断从嘴里吐出刺人的话。警察止住姑姑的骂声,在陈坚身后说着安慰人的话,陈坚却只问:“我爸呢?”“你爸一会儿就来,马上就来了。”陈坚姑姑哭喊着。“你们跟我好好说,我妈真是鸡吗?”陈坚很平静地向围观者发问。陈坚姑姑这次没作声,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还是她也不知道答案。没僵持太久,陈坚的生父就来了,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样子很急迫,我的目光被他极快的奔跑身影吸引,这个中年瘦削男人以超出我想象的速度跑到楼顶。大概因为看到了久未谋面的父亲,陈坚的情绪不再平静,趁他分散注意力的这会儿警察扑了上去,他被拽回来时并没有挣扎。和电视剧里演的不同,陈坚和他爸相见没有父子相拥。陈坚老老实实站在警察身边看着他爸,他爸冲上来先给了一脚,然后蹲在地上用胳膊捂着头,自己先哭起来了。陈坚休学了,当晚就和他爸离开了姑姑家。但后来还是回到了院子里,据说在他爸身边待了大半年就主动要求回姑姑家生活。陈坚比我晚一年参加中考,我们散了,我没能问他当初是真的想死,还是只想吓唬大人们。谁知道呢?反正院子里的大人们说这就是一场闹剧。邓佩和陈坚从我生活中突然离去,悄悄流过两次眼泪之后,我很快适应了没有他们的生活。我每天早上提醒自己“邓佩转学不等我上学了”,偶尔会对新同桌掏圆规或小剪刀的行为产生抗拒,怕他下一秒就要往自己身上戳。初二,已经不是建立新友谊的好时机,我和同学该玩儿还是玩儿,只是没再向任何人说心里话。我尽量将注意力放在题海里,可依旧成绩中等。生活看似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其实邓佩和陈坚践行死亡计划对我来还是有影响的。我在家写作业的时候,总是有一下没一下盯着暖气管道上的晾衣绳看。在北方,冬天时室外不能晾晒衣服,老式房子的天花板下横着暖气管道,我妈在管道上绑了一些布条,当做晾衣绳在房间里晾衣服。我常常不由自主想要凑近我房里那些晾衣绳,它像有魔力一样,而靠近它的条件十分便利:我试过几次,只需要踩着床或者沙发,我的下巴就能够上绳子。在一个普通的夜晚,我妈住姥爷家,我爸在外面应酬,我一个人正写着作业,又关注到那根晾衣绳。没有任何悲观的想法,只是特别好奇我挂上去会怎么样。我看过不少关于生死的书,有人说死前这一生的事会像过电影一样快速放一遍,也有人说死前会看见一道光和最爱的人来接你。鬼使神差的,我又一次踏上沙发,把脖子套了上去。濒死的体验很痛苦,既没过电影,也没有亮光。当我被悬吊起来的一刻,心里除了惊恐就是痛苦,脖子很疼,绳子勒得我一口气憋住就再也没气能出来或进去。我之前有些害怕还用手攥住绳子,但那时手上根本没有力气进行自我拯救。我后悔了,幸好我掉下来了,晾衣绳承受不住我身体的重量。我落在地上的时候号啕大哭,因为我一半身子摔到沙发上,另一半摔在地上,沙发角撞到了我的腰窝,锥心刺骨的疼让我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我哭了很久,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现在回想,当时哭泣不仅只是因为疼,还因为巨大的后怕,那是我十四年来最恐惧的一次,即便现在想起来我仍然满心惊恐。哭完过后,我将布条又绑回管道上,对着镜子仔细看,确认身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后来偶然的一次聊天,我告诉了我妈当年这件事,我妈听完立即摘下在管道上绑了十几年的绳子,她后怕得快哭了,抱怨般骂我:“你怎么那么没脑子,这有什么值得试的?”多年后的初中同学聚会,我和陈坚以成熟的大人身份寒暄了几句,但都没提初二那年的事,也没问邓佩去了哪儿。希望她还好好活着。-
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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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被裁后,每天偷摸去钓鱼,直到撞上一个讹人的爹

主播:宋婷婷公司破产,被合伙人坑到负债累累的李晶在朋友圈卖水果为生,老公王韬业余时间会帮着送货。不料,老公送货途中剐蹭到老大爷老刘头。霉运接踵而至,却意外揭开了老公失业的秘密——老王已于一个多月前被公司裁员。他谎称去上班,实则去郊区钓鱼……2023年4月底的一天晚上,老公王韬在电话中语气低沉地说:“老婆,我回家路上不小心蹭到个老头,正陪着他上医院检查呢,晚点回!”我连忙问他:“报警了没有,打了保险公司电话吗?”“不用担心,事儿不大。”得到老公确定的答复后,我才松了口气。“检查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老爷子不肯放人。”“这是碰瓷还是被讹上了啊?”老公说,一直联系不上老爷子的家里人,老爷子抓着他不撒手,不肯让他走,这一晚上估计都得在医院陪着。我问他们在哪家医院,一会儿买些水果送过去。老公让我别折腾了,先陪孩子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给女儿检查完作业,我洗漱躺下。女儿睡前喜欢跟我聊会儿天,她提的问题,我答得心不在焉。翻来覆去煎熬了二十多分钟后,女儿终于睡熟了。我一骨碌爬起来,买了点水果,拎着一箱牛奶,骑着小电驴,往老公说的医院奔去。我到的时候,老爷子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老公半个身子侧歪在病床边上,衬衣袖子上的一处扣眼还被老人家的食指紧紧地扣在手指头上。“老爷子怕他睡着后,我溜了,非得扣着我的袖子才肯闭上眼睛睡觉。”随后,老公跟我描述了事发的过程。在一个路口,他右转弯的时候,老头骑着脚蹬三轮车直行。其实他的速度很慢,但老头避让不及,侧翻摔地上了。老公报了警,又拍了照发给保险公司。交警很快来了,定的老公全责,理由是拐弯让直行。老公争了两句,说两车并没有发生实际剐蹭。交警说:“交规在这,没什么可争的。很明显你转弯的幅度小了,没有给对方留出足够的空间,导致他摔倒。再者老爷子年纪那么大了,你机动车可以走保险,快送医院检查看看,老爷子只要身体没事其他都是小事。”到了医院,又一个难题摆在王韬面前:老爷子不肯说出家人的联系方式。按理说,出了这档子事,理应先通知家人,让他们知晓情况,然后来医院照顾。但这老爷子就是拉着王韬的袖子不肯撒手,怎么也不说家人的电话。“是老爷子不肯说出家里人的电话吗?还是他的家人不接电话?怎么会联系不上呢?”“问了,一开始是他不说。后来,好不容易磨出来一个他儿子的号码,还无人接听,谁都联系不上。”这老爷子的穿戴,看起来还算体面,怎么能办出这么不体面的事呢。他的家人也够奇葩的,再怎么样,出了车祸,家人也得关心一下吧?我感觉很奇怪。做了B超、CT等几项检查后,别的地方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腿摔骨折了,要养好恐怕需要些时日。医生说,可以选做钢钉或者打石膏夹板固定,住院治疗只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但想要养好,时间就长了。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着也得三个月。老公点了外卖喂老爷子吃,老爷子才吐露了一点信息。“老爷子姓刘,独自一个人生活。他的妻子早几年就因病去世了,独生子在国外工作,电话也打不通。让他再联系其他家人,他就把脸一板,说自己是孤儿,再没有别的亲人了。”老公无奈地说。再问,老爷子就翻脸不说话了。老公让我把水果放下,先回去休息。想到新闻报道上讲的那些讹人的老人,我悄悄拉过老公问:“老爷子是不是担心咱家不出钱,跟儿子媳妇没法交代才故意这么说的呀?”老公疲惫地摇了摇头,嘱咐我别多想了,赶紧回家休息。我提议明天一早让老公去上班,我来替他应付这老爷子。老公拒绝了。“这老爷子难搞得很,我都觉得头大,你肯定更应付不来,就别往跟前凑了。至于明天,就看老爷子心情是不是能好点,会不会放人了。”我要离开时,老公难得主动说了句:“老婆,你受累了,家里多担待着点。”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他这句话另有深意。第二天,我送女儿上学后,带着两份热腾腾的早餐来到医院。这次,老爷子醒着。他的皮肤黝黑,神情严肃,头发花白,脑门上有三条深深的皱纹,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我硬着头皮上前跟他打招呼:“大爷,您好点没?我来看看您。”老爷子看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大爷,我是王韬的家属。不怕您笑话,我失业了。您看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都靠王韬一个人撑着,您高抬贵手,松松手,他还得赶去上班呢。您放心,白天我在医院照顾您。”老爷子根本不买账,冲着王韬直嚷嚷:“不行,谁碰的我,就该谁照顾我。爷们的事,就该爷们办,女人家凑什么热闹。”“您要觉得我照顾您不方便,那我们给您请护工。王韬也不能天天请假啊!”“那不行,放你跑了,我上哪儿找你们去?现在说的好听,到时候不认账了怎么办?”这个提议,被老爷子干脆地拒绝了。我再三向他保证,我们一定会负责他的医药费和护工费,“再说,有交警的定责书,我们不会不管你的。”可不管我怎么说,这个倔老头都不同意,还往外撵我。不仅如此,这老头生怕王韬跑了,又耍无赖般地拉紧他的袖子。我简直无语,老公也只能认栽:“算了,我正好把年假休了吧,谁让咱摊上这事了呢!”我只好又跑了趟医院,给老公送来洗漱用品、换洗衣物和水杯、充电器等。就这样,老公跟公司请了假,在医院照顾老爷子。我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问这种情况是不是讹人,算不算我们应该承担的,能不能报销。唉,真是流年不利,倒霉事接二连三地找上门。两年前,我跟朋友合伙开的公司濒临破产,合伙人卷款跑了。债权人找不到她,纷纷跑来公司堵我,搞得我烦不胜烦。后来,我申请了破产清算,流程走完后,我背上了一百多万的债。为了早日还清债务,我低价卖了一套房一辆车。我试着投了几份简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我没了当初创业的激情和本钱,就在朋友圈和社群里卖卖水果零食。可喜的是,以前酷爱钓鱼的老公下了班不再想方设法跑去钓鱼,开始主动帮我跑腿送货。刚觉得能喘口气,没想到,老公就摊上了这档子倒霉事。第三天傍晚,老头还是不放王韬回家。女儿写完作业,我检查完,发现她的听写,15个词语竟然错了6个,这很反常。“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怎么错了这么多?”女儿突然哭了。“哭什么?错了改就是了。”“妈妈,爸爸是不是撞死人了,被警察叔叔抓起来了?他进监狱了吗?怎么还不回家呀?他还能回家吗?”我哭笑不得,又觉得心酸不已。女儿心思敏感,老公连续三天不回家,还在读三年级的她从家里紧张的气氛,以及我口中零碎的信息,自己拼凑出了“真相”。我连忙安慰她:“没有的事。你爸是出了点事,一位爷爷摔倒在你爸车旁边了,那位爷爷没有家人,你爸在医院照顾他。要不,你跟他视频一下看看。”女儿点了点头。我拨通了老公的视频,让他直接跟女儿说句话。老公一看是女儿,愣了下,“果果,怎么了?找爸爸什么事?”女儿仔细盯着视频观察了会儿,问他:“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呃,还得几天吧。爸爸这边有点事,回头再说,你赶紧写作业。”我跟女儿认真地谈了这件事。“这是意外,人这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会遇见各种各样的难题。既然发生了,咱们就学会勇敢地面对。爸爸这么做,就是在勇敢地承担责任。”最后,女儿跟我说,周末她想去医院看看爸爸和那位爷爷。我跟老公发微信说这件事,他责备道:“你怎么还跟女儿说了?让她也跟着担心!”“老爷子还是不松口吗?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女儿都想你了!”“是的,我去楼下取个外卖的功夫,他都要让我把手表摘下攥手里。”周末,我和女儿去医院看望了老爷子,他吃了我的饭菜和水果,却始终不同意请护工,也不同意放我老公回来上班。我和女儿都对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坏老头非常不满。一周后,老刘头出院了,老公帮他办好出院手续,送回了家。老公也终于回了家。保险公司赔付了大部分的医药费和误工费。我家的车几乎没有损伤,老刘头的车辆维修也没花多少钱。我和女儿都非常高兴,以为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谁知,老公说这老刘头在郊区租了十多亩地种菜,他的腿没养好期间,还得让我老公去菜地干活,不然就告我们,让我们赔钱。我听了,被气得够呛,没想到老公居然同意了。我想不通,这么不合理的要求,老公为什么会答应呢?是不是住院这段时间,老公有什么把柄被人家发现了?我把这个疑问抛给老公。他说:“这老爷子没说假话,也是个可怜人。他早些年创业赔了,背了一屁股债。同期创业的好多人都欠账不还,他不愿意,变卖了房子和厂房后,在郊区租了菜地,打两份工,折腾着一笔一笔地还清了欠款。妻子跟着他没享过福,落下一身病,后来早早就没了。儿子怨他,跟他也不亲,自己签了日本一家公司的工作,好几年都没回来过了。”没想到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倔老头,做人还挺有良心的。可是,现在的他怎么变得这么不讲理?那段时间,周一到周五,老公照常上班。到了周末,就带着我和女儿去郊区菜地里劳动。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期间他都没怎么加班和钓鱼,就连酒都喝得少了。我忍不住问他,他说公司业务萎缩,不用加班。他的工作,加班少就意味着拿的钱少。赚得少了,怎么还有脸出去喝酒钓鱼。一个周末,老刘头打电话给老公,叫他来帮忙浇菜地。老公扛着铁锹,走在前面,我跟女儿沿小路走在他身后。看到一些荒废的地,女儿笑嘻嘻地问我:“妈妈,这是不是就叫‘草盛豆苗稀’啊?”女儿跟着我们拔草,捉虫,搬肥料,分外忙碌。那些日子,她变得开朗了许多,也勤快了。虽然晒黑了不少,但小胳膊有力气了,吃饭也多了。我问她,这会儿怎么不嫌干活脏了。她说,“我这叫父债子偿。我多做一点,你和爸爸就能少做点,休息一会儿。”跟着老公来了几次,女儿发现老刘头菜地的东边有两块鱼塘。她问我:“要不要告诉爸爸,让他高兴高兴,他好像有一段时间没钓过鱼了。”我“哼”了一声,说:“随便你吧。”心里想的却是:这附近有钓鱼的地儿,老公怎么可能不知道,肯定是故意装的,不想当着我们的面钓鱼罢了,指不定早就技痒了。果然,没一会儿,果果就跑过来跟我说:“真没劲,我爸早就知道了。爷爷说,我爸还来这钓过鱼呢!”我听出了一丝不对劲。按理说,老公跟老刘头应该是在车祸之后才认识的啊,车祸后,老公没摸过鱼竿啊,这老刘头怎么知道老公来这钓过鱼?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便当着老刘头的面问老公:“你常到这儿钓鱼啊?”老刘头凑过来:“还没跟你媳妇说呢?”老公不敢正眼看我,看躲不过去了才坦白。其实早在出车祸的前一周,他就接到裁员通知了,但想不通怎么会轮到自己。那一周,他不敢跟家里人说出实情,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上班时间就照常开着车出门,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走到了老爷子的菜地旁。看到熟悉的鱼塘,他熟练地摆好渔具,一钓就是一天。钓到的鱼,他也不敢往家拿,都送给附近的老人家,有一次还送给过刘老爷子。那天,他在钓鱼回家的路上有点神情恍惚,因此出了车祸。确实是场意外。人到中年突然被裁,老公情绪本来就低落。又遇见这档子磨人的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去死。老刘头看他不对劲,一直扯着他袖子不撒手,才让他没有寻短见的机会。住院期间,老爷子旁敲侧击地跟他聊天,“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经历,想让他振作起来。出院后,刘老头还不放心,怕王韬又做傻事,非拉着他来种菜。忙活完俩人就去旁边的水塘钓鱼。种菜看起来简单,其实很累,播种、浇水、间苗、锄草、捉虫……工序繁多。干完今天还有第二天的活等着,一忙起来,老公就顾不上想七想八了。他渐渐没了轻生的念头。老公卸掉了秘密,一身轻松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骂他。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原来刘老爷子是面冷心热,一直在我和女儿面前充当“坏人”,这么大年纪还要演戏,真是难为他了。上周末,天气晴好。难得有这么好的冬日暖阳,我们一家又去了刘老头家的菜地,菜地里的活计不多。老公陪着老刘钓了会儿鱼就跑回屋。我煮上一锅柴火鸡,又炖上了一条大鱼,女儿跑前跑后地忙活着,老公也跟着捣蒜泥,洗杯子。灶台上水汽氤氲着,饭菜香味扑鼻而来,我感觉无比的踏实。-
2023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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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当二哥好多年:一个小镇文学青年的背叛

主播:宋婷婷县里有一所二流高中,每月有五六个学生因打架被送进派出所。在这么一所凋敝的学校里,却有着一个立志成为韩寒的人,我们管他叫二哥。二哥让我们尝试写作,给我们联系杂志社,挣稿费。多年以后我们才发现,这背后藏着一个谎言。醉茗轩二哥本名叫张海涛,我们是高中同学。那时候县城有两所高中:第一中学,重点高中,每年要有五六个人上清华北大;实验中学,普通高中,每月要有五六个人进局子。我和二哥的交汇点是我们都中考失利,去实验中学继续学业。二哥有情怀,逢人便谈理想。那个时代缓慢,我们没有钱,没有手机,没有移动网络。我们唯一的乐趣,是听二哥讲理想,以及他对理想的见解。二哥的理想是成为作家,其他人的理想是成为二哥,因为女孩喜欢二哥这样的人,有思想,有主见。作为学生时代里为数不多有思想有主见的人,二哥在高一下学期带领我和超子等一票人,成立了一个叫醉茗轩的文学组织。我不懂为什么会起这么奇怪的名字,但没问,那时年纪小,觉得懂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超子跟我不一样,他是有话就要问的,他问二哥,醉茗轩为什么要叫醉茗轩。二哥并不遮掩,大方地说:“我喜欢的一个姑娘叫王茗轩。”让二哥沉醉的姑娘,那得有多好看啊?我们都很想见见,不过超子他们没福分,只有我见过。有一回,二哥撺掇我逃课,要去一中。我不想逃课,但他说是去见王茗轩,我就来了兴致。翻出围墙,二哥先去商店,买零食、水果和牛奶,二哥叫上我是为了多个人帮忙提东西。我左手提着一箱牛奶,右手提着一袋儿水果,都很沉重。可二哥还嫌少,他一边付钱一边嘀咕着:“操,攒了几个月,才够买这么点东西。”“这还不够啊,王茗轩是长了个牛胃啊?”我说。“懂啥啊你。”二哥拍一下我的脑袋,“爱一个人的时候,给她再多东西都觉得少。”我不懂什么是爱,但没问,还是觉得懂得太多不是好事。二哥快步走在前头,我走不快,被他嫌弃了。“快点儿啊。”他说。“一中的门卫真能让咱们进去吗?”我赶上去。“放心吧,肯定能进去。”二哥说。尽管二哥一再声称自己是王茗轩的表哥,一中的门卫大爷也没让我们进去。“爹妈来了都进不去,”大爷拿起手边的电话一边拨号一边说,“重点中学,军事化管理。”随即朝高一年级办公室去了个电话,说有人找王茗轩。十分钟后,王茗轩出来了。一头短发,在那时候短发是好学生的象征。皮肤有点黑,眼神有点呆滞,一点也不像能让人沉醉的样子。两人隔着一道铁门说话。王茗轩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二哥笑了笑,小声说:“想你了。”王茗轩脸一红,朝保安室看了一眼,说:“你快走吧,我们还上着课呢。”二哥把手里的东西提高:“给你买的……”“我不要。”说完,王茗轩转头离开了。二哥领着我折回学校,途中一句话也没说。下午,二哥喝了一整箱牛奶,以至于吐在了自习课上。在我有限的人生中,只见识过两个人喝牛奶喝到吐,一个是王宝强,一个是二哥。二哥吐了以后,旁边的女同学大喊起来:“老师,张海涛吐白沫了。”于是,二哥被当做食物中毒患者送往医务室。合唱团那天,我意识到王茗轩一点也不喜欢二哥。二哥在医务室把牛奶吐光以后,回到宿舍沉默地躺了一宿,第二天便恢复了精神,继续筹备醉茗轩。醉铭轩起初没有任何实质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群人在夜里聚到二哥的宿舍聊天。二哥作为主持人,让我们都讲一些故事;而后他又作为评论家,对我们的故事进行评论。我们懵懵懂懂参与进来,讲故事是虚的,觊觎二哥橱柜里的两箱罐啤才是真。这年冬天的时候,他告诉我,著名作家韩寒出了一本杂志叫做《独唱团》。二哥喜欢韩寒,他成为作家的理想,变得更加具象——成为韩寒那样的作家。在那个闭塞时代里,二哥看到《独唱团》那本杂志时,《独唱团》已经解散很久。可这并不耽误二哥要朝着韩寒使劲儿。“我们也得做这种改变世界的事。”他说。于是,二哥把醉茗轩更名为合唱团,他任团长,超子任书记,还有组织委员、劳动委员。更名之后就开始写作,我们几个一人一周写两个文章。那时所写的都是感情事,不敢直指姑娘名号,就写某某或者ABC。那些短小浅薄的文稿,由二哥批改润色,汇总。两个月后,二哥攒了一些看得过去的手稿,召集我们开会。他决定把文稿全部投给西北一家颇有名气的杂志社。“一共二十篇,估计可以过十篇以上。等到时候稿费打回来,我们就自己印刷《合唱团》这本杂志。”二哥说得很激动,我们听着也很激动。我们激动地将文稿装进信封,爬过围墙,跑了三条街才找到一个中国邮政的绿色大邮筒。随后就是焦急等待。二哥淡定自若,他拍着胸脯告诉我们,等着未来到来就行。一个月后,未来没有来,稿件应该是石沉大海了。二哥把我拉到厕所门口,他从家偷了一部手机出来,现在就要给杂志社打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和他们说?”我问他。“当然是问收没收到稿件。”“他们说没收到呢?”“那我就去找邮局,让邮局负责。”“负责什么?”“让邮局赔钱,然后用赔款办杂志。”“当时不是说用稿费吗?”“一样,也是因为稿子挣的钱。”“杂志社要是说收到了不录用呢?”二哥沉默了一阵。“不可能,我觉得你的那篇《落夏》肯定可以。”他望着输好号码的手机愣下来,怎么也不肯按下拨号键,随后把手机递过来,“你来打吧。”“你打吧,你是团长。”我说。二哥拍拍我:“对,我是团长,我是咱们最后的牌面,所以你先打。”我觉得有道理,就摁下拨号键,电话响了几声后被对方挂断。反复试了几次,同样的结果。二哥点了支烟,坐在厕所的台阶上,沉默地抽了起来。“哪里来的烟?”我问道。“小卖部买的,专门为这时候准备的。”二哥吸了一口,呛了。“你也别太难过了,说不定人家正在开会。”我安慰他。“嗯。”二哥又吸了一口,又呛了,直咳嗽。我们默契地不再提及稿件和稿费,合唱团的深夜聚会仍旧会举行,但二哥越来越沉默。从前,他喜欢站在台灯散射出的光束中心。现在他和我们一样的,坐在阴影里。有一天,超子站到二哥以往站的位置,挥手说道:“我们总不能因为没人欣赏就不再写了吧?”台灯被超子挥起的手意外扇落在地。二哥起身,把台灯捡起放回桌上,他说:“我们接着写,我们接着写,总会有结果的,相信我。”我们又写了很多文章,但都没有回响。我曾背着大家用公共电话打给杂志社,拒接,仍旧是拒接。我感到好像又一种高高在上的东西,我们永远也摸不到。第二年的夏天,二哥突然休学了,甚至没人知道他何时离开。找班主任问二哥的情况,班主任说那是他的私事。一个月后,二哥给宿管打来电话,找我和超子。“合唱团一定别倒下,你们接着写,我认识了一个主编,刚刚一起吃完饭。他看了咱们之前的文章,他告诉我只要咱们给他投稿就能过。”“西北那家杂志社吗?”我很兴奋。“不是,咱不给他们。”二哥说。“对,就不给他们,别便宜他们。”超子愤恨地说。“你们写好了就把文章统一邮寄到这个地址。”二哥说了一串省外的地址。我们认真记下地址,他就匆忙跟我们道了别。一个月后,我们收到第一笔稿费,四百元,过了四篇稿子。又过了几天,二哥打来电话,告诉我们只管每个月投稿就成,其余的交给他。从那以后,二哥再也没来过电话,我们当时忘了记下那个号码,没法联系上他。我们也不知道二哥家住在哪里。从班主任那里打听到二哥家的地址,去了发现是租的房子,这家人已经退了。“二哥出息了,家里人都去享福了。”大家都这么想的。我们按月写稿,按月领着稿费,不舍得把钱花掉,由我攒了起来。总是不免怀念二哥,一谈起二哥,超子就说:“别想二哥了,他有文采有人脉,肯定比我们过得好,咱们还是看清现实,好好学习考大学吧。”我想也是,因为二哥没再回来过,但凡在外过得好的人,都不会回到这个小县城,这个破学校。高中毕业,我们打算用攒下的几千块,组织一次旅行,但不知道去哪里。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我提出实在不知去哪儿,可以去找二哥,咱们有二哥的地址。没人采纳这个建议,因为二哥的地址在南方,实在远得很,钱不够。他们便继续争论是去北京,还是去秦皇岛。最后是去的秦皇岛,我们看了海。大家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站在海边,想到二哥可能已经成了韩寒,至少在“不上学”这一点上,他和韩寒一样。上大学以后,我好几次想循着那个地址去找找二哥,又怕二哥已经搬走,去了扑空。于是先往那个地址寄些信件,结果都无人签收,退回。我很想见见二哥,想告诉二哥,我远远比不上他,所以只能去上大学了。烤玉米再次见到二哥,是在我大四结束时。超子打来电话说:“我在县里看到二哥了,但没敢认。”“为啥?”我笑了笑,“二哥的排场太大,吓到你了?”超子迟疑了一下,说:“谁敢认啊,我带着女朋友,他推着三轮车烤玉米。”“啥?烤玉米?”我不敢相信,“二哥不干文学了?”超子叹了口气,说:“落魄了吧,都啥年代了,文学还有啥用啊?还得是公务员……”这几年,超子越来越市侩了。“二哥在哪儿摆摊?”我问他。“商业街旁的小胡同里,你要找他去啊?”“嗯,我明天就回承德,你去吗?”“我去不了,明天要陪一个大人物吃饭,为以后铺铺路。”超子停了一下,“对了,别跟二哥说是我说的啊。”“嗯,我不会跟他说你忘恩负义,也不说你见着他都没打个招呼,”我笑了笑。超子来了气,立即挂掉电话。第二天晚上六点十分,我坐汽车回到县城,找了辆出租车奔去商业街。我在胡同口看到了二哥,他头发蓬松凌乱,戴着一副手心乌黑、手背发白的手套,正低着头往炉子里倒木炭。脸型和以前一样瘦削,才二十出头的人,皱纹已经无端爬了上去。“二……”“两个?”二哥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愣了下来,“操,这他妈不是梦吧。”说着,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满是煤灰的手套击中右脸,右脸立即沾满煤灰,腾起一团黑色烟雾。“二哥,我……”“饿了吧,先给你烤个玉米。”二哥手上烤玉米,眼睛看着我,“晚上可得好好喝点啊。”“行。”烤好一根玉米,二哥将之递给我,开始熄炉子,收拾东西。“今天就到这里,等我收拾收拾,咱们喝酒去。”他笑着说,“怎么找到的?”“路过,看着像你。”我说。“走。”二哥推着车拐进胡同,“还在写吗?”“不怎么写了。”我说。我跟着二哥拐来拐去,走了很远走进一个破旧院子。二哥把车停好,拉住手刹,玉米一一收拾规整到屋子里。里面很乱,想必一个人住,厨房、卧室,混乱不堪,随便一间都可作为杂货间来理解。“毕业出去玩了吗?”二哥一边忙活一边问。“去了,北戴河,吃了顿海鲜,但有点过敏。”二哥收拾完毕,站起身来:“走,喝酒去。”我们出了院子,二哥关上那扇破败的木门,又带着我在胡同里穿行。这是县城边缘,没有路灯,入夜以后眼前是一片黑暗。“真远啊。”我肚子有点饿了。二哥说:“本来就是村子,前几年划成了商业区,这里的人要价太高了,而且一点儿也不让步,结果上面改了图,绕开了这里,对于大人物来说,轻而易举。”我们转入主路,向南走了几百米,到一个摊上。“就这。”二哥找了张空桌坐下来,朝店里喊道,“点菜。”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走了出来。“吃啥直接点。”二哥把菜单递给了我。“都行。”“那随便做吧。”二哥把菜单递了回去,“对了,不要海鲜。”“嗯,酒呢?”姑娘问。“一件燕京,冰镇的。”二哥转头看着我,“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选,不想选就不必选。”“不想选就不必选,”我想了想,“所有的事儿都这样就好了。”酒上来了,二哥打开一瓶酒。“瘦了,我说你。”他倒了两杯酒,一杯推过来,“怎么不写了?看得少,没素材?”“不是,准备找工作了。”我端起杯子,“你呢?还写吗?”二哥拿杯子跟我碰了一下:“也不写了。”“有思路,有想法,还有个当主编的朋友,可惜了。”我说。二哥没回复,一个劲儿地喝酒。一辆货车从路边呼啸而过,热烈的灯光打在二哥的身上。我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五年前有合唱团,还有王茗轩。“你跟王茗轩后来咋样了,她上北大了吗?”我问他。“没上北大,上的是天大。”二哥笑着说。我说:“天津也不远,坐汽车才几个小时,回头咱们看她去。”二哥摇摇头,说:“咱们跟天津的距离不远,退一步说就算远了,走路都能到。但这人和人一旦有了距离,哪怕只有一擦肩一指节,我们就算坐上飞机火箭也是到不了的。”我心下知道他跟王茗轩没成,就岔开话题:“你现在的工作还行?”二哥先是一愣,然后说:“一天能挣一百块钱,一个玉米卖五块,成本嘛,自己种的。”“嗯,一直干?”“冬天不干,冬天去烧烤店打工。说真的,我烤东西有一手。”二哥把手掌抬起来,模仿着烧烤时的动作。这天晚上,我再次见识到二哥呕吐,上一次是喝奶,这次是喝酒。手写稿我扶着二哥,二哥扶着墙,他走几步就吐一回。尽管是这样的状况,他还能想起回程的路,指挥着我往哪里去。二哥应该经常买醉,所以才能这样顺利地在醉中回家。回到二哥家的时候已然凌晨一点,二哥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我把他扶到床上,脱了鞋,盖了毛巾被。随后找个马扎,我坐了下来,点着烟。二哥安静睡了一会儿,忽然醒了,他说:“难受。”“喝点水?”我起身找暖壶。“想吐。”说着,他再次吐了出来。我赶忙找了个盆子放在下面:“吐吧,吐出来就舒服了。”我坐在床边,拍打着他的后背,然后把水递了过去。“喝不下,找点纸,橱子,黄色的那个。”昏黄的灯光,把屋内的每个物件都映照成黄色。我放下杯子,转头拉开了橱柜门,一大堆纸张和杂物纷纷坠了下来,还有卷纸滚到地上散落开来。我把那些卷纸重新归拢起来,偶然看到地上有一张方格信纸上写着“落夏”字样。底下还有更多方格纸,我摊开了看,全是我和超子他们高中时写的手稿。“二哥,给你纸。”我给二哥递去一卷卫生纸,“那些稿子你没寄出去?”“啥稿子?”二哥清醒了,撕下一点纸擦擦嘴,“哦,稿子,寄了寄了,橱子里那些是原稿,我寄的都是手抄版,幸好我把原稿留出来了,不然就石沉大海啥都没有了。”“你那时候说你认识了个主编,没这事儿?”我给二哥递去一根烟。二哥接了烟,说:“嗯。”“稿费呢?”二哥点上那根烟,才说:“以前的事儿,还说这个干啥。”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又问他:“你哪儿来的钱?”二哥笑了笑,说:“嗐,上哪儿不能一个月挣个千八百的。”“你干这些事儿图什么呢?”“哪些事儿?”二哥抽了一口烟。“醉茗轩,合唱团,给我们发稿费,就这些事儿。”我说。二哥笑了笑,说:“我那时候不是以为王茗轩肯定能上北大吗?我想配得上人家,那不也得上个名校吗?可是我学习不好啊。学习不好不要紧,咱不是会写作吗,那就试试呗,有人靠写作保送北大,凭什么咱们不行呢?”“所以你模仿韩寒不上学?可是人韩寒也没保送北大啊。”我说。二哥说:“休学跟这个没关系,那是我爹得肝癌了,做手术把家里掏得底儿掉,我得挣钱养家。”我赶紧问他:“咱叔现在咋样?”“2017年的时候没了,”二哥想了想,顺着往下讲,“那年我还去了一趟天大,跟王茗轩见过一面。”“她挺好的?”二哥笑了笑,说:“挺好的,她跟她男朋友请我吃饭,说我是她表哥。”“那你给我们发稿费是干啥?”“觉得你们条件比我好呗,说不定你们坚持下去,能出来一两个,那不也是好事儿吗?”二哥看着我,“我以为你能写出名堂。”“二哥,对不起你,我没写出名堂。”我鼻子有点泛酸。“说这干啥,睡觉睡觉。”二哥把烟头捻灭,“旁边那个房里还有床,你去那儿睡吧。”二哥很快打起鼾来。我被一地的烟头包围住,隔着纱窗,看见天际线有些发白。我走进里屋,躺了下来,沉沉睡去。“喂,吃饭,十二点了。”我睁开眼,看见二哥笑着,手里拎着牛奶和油条。“耽误你出摊了吗?”我问他。“不耽误。”二哥回头瞟了我一眼,“下午带你去实验中学那边摆摊。”“城管不查?”“城管?没事,我认识的,随便摆。”二哥站起身。下午五点,我们准时出摊,二哥推着车,我拿着马扎,往实验中学走去。到了学校附近,二哥停下车子,点燃炉子,边扇扇子边叫卖:“来,卖玉米喽。”我看看二哥的背影,又朝学校校园里面看看,里面孩子跟我们几年前一样很有活力。我有点失神,想着这些孩子里能不能出一两个作家。“跑。”二哥突然喊了起来,推着车子跑了起来,装满炭火的烤架冒出浓重的烟。我不明情况,抱着马扎紧随其后:“跑什么?”“城管。”二哥喊着回复我。“你不是说都认识吗?”“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啊。”夕阳渐渐隐没,炉子的烟呛得我直流眼泪。而二哥,为了保护自己并不多的坚持和财产,正在奋力奔跑着。后来与二哥分别,我打电话把真相告诉了超子。超子刚从饭局离开,喝了点酒,他说:“你也别太当回事儿,回头请他吃个饭就成了,哎,跟你说啊,刚才大人物看了我以前写的文章,说我是个人才。”我想了想,说:“不管啥年代,文学还是有用啊。”-
2023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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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拿出80万,依旧没资格进家族群

主播:宋婷婷徐家长姐辛苦拉扯、帮扶着三个弟弟妹妹。等她落户北京,坐拥两套大平层,这份亲情却渐渐变了味。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处处为弟弟妹妹们着想,却一点也不落好。失踪老人过生日,过九不过十。外婆79岁那年,我妈三兄妹准备给她做大寿。结果,寿宴还有40天的时候,患有老年痴呆的外婆出门散步,失踪了。外婆生了四个孩子,除了“北京那个”,平时二姨、舅舅和我妈三个轮流去外婆家里照看。外婆散步的路线很固定:8层楼的老房子,家在2楼,她扶着生锈的扶手走下楼,拄着拐杖下一个坡,歇一会,再往前走到菜市场。外婆在散步外婆会在菜市场旁的小面馆找张凳子坐下,没牙的嘴嘀嘀咕咕,有时拿拐杖捅一下路人的小腿,笑着叫人家“小军”(大姨名字)。虽然经常认错人遭白眼,她依然如此。2022年4月20日下午3点,我妈逛完街,买了点烧白顺道去看外婆,结果发现家里没人。打外婆的老年机,关机。跑到外婆散步的必经之路一路打听,都说没见着人。我妈慌了,赶紧打电话通知舅舅和二姨。舅舅懒洋洋地应付着。二姨说,要不了一会儿肯定回来。结果,晚上10点外婆还没回来,我妈最终决定报警。部分路段没有监控,警察只能先联系附近的执勤点,看有没有人留意。我妈忐忑地过了一晚,次日清早,被一通电话惊醒。“老婆子丢了,为什么不通知我?你们怎么搞的?现在找到没?”来电的竟然是北京的大姨。原来,大姨每年都会从菜市场屠户张家买腊肉寄到北京,凑巧昨天大姨打电话订货,从对方口中知道外婆丢了的事情。外婆丢了,我妈兄妹三人,谁也没想过要通知大姨。我妈怕被大姐兴师问罪,搪塞说:“还不能确定是丢了。”大姨提高嗓门:“80岁的人,你们还敢放她到处跑?”我妈被训了话,讪讪地挂了电话,又去外婆几个老姐妹家跑了一趟,大家都说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人了。下午4点多,我妈准备再去派出所,手机又响了,还是大姨。没等我妈张口,大姨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说:“我到妈这儿了,在家门口候着,你们赶紧过来。”我妈愣住了,再三确认:大姨真的连夜从北京“杀回”重庆了。她将“北京那个回重庆”的消息,发布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家族群里。群里有我妈三兄妹和我们这些小辈,唯独没有大姨一家。等我们都赶到时,等在门口的大姨,已经很不耐烦。她60岁了,烫着时兴的卷发,脸上虽有皱纹,但犀利的眼神投射过来,颇有点不拿正眼瞧人的架势。舅舅是抽着烟来的,二姨一看就是刚打完麻将,嘴角还残留着饼干屑。没有寒暄,大姨披头就一顿骂:“你们是怎么照顾妈的?”舅舅刚理的寸头,头顶上的疤口醒目极了,他操着一口重庆话回怼道:“关你锤子事,你有啥子资格说?”二姨跟着拱火:“你最不该说这些,老汉走了这么多年,你也没管过老太婆啊?”大姨“哼”了一声:“前年,要不是我给咱妈装了监控,看到她摔了打120叫急救,咱妈这会儿就睡棺材板了。那时候我就关照你们,妈有什么需要,要及时跟我汇报。”“老子跟你汇报?像你这种人。”舅舅说。“我是哪种人,你倒是说清楚。”大姨不紧不慢地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当年,老子开厂喊你帮下忙,你不给钱就算了,说我捞偏门,把老子的脸都臊完了!”“知道丢脸,就不该开那个厂。快50岁的人了,混成现在这个狗模样,还好意思说。”一听这话,舅舅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他“砰”地狠狠踹了椅子一下。二姨坐在一旁玩手机消消乐,吓得一惊。我妈赶忙打起圆场:“都少说一句,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妈找到。”长姐大姨比二姨大8岁,出生时家里特别困难。她大颗大颗的汗往农田里掉的时候,二姨还躺在竹筐里嘻嘻笑。后来,外公外婆又有了我妈和舅舅,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他们总要搂搂抱抱几个小的,大姨就在地里闷闷地拔野草。长姐如母,我妈兄妹三个从小就觉得大姨不像个孩子,总管束着大家。尤其是舅舅,他生性顽劣,没少挨大姨的打。后来大姨当知青下乡,去云南种橡胶,时常打钱回家给弟弟妹妹缴学费。外婆让舅舅给大姨写信表达一下关心,舅舅脖子一梗:“谁叫她运气不好分到云南?”大姨结束知青生涯后分配到北京工作。舅舅辍学后不务正业,在朋友的怂恿下想要开养狗场,钱不够,就跟兄弟们夸下海口说:“我姐在北京当官,这点钱对她就是毛毛雨。”那时,大姨已经结婚,刚在北京站稳脚跟,得知舅舅要钱,给他的BB机发去消息。舅舅找了个公用电话亭,叫齐所有兄弟,高举着电话拨通大姨的号码。大姨问舅舅怎么好几年没给她打电话,又问在哪儿开厂、跟谁开?舅舅不耐烦,说:“你别管,给我打两千块。”“两千块?我上哪儿去找两千?”大姨吼道,“叫你读书你不读,学人混社会,我可没钱给你祸祸!”舅舅急红了脸。他那帮朋友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人嘘他,有人嘲笑他“吹牛皮”、“假把式”。钱没要到,舅舅被嘲笑了好几个月,他发誓以后绝不再喊大姨“姐”。后来舅舅三次结婚、离婚,多次找大姨支援,大姨骂舅舅“不做人”,出钱安置了舅舅的前妻们,却没给舅舅一分钱。中途辍学的二姨跟舅舅一个鼻孔通气。她小时候习惯了花大姨的钱,辍学后大姨不打钱了,她三天两头就打电话去要,要不到就埋怨大姨抠门。弟弟妹妹都不向着大姨,唯独我妈跟大姨关系好一些,可这份感情后来也变了味。2002年大姨回重庆,见我妈还住着老破小,陪她看了七八个小区,怂恿她买其中一套大平层。我妈一个月薪五千的国企工人,哪有那么多钱付首付?大姨非常仗义地说:“首付我借你10万。”我妈欣喜地接受了。买完房第三年,大姨和大姨父拿着补的欠条来找我妈,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利息年利率3个点。我妈觉得受了侮辱,签完字,把欠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后来,我妈找外婆诉苦:“要不是她怂恿,这房子我根本不会买,他们这样做哪里像一家人?真是断了人情味。”这些年,大姨在北京虽然买了两套大平层,但从没接待过重庆老家的人。兄弟姐妹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不到20次。都是一个妈生的,唯独大姨像个外人,我妈一向好脾气,提起大姨也“啧啧”有声:“抠,越有钱越抠!”团圆饭到了饭点,总要一起吃个饭。大姨说想吃火锅,到了饭店,很自然坐了主位。他们兄妹碰面就吵,似乎忘了找外婆的事,我提醒道:“外婆腿脚不灵,还能去哪里呢?”大姨拍拍我的手:“我刚才已经联系了公安系统的朋友,很快就有消息。”她的口气似乎还带着余愠,但笃定的神情让我心安不少,心想总算有个靠谱的了。说完,大姨要服务员拿来五双公筷。见状,舅舅脸黑了,二姨翻着白眼,我妈勉强笑了下,说:“吃火锅用什么公筷,你也入乡随俗下嘛。”大姨自顾自用公筷夹菜,舅舅冷笑着摸了一下寸头上的疤口:“北京来的是不一样啊,嫌我们脏呗。”“知道自己脏,就得改。”大姨说。一听这话,舅舅穿上外套就要走。我妈忙丢了筷子追上去。舅舅粗着嗓门,站在门口嚷嚷:“我命不好,做保安要值夜,找妈一晚上没睡,饭都没时间吃!不像某些人享受惯了,我就不配跟她一起吃!”妈妈没追回舅舅,回来看到大姨找服务员要了两个塑料盒,正打包剩菜。二姨悄悄对我妈说:“看,用公筷的人还打包剩菜,假讲究。”我妈默默付了这顿火锅钱。吃完饭,二姨不管大姨,拉了我妈就要走。我听见大姨“喂”了一声,似乎想叫住两个妹妹。但那一声“喂”,很快淹没在嘈杂的人流中。我妈和二姨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我回头看,大姨不再气势汹汹,失神地看着我们的背影。路上,二姨跟我妈讨论为什么大姨突然回重庆,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大姨退休去广州帮女儿带娃,看不上出身农村的亲家,女婿为了维护爸妈,冲着她摔了好几次碗筷。女儿第二年就把大姨“请”回了北京。大姨不用带娃,朋友也少,偶尔有人献殷勤,也不过是想找她帮忙。4年前,她跟人合伙开饭店,但很快合伙人也和她闹翻,撤了股。“你看看,这种人,在哪儿都不招人待见。”二姨很不屑。“可是,我暑假去北京时,大姨对我挺好的……”我小声说。“你别看她表面上对你很好,外婆给你存了一笔钱,你大姨却叫你外婆不要给你。她身家千万,还干这种事,心坏得很呐!”“老婆子年纪大了,又搞不见了,她这个节骨眼上杀回重庆,肯定是担心老婆子的财产被分了,她就是奔着钱来的。”二姨笃定地说。但这些事,大姨和我妈都说过。大姨这几年过得很不顺。她曾给我妈打电话说,开饭店的时候,大姨父和女服务员打情骂俏,被她当场逮住,她才决定关了饭店。后来大姨父患上癌症,她贴身照顾了一年,花了很多钱给他治病,最终人还是走了。大姨父去世后,大姨在家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女儿结婚,她怕女婿分女儿财产,不肯在北京的房产上加女儿的名字,没想到,女婿因此心里长了刺。女儿有了孩子,大姨和亲家同在一个屋檐下,摩擦矛盾免不了,大姨不想让女儿为难,这才回了北京。“这些你怎么不帮着大姨和二姨说说?”回家路上,我问我妈。我妈叹了口气:“怎么没说过,你二姨听是听了,说这是你大姨为博我同情,专门编的话,还说我耳根子软,一辈子被人拿捏。”“去年,你大姨就一直说想回重庆养老,跟兄弟姐妹好好热络一下感情,但她架子摆惯了,明明惦记兄弟姐妹们,真回了重庆,又摆出家里没她不行的样子。我也不爱看。”刀疤外婆失踪后48小时,大姨打来电话:外婆找到了。我们赶过去,一到菜市场,就看见舅舅和二姨坐在石坎上,大姨叉着腰站在路中央,外婆拄着拐杖从菜市场后面的小路里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后面跟着两个民警。我妈见外婆完好无损,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舅舅迎过去给外婆一顿训:“你个老太婆跑哪里去了嘛?我们找了你整整两天了!”外婆拧着眉头:“去教堂吃面去了。”二姨的嗓门大得像拉警报:“吃面?屋里头没得吃?你个老太婆乱跑嘛,哪天别个把你钱抢了!”外婆讲不清楚,民警跟我们解释,这附近的教堂有活动,外婆信教好多年了,有个熟人去教堂,喊了她一嘴,她就跟着去了,在教堂吃吃喝喝,又在员工休息室里睡觉。等活动结束,里面的员工询问外婆,她又说不清家属电话,就被安排住了两天。“老人是寂寞了才会跟人跑,你们做子女的要多陪伴。”民警说完,跟大姨点头示意,大家齐刷刷看向大姨。她往前走三步,又往后退一步,轻轻喊了一声“妈”。外婆拄着拐杖远远地瞧了她一阵,似乎没认出来,又拧着眉毛走近一点,到眼皮底下问:“你哪个哦?”“妈,我是小军。”大姨说。“小军?”外婆瞪大了眼睛,把大姨上上下下好一顿瞧,这才仿佛有点记忆似的,眉毛舒展开了,“军啊!”大姨胸膛剧烈起伏着,紧紧握住了外婆的手,哭着喊妈。我妈背过身去,二姨掏出纸巾擤鼻涕,舅舅破天荒没再抬杠,蹲下来扒了一口烟。大姨扶着外婆进屋,又数落兄妹们没把老人照顾好,被褥没有晒过,房间一股老人味。二姨不满地看向舅舅,舅舅“哼”了一声。最后,大姨宣布:“我出去几十年了,妈也没几年了,靠你们不行,以后我来照顾咱妈。我要守到她闭眼。”接下来的一个月,舅舅一次都没来看外婆。二姨来过几次,总怪外婆把养老金给大姨管,说外婆“早晚被人把钱骗光”,怂恿外婆找大姨要钱。外婆本来脑子就不灵光,出门散步时到处跟人讲:“我大闺女把我钱搞跑了,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这把大姨气得够呛。外婆寿宴前几天,舅舅通过我妈,旁敲侧击想找大姨借钱,说想把自己这么多年欠的大小债填上。大姨对我妈说:“看嘛,要钱的时候,当我是姐;跟我吵架的时候,骂我不是人。”舅舅硬着头皮上门。大姨问他欠了多少钱?什么时候欠的?欠哪些人的?叫他把欠条找出来。舅舅垂着头说:“这么多年了,有个锤子欠条。”大姨又摆出办公的架势:“欠条都没有,你为什么要还?你要是拿钱去买养老保险,我可以借给你,但是你这钱不清不楚的,我不借。”舅舅说:“那你拿钱给我,我买养老保险嘛。”“可以,写欠条,年利率跟银行一样。”大姨说。“还要利息?那我找你借个锤子!”舅舅突然站起来。“管银行借,那也要银行肯借你才行。”大姨笑着说。可能是觉得大姨的笑带着嘲讽,舅舅冒了火。他歪着头,用手指着头上的疤:“来,你看看,要不是你当时没捞我,我脑门上不会多条缝,你就是欠我的!”那年,舅舅因为造假证坐火车,被抓去拘留,他想到大姨人脉广,被拘留前,给大姨打电话求助,结果大姨说他应该长点教训;舅舅又让外婆帮忙求情,结果大姨反叫外婆不要溺爱儿子。外婆听到唯一的儿子要进拘留所,哭天喊地。大姨这才安慰老母亲,说其实早就在找关系了,只是不想让舅舅觉得是自己帮了他,不然他凡事有依赖,总学不到教训。外婆等啊等,舅舅果然出来了,但不是回家,而是去医院——他一出派出所,就跟一起被拘留的朋友打起来了,两个人互相推诿,那人用烟灰缸拍在舅舅脑门上,去医院缝了7针,头上留了疤。现在舅舅翻旧账,大姨站了起来,顺手操起桌上的烟灰缸:“来,我欠你的,那你往我脑壳上敲,当我还你!”舅舅不动,大姨提高了嗓门:“不是看我不顺眼吗?有种敲死我啊!”舅舅一言不发。我看到大姨的手微微在抖。聚会又不欢而散。大姨不肯替舅舅还债,二姨发现从大姨这里捞不到好,到处跟人说:“老婆子不见,她就回来了,还不是怕财产被我们分了么。”童年有一次我去看望外婆,看见大姨炖着汤,戴着老花镜剔鱼肉里的刺,一口一口喂外婆。我问大姨:“以后是不是不走了,就在重庆养老?”大姨苦涩地笑了下,跟我回忆她童年时候的事。她说,每个弟弟妹妹的尿布都是她换洗的,大家小时候都特别黏她。那时,外公赤脚站在江边打渔,渔网一撒,她就在岸边卷线。二姨靠在她身边,拿小棍拨弄泥沙,舅舅光着屁股在金光闪闪的渔线里钻来钻去。收渔网的时候,她带着弟弟妹妹涌上去,捡渔网上亮晶晶的小鱼。晚上回家,外婆会拿面粉裹着这些小鱼,或蒸或炸,全家人开心得不得了。“可你看看,现在……”大姨叹了口气,“人呐,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有钱,尤其是亲戚。”“前些年,你姨父跟服务员厮混时,我委屈得很。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受欺负了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那时候,我很想兄弟姐妹都在身边,你舅舅要能护着我多好。”讲到舅舅,大姨叹息:“他是真不成器,我出路都给他想好了,读到高中,来北京考大学,学费生活费我都包,结果他尽想着享受,一点苦都不愿意吃。”“还有你二姨,好好一个女娃娃,十几岁就跟男娃儿裹在一起,书也不读了,要不是我想办法给她找了个岗位,她现在吃饭都困难。她离婚,我看她可怜给她打钱,还说我打少了。”“我妈是不是也让您不省心?”我问。“你妈啊,有时候拎不清。”大姨摇摇头说,“我问你,当初我让你妈买那个房子,现在翻了几倍?”“至少三倍。”我盘算着说。“那她还怨我什么呢?”大姨说,“我劝她买房,就是看她没有长远计划,我早就看准了,那房子有上升空间,收她利息,是给她点压力。她恨我,也比天天混吃等死来得好啊。”我这才明白大姨的良苦用心。可大姨说,自己拉扯帮扶着兄妹们,他们全都不领情,一点不落好。后来,我去看外婆的次数多了,大姨和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讲到最后,总要添一句:“不要指望老一辈给你做靠山,要自己奋斗。你外婆的钱会留给你,但那也不是你凭本事挣来的。”我从没惦记过外婆的钱,但大姨讲的话,句句在理。大姨隔三差五,把煮好的骨头剔下肉,用搅碎机打成肉糜,拌在稀饭里仔细喂给外婆。外婆吃香了,眯着眼睛冲大姨说:“三圣基督保佑你。全家平安喜乐。”大姨给外婆买的升降医护床寿宴外婆的寿宴临近了。酒店预付了两千元定金,舅舅打电话给我妈,让我妈怂恿大姨把这钱给了。大姨得知兄弟姐妹要给老母亲办寿宴,似乎还挺高兴,主动把寿宴所有开销揽过来。“不过,收的礼金还是要给我。”大姨补充了一句。我在心里一盘算:就算收礼金,大姨还是亏了。大姨倒很干脆:“应该的,总不能让你们小辈出钱吧?”舅舅和二姨看这苗头,又动了要钱的心思。他们借着探望外婆的理由,来找大姨要钱。舅舅说还债,二姨说装修房子,两人不停来哭穷。大姨大约是被哭烦了,寿宴前两天,她宣布了一个决定:她要花80万,买下外婆这套老破小。外婆住的“老破小”她特意请来一个房产经纪人,向舅舅、二姨和我妈宣读款项明细:外婆已经同意,把这套房子以80万卖给她,但这套房子也是外公的遗产,所以大姨会分给兄弟姐妹每人20万。早几年,外婆的老破小属于拆迁区,有赔偿款,这一片的二手房很吃香。但近年政策变化,赔偿款没了,房价也大打折扣,别说80万了,能不能卖得出去都另说。我跟我妈说:“不应该啊,一向精明的大姨怎么会做这种亏本生意?”舅舅却还在那儿狮子大开口:“见鬼哦,这房子只值80万?旁边的小区都两万六一平了。”舅舅和二姨认为房子至少值106万,而大姨一口咬定只付80万,还说为了买这房子,她跟女儿吵了一架,女儿坚决反对她再接济弟妹。房产经纪人也说这套房子不值80万,但舅舅和二姨还不肯罢休。趁他们争论的功夫,我妈小声问大姨:“你干啥要买这套房啊?我女儿说你亏了。”大姨苦着脸:“老三急着要钱还债,老二装修也要钱,都来找我要,我不给,就骂我抠。我直接给,又纵容了他们。我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个办法。”我妈有些动容,轻轻捏住大姨的手,像小时候大姨握着她的手一样。最后,房子以80万成交,舅舅要求大姨一次性给自己付清20万,二姨帮腔,我妈最终选择帮大姨:“你先给他们,以后有钱了再给我,我不急。”第二天,大姨把20万打到我妈账上,让我妈不要声张,然后每个月给舅舅和二姨打5000块,解释说:“我每个月养老金就一万二,只能这样给”。拿了钱,舅舅不再闹了。外婆寿宴当天,大家其乐融融。舅舅看向大姨,笑着说:“呦,这回不用公筷了?”“大鱼大肉还堵不上你的嘴。”大姨微微笑了一下,罕见地没有动怒。几杯酒下肚,突然,舅舅说起小时候的一件事。他说,记得那年自己只有7岁,看到大姐鬼鬼祟祟躲在厨房灶台后面吃东西,便问她吃的什么,大姐嘟囔说:“猪肉。”舅舅闹着也要吃,但大姐背过身,将吃的一把塞进嘴,马上吞了下去。舅舅跑去跟外公告状:“姐姐偷吃肉,吃独食!”外公不说话,舅舅开始撒野,闹着非要大姐把肉还回来。外公告诉他,大姐没吃肉,舅舅不信,闹了很久。外公气得拽住舅舅的裤头,冲着屁股啪啪一顿打,边打边骂他龟儿子。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也笑着起哄喊“龟儿子”。舅舅因为这事,讨厌起这个虽不是母亲,却处处管束他的长姐。“从小,爸妈都向着你,你偷吃肉,爸都不说你。这些年,你借着老大的身份,跟训娃一样,数落我们几个。我就不明白,凭什么要听你的?”舅舅又猛灌了一口酒。这次,没人接他的话。半晌,我妈轻声说:“那时候,家里哪有肉。”舅舅不信,二姨也说:“每次大姐都是把白馍留给我们,自己吃又干又硬的饼子,她说自己吃肉,是不想啃饼子被你瞧见。”舅舅夹肉的筷子,放在嘴里,停住了。外婆不知道是不是脑袋清楚了些,夹了块肉给大姨:“弟兄姐妹和睦同居,主保佑你,哈利路亚。”大姨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流了出来。-
202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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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病房里,我给妈妈拍了婚纱照

主播:宋婷婷生命的末尾,他们放弃了延长生命的痛苦治疗,走进了临终病房安静等待死神的到来。这里几乎没有治疗,更没有抢救,医院为临终的人们提供温暖和关怀、缓解病痛,让他们临终的时刻变得平和,不留遗憾地体面离开。在妈妈确诊肺癌晚期后,宋沁把妈妈送进了临终病房,陪伴她走过了人生最后那段珍贵的时光,她给妈妈拍了很多搞笑短视频当止痛片,也在临终病房给妈妈穿上了婚纱……以下,是宋沁的自述。从我记事起,妈妈像过客,爸爸像远亲。我出生后,妈妈李老师把襁褓中的我留在外婆家,就跟爸爸宋老师去了南昌工作。此后,逢年过节他们才会回上海看我。等到我长大成年,参加高考,他们终于回到了上海,而我考上了北京的高校,离开了上海。我本硕连读,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工作。2014年,我和大学同学陈涛结婚,婚后第三年,产下女儿桃桃。我和他们似乎一直处在理性、且有距离的关系中。2022年4月中旬,我正在上班,宋老师打电话给我。平常他们都是周末固定时间段联系我,这工作时间的突然来电,让我内心略有不安。“沁沁,你能不能回来一趟?”他语气很委婉,像是恳求我,却没说有什么事。挂了电话后,我一整天心神不宁,立马订了第二天回上海的机票。次日上午,我刚走出航站楼,宋老师已迎上来,来不及寒暄就接过我的行李箱,步履匆忙,我在后面跟得吃力,喘着气问:“到底哪能(怎么)了?”爸爸回头,挤出一个笑脸,顿了一秒,把他要说出的话又吞了回去,只催促我快点跟上他。快70岁的宋老师,车开得很急,几次急刹,差点把我在飞机上吃的早饭甩出来。我追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终于说了一句“你姆妈病了。”车内空气凝固,我把最坏的可能都想了一遍。到了医院,他没有带我去见妈妈,而是直接带我去了医生办公室,我所有最坏的预想都迅速被吞噬了。“肺癌,晚期。”医生称癌细胞已经扩散,目前病灶已经入侵她多个器官组织,而且她各项指标都不太好,院方不建议手术。也就是说,李老师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病床上的李老师向窗边侧躺着,身体微微蜷缩,瘦弱的后背让她显得很虚弱。宋老师轻轻唤她,说“囡囡回来了”,她瘦小的身子做出了一个夸张的翻身动作,转过身用左手胳膊肘撑着自己,对我一脸惊喜:“沁沁你回来了,你爸就会瞎着急,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带着哭腔质问,语音刚落,眼泪就不自觉掉了下来。听医生说,李老师两个月前就确诊了。宋老师红着眼眶,叹了口气:“不是想故意瞒你的,本来以为你姆妈病的没这么严重,想想不要让你跑来跑去,你在北京也忙得不得了,阿拉晓得的……”那一年,我在北京的确过得很凌乱。女儿桃桃刚上幼儿园,却接连感冒发烧,一会腹泻一会呕吐,我焦头烂额之余又特别无助。好几次接到宋老师的来电,我正抱着桃桃在医院看病,听到他问“吃过饭没?”我便没好气地挂断了。那之后的日子,他们打来电话,我要么不想接,要么说忙直接挂断,渐渐……他们也减少了来电。此刻看着病床上面容憔悴的李老师,和宋老师低声下气的解释,让我十分自责。走到安静无人的楼梯间,我呆呆地坐在那,一遍遍回忆着他们打给我的电话。“这可能就是你姆妈的命。”我闻声转头,宋老师站在我身后。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发现他原本乌黑茂盛的头发已经变白了,发际线后移,一脸岁月的痕迹。“我再去问问医生,一定有其他治疗方案。”我要离开,宋老师却一把拉住我:“我们都试了……没时间了……去陪陪你姆妈吧。”宋老师说喊我回来,是准备接妈妈出院的。回到家,妈妈已经非常虚弱,咳嗽伴随着剧烈的身体晃动,让我感觉她随时会倒下。癌细胞在她体内四处流窜,除了疼痛,还有脑部如触电般的痛苦也在折磨她,止痛片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在家陪了父母半个多月,五一劳动节前,我带着妈妈的全部检查报告回了趟北京,顺便去单位请了长假。工作和北京家里都安排好后,我利用节假日在北京开始跑医院,但问诊结果与上海完全相同,寻遍专家的结果都是“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期”,我感到无比绝望,加上深深的自责。陈涛安慰我说:“回去吧,咱爸咱妈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在他们身边,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重新回到了上海,家里却空无一人,我有些着急,在楼下赶紧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询问他们去了哪里,两个人支支吾吾地说去兜风了。可妈妈一到家就躺下了,那样子绝对不像是去兜风。等她入睡后,我一再追问爸爸,他才告诉我,我不在的这几天,他们去看了看周边的安宁医院,也就是临终医院。“我不同意!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姆妈还有希望,实在不行就去医院,去了那种地方不是叫她等死吗?”我很生气,认为他放弃了妈妈。爸爸望了一眼熟睡的妈妈,说他们这些年里,送走了身边很多亲人,也目睹了很多人临死前因为抢救而痛苦挣扎,令他们十分恐惧。“我不想让你姆妈到时候也这么痛苦,她自己也跟我说只想平平静静地走,我们都明白,她的病已经无力回天,不想再折腾她。”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明知道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还在继续寻找希望,只是试图减轻自己的内疚感。晚上我在床前守着妈妈,第一次发现妈妈左眼尾居然有一颗美人痣,听着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那熟悉又陌生的脸。被惊醒的妈妈望着我笑了笑,拉住我的手,将她的脸深深埋入我掌心,提出让我陪她睡一会。“在你小时候,我每次回上海,你晚上都不愿意跟我一块睡,只要外婆,我只能等到半夜你睡熟了,再悄悄去把你抱过来。”妈妈回忆着我小时候少有的趣事,轻笑着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阿拉一直觉得欠你很多,这次你能回来,姆妈已经老开心了,你就这样陪陪我,我就满足了,去安宁医院……是我提出来的,送我去吧。”我没有回答,只有泪水在黑暗中顺着眼角无声流淌着。那之后,他们每天不停讲安宁医院的好处,那里有专业的护理,还有安宁疗法,“不用浑身插满管子,能让妈妈体面离开”,“他们专业的心灵疗法,能让患者保持平静,甚至出现奇迹,延缓离去的时间”……接受了妈妈即将离开的事实后,我答应去了解安宁医院。我去了周边、近郊的临终医院,发现环境不佳且不规范。后来在市区找到一家公立的安宁医院,它的设施方面相对比较完善。5月底,我跟爸爸约了这家安宁的医生,谈了谈妈妈的情况,因为院方首先需要评估患者的病情程度,再鉴定是否达到入院标准,简单来说,就是评估病人存活的期限。按照妈妈一系列检查报告,他们评估她最多能活三个月,入院达标。爸爸对此早有思想准备,坦然地询问:“到了后期会有什么样的治疗?”住院医师回答:“您是指抢救吗?我们不会采取基本救治措施,因为本院秉承的理念是让病人平静安然地度过人生最后一程。”爸爸会意地点点头,眉头微蹙低下了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到:“她目前需要每周打两次白蛋白,这个可以给她打吗?”“住在这里的病人都会终止一切治疗,包括药物,否则就违背了安宁医院的理念。”医师还是看不出任何表情地回答。爸爸有些激动地质疑为什么不能打白蛋白,对方提出让我们再考虑一下。离开时,爸爸快步走在了我前面,背着我偷偷抹了抹眼泪,我没有跟上去,保持着几米的距离。回到家后,妈妈主动询问我们了解的情况,爸爸犹豫了半天说:“再考虑一下吧,我想再去看看其他的地方。”妈妈追问环境如何,爸爸说还行,她坚持环境可以、离家不远就行了。爸爸突然很愤怒地开口说:“他们不配备任何治疗,甚至白蛋白也不能打了。”被吼的妈妈愣神半刻,应该是看出了我们的犹豫和矛盾,苦笑着说:“不打就不打嘛,我以为是什么大事,沁沁,明天你就送我过去吧,这样我也好安心了。”她越乐观,我越难受。那天晚上,我去楼下给陈涛打电话,聊了很久,他告诉我,最后的时光里,最重要的是妈妈开心,不留遗憾就好。最终,我和爸爸将妈妈送进了那家公立安宁医院。妈妈住进安宁医院的第一天下午,隔壁病房就传来哭声,那里虽然窗明几净,阳光通透,但身临其境后,就感到有股窒息般的压抑。对床住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阿婆,她的子女开玩笑地说:“这里天天会死人,待几天就习惯了,阿拉都无所谓了。”我尴尬的笑笑,尽量陪妈妈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妈抚摸我的脸颊,又拉拉我的耳垂,反过来安抚我:“百无禁忌,吓在阿猫阿狗身上,不怕哦。”我笑:“我都那么大了,又不是小囡(孩子)了,怕什么。”她也笑了:“你在姆妈眼里永远是小囡。”病痛的折磨让妈妈的意志力越发消沉,我只能尽可能地逗她开心。她健康时喜欢打门球,那时她的体能却无法再下地。我便从网上学习,用一块画板画出打门球的地形线路图,又买了几个小球,以及一个小人偶。“姆妈,桃桃想学打门球,不如我们制作一个教程给她,这个玩具代表选手,这个是球具,给你外孙女传授一下门球技艺,哪能?”有了桃桃的“助力”,妈妈很积极,把画板放在被子上,一次次跟人偶磨合让它打门球。我画错的线路,她还重新修改。“看看,滚起来了,碰。”她努力用手摆动人偶,一本正经地运作小人偶。其实我就是想给妈妈找点事做,分散病痛的注意力。没想到,妈妈很喜欢当视频大女主,每天在病床上用人偶在画布上练习手上门球特技,她会了就让我拍视频。我做完视频,她总要第一个看,看到我给她加上特效的表情,还有搞笑的配音,她就会开心好一阵。看着妈妈开心的样子,我突然有了个绝妙的想法,如果能拍摄一些简单的生活短视频给妈妈看,会不会减少她的痛苦?家里只剩下我和爸爸,妈妈在医院也一定牵挂我们俩的生活,不如拍一些我们父女俩的视频,专属给她看。那天,妈妈想喝鲫鱼汤,我与爸爸去菜市场买鱼。当见到一位阿姨在菜摊前讨价还价时,爸爸瞧得出神,望着那人对我说:“你姆妈买菜时也是这幅样子,最好全部免费,还要拿人家一把葱。”我搭话:“没错,宋老师,侬肯定老有腔调呃,从不拿葱的。”我故意拿话激他,准备拍他的糗样给妈妈看。爸爸走到摊位前询完价后,顿时脖颈青筋暴起:“什么东西!四块五?鸡毛菜呀,阿哥你当卖山珍海味啊?三块钱!卖嘛卖,不卖拉倒!”最后好说歹说三块钱成交,临走前他再往鸡毛菜里塞了一把葱:“送两根葱啊!我要烧鱼汤。”他告诉我,顺两根葱是妈妈的经典步骤,主打一个不容辩驳、拿了就走,还要理直气壮。我把偷拍视频拿给妈妈看时,她被爸爸那滑稽的样子逗得眼泪都笑了出来。妈妈的反馈,给了我和爸爸莫大的鼓励,不在医院的日子,我们就把生活日常拍成各种搞笑视频拿走妈妈看。早上我起床,宋老师正在厨房做早饭。我知道,他的早饭就那老三样:泡饭、腐乳、咸鸭蛋。于是我拿着手机过去一边拍,一边故意嫌弃:“老是吃泡饭,吃得都倒胃口唻,就不好换换花样啊?”宋老师目光瞟向我:“早饭不吃泡饭侬(你)想吃啥?不吃泡饭的上海人,要被开除沪籍的。”看到我拿着手机在拍,老头做好后,还一手端泡饭,一手拿腐乳瓶,怼我道:“呶!这是正宗的上海早饭模式,小姑娘懂嘛不懂。”这时门铃响起,是我点的外卖。当我把小笼包、锅贴、牛肉粉丝汤和双档粉丝(油面筋百叶包肉)汤摆上桌,老头虽然嘴上骂我浪费钱,但是筷子已经上手了。我手机扫过被他抛弃在一旁的泡饭腐乳,再拍到他美滋滋吸溜粉丝的模样,“哪能?上海早饭,正宗瓦?”“没得话讲唻!”老头对我一竖大拇指,又马上说:“哦,对了,别告诉李老师,吃泡饭我也是被压迫的。”事后,我剪辑了这些视频片段,并加入了搞笑特效,完成后,第一个给“男一号”过目。离开镜头的爸爸没有了视频里的笑意,平静地说:“以后我再做夸张一点,让她当滑稽戏看,让她开心就好。”给妈妈“首映”时,我假装打小报告:“姆妈,侬看呀,这老头现在都敢开坏(说你坏话)侬唻。”妈妈看得哈哈大笑还不忘朝爸爸甩一个大白眼:“臭老头子……给你做了几十年的早饭,还成我逼迫你了?沁沁,你以后别买给他吃,这人没良心的。”爸爸立刻夹上尾巴做人:“好好……我没良心,你回家了,我们还是吃泡饭。”那段日子里,我们陆续拍摄了《爸爸模仿妈妈的日常》、《不吃泡饭的上海男人》、《上海爷叔的腔调》……妈妈让我把这些系列视频都保存在她的手机里,每当难受或晚上无法入眠时,她就会点开视频一直看,她说,这比止痛片效果好。妈妈每次看得咯咯直笑,护士和护工也总说妈妈那床的气氛最好,老是有欢声笑语。尽管那里依然每天有死亡,离世了一个,就又会住进来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患者。不过,妈妈似乎将自己融入进了视频,屏蔽了身边所发生的一切。离开妈妈的病房,没有手机镜头,爸爸依旧会沉默。他经常会整理妈妈的物品,例如鞋柜里的运动鞋洗刷后晒干,他还会坐着小板凳,用老式鞋油把妈妈的皮鞋一双双擦得锃亮,把妈妈的冬衣也放在太阳下晒得香喷喷的。“侬姆妈欢喜干净的,给她整理整理好,到了那一天,也好整整齐齐的给她。”我看到妈妈的物件其中有很多老照片,有我小时候的,也有他们年轻时的,其中还有他们俩当年的结婚照。相片中妈妈穿着格子呢外套,爸爸穿着黑色西装,两人肩并肩微笑着,在老照相馆的幕布前一本正经坐着。“老早的结婚照就这样的?像证件照似的?”我问。爸爸笑答:“那时候是这样的,不像你们现在还怕什么婚纱照,当年能像这样拍一张结婚照已经老开心唻,原本阿拉还想到金婚的时候再去拍张照……”他没有继续说,因为他们金婚还有14年。看到爸爸望着他们的结婚照发呆,我突然很想帮他们实现拍金婚照的愿望,妈妈还没穿过婚纱。再次去医院时,我假模假样让妈妈看婚纱图,谎称桃桃他们幼儿园有亲子节目表演,老师要求我穿礼服婚纱,让妈妈帮我挑了一款。周末陈涛来了上海,带爸爸去商场选了一套西服。此时距离妈妈的生日还有一周的时间。我原本计划妈妈生日那天,宋老师穿着帅气的西服,手捧玫瑰花,缓步出现在妈妈身后,我再为妈妈穿上婚纱,让他们拍一张幸福的婚纱照。在离妈妈生日还有三天的时候,她开始大量吐血,之后陷入了昏迷。医生表示她的时间不会太长,恐怕会在那几天里离开。我们回家拿了婚纱去医院,并且告诉爸爸打算在病房里为他们拍婚纱照的想法。爸爸显得很意外:“侬个小姑娘……哪能不早点告诉唔?晓得了,唔拍。”我默默低下头,眼泪依然不受控制的往下落,内疚没早一些为他们做些事,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们只盼望着妈妈能醒来。昏睡两天后,生日的前一天凌晨,妈妈突然终于醒来,轻轻地唤我:“沁沁……”“姆妈我在,侬终于醒了,能看到我瓦?”见状,陈涛迅速跑出病房去接爸爸。在这个间隙,我与护工为妈妈梳洗了一番,当我拿出婚纱时,妈妈疲惫的眼里满是惊喜:“婚纱?”“对呀,好看瓦?姆妈我给你穿上好不好?”“原来是给我穿的呀?”她似乎恍然大悟,欣然点头。妈妈完全没有体力,身体也变得浮肿。我与护工小心翼翼托起她上身,穿上婚纱后,我再将她半抱半靠在自己身上。换好婚纱后,我还为她涂抹了口红,头发也为她简单打理了一下。忙完这一切,天已经微微亮,5点多,病房门被推开,爸爸西装笔挺,手捧一大束红玫瑰,笑眯眯地向我们走来,跟着他后面的陈涛像个伴郎。走到我们身边,老头轻声说:“李老师,侬是唔(你是我)见到过最最漂亮的新娘子。”妈妈笑了:“侬卖相也老灵呃(你也很帅),比年轻的时候更神气了。”那个早晨,妈妈看着爸爸,又拉着我的手,微微笑说:“沁沁,谢谢你,让我们圆了一个梦,有你这么好的女儿和女婿,姆妈感到好幸福呀,我也放心了……”我压抑着不让自己哽咽,“姆妈,你别这么说呀,等你好了,我们再带你和爸爸去好好拍一次婚纱照,好瓦?我们去旅拍,你想去哪里?西藏?三亚?泰国,还是新加坡?”妈妈微笑着轻轻点头:“好的呀。”那一天,妈妈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想放开,只是最终,她还是放了手。傍晚,妈妈在夕阳下走了,她走的很平静,也很体面,她终于可以没有疼痛,好好睡上一觉了。我和爸爸没有悲伤大哭,在给她梳洗换衣时,我们俩还像往常一样陪她聊天。“姆妈,你慢慢走,家里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爸爸的……”爸爸给她一遍又一遍擦拭脸颊,动作特别温柔:“到了那边自己照顾好自己,天冷就多穿点,到了时候我就去寻你,等好我。”如果真的有轮回,我也希望还能做她的女儿。妈妈的追悼会上没有哀乐,我用大屏幕循环播放他们的结婚照,以及我们的小视频。躺在花丛中的妈妈,我想她一定还能感应到我们的快乐。-
2023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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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亲人来势汹汹,还在读大三的我喜当爹

近日,一位短视频博主分享的与女儿的日常获得了百万点赞,引发网友热议,越来越多的人将博主视为“电子父母”。随之而来的,还有“电子男/女友”“电子爷爷奶奶”等,这种让人通过虚拟方式找到寄托与安慰的存在,被统称为“电子亲人”。我们采访了几位读者,一起来听听他们的经历……一定要看最后那个让人笑崩的故事。不听话,我可揍你啊!@咚布拉早上刷到一个
2023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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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地带娃的“老漂”们,没有晚年

远离家乡跟随子女来到异地养老的群体,被称为“随迁老人”,但另外一个词似乎更能描述他们的处境——“老漂族”。南京的一对老夫妻,为了托举女儿,去到澳洲。但饮食习惯、语言障碍、价值认同、文化差异等无处不在的鸿沟,让他们无所适从。他们盼望回到熟悉的故土,但当真的回来了,他们却陷入另一种孤独、无助的境地。2020年5月的一天,我正在澳洲的女儿家里,给两个外孙女喂饭,南京的养老院忽然打来电话,说我老伴受不了约束,翻墙逃跑了。我吓得打翻了勺子,半天才缓过神来。女儿女婿不在家,我哆嗦着赶紧联系南京辖区派出所、街道负责人,请他们帮着养老院一起找人。又给老家对门的邻居打电话,请他们在家守着,万一我老伴回去,可别让他再乱跑了。几通电话打下来,我手心直冒汗,胡思乱想着:养老院那么高的围墙,老伴81岁的人了,是怎么爬上去的,跳下去会不会骨折?想着就感慨起来,如果当年女儿没有出国,这一切或许不会发生。我和老伴算是晚来得女。我30岁生下女儿宇飞那年,老伴已经40岁。老伴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说:“女儿好,贴心小棉袄。”那时,我们住在军工厂宿舍,大院里的同事来贺喜,都说老伴给女儿取的名字好,展翅高飞。不过,也有亲戚开玩笑说:“这飞啊飞的,怕是要远嫁,到时候谁给你们养老啊。”老伴不以为然,他把襁褓中的女儿高举起来,说:“不怕,咱以后就招上门女婿。”然而,事情并没有朝我们设想的那样发展。宇飞学习虽然不好,但干起事情很有冲劲。从中专幼师毕业后,她去通讯公司当过客服,又到专卖店卖过衣服,还做了一段时间房屋中介。一番折腾后,宇飞进了一家500强企业,奋斗成了销售冠军。2009年,老伴70岁生日,宇飞花大手笔,在酒店大摆宴席,把邻居、同事、领导、亲友都请到了。大家一个个竖起大拇指,都夸宇飞孝顺。没多久,宇飞拿了雅思的成绩单来找我,说因为学历低,她业务经理的职位被人挤掉了。现在她通过了雅思考试,想去澳洲进修。虽然女儿已经30岁,看她那么上进,我们自然要支持。但我们老两口也只能给她提供第一年的学费,10万元。女儿一拍大腿说:“够啦,我这两年也攒了点钱,先去读了再说,以后的我自己去挣。”女儿到澳洲,攻读护理专业的大专。第二年,为继续支持宇飞读书,我和老伴决定把家里的两居室卖掉,换成单室。宇飞坚决反对,说自己多打几份工,就能渡过难关。宇飞之后在中餐馆端盘子、做招待,到服装厂做刺绣,到出国中介做接待。我给她打电话,她总是十分疲惫,常说:“妈妈,我真想好好睡一觉。”那时,同事、朋友像我们这样大年龄的,都忙着带孙儿孙女,享受天伦之乐呢。我们羡慕,也着急,老伴常在电话里催女儿:“毕业后就早点回来吧。”可我们没能盼到女儿回国,反而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女儿在澳洲谈了个“黄毛老外”,打算结婚,留在澳洲。女儿从小就主意大,做事总是自己做决定。我年纪也大了,都不知怎么劝她。2013年,宇飞生下女儿,邀请我们夫妻俩去澳洲照顾她坐月子,带娃。临走时,邻居羡慕地说:“宇飞这是接你们到国外去享福了,宇飞真有出息啊。”第一次去澳大利亚那年,我64岁宇飞居住在澳大利亚墨尔本,那里没有华人会所,也看不见跳“广场舞”的大妈。第一次看到女儿家五室两厅两卫、还有前后院子的房子,我们老两口傻了眼。房子这么大,打扫起来吃得消?女儿家外的街区还没进门,从里面蹿出来一条大狗,直冲我们叫唤,要不是女婿拉扯住,那狗简直要扑上来。宇飞激动地搂着我们哭了好几场,可洋女婿威廉的中文只限于“爸妈”两个字。住在一个屋檐下,大家碰面最多的,是上下楼梯。我们像表演哑剧一样,各自点头示意“你上”“你先上”,客套生疏得厉害。女儿坐月子,不知从哪里看来的月子手册,要求每天的菜品、主食、汤品都不一样,算下来她每天要进食十来种不同的食物。第二天又不一样,这么多品种再排列组合,就是金牌月嫂也未必能适应。我用记号笔一条条做记号,吃完一种划掉一条。老伴几乎是整天站在厨房里,不停地洗洗切切。有一天,74岁的老伴忙累了,把刀“啪”地剁在刀板上,吼道:“要吃什么叫你老公弄,我不伺候了。”我赶紧上来灭火,骂他:“老祖宗啊,女儿坐月子情绪不正常可以理解,你都能宠着她三十年,还差这几个月?”事实上,老伴的这把火不是冲女儿,是冲自己实在没法适应国外的生活。老伴素来喜欢热闹,在南京时每天都要去公园,和老头们一起跟着大广播耍太极。平时在家看电视,因为耳背,声音总要开到很大。可在这澳大利亚,老伴没有朋友,我还每天忙着哄孩子,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看电视吧,实在看不懂。女婿跟我们交流又少,一点也没有拿我们当一家人的样子。再者,饮食上,女儿女婿都是吃西餐。我们吃不惯,想自己去超市买菜做中餐,却都不会开车,语言也不通,离了女儿连大门都走不出去。平日里,只好烧点土豆肉丝或者肉汤。好不容易熬出女儿的月子,终于可以回国了。那天刚好女儿生日,女婿买了蛋糕和我们爱吃的烤鸭。女婿为我们斟上红酒,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爸妈。女婿说了很长一段话,女儿给我们翻译,大概意思以前听闻中国父母是全世界最善良、最有奉献精神的,现在总算有切实的体会了,还说这是他一生中享受到的最大福利。我和老伴起初没听出话里的意思,直到女婿说帮我们延期了6个月的签证,才知道他还想继续享受所谓的“福利”。听了这话,我就感觉一阵腿软,我适应能力比老伴强一些,但心里也是想回国的。老伴反应更大,他把酒杯“砰”一声按到桌子上,拉下脸说:“说延期就延期,问过我的意见?”女婿愣住了,女儿身子微微一震,哭诉起来:“大家好不容易渡过磨合期,孩子也适应了,我在这里一个亲人都没有,舍不得你们回去……”女儿这一哭,我的心也跟着发酸。老伴也不忍心,他仰起脖子,把酒一口喝掉,回了房间。我心想,女婿打小就不和父母生活在一块,他们西方人习惯各过各的,而且亲家年纪比我还大,根本指望不上。孩子出生头几年最受罪,要想女儿不那么受罪,我们只能多帮忙。接下来的日子,老伴的情绪越来越狂躁,他时不时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回国?”我不耐烦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再过半年,怎么总问?”老伴在客厅踱来踱去,摇着头自言自语:“不行,待不下去了。”我一边哄宝宝,一边小声说:“女儿在国外不容易,再忍忍吧。”有天,老伴突然问我:“你没觉得女婿跟狗都比跟我们有话聊?”狗又不会说人话,我骂他神经病。可想想,还真是,女婿每天都要搂着狗唠嗑,跟亲兄弟一样。从那时候,憋屈极了的老伴没处撒气,只能和狗较劲儿。宇飞明明提醒老伴,狗被鸭骨头卡过喉咙,不要给狗吃鸭骨头。但老伴不管不顾,只要有骨头就扔给狗吃。宇飞又告诉老伴,要把狗屎用塑料袋扎好,丢到指定的垃圾桶里。老伴用铲子把狗屎埋进花坛,结果一下雨,泥土被冲走了,花坛上全是狗屎,院子臭气熏天。澳洲家里庭院的一角又熬了6个月,我和老伴终于回了国,一下飞机感觉国内的空气都是甜的。老伴脚下生风,去超市采购都一溜小跑,把在国外想吃却吃不到的菜,红烧大肠、皮蛋拌豆腐、香菜鸡杂等等都做了一遍,还天天呼朋唤友来吃。那些老伙伴们都笑他:“像是从国外逃荒逃回来的。”老伴猛喝了一口酒,呛出眼泪,他说:“就是想着这味儿。”我们在家才消停半年,突然得知宇飞在澳洲家里办了个早教班,既可以带自己孩子,又可以挣钱,要我们过去帮忙。老伴和我都不愿意去,我就推辞说刚回来半年,身体还没缓过来。宇飞急了:“不行啊,我的招生广告都印发出去了,你们再帮我一年吧。”女儿不想依靠女婿,觉得那样会失去尊严。我有点心软了。老伴还是不愿意,他觉着在国外没人说话,看病又不方便,老都老了,不想再去国外受那份罪。这使我想起来,有一次牙齿出血不止的事儿。宇飞忙着带孩子,女婿带我去的医院,由于语言不通,医生误以为我并不严重,让我一直等着。轮到我看病时,血已经止住了。如果有的选,没有哪个老人愿意背井离乡。但是想到女儿在那边没人帮忙,外孙女也跟着受苦,我放心不下。我对老伴说:“你看看我们周围,哪个老人不帮衬着孩子的?他们去北京、去深圳、去上海,给孩子做饭,带孙子,和我们去国外没什么区别。真要我们学着老外那样,对女儿不管不顾,老实说我做不到。”老伴也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很快,我和老伴一咬牙,又去了澳洲。有了前面的经验,出国前,我们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把牙齿都修理一遍,还带了很多内服的、外用的、慢性病的药。也因为这些药,后来我们每次出关就特别慢,必须走另一个专用通道,让穿着马甲的狗狗全身嗅一遍,安全了才能放行。过关的时候,老伴特别窝火,觉得被人当成罪犯了。宇飞在家里开的早教班,白天要招待八九个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在琴房上完文化课,又转到客厅来上手工课。一天下来,光卫生就够我们打扫的了,到了晚上,女儿要备课、做道具,我们就要带孩子。我问女儿:“你这样忙,会不会把自己累死啊?”女儿爽朗地一笑,说:“不会,人只会越干越有劲的。”女儿是越干越有劲,我们老两口可经不起这么造。一年后,我们再次回国,老伴查出糖尿病和双下肢静脉曲张。我的身体也出现了问题。一开始是心里闷,后来一走路就上颌骨疼,一个人行道60秒的绿灯,我都走不过去。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我心脏的三根主血管,一根堵100%、一根堵了95%、一根堵了85%,一口气装了三根支架。手术住院期间,我全靠同学照顾,他们不让老伴到医院里来探视,就怕他万一在路上磕着碰着,我这个家就连个全乎人都没有了。2017年,宇飞生了二胎。一天,女儿跟我们视频,我看到她在校园里手捧鲜花,她兴奋地告诉我,考上了医科大学。我不停跟女儿说着“恭喜”。眼瞅着她从一个中专生,到出国读大专,再攻读本科,我明白她的艰难,看到她学有所成,心里自然也很骄傲。“不过,妈妈,你别恭喜得太早,”宇飞话锋一转,“我本科毕业后要有一年的工作经历才能和医院签约,你们不帮我带老二,我怎么出去工作啊?”一听这话,我脑壳就嗡嗡作响。见我们没有应承下来,女儿后来多次给我打电话,向我倾诉:“妈,尽管我老公很民主,也十分尊重我,但家里的事情,最后拍板的还是他。所以我跟自己说,一定要有自己的工作。”纠结了一番后,我和老伴互相安慰着:“再忍忍,帮一帮吧,把两个外孙女拉扯到上学的年纪就好了。”前后7年,我和老伴就这样,时刻处于临战状态,只要女儿一句话,我们就像候鸟,在中国和澳洲之间不停往返……后来,女婿要给我们办移民手续,老伴说什么都不同意,坚决不再去了。我还得去帮忙,就想着先把老伴安顿好。我跟他商量:“不去澳洲也可以,但你一个人在家,万一摔跤怎么办?”“摔跤?你就不盼我个好啊?”老伴气呼呼地说。我是想劝老伴去养老院,但他耍起性子,说养老院跟坐牢似的,不愿意去。我好言好语地劝他:“我知道你委屈,但我这样的身体去澳洲,不也是拿命去拼?谁叫咱们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呢。再说,眼看她就可以进医院当医生了,我得再帮帮她。”这么一说,老伴总算不闹了。宇飞得知他爸要独自住进养老院,十分自责。视频的时候,大妞、二妞冲着老伴喊“外公”,宇飞躲到旁边哭了。养老院在南京郊外,环境条件都很好,只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住进去的老人不能随便外出。2020年5月,老伴竟然从养老院爬墙逃了出去。老伴一时不知去向,我也联系不上他。从养老院监控调出的录像看,老伴是头一天晚上十二点多钟爬的墙。老伴把凉亭里的桌子拖到墙根,往桌上放一张凳子,再颤颤巍巍地爬上凳子,顺着墙壁慢慢滑到墙外。警方查看了沿途监控,发现老伴出了养老院,摸黑走到地铁站,等到早上坐五点的第一班地铁到了市里。老伴出了地铁,先吃过早点,再去了理发店。养老院紧急派出十余人的追堵队伍,最后在福建路逮住了他。我得知消息后,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稍稍落地。打通老伴的电话,我劈头盖脸发泄一顿,骂他既然跑出去了,为什么不回家。老伴显得很迟钝,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好像找不到家在哪里了。”老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去养老院,独自在家里生活,说等着我回去。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也想着赶紧回去。我麻烦邻居帮忙照料老伴,并且每天打电话安抚老伴。四个多月后,我终于回国了。飞机落地杭州机场,我必须在杭州的宾馆隔离14天。隔离还剩两天时,邻居突然来电说,老伴股骨骨折进了医院,要做手术。原来,老伴接到我回国的消息,兴奋得不得了。他知道我在国外就惦记盐水鸭和盐焗鸡,还知道我想吃排骨萝卜汤,所有的食材都买好,塞进了冰箱。老伴又记起我想吃酒糟凤爪,又下楼买了。即便冰箱里塞满了,他每天还是想出去买点什么。出事那天,是因为他太累了,回家走到楼下,想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一屁股没坐稳,跌倒在地。幸好邻居路过,赶紧帮忙叫了救护车。做手术期间,老伴无人陪伴。手术结束后,医生叮嘱他,手术的部位是用长钉固定好的,为了避免移位,一定要卧床休息。老伴不肯听,偏要扶着助步器到处走。一会儿,到护士站,要护士拆掉绑带;一会儿,到医生办公室闹着要回家,不停告诉大家说:“我老婆回来了,我要给她做饭。”我得知这件事后,怀疑这是老年痴呆的先兆。两天后,我回了南京,又要隔离14天。老伴出院时,我不能去接他,他只能转到护理院。在护理院,老伴疯得更厉害,拿着助步器到处走,经常会忘记自己的房间。14天隔离结束后,但护理院是严控单位,还需隔离,不让进。老伴在里面,一刻都不消停,他总说自己的股骨像开岔一样疼,一直摁着病床头的呼叫铃不放,吵得大家都没法休息。护理院的领导拿老伴没有一点办法,这才让我穿着防护服,进去照顾他。见了我,老伴显得更加狂躁,打了镇定剂也不行。只要躺在床上,老伴就不停用腿蹬踏衣柜,搅得左右房间的老人不得安宁。为了不影响别人,我只好整夜守在衣柜边,不让他蹬腿。女儿打来视频通话,我早已没力气说话,我让她自己看她爸的样子,女儿痛苦地捂住了脸。次日早上,我去打开水,回来看见老伴居然站在阳台上撒尿。我情绪崩溃了,冲上去扬起手,却又不知道该打谁。五个月后,我带老伴到医院复查,这时才知道老伴股骨里的钢钉发生了移位,他才会那么痛苦。医生说,需要进行第二次的置换手术。女儿根据自己在精神科当医生的经验,坚决不同意给老伴做全麻。她跟主治医生说:“我爸有老年痴呆,如果这次再全麻,很有可能会失智。那样的话,我妈肯定也撑不住了,我也会后悔一辈子。”女儿说着哽咽了,医生最终答应给老伴实施半麻手术。第二次置换后,老伴的腿不疼了,拿着助步器能走路,脾气好转很多。哪知在置换后的第二十天,老伴走路时突然转身,又摔倒了。这次是另一条腿髋关节的粉碎性骨折,比第一次摔得还要严重。医生告诉我,短短二十天,81岁的高龄的痴呆老人要再做一次髋关节手术,对他们是个极大的挑战,有可能做完手术,就要直接送去重症监护了。老伴的生命力很顽强。第三次手术,依旧是半麻,很成功。只是,老伴好像更痴傻了。晚上,老伴非要跟我睡同一张病床。我们交钱请了护工,但他就是不肯让护工服务,端尿、擦身都要我来,有时还会尿到我身上。老伴是害怕离开我,可我独自一人,连搭把手或是轮换下的人都没有,身子快吃不消了,精神压力也很大。老伴出院后,送回了护理院。我瘦了一圈,而且后背一直疼,起初以为是累的,歇一歇就好,后来疼得只能趴着不能躺。去看医生,医生指着心电图,对我说:“你现在频发室性早搏,比你的背疼要严重多了,必须住院。”我收拾了东西,弯着背,拖着拖车,里面装满换洗衣服、吃饭碗筷、脸盆毛巾、衣架、手纸拖鞋,艰难地往医院走。我一路上在想:如果我垮了,谁来照顾我?我们年轻时候为了孩子,老了又操心孙子,我们什么时候眼里才能有自己。我站在街边,看着几片孤零零的树叶,挂在树上。一阵狂风过后,哪片叶子先掉下来,真是半点由不得自己。病房里,其他人床前人来人往,有嘘寒问暖的亲戚,从外地赶回的儿女,他们嘴上嗔怪老人,互相拌嘴,可总比我这边的冷清氛围好多了。后来,医生又诊断我得了“带状疱疹”。带状疱疹的疼痛,加上每天近2万次的频发室早,女儿远在国外指望不上,我只能默默受着,自己照顾自己。……经过多年努力,宇飞终于获得了一份医院的工作。从中专到出国读大专、本科、研究生,她实属不易。我出院后把老伴接回了家,他身体越来越退化,连饭都要我喂,但日子总算安稳下来了。在冬日的暖阳下,我推着老伴,用筷子夹着一块蒸熟的茄子,蘸了蘸自己做的牛肉酱,送入他的口中。老伴吃完了,还吧嗒了下嘴,眼睛眯着,脸上满是安逸。-
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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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连坐式孝顺”,他们选择断亲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孝顺是一种美德,但在很多父母的“亲情共同体”概念中,要求儿女孝顺他们的同时,还要连带孝顺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甚至朋友。在这类父母眼里,那是“爱屋及乌”;可在年轻人眼里,那是“连坐式的酷刑”,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的情感、精力和金钱。婆婆要我们帮忙照顾一家老小@卷不动的小毛有一年,除夕前几天,婆婆忽然叫我凌晨2点开车去火车站接舅舅。舅舅是婆婆的弟弟,五十多岁,身心健全,在广州当老师。年底是最忙的时候,我上班加班累得够呛,回到家就想睡觉。但婆婆以舅舅不熟悉路线、老公不会开车为由,还是坚持让我去接。事实上,根本不用熟悉路线,从火车站到我们家打车只需10分钟。我说:“我明天要上班,怎么一点都不为我考虑呢?”婆婆是家中老大,下面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一度很有出息,17岁就考上重点大学,出来当老师。可是感情上沾花惹草,先是分居多年后离婚,再是被别的女人骗跑了钱,导致儿子不愿认他。我婆婆格外心疼舅舅。舅舅在武汉买了房子,人又在广州,婆婆每天坐一两个小时的公交去帮他盯装修;舅舅家没了茶米油盐,婆婆会买好送过去。有时看她跑来跑去太辛苦,我就开车接送。这下可好,出现开头一幕:婆婆直接安排了凌晨2点的叫车服务,让我当司机!为此,老公和婆婆大吵一架,虽然最后我还是去接了,但我告诉婆婆“下不为例”。老公也对婆婆三令五申:“你孝顺你爸妈,照顾你家里人都可以,不要动不动拉上我们。”公公对婆婆和家人的关系更是头疼,他言之凿凿:“等着看,你婆婆将来不仅要照顾老娘,还要照顾她弟弟!”婆婆来自长寿之家,自己的父母都是90高寿。去年,老爷子去世,老太太的安置成了问题。几个姐妹,各有各的难处。舅舅更不用说,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好老母亲。更何况,他在大城市呆习惯了,回到村里守着老太太,那是万万不可的。所以,不管婆婆和姐妹怎么劝他回来,他都在广州躲得远远的。可人算不如天算,一夜之间,他在广州中风了,双腿开始“打摆子”,学校待不下去了,他也需要人照顾。婆婆几个姐妹商量,把老太太接到武汉,跟着舅舅一起住。婆婆和她的妹妹周五晚上过去洗衣做饭做家务,周天或者周一再回来。婆婆很幽怨:“老太太在弟弟妹妹每家都住过了,就是没来我这个老大家住过。”我和老公考虑到婆婆做过腰部手术,不宜折腾,在自己小区租了个房子。婆婆欢天喜地把弟弟和老母亲都接了过来,这才结束每周东奔西跑的生活。老公说:“妈愿意跟她家人在一起,我们满足她。剩下的就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想想能过一下我们一家三口的小日子也挺不错,没想到一旁的公公说:“那啥,我也要跟你们住。”孝顺的父亲,给我投递了个陌生男人@向全世界安利王鹤棣我是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见识过母亲被父亲“连坐式孝顺”带来的隐形伤害,害怕自己陷入这种亲情的泥潭中。父亲有俩兄弟,大伯早年经商赚了一些钱,很早就搬去了省城,父亲多年独自照顾着年迈的爷爷奶奶,但是在他们嘴里,我这个老实的父亲永远不及偶尔带点廉价礼品回来的大伯孝顺。对此,父亲不仅毫无怨言,还总说让我们多与大伯家走动,“毕竟是血亲”,于我而言,大伯还不如隔壁老李头亲近,我很少主动联系大伯一家。父亲极其不能理解我这种“冷漠”,说我们不懂亲情的可贵。成年后,我和姐姐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去外省生活,尽管距离在千里之外,我们却还是时不时地被父亲的“连坐式孝顺”伤害。那天,我正窝在家里看电视剧,敲门声响起,我疑惑着“好像没点什么外卖”,我穿着睡衣开了门,门口站一腼腆男生,拉着大箱子,他问:“是蓉蓉姐吗?我是力哥(我堂哥)的弟弟,过来找工作……”我还没弄明白他找我有什么事情,父亲的电话进来了:“那个……你力哥今年相亲了个对象,大伯说年底差不多就办酒,她弟弟这几天在你们那边找工作,你接待一下哈,反正你那边有两个房,不碍事,将就下……”“我……”我转身躲进客厅回父亲,“我现在还是单身,你直接塞个陌生男人来我家,你也真是放心你女儿的颜值。”“那个啥……那也挺好。”父亲匆匆挂了电话。这是顺带着给我也相个亲了?望着门口的“不速之客”,我狠了狠心,裹了件大衣,带他到楼下快捷酒店开了个房,就回来继续刷剧了。不胜其扰的我,在和父亲推心置腹谈过多次无果后,曾狠心拉黑了父亲的所有联系方式。逢年过节,我都得陪他们表演@达不溜老妈只有老舅一个弟弟,他俩感情很深。在外地工作后,大部分亲戚,顶多春节见个面,只有老舅例外。平日给老妈打电话,一定说老舅的家长里短:儿媳不孝,亲家没有社保,表弟啃老,老舅辛苦等等……最怕上着班,老妈忽然发来的视频请求,一打开,一桌子熟悉不熟悉的亲戚,然后告诉我,她跟老舅一起,在娘家的亲友聚会上。接着开始兴高采烈地挨个介绍,我不得不赶紧调小手机的音量,尴尬地坐在工位上,举着手机,一个个地点头微笑,然后用方言打招呼。一般视频电话的结束都是:你们以后有事去南京,就找她,有车方便,带你们跑。不要觉得,这只是句客套,事实上,真的有来看病的、旅游的、上学的,我都躲不掉。那天,我正在上班,母亲大人一个电话摇过来:“你老舅家的侄子到南京了,他媳妇宫外孕,记得提点东西过去看望一下,代表你老舅家。”不容我反驳,母亲大人已经挂断了电话,马上给我发来一个医院地址,接下来就是每个小时一条消息的连环夺命催——“到了没?”“记得买点东西,不要不讲礼性!”“不要给你老舅家丢人!”……从始至终,她没有过问病人病情如何,只关心我的礼数到了没有,给老舅家给她老人家长脸了没有。当然,这样的事迹,回头会成为春节时期,大家好不容易聚到饭桌上的谈资。逢年过节,我都得陪着他们表演,除了表演母慈子孝,还要表演兄友弟恭。因为我和表弟从小不在一起生活,长大后也不在一个城市工作,我们之间的交集甚少,更谈不上什么共同话题。我跟表弟间,更像是微信上的陌生人,几年都没一条聊天记录。我们平日鲜少联系,就连在朋友圈点个赞都觉得唐突。但每次过年回家,我们还是得尬聊,无非是孩子上了什么兴趣班,最后总靠小朋友们来活跃气氛。我们像是被老一辈硬绑在一起扮演亲情戏码的独立个体,表演结束,我们又重新没了联系,各自奔赴下一个剧组。人生,确实如戏。为了老舅的痔疮,妈妈退团了@老谭不要酸菜这个我可太有话说了,就是我妈本妈。她是姥姥生的第二个女孩,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妹妹。去年暑假,我妈说腿疼膝盖疼,我找代购给她买了几组氨糖,她吃了小半年,感觉有缓解。年底特意电话跟我说,这个药是真不错,问我多少钱一瓶。担心她说我乱花钱,我不敢说实价,说:“不贵不贵,也就才50块一瓶。”这是原价格打一折后的价。电话那头的妈妈高兴坏了,马上给我安排了任务:“麻溜地,给你大姨小姨还有舅舅一人也买上6瓶。”我惊呆了,大脑迅速过了一遍价格,小一万就这样被我妈给孝敬出去了。不过,平时他们都挺照顾我的,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买了,又分别给舅舅姨妈发了快递。今年四月初,我原计划给爸妈订个短程旅行团,去漳州海边玩几天。我妈兴致勃勃地跟我聊,某某阿姨也去过,她说哪个景点必须要去,哪个酒店的哪道菜一定得去尝尝。聊着聊着,她突然说,这么好的事让我问问大姨小姨有没有空。有了之前的买药经历,我一听,心里直冒冷汗,连忙告诉妈妈:“机票和酒店我都已经给你们定好了!”言外之意:计划已定,不容有变。妈妈这一次倒是没让我给姨妈们一起订团,可临出行前两天,我妈突然让我把订好的机票退掉,她说什么也不去了。后来,从表姐那里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我妈撺掇着大姨和小姨,提议姐妹仨一起出去旅行,表姐们已经给大姨小姨订了同一个旅行团,姐妹仨每天聚在一起,戴着老花镜研究攻略,做了好几张计划表,结果因为舅舅割痔疮,姐妹仨硬是要留下来照顾。“不是有表哥他们俩吗?”我略有不爽。表姐笑了笑,说:“你还不知道她们几个,没喊我们回去伺候舅舅就谢天谢地了。”表弟买房的首付,妈妈让我凑份子@不接受五月天假唱我妈妈在家排行老幺,上有一哥一姐。我们三家住在一起,全都有自己的独栋小楼,且房子都只有几步距离。我那年愈八十的外婆,平时住大舅伯家,每每茶余饭后,她都会踱着35码的小脚,挨个到我家和姨妈家里巡视。说是巡视,她的行为更像顺手牵羊,巡视完总要揣点鸡蛋或者舀一碗排骨汤什么的带到我舅伯家。我舅伯是被宠坏了的独子,什么都爱,就是不爱工作。在我出生的那个农村老一辈的观念里,当姑娘的除了孝顺自己爹妈,还应该无偿地贴赔自家弟兄,且没有遗产继承的份。再加上舅伯家过得衰,我外婆就更加理直气壮地薅自己的两个姑娘,来喂哺她的好大儿。我妈对于外婆的顺手牵羊,不仅没有抱怨过,还说这也是另一种方式孝敬外婆,更可怕的是,她自己孝顺也就罢了,还要求我也孝顺!逢年过节,加上外婆或是舅伯生日,妈妈必定会提前一个月给我发消息,“记得当天发红包”。当然,她自己的那一份也少不了。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每次到了哪位长辈的生日,我妈就会在我们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像是昭告天下一般,发很长一串祝福外加无数个烘托气氛的表情,让大家一起送祝福。那感觉不亚于在海底捞过生日。今年初,舅伯家唯一的儿子,我表弟,大专毕业换了8份工作后,终于从他嘴巴里“满地黄金”的深圳回到了武汉,带着3万块的全部积蓄。回到武汉第二个月,表弟说要买房,首付64万,舅伯一家全部资产凑一起10万块,欠54万的首付。舅妈开始哭穷,扬言要卖掉老家30万不到的小楼,这一招,瞬间拿捏住了家里三个女人。先是我妈给我发微信:“你表弟的房子现在就只差一点了,你意思一下借5万,凑一凑,舅伯家也不容易。”接着是我80多岁依旧头脑清晰的外婆打电话:“你就这么一个舅伯,你舅伯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李家的大大小小事情都得靠他,你们回娘家也有人撑腰,你支持一下你表弟。”最后是姨妈总是有意无意暗示我:“你表姐在北京供房子也挺困难的,还不是出了5万。”按照我们那的方言说法,麻绳打草鞋,一代管一代,我孝敬我妈是天经地义,有必要被迫孝顺那个被宠坏的舅伯吗?凭什么呢?!血脉觉醒后,我开始反抗。表弟买房借钱,我一分没出。我妈气得又是捶胸口,又是躺床上耍赖不起来,但我压根不接茬。今年十一,姨妈家表姐联系我,她的5万块打了水漂,表弟压根没在武汉买房。“但亲戚之间,这种借,不就是给吗?”“你可以不孝敬我,但必须孝敬你这些叔伯”@虫子姐临近春节,每当周围有朋友或者同事开始计划春节去哪里旅游的时候,我就非常羡慕,因为我的春节,需要按照我爸的规划,挨个给家里长辈们拜年。倒不是我不喜欢给长辈拜年,而是我爸让拜年变了味儿。前两年,因为疫情影响,我们经济比较困难,如果按照父母之前的标准送礼,给三位叔伯送礼需要花小两万,我直接在网上订了三箱那种包装比较精致,但是没什么名气的酒,当然价格也比较平价。恰逢那年我怀孕,因为孕吐没能亲自上门给叔伯们拜年,就把东西转交给父母,拜托他们帮我送一下,后来我才知道,我爸根本没用那三箱酒,谁也不知道他把那三箱酒丢到了哪个旮旯角,想起他嫌弃的眼神,我就来气。我曾经质问他,有必要每年都是华子加茅台吗?以我的经济条件,也不是能随便送这种档次礼品的人。我爸说,二姑家的表哥,给我叔叔拜年送的啥,小姑家的表妹送给大伯的东西价值多少钱,所以我也不能送太差的。合着,我就是个他们长辈之间攀比的工具人?作为一个90后,哪能被他们这种不正之风牵着鼻子走,于是,我以维护家庭和睦为由反抗,但每次都被我爸一句“你可以不孝敬我,但必须孝敬你的这些叔伯们”给噎住。最后,我只能被迫孝顺,年年提着华子和茅台,装着一脸虔诚,挨家挨户给每一位长辈拜年,享受这裹着铜臭味的变味亲情。-
2023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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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在跳“科目三”,我在火锅店里奏哀乐

主播:宋婷婷那天的火锅店,人很多。有人唱起了生日歌,有人跳起了魔性的“科目三”舞蹈。而我和老李,在那儿吃起了丧宴。老李我打小生活在农村,父母死得早,跟着爷爷长大。十几岁从职校毕业后,“北上广深”跑了一遍,想找个能让自己扎根的地方,把爷爷接去好好赡养。结果奔波了几年,根没扎下,钱也没攒下。六年前,爷爷一死,我成了孤家寡人,就没目标了,更是漂泊。五年前,我辗转来到这个三线城市,被介绍工作的黑中介骗了钱,又要交房租,正过着信用卡套信用卡、一个大馍顶一天的日子。有一次,一笔钱逾期没还上,很快有人上门讨债。门外的人先是“砰砰砰”地敲门,后来是用脚踢,像要把门板给拆了,还扯着嗓子喊:“别以为做缩头乌龟就找不到你了。”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很慌,躲在家里不敢开门,装作没人。“砰砰砰”,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催收的敲开了对面老李家的门。催收的问老李:“老头子,对门的人今天出去了吗?”老李回答:“啊?什么?”他好像没听清,我在心里嘀咕,平日没觉得他耳背。催收的大声说:“对门,那个,看见过没?”显然不耐烦了。“哦,”老李说,“那个毛头小子啊,嘿,搬走啦。”“妈的,假地址啊。”催收的骂了一句。随后听到有人下楼的脚步声,等到脚步声消失,我又等了一会儿才敢开门。想跟老李说声谢谢。老李上来拍拍我的肩:“路还长咧,别一点小事就把自己打倒了,不值当。”“谢谢,你帮我大忙了。”我饿得直不起腰。老李从裤兜里摸索了许久,掏出200块钱现金,塞到我手里,说:“找工作要先吃好,精气神最重要。”很久没摸过钱了,那两张红灿灿的大钞票,卷成“肥牛卷”的样子。我攥在手心里,觉得有好几斤重。那200块钱,我后来没还给老李,主要是他没问我要。不过,欠了老李的人情,我得还。老李今年七十五岁,无儿无女,孤零零的一个人,听说是个老光棍。他只有一条狗作伴。有时候,我加班回来,夜里10点多,还看见他和狗在小区里瞎晃悠。老李经常大晚上遛狗,说是晚上人少,可以偷偷地松开狗绳,让狗子撒欢地跑。老李平时几乎不和人说话,他到底是喜欢一个人待着,还是习惯了一个人,我搞不清。不过,每次看到我晚归,他总要上来搭讪:“喂,吃没啊?”我要是没吃,他就让我等着,颤巍巍地转身回家,端出一个铝制的饭盒,说:“我一个人吃不完,多了点剩菜,你拿回家热热再吃。”饭盒里,有时是土豆烧肉,有时是雪菜肉丝,还会有炸熏鱼,不重样。老李一个人过,怎么做这么多好吃的?一点不像我爷爷,只要我不在家,爷爷就糊弄自己。老李给的饭菜不像剩下的,兴许是他吃前留出来的,我心里贪这一口。爷爷去世后,我就再没尝过这种家常菜。往后几年,老李和他的老狗,就成了我的亲近朋友。今儿一早,我出门看见老李坐在楼梯口抹眼泪。老李一睁眼醒来,就见老白横在客厅中央,已经死了。老李向来睡得晚,估摸是后半夜的事儿。老白是狗的名字,我刚认识老李的时候,他还管狗子叫“小白”,什么时候叫老白的,我也不记得了。我从垃圾桶里找了个包快递的纸箱,把狗子恭恭敬敬地放了进去。老李拿来一只陶瓷碗——印着土里巴气小粉花的那种样式,轻轻地放在了狗子旁边。这口碗是老白吃饭专用的,真别说,老白生前挺肥的,老李每天烧一小锅白米饭,他自己吃三分之一,剩余的,用菜卤泡饭喂老白,顿顿如此。老李摸着老白的遗体,嘴里念着:“你跟着我受苦了,下辈子找个好人家。”我安慰他:“富贵人家吃的狗粮,不见得比你亲自做的有营养。”他笑笑,说:“不光是吃饭的事儿,跟着我过日子,苦啊……”我抱着纸盒子,说:“做你家的狗,不愁吃不愁住,你看我,这俩月房租还赊着,谁过得好,还不一定呢。”老李看了看我:“最近工作又不顺了?”“能搞定,没事儿,不行再找你帮忙。”老李说:“成。”我们出门打算安葬老白,走了两公里来到一块公共绿地,环境不错。我指着隔壁小区,冲老李说:“看到没,那儿三万一平,风水好,就这儿吧。”于是,我们开始挖坑,把小纸盒放入,掩上土,我在土上跳了跳,确定踩实了。我拉上老李:“走,我请你出去喝酒吃火锅。”“哪有那心情……”老李哭丧着脸。“死人也要吃席呐。狗死了——哦,对了,狗几岁了?”“十四岁了。”老李又难过起来。“那是寿终正寝,是喜丧。”说罢,我把手搭在老李肩上,去火锅店。哀乐火锅店开在商场五楼,黑压压的人在门口排队。在门口等叫号的时候,领导打我电话,叫我回公司开销售会议。这天分明是星期天。我烦躁起来,昨个我加班到了晚上9点。老板在电话里说,现在业绩不好,要继续加班。我提高嗓门说:“家里死人了。”领导便不再说话。这家火锅店服务为王,门口还设了美甲摊子。半个小时左右,我们终于入座。一坐下,隔壁那桌两男两女特扎眼。一个男人胖得像个球,另一个男的头发像鸟窝,两个女人咋咋呼呼,大堂里就这桌声音最大。“啧啧,真贵。”老李拿着菜单,咕哝了一句。“我请客,你随便点。”我说。不过,心里还是希望他点些便宜的。我时不时提醒老李,调料台那儿有免费的水果,小吃,凉拌菜。老李听出我的意思,就去调料台拿免费小碟。我趁机点了半份羊肉,一份冻豆腐,一份撒尿牛丸,一份生菜,一瓶黄酒,便催服务员快点上菜。老李去调料台转悠了半天,最终只拿了盘圣女果。我说:“你搜刮了半天就弄了这点东西?”老李直摇手,说:“怪不好意思,人家开饭店也要成本的。”我爆了句粗口:“瞧瞧,几片生菜叶子就要九块钱!他好意思卖这价,你还不好意思占他便宜了?”老李嘿嘿笑着。菜上来,服务员帮我们开了酒,我给老李满上,自己先干为敬。正当我俩一口酒一口菜,闲聊的时候,一个服务员戴着滑稽可笑的墨镜,拎着个音响,走到我们隔壁桌。隔壁桌两个女人咯咯地笑,然后,大胖子男人带上了一顶纸质王冠。戴着墨镜的服务员,拨弄音响,生日歌便响彻大堂。老李没见过这阵仗,吓了一跳,连连咳嗽,像生锈的水管发出了呴呴的声音。我喊服务员拿水,但生日歌盖住了我的叫声,没人理我。我见他下巴黏着痰,赶紧帮他擦了。老李红着眼,连连向我道歉。我说:“又没犯错,干嘛道歉呢。”老李拿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说:“怕给别人添麻烦。”这话,让我心里一阵难受。隔壁的生日歌终于结束。服务员似乎挺闲,主动问这桌人,要不要跳舞助个兴?两男两女拍手叫好,胖子像颗肉丸,弹了起来。服务员把音量调高,随即手舞足蹈,扭腰、摆胯,舞姿越来越妖娆。周围的人,有的捂着嘴笑,有的拿着手机拍。我和老李说:“吃个饭,商家都要安排这么一出戏,供人取笑,你说,精不精?”“觉得自己是个爷啦。”老李笑了,我也笑了。怪舞停了。隔壁桌的人觉得不过瘾,又大叫:“再来一个。”我看见老李捂着胸口,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这声音太响,震得心慌。我想向服务员提议,让他们消停些。但老李拉住了我,说不好扫人家的兴。看着老李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我有点上火,也有可能是喝了酒的关系。总之,我觉得,我和老李今天吃的是“丧宴”,谁又来为我们的悲伤助兴呢?当那桌的舞停了之后,老李脸色更难看了。他摸着胸,摇摇头,说:“差不多了,回去吧,闷。”没怎么吃就要走?我有点不乐意,也想替老李麻烦麻烦别人。我叫来服务员,说:“你给我们奏哀乐吧。”“啊?”服务员愣在原地,好像耳朵没带。我不耐烦,皱着眉,又说:“就是人死了,放的那种歌。”服务员忙说:“我们没这服务。”我说:“不对啊,有帮人庆生的,就没帮人哀悼的?你们这是搞歧视咯?”隔壁那桌的胖子,走上来说:“哥们,今天我生日,给个面子,算了成不?”胖子越是这么说,我越来气。“凭什么?”我说着拿出手机,真就放起了哀乐。整个大堂,像是有股寒风吹了进来。胖子变得严肃起来,指着我:“你他妈关了!”老李连连道歉。我一下把老李按了下去,说:“我家老头今早亲人没了,你是红事,他是白事,刚才让你连奏三曲,是行了白事让红事的礼,现在怎么又来挡道了?”胖子攥起了拳头。服务员在一旁打圆场,又说要给我们打折,又问,逝世的亲人和老李什么关系?他们现在就帮忙写一份悼词。“是狗。”我吼起来,“是他的狗!”话音刚落,我感觉一阵晕眩,眼睛里冒着金星,然后又是一记冲击,我的鼻子好似火锅的调料,辣的、麻的、酸的,一齐涌了上来。那胖子在我脸上连呼了两拳。我缓过劲儿来,反扑上去,和胖子扭打在一起。200块钱这一顿丧宴,我把自己吃进了局子。因为打架拘留,我被关了五天。从拘留所出来,警察同志劝我收收脾气,我猛点头,表示公共场合再也不喝酒了。自由后,我打开手机,一连串来显全是领导的。我知道拘留这事儿,派出所一般会先联系家属,家属找不到才会通知公司。没有家属,这事儿一闹,派出所铁定会找公司。我着急忙慌赶去公司。领导见我来了,喊我进办公室,我有些紧张。“你的事儿,基本上我都知道了。”领导表示上头让人事部发来了邮件,要劝退我。“领导,这是意外,是人家先打的我……”我赶紧辩解。领导很不耐烦地说:“由于你无故旷工五天,所以,按你一个月工资5000块算,得减去1000。”我咬了咬嘴唇,说:“行,4000也行。”领导又说,人事部开了罚单,要罚一个月的工资。我急了,如果这么算,我还倒欠了公司钱呢,凭什么?领导表示,这是规定,有问题可以去申请劳动仲裁。反正决定是公司给的,和他没关系。我有些窝火,但刚从局子出来,我不敢造次。走的时候,同事邀我去楼外抽支烟。他告诉我,劝退我和人事部没关系,是领导觉得我骗了他,不服从管理。我终于反应过来,吃火锅那天,要开紧急销售会议,我说家里死了人,领导觉得那是欺骗。回到家,我先敲了老李家的门。老李见是我,一下就笑开了。他赶紧邀我进屋。这几年,我虽然吃了老李不少宵夜,但还没去过老李家做客,今天倒还是头一回。他家意外的整洁。一室一厅,一张饭桌四把椅子,有三把椅子塞在桌子里面,似乎从未移动过;卧室里一张床,还有一个很大的衣柜,衣柜上方还有一个樟木箱。那箱子看起来很沉,放置得那么高,老李不找别人帮忙的话,估计他到死也没法打开了。客厅的墙角,有个软垫子,上头有杂毛。那应该是狗子老白的床,老李没舍得丢。我刚坐下,就闻到了香味。老李从厨房端来一大碗浇头面,上面盖了一层雪菜肉丝。“趁热吃,你看你,在里面都瘦了。”我两三口就吃光了面,连面汤都没剩。“拘留所和我住的那屋也差不多,就是床硬点。”我轻描淡写地说。老李很轻地“唉”了声,手捂着胸。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中午大概吃咸了,有点堵。老李打开冰箱,拿出几个香蕉。香蕉上黑斑密集,就像老李脸上的老人斑。这让我想起了我过世的爷爷,那时候他在老年痴呆的前期,冰箱里总是存着烂苹果,就像冰箱里种了一课会结烂果子的苹果树。我每次打工回去,他便会抠掉烂的部位,削了皮给我吃。我拉开老李的冰箱,那里面就像满仓的垃圾桶。里面有一盘吃剩的西红柿炒蛋,几根已经开始腐烂的青椒。我看到一盒牛奶,拿出来一看,过期了。又看到一碗稠状物,我问老李,这坨黄的是什么。老李说,是肉汤泡饭加了蛋黄,给老白准备的。这天是老白的头七了。我凑近闻了闻,立马便干呕起来,这味道像阴沟里的老泔水,冲得很。我想起老李以前请我吃的那些宵夜,便问:“之前饭盒里的那些,该不是特意给我做的吧?”老李嘿嘿了一下,说:“你们小年轻,要吃点好的才有劲。”我的嗓子有点堵,赶紧关了冰箱门。“年纪大了,吃剩的东西别老往冰箱里塞,小心吃坏肚子。”我说,“好汉还架不住三泡稀呢,何况你?小心没人帮你收尸啊。”老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等我清理完冰箱的垃圾,老李拿出手机,问我那些短视频软件怎么用。他说,平时就看电视,逗逗老白,街坊邻里都有儿有女的,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凑上去和人家闲聊。我帮他下载了短视频软件,手把手教他。刷到一个美女正在扭屁股时,我和老李说,看这可以活血化瘀,说不定能遇个俏老太。老李竟然脸红了。这时,我突然想起来,那天吃火锅,我跟人打架,最后好像还是老李付的账。我问他:“之前,我还欠你200块钱,记得不?”老李摇摇头,“记不记得不重要,就当你还了。”“那多不好意思啊。”老李不说话,盯着我。半晌,他指着我的眉毛,说我像他一个故友。我摸了摸自己的眉间,我眉头靠右,有颗黑痣。老李告诉我,他在三十多岁那年,跟着村里比他大五岁的邻居,算是拜把子的大哥,一起去大城市找机会。“那时候刚改革开放,我就跟着他到处闯。”老李说,“一晃眼,四十多年了,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他眉头和你一样有颗痣,我有张照片,但是不记得放哪儿了。”“那个大哥后来去哪儿啦?”我问。老李微微仰起头:“当年我们做南北货生意,我心急,越过大哥,自己联系了上家,这事让大哥知道后,我们就闹掰了。现在想想真不值当,也就是200块钱的事。”“但可是一九八几年的200块,可不一样。”我说。“年龄越大越念旧,我想去找大哥,又拉不下面子。前几年,四处打听,大哥两年前也走了……”老李看向窗外,眼光浑浊起来。“嗯,那也是喜丧。”我安慰他。“我借你那钱,你就拿着,我有退休工资。”老李抹了下眼睛说。“行,那我就当是帮你大哥占了。”手机那几天,我忙着找工作,网上投简历、面试、等结果。我需要一个日结的工作,渡过这段“等待期”。还好,小区附近的快递站招零工,日结八十元,管顿饭。算是给我续了命。恰好,那天房东来拿快递,我见到她,心里一沉。这几天太忙,房租的事儿给忘了。不过又奇怪,一向精明的房东这几天倒没来催。我帮房东把快递找了出来,她冲我说:“下回,房租别拖这么久,我又不是开善堂的。”“下回?”我有点糊涂了。“老李没和你说?这老糊涂。”房东说,“前几天,我来准备把你锁换了。老李帮你把房租垫了。”房东走后,我赶紧发了一则微信给老李,说找着工作会马上还钱的。老李只回了两个字:不急。我想着,总得感谢一下老李,也不知道送他什么好。想想老李可能最缺的是陪伴,我下工拿好日薪,买了点小酒小菜,就陪他唠唠嗑吧。推门进屋,老李还在刷短视频,我觉得不错,看起来老白死后,他也有东西消遣了。老李看见我,却一脸怒气:“你看看,这上面都胡说些什么啊!”我接过手机,上面播的正是我在火锅店打架的视频。标语写着:为一只狗,男子酒后扬言播放哀乐,引起众怒。视频中,还有我从调料台搜刮免费小碟的片段。我翻阅了评论区,大多都是一片谩骂。“哎,网上的事儿别当真,算了。”我让老李别管,刷刷美女视频多好。然后,我便去厨房,准备炒两个小菜。正当咸菜滚豆腐溢出香味时,我突然听见客厅咕咚一声。我跑出厨房,看见老李捂着胸口,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半跪在地板,手机也掉在了地上。我赶紧过去扶他:“老李,哪儿不舒服?”老李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领,嘴角流出口水,又开始泛白沫。我慌了,赶紧拿我的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在等待急救车来时,我捡起老李的手机。那是一个杂牌机,我点了下屏幕,没有反应,应该是死机卡住了。老李的手机上停在评论区,他正编辑着一行字:你们不要瞎讲,那天我们心情不好,我是那个老人,都怪我……可惜那段话还没发出去。老李的气息越来越弱,我一个人茫然无措。等老李的手机终于不卡了,我打开他的通讯录,发现他的通讯录里只有我的一串电话。老李的脑袋无力地埋进了我的怀里。经过一晚的抢救,老李还是死了,心梗。头七一切发生得太快。那天,居委社工来收拾老李家。我看见衣柜上的樟木箱终于下了地,箱子的锁孔插着钥匙。我打开箱子,里面有个旧存折,有5万块钱,里面还夹了张纸,一笔一划写着:“这是本人的丧葬费,感谢好心人帮我收尸,您受累,给您添麻烦了。李海洋。”我这才知道老李原来叫李海洋。那箱里,放着一套中山装,叠得整整齐齐,我估摸着,这应该是老李给自己准备的丧服了。箱底还有一张黑白照片,是老李身穿中山装和一个男人的合照。两人肩勾着肩,像对亲兄弟。那个男人的眉间有颗痣,长在左边。“老李,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我嘛,你看,痣和我都是反的……”我吸了下鼻子,默默地收起了这张照片。我和社工一起,帮老李下葬入了墓园。老李没有亲人,我又买了瓶酒,替他守了灵。老李头七那天晚上,我又回到了那家火锅店。他们家通宵营业,此刻已是凌晨一点。我怕里面服务员认出,戴着口罩和帽子,挑了大厅中央的位置坐下。那晚,只有两三个服务员。看我一个人,服务员在我对面放了一个成人大小的玩偶熊。我知道他们只是按公司要求行事,就像老李说的,都是打工的,或许他们也不知道,在一个孤身之人的对面放只熊有什么意义,或者跳个怪舞有什么意义。我说了句“谢谢”,随意点了些菜,没吃东西,然后独自坐那儿难过。有个服务员大妈注意到了,上前安慰,问我怎么了。我说,一个老友走了,今天头七,我还欠他一顿饭呢。凌晨,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大妈不那么拘谨了,她坐我身边,开始安慰我。我觉得她像邻里的热心大妈,很亲近。我问:“能不能放点音乐?”大妈说:“能,你想听什么?”另外一个服务员提醒大妈,上回有个人要放哀乐,结果打起来了,店长因为这事儿被降级了呢。“是不是这首?”我打开手机里,点了播放,“不会影响到你们吧?”大妈笑了,说:“反正现在没别的客人,你放了也没事。”我想,是啊,周围确实没人,只有我一个。想想又把哀乐关了,老李说过的,还是别给人添麻烦了吧。走出火锅店的时候,一阵凉意袭来,我眼角湿润了,因为这个城市又少了一个能说话的人。-
2023年1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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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做了14年日结工,不是让你再做回小镇青年

主播:宋婷婷近日,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劳动经济学院副教授张成刚对日结工市场进行了调研。调研发现,各地日结工待遇下降,零工提前回流。在日结工市场就业岗位萎缩的情况下,本文作者53岁的妈妈,仍在积极地“战斗”。从39岁开始,这位妈妈像候鸟一样,迁徙到南方多个工地打工。靠着父母的托举,作者和妹妹考上大学,在大城市生活,试图实现小镇青年的逆袭。2009年,妈妈说,要跟着爸爸一起出去打工。那一年,我14岁,在县城读初三,妹妹12岁,读初一。我们平日在学校住读,只有周末回去住一晚上,妈妈觉得,可以离开她的女儿们了。春节前夕,村里外出务工的人回来了,妈妈每天揣着绣花口袋,一边做布鞋,一边挨门串户去打听。她打听到,村里有人是在广州电子厂,有人在深圳造纸厂,还有人在浙江工地做美缝工。一番比较后,她判断去工地赚钱最多。工地的活按面积结算,多劳多得,而且,工地不要求文化水平,妈妈不识字,这就成了她的不二选择。于是,她和爸说,得去工地。正好去工地务工的乡亲也在帮包工头找人,这个事情就这么敲定了。落实好了务工活计,妈妈开始安排家里。先是恳请爷爷奶奶照管我和妹妹,又在家里摆春酒,请左邻右舍吃饭,拜托大家帮忙照管村里的老房子,把四块土地也交给亲戚们种。临行前一天,是元宵节。妈妈给我们炸了爱吃的茄饼、酥肉,烤了香干,又烧了两大块腊肉,洗好切好,放在冰箱里。第二天早上,她头发梳得光光的,用红色发绳扎成发髻。穿着那件走亲戚才会穿的淡绿色圆领西装和黑西裤,脚上穿着三孃给她的旧皮鞋。那年她39岁,褪下了袖套和围裙之后,漂亮得像个在机关单位上班的工作人员。爸妈走后,周一到周五,我们在学校读书,周六中午去爷爷奶奶那儿,住一晚,周末下午再回学校。那时候,和爷爷奶奶住一起的还有幺爸,他26岁,正在谈恋爱,三孃的女儿才3岁,也留在爷爷奶奶身边。三室一厅的房子,幺爸住一间,爷爷住一间,奶奶带着小妹妹住一间,我和妹妹去了,爷爷就只能睡沙发。爷爷以前是村小的代课老师,有些文化,对我和妹妹很好。但奶奶就不同了,明明我和妹妹每次去了都积极地洗碗拖地,然而到爸妈耳中,我和妹妹就很懒,什么都不干。地上有头发丝,就说是我们掉的头发。有时候洗澡久一点,洗衣服勤一点,也怪我们用水太多。寄人篱下的感觉,让我开始想念爸妈。晚上七八点钟,夜色幽深,我站在校门口的公共电话给爸妈打电话。电话卡是学校发的,一天只能打三分钟。六七声“嘟”后,“咔”的一声响起。“喂——”电话那边传来声音,我吸吸鼻子,佯装平静的语气,可眼睛已经包裹着泪水。妈妈会问我的生活和学习情况,她说:“工地上累得很,一身都是疼的,还是读书好啊。”电话里,妈妈的声音有魔力,悠长、绵软、温暖,让人迫切地想要去到他们身边。第一年打工回来,爸妈带回六万元,比务农时候好上几倍。那天,妈妈穿了一件棕绿色短皮衣,黑色小短裙,裤袜搭配着小皮靴,洋气得让我和妹妹不敢相认。直到她拿出给我们买的新衣服,我和妹妹才亲昵地凑上去问这问那。妈妈说,外面的楼房有三四十层高,风大得很。我问她在那么高的地方做工会恐高吗?妈妈说,刚开始不敢,“生怕脚底下踩空了。”饭菜也不习惯,“啥子都甜丝丝的,吃都吃不饱。”妈妈很会模仿别人说话,她学着包工头的语气说:“老杨(我爸)磨磨蹭蹭的像个女人,老杨媳妇又能干的像个男人。”“人家问老杨喝酒没有,他说尿都不喝,还喝酒。给他说接箱子,他听成接猴子。”妈妈讲起来,惹得我和妹妹哈哈大笑。爸爸说,“你妈虽然不识字,但在干活路上不输给任何男人。好多我弄不懂的东西,我搞不定的事情,你妈都能做。”那段时间,我和妹妹都很喜欢和妈妈一起出门,一来她比其他女人漂亮,二来我们觉得妈妈很厉害。2011年,“成兰铁路”开工,我们村被规划为四川茂县站的站点,除了修火车站、客运站还有一个货运站。村里的房子和土地被征用,我家用赔的近五十万,修了一个大房子。修建中的茂县火车站土地赔偿应该是致富的,但我们家却致贫了。因为爸爸的攀比之心,加上建筑队的忽悠,家里修了3层400平的房子,不仅用完了赔偿款,还欠了10万外债。我开始读高中了,爸妈要攒钱供我们读大学。妈妈一边埋怨爸爸,一边更卖力地做工。工地女工很少,男人们对和女人搭伙也颇有微词,觉得女人力气小,会拖后腿。但妈妈像个男人一样,和水泥、爬高架,背比自己重的工具。工友们问:“四川女人都这么能干吗?”她总是给人回复:“我们是山蛮子,山里的女人才这么能干。”惹得好几个男工友,让妈妈给介绍我们老家的女孩子。工地的活并不固定,最长的持续三个月,短的只需要干一两天。这就意味着要经常搬家。有一次,我前一天打电话他们还在盐城,第二天打电话就在无锡了。妈妈说:“换工地、搬家,水都不敢喝,夏天嘴巴里干冒烟。”她说着,转头告诉我和妹妹,“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免得像你妈一样出门连厕所都找不到。”那两年,妈妈眼角和额头的皱纹不断加深,身体消瘦得像火柴棍。但她很快就把十万欠款还完了。2013年,我高考前的一周,妈妈和同乡一起坐飞机回来陪我考试。我们在学校门口租了一间房,只有一张床,我和她一起睡。她没读过书,也不懂考试到底有多难,只是说:“读书很辛苦啊!”每晚亮着一盏灯,守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等我回家。我考完以后,妈妈马上找了零工,在火车站和水泥和搬砖。高考成绩出来,我考得比平时任何一次成绩都低,勉强能上二本。我说:“我想复读一年。”妈妈说:“你不要要求太高了,你都能上二本了还要怎么样?再说了,家里也希望你早点去读,早读出来一年就能早挣一年钱。”我不满她的说法,认为她不相信我的实力,也不理解我内心的挫败。我和她吵了一架:“你只知道赚钱,别的妈妈都陪着孩子长大,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她生气了,从茂县搭车去成都,坐火车回了浙江。后来听爸爸说,那是妈妈第一次一个人去车站,独自买票,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爸爸还说,妈妈是觉得我很棒了才那样说,是认可我的意思。但我固执地认为,是妈妈在贬低我。2013年,我到自贡读大学,那里气候炎热潮湿,饮食辛辣,脸上开始长痘痘。最开始只是满脸起疹子似的红点,后来就变成了成片的红肿脓包,不管说话还是笑都很疼。(点击阅读作者的故事:十年青春换一个答案:我是不是最丑的女孩)因为同学的嘲笑和暗恋的失意,我开始问家里要钱,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治好我的脸。“你就是乱用那些护肤品脸才烂的。”我妈在电话里说。我说我没有,她又说:“你这个年纪长青春痘是正常的,以后年纪大点就好了。”“什么是正常,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我又一次在电话里对妈妈大吼。几天后,妈妈叫爸爸给我转了三千元,让我去医院看看。2017年,我考上中国农业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前的夏天,我去工地看望他们。工地在广元的一个乡镇,修一所新的职业学校。包工头给他们租了一个两层民房,有三四十年之久,粉刷过的白色外墙已经脱落,显出一层层发黑的雨痕。爸妈住的屋内水泥地,摆放着工地要用的美缝剂、袋子、搅拌机,还有红白相间的水桶,不锈钢茶壶、一个塑料台扇、一些餐厨用品和一架生锈的旧式铁架床,架框中间垫了三匹红砖,一床蓝色被子已经洗得发白,但是干干净净,铺得整整齐齐。爸妈参与修建的学校相比妈妈的房间,其他人的屋子就差远了,尤其是只有男人的屋子,满地的烟头和啤酒罐,脏袜子和衣服,臭气熏天。厨房是公用的,只有两个煤气炉子,各家的锅和调料都收纳在自己房间里。煤气炉子一个脏乱不堪,一个干干净净。不出我所料,妈妈就是在那个干净的炉子上做菜。“这都是好的了,有些时候好几对夫妻挤在一个房子里面,睡高低床,只能挂个床单或者帘子。我都怕你爸的脚臭和呼噜声把其他女人家熏到。”妈妈看出我眼里的心疼,慌忙解释。我去看爸妈做工,水泥、钢筋、架子混杂在一起,各种机器发出巨大的噪音,脚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工人们带着黄色安全帽,像一群工蚁在修筑巢穴。妈妈穿着旧工装,脚下蹬一双起皮的黄胶鞋。她和那些男人一样,抡起一袋水泥就扛在肩上,把九十来斤重的身体压得更矮了。打好的泥浆,也是两只手提着满满两桶,脚步飞快地走着,嘴巴里冒出哼哧声。她的脸上水泥混杂着汗水,流出斑驳的沟壑。见我来了,一直说:“你不要来这儿,灰大得很,也不安全。”收工后,妈妈烧上两壶热水,倒在桶里提到厕所去洗澡,爸爸洗澡时妈妈做饭,妈妈洗澡时爸爸洗碗。因为数十个人只有两个厕所,很拥挤,刚进去,外面就催着出来,说是洗澡,其实也只是冲个灰尘。为了带我出去吃顿好的,爸妈专门下了个早工,去镇上吃鱼火锅。妈妈说:“这家自助鱼火锅便宜得很,19.9元一个人,我好久就想来了。”那顿饭,妈妈加了三次鱼肉。我问妈妈:“一天能挣多少钱?”妈妈说:“两百哇!”我这才忽然意识到,我当初随口要的三千元,对爸爸妈妈意味着什么。近几年,大龄农民工被建筑工地裁员,尤其是妈妈这样的女工。2020年过完年,50岁的妈妈失业了。她很快接受了现实,开始物色新的活路。先是把那些田地从亲戚手中收回来,栽了青脆李树苗。茂县的青脆李,在当地有点名气,妈妈也想抓紧这个时机多种一些。爸爸本来不愿弄,还是妈妈坚持才种了四块地。她又从农民工,变为了农民。有她在家,地里的瓜果蔬菜吃不完,茄子、辣椒、四季豆、玉米、白菜......应有尽有。但李子要夏天卖了才能变成钱,妈妈等不及,让我给她找找茂县县城的工作。我从微信本地帮上面给她找到一个在网吧做饭的活,每个月两千。妈妈高高兴兴地去干了,一个中大型网吧,她负责打扫卫生和做饭。一个月后她又失业了,原因是李子到了打药的时节,但网吧不准假。我去网吧帮她拿东西,只有一些生活用品和几件衣服,一路上妈妈都在絮叨:“一天假期都不给放,哪怕有一天,我也能给李子打药。现在不给李子打药,一年就没得搞头了。”妈妈在茂县打工下班回家耽误两天,打了农药之后,妈妈又开始找下一个活,经亲戚介绍去了县城一家饭店做墩子。做菜本是她的拿手活,但没成想干了一个星期就被“辞退”了。洗菜切菜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她不认识字,不知道菜单上面写的要什么菜,得问人,干了一周老板觉得效率太低了,就找了借口辞退了她。这一次对妈妈的打击有些大,再出去找活,但凡要会写字,会认字的工作,她一点都不愿意去了。要管田地,又要时间灵活,还不需要文化的工作,只有去做日结工了。日结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活儿,中间如果空闲三天以上她就很焦虑,觉得自己赚不到钱,发愁得很。有时候两个活对冲了,她又埋怨,另一个活为什么不在她完成上一个活之后才开始。我嫌她要求太多,埋怨她不能想着事事都能兼顾,劝她有活好好干,没活就好好休息。她说:“那我不挣钱,老了没有人管我了,我吃啥,喝啥?”我把她这两年干的活记下来,很快写满一张纸。修排水沟,修围墙,农村婚宴帮厨,李子装工,早餐店擀包子皮,自建房工地小工,通宵去修铁路隧道.......有一次,她去车站贴瓷砖,被包工头以不需要人为由下掉,换了更年轻的女人。就连去早餐店擀面皮都被嫌弃年纪大,好在她擀面杖用得好,才勉强被留下。2021年,爸爸54岁了,也从工地失业。好在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挣钱,给家里添置冰箱、洗衣机,给爸妈买手机。妈妈总说:“不要乱花钱。”“买那个有啥作用!”但真买回家之后,她也乐呵呵地用着。我一直在存钱,还兼职了写稿的副业,想早日和妹妹在成都买个小房子,让一家人有个落脚之地。但近几年经济形势不好,各个行业都在裁员,我所在的农牧食品企业也不例外。2023年,国庆前一天,我接到领导电话,说是要裁掉我的岗位,让我先找找下家。第二天,我和妹妹一起回老家。我交代妹妹,我失业这件事,不能告诉爸妈。那段时间,爸爸在茂县一个冻库做搬工,搬运装青脆李的箱子。每天从下午一点上到晚上十一点,按斤算,一斤两毛钱,一天能挣两百左右。妈妈在做青脆李装工,每天去不同的农户家里给青脆李大小果分类,通常是凌晨四点出发,晚上五六点回家,一天一百五十元。妈妈的日结工作:红脆李装工他们在城里租了一间安置房,斑驳的墙面有些发霉,里面摆放着一张简易沙发和两张木制床。不粘锅是买手机送的,一炒菜就糊掉,电饭煲跟了他们很多年,已经无法显示“煮饭”和“保温”的字样。我从网上下单了一个不粘锅和电饭煲,又买了一些速食米粉,准备等爸妈回来,一起回去过中秋。12年过去,我家的房子只装修了一层,其他两层依旧如初,只是多了一指厚的灰尘。中秋节那天,爸爸一早就把鱼肉菜买了回来,我和妹妹洗菜,妈妈烧菜,抛开裁员这件事,一切都很温馨。吃喝好了,一家人就着残羹剩饭唠嗑。“我们班有个孩子的家长闹事,孩子的脸过敏了,但家长说是在幼儿园搞的,要去教育局投诉我。之前有老师因为家长投诉就被开除了。”妹妹讲起了她的工作,她毕业后在成都一家幼儿园当老师。“会不会被开除?”爸爸担忧地问。妹妹说,可能会。“现在有份工作就要好好珍惜,不能一时冲动就把工作搞丢了。”妈妈告诉妹妹,要给人赔礼道歉。“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道歉?”妹妹不服气。“哎呀,工作不就这样,总要受点委屈。”妈妈眼神暗淡了一下。换做以前妈妈不会这样说,但近两年找活儿,也削去了她的意气风发。我有些心烦,来了一句:“有些事情不是你珍惜,你受委屈就能解决的。”说完,我离开了餐桌。我怕我再留在那儿,就会把裁员的事情说出来。好在后来,幼儿园的领导断案公正,保住了妹妹的工作。2023年10月底,村上下发通知,改名后的川青铁路成都到镇江关站各个站点要招保安和安检,优先录用本村村民。爸爸想去做保安,一个月工资2000元。那一个月,我投了上百封简历,收到的回复,要么是月薪3500元的行政、自媒体运营,要么是无底薪的销售,找工作进展不顺利,让我有些愁眉不展,好久没长的痘痘又冒了十几颗,嘴巴也长了两个口腔溃疡。连着几个晚上睡不着,我到客厅里坐着发呆。我开始理解妈妈找不到活的焦虑和不安,也理解了她对那些活路的要求。其实并不是她要求太多,而是市场环境太苛刻,工资和上班时间不成比例。爸爸顺利录用为保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一高兴就忘了形,让爸爸帮我报名去车站做安检。“你好好工作,安检工资太低,不是年轻女孩该干的活。”爸爸说。我没忍住告诉他,我已经离职了。不一会儿,这个消息就传到在眉山做橘子装工的妈妈耳中。妈妈在眉县做橘子装工一接通电话,她就像炮仗似的:“马上准备考试。把其他事情都放下,安检想都不要想,那个有啥子好干的。”她的语气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早就给你说找个稳定点的,你不听,现在是不是应验了哇?”我心里有些窝火,忍不住反驳她:“是我被裁员了,最难过的是我。你不安慰我,还在这儿骂我?”她也急了,说:“那随你便,你想干嘛就干嘛,想去哪儿去哪儿,但是不准回家。”“不回就不回,之后都不回去了!”撂下这句话,我生着气,半个月没和家里联系。11月初,爸爸来成都培训,给我们带了一罐土蜂蜜和家里的脆柿子。他说:“你妈就是一时气话,不希望你辛辛苦苦读了那么多年书,最后做这种没有前途工资也低的工作。你要理解她,她这一辈子都很辛苦,一直吃苦受累,她不想你再过这种日子。”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懂。那些她在工地和水泥的样子,她做日结被赶回家气鼓鼓的样子,她脊椎和膝盖长了息肉却不肯手术的样子,得了腱鞘炎手还在冷水里浸泡的样子……这些画面,在我脑海不断翻涌。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女儿,配得上更好的生活。我只是,不想那么快承认她是对的。11月28号,修了12年的川青铁路终于通车了。妈妈打电话来:“通车了你就回家来嘛,反正我现在没有上班了。”她语气轻快,真是奇怪,我心里还记着她不让我回老家的气,她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问:“你不是说不准我回去吗?”“那你不回来,你去哪儿?这是你的家哇!”她嘿嘿一笑,又说,“要回来就早点回哦,还可以给你做两天好吃的。等我找到新工作,马上又要去上班了。”-
2023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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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龙凤胎儿女后,我和丈夫的终场反击

主播:宋婷婷28岁那年,我生下一对龙凤胎。51岁那年,女儿因为救下河游泳的学生丧命。儿子参加救援任务,长眠于西南山区的冰雪之中。悲伤过后,我和丈夫面临如何养老的问题。我们决定和一些老人抱团。我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幸福时光——20岁出头认识丈夫老陈,恋爱四年多,25岁那年嫁给他,28岁我生下一对龙凤胎。此后多年,丈夫温柔,儿女贴心,我在岁月给的安稳里活得闲适。女儿大学毕业后成了一名小学老师,儿子没考上大学,义务兵退役后成为一名消防官兵。两个孩子渐渐大了,我和老陈展望着多年以后儿孙绕膝的凡人之乐,幸福似乎近在咫尺。可命运这东西,向来翻手云覆手雨。2007年夏天,女儿因为救私自下河游泳的学生而丧命。2008年1月初,南方突发暴雪,儿子所在的消防中队被派去支援。那是一场有去无回的任务,儿子长眠于西南山区的冰雪之中。那个冬天似乎怎么也过不去,南方暴雪停了,春节也过了,春回大地的光景,我仍困在那场严寒里,整日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坐在窗前看天空,看云。那天,我照常坐在阳台上看天。风暖暖的,太阳有些晃眼,看久了,眼前有了白影,我闭上眼睛歇息,再睁开时,我看见了两个孩子的脸,他俩在交替着冲我挥手。我伸出手回应,这是孩子们走后,头一次,两个人一起在我面前出现,可老陈惊碎了我这旖旎的梦。老陈将我从阳台边缘拉回来,哭着跟我说:“你要是也走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原来,我竟恍惚来到了阳台边。那天往后,老陈尝试重新振作起来,他说:“孩子们走了,我们得把他们那份一起活出来,否则他们在地下也不能安心。”其实我知道,老陈更怕的,是他如果继续消沉下去,有一天,我的自杀会变成真的。因为我一直郁郁寡欢,老陈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得其法,便开始怀疑是不是我心理上出了问题。那年9月,他带我去医院准备做个心理咨询。那天,后来的老友金凤也在诊室外排队。坐在我旁边的她,手握着一叠报告单,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抱在大腿上的包包,从左边挪到右边,又从右边挪到左边,她不安的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隔着一个座位,我听见她压低声音和一旁端杯子的男人说:“医生说了,要保持心情舒畅,我来做个评分看看。做试管不容易,我一定要在最好的状态里等孩子回来。”“试管”两个字,像是一道冷不防劈进我生命里的光,撅住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我主动和金凤搭讪,装着小心翼翼和虔诚,打听她做试管的原因,因为一眼看去,金凤约摸是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果然,事实验证了我的猜想,金凤有着和我相似的经历——两年前,她和丈夫张金林的独女遭遇意外离世。距离就这样被拉近。那天在医院里,我和金凤聊了很久很久,我们像是失联许久的老友,一起眼泛泪光地聊我们在天堂的孩子,又一起满怀希望聊试管的利与弊。那年我51岁,决定尝试做试管,让孩子回到我身边。此后多年,我们和金凤两口子因为孩子,一起走过风风雨雨。试管路上,我和金凤互相打气,俩人见同一个医生,遵同样的医嘱,吃同样的营养品。可我们的身体,终究还是抵不过岁月的残忍。2011年11月,在三年四次的试管移植失败后,我被确诊患上了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原因无他,过度取卵所致。我被折磨得憔悴不堪,老陈流着泪求我别再折腾自己,而张金林,也开始担心有一天金凤会走我的老路。调养身体那半年里,我和金凤给逝去的孩子们过了生日,我们回想了孩子们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然后突然发现,这世上,好好活着,才是最难的事情。那天,金凤替女儿吹完27岁生日蜡烛,望着生日蛋糕问了我一句:“曼云,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们成功了,还有精力带他们长大吗?还能给他们带孩子吗?”从那时起,再生一个孩子的信念开始在我身体里瓦解。丢了执念,真的有种天高地阔的轻松感,我开始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身上。虽说试管之路走不通,可和金凤两口子的友谊,却长久地保持了下来。我和老陈开餐厅,金凤和张金林在城南的建材市场里开了两个家装店,卖灯具和窗帘。白日里我们各忙各的,晚上打烊后,我和老陈便会邀着金凤他们来店里吃饭。心态平和下来,我发现生活其实有很多可能,单调无望的人生,一点一点变得鲜活起来。可是,我们都忽略了另一个现实问题。前年,我走楼梯时踩空,脚腕骨折,是金凤照顾了我两个多月。半个月前,金凤突发脑梗,张金林背她去车库的时候闪了腰,两口子都住进了医院,换我去照顾他们。在医院时,同病房的病友都有子女在身边,哪怕工作再忙,孩子们抽空去看一眼也是安慰,可于我们而言,这安慰,是无可企及的妄念。长久的沉默之后,老陈催着张金林喝酒:“这问题说好办也好办,不用这么担心。到时候咱两家一块儿请保姆,现在不都流行那住家保姆嘛!再不然咱们一起去住养老院,去年城北那块儿不是刚建了个新的,说里头还配个小医院呢,方便得很。”我和金凤主动揽了这个任务,说要全权代表我们两家,一起去考察一下养老市场,为我们往后的养老生活做准备。三月伊始,春风拂面时,我和金凤开始了我们的考察之路。我们先找了几家家政服务中心,可问完之后发现,这个行业在小县城里并不是大趋势——不流行,那就说明应急能力等各方面都不够专业,经验也一定不够丰富。加上听多了保姆和雇主之间发生纠纷的案例,我和金凤实在担心到时候会出现扯皮拉筋的情况。年纪大了,也没有子女能帮着处理,我们凡事只能靠自己,所以要越发谨慎,于是住家保姆这个提议,被暂时搁置。之后我和金凤去了城北那家新开不久的养老院。那天阳光正好,落在养老院温暖的莫兰迪色系外墙,几位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围坐在一起晒太阳,院子正中间有一个人造假山景观,左边池子贴着水面开着几朵睡莲,右边水草间几条红色的锦鲤撒着欢地游着。养老院设备非常齐全,靠近住宿区还有一个小树林,配备了各式样的活动器材。我和金凤很满意,当即敲定“就它了”。可没想到,隔了一周来交钱那天,竟让我们撞见了护工和老人家属吵架的画面。家属将老人接回去过周末,发现老人一整天都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于是起了疑心。询问之下得知护工会长期给老人服用一种小药片,家属高度怀疑那是安眠药,因为吃多了,才导致老人萎靡不振。那场争吵没有定论,可我和金凤却看得心惊肉跳。人老了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与病症,万一以后我们四个住进来,被护工这样恶意对待,到时连帮着我们讨公道的家人都没有,想想就是个惨字。那天钱没交成,我和金凤心里头还被投下了阴影。三月底,老陈去20公里外的一个镇上收土鸡蛋,是我们店里合作很久的一个养鸡场。图:养鸡场鸡蛋装车完毕后,老板很抱歉地通知老陈再找供应商。老陈问他怎么了,他说身体不大好,儿子不让他折腾了,要他把养鸡场转让,接他去城里享福。回家的路上,老陈一路无言,车开得很急,我问了几次,他苦笑着说都是一把年纪,人家被儿子接走享清闲了,他还得折腾着另找供应商,果然同人不同命。心疼老陈之余,我灵光一闪,问:“咱们把养鸡场盘下来吧。”老陈有点懵:“你要自己养鸡?”我笑道:“乡下空气好,咱盘下那块地,自个儿养养鸡种种地,抻抻老胳膊老腿,逢年过节的过去住两天,心情好了,身体也好,暂时就不用考虑养老的事儿嘛。”老陈觉得有道理,隔天便带着我去养鸡场实地察看了一番。在看到那片土地的一瞬间,有一个念头突然窜进我的脑子里——这地方挺好的,用来养老多好啊。图:养鸡场周围年岁越大,我们的行动力反而越发强了,当天晚上,我们找到金凤两口子,把想法和他们说了,四个人意见达成一致。隔天,老陈和张金林找到养鸡场老板谈价格,一周后,交接好各项手续,养鸡场就成了我们四人共有的“产业”。交接那天,我和金凤跟着去了,我们在空气中隐隐飘着的鸡粪味儿里笑着规划未来:“这片儿划出来种菜,那片儿挖个小池塘,到时候放几只鸭子进去,还有后面那块儿,你说建个四层小楼好,还是建两个并排的双层好呢……”盖房子不是嘴上说说便能办成的事儿,老陈和张金林花了不少日子去各个部门跑手续。城建、城管、消防等等,一堆准许单据等着签字盖章,溜溜跑了两个多月,手续都没能备全,可这不能阻挡我们抱团养老的决心,我们决定,先在手续允许范围之内改造养鸡场。但很多时候,要将想法付诸行动,总会有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比如我们决定推掉以前的值班室,先盖两间平房做过渡,这么件小事,就受到了莫大阻碍。那是夏天的时候,我们联系好的建筑队提前一天将盖房材料拉到了养鸡场,结果隔天动工时,现场装材料的拖拉机上空空如也。百般打听之下,我们才知道是附近村民将我们的装修材料拖回了自己家里。我们和金凤两口子找过去,“偷分”了我们材料的那几家无比嚣张,直言材料已经连夜变成了他们的鸡舍和猪圈。这可把我们气坏了,当即表示要找村干部说理,结果对方竟像听了笑话似的怼我们:“都造孽造得断子绝孙了,还想着占别人的地方呢。”这话对我们来说无异于剜心刺骨,后来便是一顿争吵和扯皮,最后我们报了警,事情才算平息。在派出所处理事情时,我们才明白,村民对于我们的怨气,其实从我们盘下这个养鸡场时就已经存在了。原来,当初养鸡场老板放出消息要不干的时候,村里早早就有人打着小算盘,想要低价接手,可我们和金凤两口子横插一杠子,让他们的想法落空。后来打听到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往事,他们就开始明目张胆偷材料。从派出所出来,我和金凤红着眼给对方打气:“以后用没有后代来攻击我们的人一定还会有,可我们不能一次次被戳中。”那一天我们彻底明白过来,决定放弃再生一个孩子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做好应对一切恶意的准备。既然想好要连着孩子的那份儿一起活出来,那就必须内心强大。这个小插曲过后,我和金凤暗暗咬着后槽牙发誓,一定要把晚年生活过出花来。要回装修材料后,我们的推倒重建计划还挺顺利。“我们都有店面要顾,这个改造就由着你们去盯吧。”老陈和张金林对我们说。领了重任,我和金凤紧张了好几天,才硬着头皮上阵。地基用哪种方式更稳固、外墙刷哪种颜色看着舒心、房间如何设计才更加合理……我和金凤在网上查了百余种方案,化身空间改造大师,忙得不亦乐乎。八月中旬,小屋主体结构基本完成的同时,养鸡场的土地改造也告一段落——从前土鸡到处跑,哪儿哪儿都是尘土飞扬,我们找了工人将地方压平,然后规划了浇筑水泥和柏油路的区块,整个场地都干净清爽起来。之后的大问题是装修,这方面我肯定不如金凤有经验,所以,我们做了分工,她管装修,我管其他改造,比如圈地养鸡,比如挖一方小池塘养鱼,再比如,腾出一块地方专门点豆种瓜等。那几个月,我和金凤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即便很累,我俩也整天乐呵呵的,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唉声叹气地忧虑未来。十月中旬,房子装修进入收尾阶段,我倒腾的小菜园和家禽小天地也初具雏形。小院完工保洁那天,空气里漂浮着桂花香,老陈和张金林领着一群人肩扛手提着各种东西走进来,来给我们的小院暖屋。惊讶之余,我和金凤认出,原来是这些年陆陆续续认识的那帮老伙计们。有些是老陈他们的象棋搭子,有些是我和金凤的广场舞老姐妹,平均年龄都在60往上,可那一天,他们分明个个都是童心未泯的孩童。他们在院里架了铁锅,自告奋勇去抓鹅撵鸡,就着热水拔毛的时候,兴奋地说:“这种乡下到处跑的鸡肉鹅肉最香了,还得数老陈老张会折腾。”得了夸,老陈和张金林搓着各自的衣服下摆,憨笑着红了脸:“嗐,我们是把这个年纪本该盯儿孙的时间用来盯自己了,日子好过难过,得过下去才知道不是。”金凤撞了撞我的胳膊肘,朝老陈和张金林的背影努嘴:“两个老东西还谦虚上了。”就在大家忙得热火朝天时,我看见了独自垂泪的春霞。我挪到她身边,轻声问她是不是在担心孩子。和我跟金凤的情况一样,春霞也失去了独子,只不过她比我们幸运一点,她自然受孕生下了如今的小儿子。“看你和金凤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没有孩子,不也过得有滋有味的!你说那时候我怎么就那么固执呢,医生都说那个年龄生孩子,后遗症很多,我就不该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来,他以后怎么办呢?”春霞哭得稠稠密密,我也心酸不已——她的小儿子被确诊自闭症。我拉过春霞的手轻轻摩挲:“你不知道,我和金凤那会儿有多魔怔,为了试管成功,我俩都恨不得住在医院里。你比我们幸运点,孩子一直在天上找你,瞅准了,就安营扎寨。他来了,咱就好好接着,我和金凤是没你有福气。”我宽慰了春霞很久,直到她唇角绽开笑意,才算放心。一转头,我对上金凤悄悄竖起的大拇指,我们笑得心照不宣,包裹着一点点无奈,和释怀。没能再生一个孩子,终究是我们的遗憾,可遗憾之外,我们仍在努力生活,这是我们给孩子们最大的告慰。上个月初,天气转凉,我们计划着要给小院做点防风保暖装置。张金林说:“到底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了寒啦。”我和金凤深以为然,并对这件事情无比上心,当即就在群里吼了一嗓子,想要集思广益。当初盘下小院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只想着将来能有一处养老之所,可暖屋那天的情景让我有了新的想法。这些年,我们认识了不少像我们一样的家庭,大家最初聚到一起的时候,孩子是唯一的话题,可慢慢的,我们可聊的事情多起来,孩子不再是唯一焦点。有像春霞那般,求仁得仁生了孩子,却又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囿于当下生活的,也有我和金凤这种,多年求而不得,最后只能遗憾放弃,专注自身的。不管哪一种,我们这些曾经失去孩子,悲痛欲绝过的家庭,如今都重新活了一遭。我跟金凤商量:“把咱们的小院改成一个聚会的地儿吧,院儿里扎上帐篷和烤炉,也算是老伙计们的一个放风点。”我的建议得到了老陈他们的积极响应。眼下,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一个专做户外露营的团队,要给小院做一个整改,在我的设想里,整改之后的小院有天幕,能看到星星,有帐篷,能挡住严寒,也有人情,能抵御过去的回忆攻击。除此之外,我和老陈还在我们的餐厅立了几块“苔花家庭优先”的标语。“苔花家庭”是我前几年偶然间得知的一个名字,特指失独或者独残家庭,我希望这样的家庭,能被厚待一点。儿女走了,这世上若再没点温暖,生活就会近乎于无望,我经历过,便想给其他人撑一把伞。自盘下养鸡场到如今,我和金凤忙活了好几个月,我们惊喜地发现,从前头疼脑热的那些小毛病,已经许久没光顾我们的身体。金凤笑盈盈地对我说:“曼云,你当初的想法是对的,乡下天高地阔空气好,果然能延缓衰老。”我们从未想过,没了孩子的我们,此生仅余的愿望是老得慢一点。上个礼拜,小院完工后的第二场聚会完美进行。依然是之前的那些老朋友过来烧烧煮煮说说笑笑,只不过添了新成员——我们小院不远处承包蟹塘的老沈两口子。那天湖风凛冽,我们在开了空调的屋里谈笑备餐,老沈两口子提着一网兜螃蟹和两瓶黄酒来敲门,憨笑着问:“自带酒菜,能不能多加两个位置?”老年人的友情比年轻人更直白,螃蟹下了锅,黄酒满了杯,这情谊就妥了。席间,我们了解到老沈两口子的无奈。他们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可如今没有一个在身边。“大儿子读书好,留在北京当了教授,带项目的时候忙到在实验室睡觉;小儿子脑子灵活,生意做得好,全国各地到处飞;闺女移民去了加拿大,两三年才回来一次。我们俩老的,守着这么个蟹塘,这时节螃蟹上市,每天有人来拿货,才不那么寂寞……”几杯酒下肚,我们的养老计划被搬上桌面,老沈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你们这想法绝了啊。但有句话片面了,谁说没孩子的老年堪忧,我们这种有孩子的,也没好到哪去呀,依我看啊,抱团养老,也该把我们这样的给抱进去!”话音落,满屋子都是笑声。如今,养老之事安排妥当,我的餐厅红红火火,我和金凤计划着往后定期去看望群里其他的一些家庭,给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失去孩子,或是拥有一个无法自理的孩子,对父母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如何从这场灾难里重生,是我们一生的议题。就在我平静写下这些文字的日子里,金凤也没闲着,她就像蚂蚁搬家似的,今天往小院里搬点花木,明儿又往小院里添点应季水果,一点一点把小院装扮成温馨的样子。我笑她老了反而多了颗少女心,她眉毛一扬,傲娇道:“你信不信,往后咱这儿可受欢迎了,我不得提前把房子打扮好哇?”停顿几秒钟后,金凤凑到我身边:“别光说我,我还不知道你?你这见天儿挂着老花镜,写了不少小院儿以后的规划吧?我那天都看到了,说想要定期办沙龙,是不?”秘密计划被揭穿,我哈哈大笑。一扭脸,看到窗外深秋的阳光正浓。-
2023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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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王炸,38岁,死于见义勇为 | 哭丧订单大结局

周末好,这是《哭丧订单续集》的完结篇。这一节故事里,王炸在深夜遇害,郑成是最后一个见过王炸的人,因此被警察当做嫌疑人……想回顾前文的朋友,请点击以下链接:《哭丧订单(一)》《哭丧订单(二)》《哭丧订单(三)》《哭丧订单(四)》《哭丧订单(五)》祝福我有点醉了,在驴肉馆吐了几回,然后跟王炸提议,到处走一走。期间,去了新华立交,去了龙回头,还跟两个混混打过一架。混混跑了以后,我迷迷糊糊回到家,洗澡。发现这么多天过去了,自己还是没买沐浴露。早知道在袁梅梅的超市拿一瓶回来了。洗漱完毕站在镜子前,看着被混混打肿的颧骨。这颧骨像王炸的,但发型不像。王炸的头发又硬又密,我头发又软又疏,有气无力垂在额头前。想来想去,我翻出剃须刀,把头发剃光。用手摸着新鲜的发茬,觉得挺好,我就对镜子里的中年人说:“拽不住的东西啊,你就得撒手。”睡觉前,又看到王炸送来的锦旗,我找颗钉子把它挂了起来。站在锦旗前面,我拿出手机拍了照片,发一条朋友圈,也扬眉吐气一回。前后睡了没几个小时,袁梅梅就来砸我的门。我爬起来打开门,看见她头发散乱,脸上没化妆,衣着随意。这才发现,袁梅梅也上了年纪,脸上的光少了,有些色斑和细纹,眼袋也下垂得厉害。我见这架势不对,赶紧张手把她往屋里迎,怕她在门口嚷些丢脸的话。我现在可是见义勇为的好人,丢不起脸了。袁梅梅不进来,咬着后槽牙骂道:“郑成,你不是人。”我哈腰点头,说:“对对对,我是小猫,小狗,小猫头鹰。您骂了十多年了,我早就不是人了。有啥事儿咱进来说,行不?”袁梅梅还是不进来,声音越来越高:“你干那些破事儿,还怕人知道啊?”我被说得一愣,我最近踏实的啊,卖了气球,抓了个贼,得了一面锦旗,都是挺好的事儿。显然袁梅梅不是登门表彰我的,我把她拽进来:“又咋的了?你进来说。”袁梅梅进门以后,甩开我的手,指着我的脸:“你跟踪我,你调查我,你干涉我私生活。”这罪名可大了,我赶紧绕过去先关上门,回头再问:“你说啥呢?你说明白点儿的。”“你是不是背后调查王伟了?你还带着成杰去的,成杰说人家好,你就骂成杰,这是你干的事儿不?”袁梅梅气得瞪圆了一双大眼睛,“要不是成杰藏不住事儿,你现在还逍遥法外呢。”原来是成杰误会我了,我带他去卖气球,是偶然遇上王炸。但成杰认为,我是有意为之,是要调查王炸。我不着急,让袁梅梅坐到沙发,再去接来一杯水。“你先喝口水,咱们慢慢说。”我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杯子洗过了。”袁梅梅看着水杯:“自来水?”“没事儿,不会得结石,我拿自己做过实验了。”我搬凳子坐在袁梅梅对面,我们中间隔着茶几,茶几上摆着成杰的奥特曼,以及装了自来水的水杯。我说:“王炸这人啊……”袁梅梅纠正我:“人家叫王伟。”“是是是,王伟。”我笑了笑。“我先前听说王伟混过社会,年轻时候是个街溜子。你说你跟这样的人相亲,我能不担心吗?我担心你上当受骗吃了亏,也怕咱儿子以后不幸福。”“哟,还担心呢,你那字典里有这俩字儿吗?”袁梅梅揶揄我。我没受她的刺激,仍然保持着恳切态度:“你这人呜呜喳喳,长得也怪好看,但其实没啥心眼儿。你要是有心眼儿,十几年前能在我身上栽那么大跟头吗?你指定能嫁个更好的爷们儿。”袁梅梅听了,态度缓和许多:“人王伟不是你说的那样儿,踏实本分,还有爱心。”我点点头,说:“是,我信息不准确了,我给你道歉。”袁梅梅端起水杯喝一小口,皱了下眉头,说:“那你也不能跟他接触,而且你还带着成杰去。”我慢慢地给她解释:“我脑袋得进多少水,才会带成杰去找他呀?就是碰上了。”“那你说王伟咋样。”“人是不错。”我回身指着墙上的锦旗,“我俩还一起抓过贼,锦旗在这儿挂着呢。”袁梅梅看了一眼锦旗,又回头来问我:“你脸咋的了?让贼打的?”我身子向后靠:“这都是小事儿。”袁梅梅又问:“你头发呢?也让贼给薅了?”“我自个儿剃的,”我摸了摸头顶,“从头开始。”误会解除以后,袁梅梅左右打量着房子。这房子,她跟成杰、我爹妈一起住了好几年,现在乱得不像样。“有空儿你也收拾收拾,你瞅你这日子过的。”她说。“你就别操心我了,”我挪了挪屁股,板凳发出吱吱嘎嘎的惨叫,“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王伟人不错,你俩要能在一块儿也挺好,我祝福你俩。”“我的事儿不用你管。”袁梅梅说。“这又咋的了,说翻脸就翻脸。”我问。袁梅梅等了一会儿,才说:“跟王伟见了几回,我发现对他没那个意思,总觉得差点儿啥。”王伟也说过,跟袁梅梅差点热乎劲儿。原以为是他粗糙,不懂女人。现在袁梅梅也这么说,我有些惋惜,又暗自高兴。“那什么……”我刚想说些暖心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罗大耳朵看到我,一愣:“你头发呢?”“说事儿。”我想轰走罗大耳朵。罗大耳朵进门看见袁梅梅,说:“梅梅也在啊。”“来聊点事儿。”袁梅梅笑了笑。罗大耳朵说,给我和王伟打电话打不通,下班了就来看看。“昨天都喝多了。”我把他往门外推,“有事儿回头再说。”罗大耳朵刚出门,就喊了一声:“崔警官,你咋来了。”崔警官是我们辖区的片儿警,当初半山月岛的保安老刘犯事,就是他去抓的人。崔警官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崔警官看了我一眼,说:“你是郑成吧,来找你了解点儿情况。”“啥事儿啊?”我回身去拿烟。“我是刑警队的,”其中一个厚嘴唇的女警察说,“王伟认识吧?”“认识认识,朋友。咋的了?”我回到门口,准备发烟。“关系咋样?”厚嘴唇又问。我拍拍胸脯,说:“那相当好,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厚嘴唇说:“行,那去派出所聊吧。”“啥事儿到底?”我有点担心。厚嘴唇严肃地说:“王伟昨晚被人杀了,我们看监控发现他最后跟你在一块儿,你得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罗大耳朵嚷嚷起来:“啥玩意儿,你把王伟弄死了?”“你别闹。”我脑子木了,手一抖,烟掉到地上。厚嘴唇警觉起来,问罗大耳朵:“啥意思?他跟王伟有矛盾?”“不知道不知道……”罗大耳朵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话了。袁梅梅这时候也走到门口,问:“王伟咋了?”“你也认识王伟?”厚嘴唇反问道。袁梅梅点点头。厚嘴唇严肃地说:“你们仨都跟我们回去。”回到派出所,我们三人被分开,厚嘴唇先让人给我采了指纹,随后让我讲讲昨晚的事儿。我脑子还木着,坐在审讯室里,不知从何说起。厚嘴唇问我:“昨晚你俩是不是去驴肉馆了?”我点点头。“那就从出驴肉馆说起。”遭遇前一晚在驴肉馆,王炸一边喝酒,一边高兴地说,要开始新生活了。他去相过亲了,对方性格好,长得也好。王炸很高兴,看他那高兴样儿,我心里慌。我想知道是不是袁梅梅,于是问他:“人家是干啥的?”王炸回答:“开超市的,带个儿子,比我大三岁。”“谁比你大三岁?”王炸笑了:“女的比我大三岁呗,还能她儿子比我大呀。”是袁梅梅无疑了,我又问他:“对方咋离的婚啊?”“说原来对象儿不着调,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完蛋玩意儿,假把式一个。”王炸说。这是袁梅梅的原话,我听了半辈子。“你俩到哪一步了?”“见了几面,还没啥进展,就是觉得特客气。”王炸叹了口气,“理论上来说,人一客气,距离就远了,没那个热乎劲儿。”袁梅梅谈起王炸时挺高兴的,且有点崇拜。兴许是王炸粗糙,感受不到,我于是鼓励他:“你是好人,说不定人家崇拜你,但不好意思说明白。”忽然感到迷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鼓励他。王炸很受用,他说:“这事儿要是成了,我对她儿子指定像对亲儿子一样。”我相信这是真话,关于王炸的人品,已经不需要再质疑。喝光所有的酒,吃完所有的肉,已是凌晨两三点。我有些醉,王炸没醉,他扶着我的胳膊,要送我回家。我还不想回家,想带他去看挂在空中的自行车。七拐八拐,我俩找不到红星路,也找不到罗大耳朵的自行车和气球。我改了主意,提议去海边瞧瞧。去海边,得先上新华立交桥。在桥上,王炸指给我看,他在哪里救下那姑娘,又蹲在哪里哭笑。到了海边,坐在龙回头细软的沙滩上,我问王炸:“星星咋这么亮?”王炸望着天上,说:“因为这里黑,所以它们显得特别亮,越黑的地方越需要光。”“我上回带我儿子撸串时,他还说要把星星打包带回家呢。”我笑了笑。“你儿子人呢?咋没带来。”王炸问我。我站起来朝着大海撒了泡尿,一边撒一边说:“可能就快不是我儿子啦。”冷风一扫,酒劲儿上来了,脑袋疼得很,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别人脑袋疼会说“快炸开了”,我不知道脑袋怎么炸开,那里头又没有炸药和引信,只有水。我想回家,王炸就扶起我,往回走。往回走还没进城,被一个年轻人把住了去路。那人顶着一头小黄毛,他说:“站那儿。”王炸看了看眼前的黄毛,又警觉地回头,看见背后来了一辆没有开灯的摩托车。王炸提醒我:“俩人儿。”“来一个连也不怕。”我前后看上一眼,对黄毛说,“咋的,好好的头发糟践了。”“少他妈废话,”黄毛发狠了,隔着几米远,摆开架势,“手机钱包儿,全拿出来。”我从兜里掏出来手机,扔到沙堆上,举高双手:“没有钱。”黄毛右手摸出一把刀子,晃了晃,又说:“捡起来,递过来。”我想着,应该两人一起治服了黄毛,再对付身后那个。所以弯下腰去捡手机时,给王炸使了个眼色,然后捡起手机砸向黄毛的脸。黄毛反应很快,抬起胳膊遮挡。我顺势冲过去,想着跳起来,朝他胸口踹上一脚。我高估了自己,根本就没跳起来,踹也没踹上,摔在黄毛跟前。黄毛看了直笑,说:“玩飞踹啊,你当你是奥特曼呢。”我耻辱地爬起来,赶紧拉开点距离,怕黄毛的刀子。这时回头看见王炸没动,我问他:“给你使眼色了,你咋没动手?”“啥眼色?”王炸看着我,“天儿太黑,我没看见。”身后那人下了车,两人逐渐逼近我们,黄毛说:“好好说话偏不听是吧?”王炸这人又高又壮,但是有点假把式,他说:“有话好好说,动手动刀都不对。”“你活佛啊,这时候还劝人从良。”我瞅见旁边有一根树枝,摸起来折断了,一段拿在手里,一段给王炸,“我管前面,你管后面,打不过就跑。”“跑啥跑,”黄毛发狠了,“我整死你们。”我冷不丁拿树枝扫向黄毛,黄毛这回没反应过来,刀子被扫掉了。我来劲了,扑上去跟他扭打,不让他捡刀子。黄毛挨了我两拳,忽然揪住了我的头发,这可捏住了我的命根子。我忍着疼,伸手去抓他的脸,嘴里喊着:“别他妈碰我头发。”我越喊,黄毛越起劲儿,他拖着我的头往前拽,向下摁。我顺着他的力道趴了下去,鼻子砸在地上,又酸又疼。眼泪立即淌出来。这还不够,黄毛又把我翻过来,朝我脸上砸了几拳。这时候,王炸从旁边冲过来,一脚踹在黄毛肩上。黄毛滚了几下,趴到地上。王炸把我拖起身,拖着我往城里跑,我捂着脸问他:“你那边干倒了?”王炸边跑边说:“没干倒,那人是丐帮帮主,拿一打狗棍,疼死我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黄毛还趴在地上,丐帮帮主独自追赶我们。王炸也看一眼,忽然说:“咱俩现在二打一了。”我会了意,跟他一起回头去对付丐帮帮主。丐帮帮主比黄毛壮实得多,他一棍子砸在王炸肩上。我抓住他收回去蓄力的时机,拥上去抱住他的腰,王炸忍着痛去抢棍子。棍子被抢掉以后,丐帮帮主伸手揪我的头发,疼得我不得不松开他的腰,想着掰他的手。嘿,我一松开,他爬起来就往回跑。王炸拿着棍子,把我扶起来,说:“咱俩一人一个,送他们去派出所。”我脸疼,头皮疼,双腿打软,就说:“我尽力,整不好你得对付俩。”王炸把棍子递过来,说:“你拿着这个,增加点儿战斗力。”我接过来,发现是铁的,说:“嚯,够沉的。”王炸指着那铁棍子,说:“这玩意儿,在桥东那些化机厂里头捡的,我以前去捡过,一根能卖十二三块钱。”我们整顿的时候,丐帮帮主已经把黄毛扶起来。以为他们要跟我们再打一架,不料两人坐上了车,溜了。“这仗,打败了?”我抹了抹脸上的血,伤口都不大,不深。“虽败犹荣。”王炸看了看我的头发,“就是损失不少。”“这俩兔崽子,打不过就薅头发。”我双手去头顶扑腾,想把头发弄顺。王炸替我扑掉我肩上的土:“这俩不是本地人,口音不对。”我们老家口音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尾音上扬,一个是不分平翘舌。尾音上扬,感觉总带点质疑的口气。有个相关的笑话,说一大哥,坐几年牢要出狱了,管教说,你出去得学好啊,来,念一遍这八个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大哥就念:“洗心革面呐?重新做人呐?”管教说,你改造得不太彻底,还挺质疑呐?再者就是只有翘舌,没有平舌。一二三四,会念成“一二山市”;整死你,会念成“整屎你”。王炸一说两个年轻人是外地的,我就想起黄毛那句“我整死你们”。他说的是“死”,不是“屎”。“他们摩托车还没车牌儿,像是流窜犯。”王炸看了看我,“咱俩报警去。”我摸着自己的头顶和脸,身上又累又疼,酒劲儿还没过,只想回家睡觉,就让他自己去。王炸捂着自己的肩膀,说:“那行,你先回,我上一趟派出所。”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明天把人逮住了,就上我家吃,我整点儿螃蟹庆功。”“成,明天见。”王炸往西边,去派出所。我往东边,回老城区。审讯我讲完前一晚遭遇之后,厚嘴唇夸赞我:“你这讲得可以啊,绘声绘色的。”听出来有点不信任,我就说:“句句都是实话,王炸的死跟我没关系。”“没说跟你有关系啊。”厚嘴唇拧了一下眉头,“你跟王伟有啥矛盾?”我大声回答道:“我跟王炸没有矛盾,我俩是好兄弟。”厚嘴唇拍了一下桌子,厉声说:“喊什么喊什么,这什么地儿……”进来另外一个警察,跟厚嘴唇耳语几句,厚嘴唇立即友好了些,她问我:“那个黄毛和丐帮帮主长啥样儿?”“一个染了黄毛,一个……”我想了想,“昨晚喝太多了,脑子现在还疼,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厚嘴唇给我倒了一杯水,说:“你好好想想,王伟死的时候被捅四五刀,血淌了一地,你要是他好兄弟,你就好好想想。”我听了立即难过起来,心里也着急。确实有些事忘了,但越着急越是想不起来。“事儿发生在城外,那地方没有监控,刀有半个指纹,刚刚比对过你的,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厚嘴唇就说,“你想想他俩长啥样,回头我们照着画一画。”我掏出烟盒跟打火机:“要不,我抽一根儿,醒醒脑?”“你抽。”厚嘴唇说。抽了一根烟,脑子果然清醒了点儿,那两人的脸在我脑子里,但是很模糊,形容不出来。厚嘴唇出去了一会儿,拿进来一摞照片,说:“要不你认认这些照片,王伟不说那俩是外地的吗?”我快速查翻了一遍,有些失望。“真没有?”厚嘴唇问。我叹了口气,说:“一个染黄头发的都没有。”厚嘴唇瞪了我一眼,她说:“你别光看头发颜色,你也看看长相啊。”我一拍脑袋,说:“有道理啊。”再次翻开照片,一张张地仔细查看。果不其然,我发现一张照片很眼熟,就把照片拎出来:“这个是黄毛。”“这个叫刘淡。”厚嘴唇也翻开那堆照片,挑出一张,“那丐帮帮主肯定是这个了?”我看了看,摇摇头,说:“这个实在不认识了。”“这个叫胡清凯,他俩一伙的。”厚嘴唇说。刘淡和胡清凯,年龄加起来不及我大,就是这两个孩子,杀死了善良的王炸。我终于有时间难过了,眼泪哗哗往下掉。厚嘴唇安慰说:“我们的警力已经撒出去了,要是他们还在县里肯定跑不了。”“逮住他俩,能让我打他们几棍子不,”我抹了抹眼泪,“我想出出气。”“那不能,”厚嘴唇往外走,“哭成啥样了都,我给你拿纸去。”我忽然想一件事儿,赶紧拽住厚嘴唇,我说:“那俩肯定躲在桥东化机厂那一带。”厚嘴唇大声问我:“你咋知道?”“那个丐帮帮主不是拿一铁棍吗?王炸说是在桥东化机厂捡的,他去捡过,一根能卖十二三块钱。”“你那什么,先回去,有啥我们再找你。”厚嘴唇说着冲出审讯室,招呼人去了。走出派出所,我被阳光刺了一下眼睛。袁梅梅和罗大耳朵迎上来,扶住我。我眼前花白一片,很久才能看清马路,路旁成排成行的白杨,以及疾驰而去的警车。“王炸死了。”我抱着他的肩膀,喉咙里面发堵,想哭却发不出声音。“多好一人儿啊。”罗大耳朵一听也哭了,他的喉咙没堵住,哭得有声有色。袁梅梅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说:“那什么,你们先哭着,我走了。”“你咋那么狠心呢,”我吸了几下鼻子,“人家好歹跟你相过亲。”“你们有空搁这儿哭,我没空,我得接孩子去。”袁梅梅扶着我的肩膀,迟疑了一下,“你们节哀。”表彰刘淡和胡清凯在化机厂那边被捕,厚嘴唇打电话告诉我,我立了一功,有一笔奖金。我不想要奖金,急着想知道是什么回事儿。厚嘴唇不肯,案子还在处理,叫我等公开的警情通报。“他是我亲兄弟,我就想知道他咋死的,”我停了一下,“妹子,当老哥求求你。”厚嘴唇出于同情心,跟我说了几嘴。凌晨三点多,刘淡、胡清凯抢劫未遂,被王炸和我教训了一顿,本想找个地方重新干一票,窜去其他市县。寻找目标时,两人恰巧遇到落单的王炸,决定去报复他。他们开摩托车从身后撞倒王炸,在王炸身上扎了四刀。“刘淡说,王伟死得不快,血淌了一地,”厚嘴唇好像咽了一下口水,“但他们没去补刀,说是被王伟爬来爬去的样子吓坏了。”“爬来爬去?”我实在想象不出,王伟那么大的个子,在地上爬来爬去是怎样的情景。厚嘴唇解释道:“想活,所以爬来爬去。”“为啥好人总是死在坏人手里?”我又问厚嘴唇。“好人也可以死在好人手里。”厚嘴唇回答我,“好人死在坏人手里,叫悲剧。好人死在好人手里,叫悲哀。”“好人就该死吗?”我继续问。厚嘴唇思考了一下,说:“好人不该死,但这是好人思考的问题,坏人应该没思考过。”我鼻子一酸,说:“那我是好人了。”“你是。”厚嘴唇说。罗大耳朵来看我,带了纱布和红药水,他把它们堆在茶几上,看着手机说:“你说巧不巧。”“啥?”罗大耳朵说:“通报说捅死王炸的那俩孩子,就是刘淡和胡清凯。”“是刘淡和胡清凯,咋了?”我没明白。罗大耳朵把手机递过来,我看了一眼视频,想起来了。我开始责怪自己:“要是早听你的话,去调查调查刘淡,可能就没这事儿了。”罗大耳朵说:“嗐,不存在的,我问过崔警官了,这个刘淡跟我认识的不是一人,真是重名儿。”“我要是不跟王伟分开,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我还是责怪自己。“那没准儿多死一个。”罗大耳朵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后地摇,“上哪说理去,王炸让清凯干死了。”之前说过的扑克牌玩法“5-10-K”里,清一色的“5-10-K”,没有王炸大。我看着罗大耳朵,想笑,没笑出来。往后两天,我刻意避免和袁梅梅联系。知道她难过,我想安慰但是不会,怕说错话招她烦。偶尔给成杰发一两条微信,问他在干啥?成杰并不理我,可能还在生气。看着成杰的奥特曼在桌上躺着,我想去给成杰道个歉。出门前看见头发茬长了,我拿剃须刀刮了刮。走到红星路路口,我想起那辆被气球拎起来的自行车。找到那根灯杆子,气球瘪了很多,车子落回地面。有的气球趴在地上,有的气球还能飘,只到我肩膀。我打开车锁,骑车把气球带到罗大耳朵家。罗大耳朵有院子,当时正在院子里跟他孙子玩。罗大耳朵家有氢气,我叫他拿出来,把瘪掉的气球充满。他一边忙活一边说:“这玩意儿还是王炸帮我进的。”“王炸说,这气球不能放房子里,以后自行车和气球放你家院子里吧?”我顿了一下,“早上我来骑走,晚上我再骑回来。”“准备继续干这个?”罗大耳朵问我。我想了想,说:“卖完这些吧,至少把借你的钱还上。”罗大耳朵的老伴儿在屋里喊:“老头儿,我那些安眠药放哪儿了?”“在窗台上。”罗大耳朵停了手,“咋的,你又失眠了?”他老伴儿在里头回答:“没有,有人想买,我卖掉去,还剩挺多。”我问罗大耳朵:“嫂子咋了?”罗大耳朵继续忙活起来:“先前成宿成宿不睡觉,去开了安眠药,现在好多了。”我想了想,说:“嫂子不睡觉,你让她也当保安呗?专门值夜班。”罗大耳朵笑了笑,说:“看你还能扯淡,我就放心了。”来了个电话,是陌生号码,我以为是广告,没接。可这号码不厌其烦地重拨,我接起来问他:“你谁呀?你最好有啥好事儿找我。”“是好事儿,要表彰你。”是个女人,县电视台的导演助手。确定了我是郑成之后,她通知我明天下午4点,穿周正一点儿,到站前广场参加“季度见义勇为表彰大会”,到了就联系她。这是表彰那次帮李守娟抓贼的义举,可我高兴不起来,准备挂电话。“哎哎哎,先别挂。”导演助手嚷嚷着,“你能联系上王伟吗?他电话打不通。”我愣了一会儿,说:“联系不上了,他死了。”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那你能来吗?”我点点头,说:“能。”挂了电话,罗大耳朵想起来,王伟身后无人,会不会没人给他料理。于是跟我提议,去派出所找崔警官问问,能不能让我们去张罗。这是大好主意,我立即跟罗大耳朵动身去派出所。可崔警官告诉我们,王伟是见义勇为的典型代表,派出所和街道会操持他的葬礼,还有追悼会,让我们不用担心。“场面肯定得配得上他,配得起他干的事儿,到时候定了时间,我再通知你们。”崔警官说。第二天早上,我穿短裤,大背心,还有趿拉板儿,出门去卖气球。短裤没口袋,我挂一个二维码,就不用带手机了。去罗大耳朵家取了车和气球,就上街溜达。我不吆喝,遇到有人问价就告诉他,还价不太离谱,我就摘下气球,递过去。我常常站在路口,看有没有需要被扶着过马路的老奶奶,或者是找不到盲道的残疾人。后来发现,需要帮助的人不多。也许,坏事全叫我一个人碰了,所以别人都很美好。到了下午,我晃荡到站前广场,那里的孩子逐渐多了。广场中间,搭起一个舞台,铺着红地毯。舞台上方,拉起一条横幅:季度见义勇为表彰大会。想起来了,这事儿有我一份。正发呆呢,看见罗大耳朵朝我奔过来,边走边喊:“一会儿上台领奖,你就穿这一身儿?我把梅梅和成杰都叫来了,走走走,找那个什么助手看看咋解决。”罗大耳朵拖着我,走到后台。导演助手给我弄了一身衣服,让我穿好去候场。流程漫长,仅领导发言就费了不少时间。在后台站了半个小时,才轮到好人上场。一共七个好人,排着队等领导发荣誉证书。我站在舞台上,我朝下扫了一圈,我的自行车和气球很显眼。成杰站在后座上,朝舞台挥手,袁梅梅站在他旁边。全都领了奖,司仪就挨个让我们说感言,我是第四个。轮到我时,我有点紧张,咳嗽了一声,举起荣誉证书,说:“这个证书应该有俩名字。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兄弟,王炸。哦不是,他叫王伟。”舞台下方响起了笑声。我松弛了一些,咽一口唾沫,继续说:“我长得不好看,还剃了光头,不像好人。王伟长得比我还丑,更不像好人,但他绝对是天大的好人。前两天他抓贼被捅了四刀,被捅死了。派出所说过几天有他的追悼会,大家记得去啊。”台下吵吵嚷嚷,原以为会有人鼓掌,却没有。流程结束以后,我脱下衣服还给导演助手,去找梅梅和成杰。成杰好像已经不生气了,笑着跟我说:“爸,你行啊,我还以为你会哆嗦呢。”“你爸啥场面没见过。”我从车筐里拿出一深色塑料袋,“这个还你。”成杰打开塑料袋,拿出先前买的奥特曼,他指着我的光头:“爸,你现在像奥特曼。”“咋说?”我问道。“你也会发光。”成杰说。袁梅梅过来牵成杰的手。“时间差不多,要去上课了。”袁梅梅扭头看向我,“怪热的,别中暑了。”我看着袁梅梅:“罗大耳朵说的还挺对。”袁梅梅问我:“他说啥了?”“他说咱俩还有感情。”袁梅梅说:“是还有。”已完结。-
2023年1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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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妻去世后,一个男人决定行侠仗义 | 哭丧订单续集

主播:宋婷婷这是《哭丧订单续集》的第二期连载。郑成发现自己还喜欢着袁梅梅,因此更想证明王炸是坏蛋,可是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王炸是个真诚的好人。郑成与王炸越走越近,逐渐揭开他背后的故事,发现一段悲伤的过往。今天的续集里有刀,泪点低的朋友请自备纸巾,一定看到最后。想回顾前情的朋友可以点击以下链接:《哭丧订单(一)》《哭丧订单(二)》《哭丧订单(三)》《哭丧订单(四)》大风第二天下午,我让罗大耳朵下班一起去站前广场,继续调查王炸。罗大耳朵不愿意。我从超市烟柜掏出两盒玉溪,他才答应:“换别人说啥我也不干,但咱俩有兄弟情分。”我没戳穿他,晚上他必须在。二对一,胜算大一些。晚上八点,罗大耳朵到超市接我,穿一件鼓鼓囊囊的外套,也不怕中暑。“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还有大风。”他说。我不信,坐上电瓶车后座,朝站前广场驶去。罗大耳朵骑车很快,风呼呼地向后刮,快把我本来不多的头发刮光了。让他慢点,他不乐意。我只好用手捂住那几缕头发。到站前广场,我在路边下了,罗大耳朵去停车。横穿过美食街时,听到有人在争执,我没去凑热闹,忙着整理头发。突然感到有人往我头皮撇了东西,我摸了一下,一手红褐色的东西,带着甜香味,像是甜面酱。抬头一看,周围的人身上也有。没来得及寻找甜面酱的源头,左眼就被什么东西蒙住,热乎乎的,眼珠子刺痛。用手一摸,右眼一看,鲜红粘稠,闻了闻,像辣椒酱,舔一口,还真是。沾惹了甜面酱和辣椒酱的人们,骂骂咧咧散开,我看见了两种酱料的源头——卖土耳其烤肉的大爷和卖奥尔良烤翅的大娘正在争执。二人不知出于什么矛盾,正在互相咒骂,请对方品尝自家的酱料,并且十分大方地惠及来往行人。没人上去劝和,都忙着拍摄视频,当然也因为忌惮那些酱料。我捂着左眼,想要往前几步,给自己的眼睛讨个说法儿,恍惚看见一个壮汉先过去了。一只眼睛看不清,我眨巴眨巴眼睛,让眼泪刷掉酱料,稍稍看清了些,那人是王炸。王炸一条手臂伸直,横在大爷和大娘二人中间,另外一条手臂背在身后,手里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气球。这一幕就像运动员穿着碎花裤衩儿,上了奥运会的游泳比赛。有点儿违和,但又不是不行。王炸大喊一声:“你俩干啥呢。”“可算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了,这老逼登太横了。”大娘抓住王炸的胳膊,想拉拢他似的。“个老娘们儿,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大爷不甘落于下风。“你俩不能打架,知道为啥不?”王炸清了一下嗓子,“因为打架不对。”先前袁梅梅并未撒谎,王炸说话的确有特色。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这种无法质疑的废话,往往令人脑子发懵。看大爷和大娘不知再说什么的样子,应当就是懵了。“大热天的,折腾啥呀?”王炸看看大爷和大娘,又看看周围人群,“还连累大家伙儿,又是甜的又是辣的,多难洗啊,回头都埋怨你们,不吃你们的。”还善用人心,不简单。大娘先被劝服,她拍拍王炸的胳膊:“小伙子说得对,大娘不跟那老逼登一般见识了。”回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早干嘛去了。”大爷也走开了。王炸心满意足,拽着气球朝广场走去。人群随之散开,围观的人只剩下我,还在哗哗地淌眼泪。我得找水擦洗眼睛,到了公厕发现水龙头不出水。走出公厕,眼睛还是疼,泪水还在淌。忽然看见广场中央花坛里的灌溉喷头在呲水,我便小跑过去就着喷头洗了眼睛。之后,我坐在花坛上,盯着王炸。他还是昨天那样,和气地跟孩子们兜售着气球。一会儿的功夫,抬头看到罗大耳朵拽着一大把气球朝我走来。我问他:“哪儿来的?”罗大耳朵说是跟一个又白又胖的老太太买的,三十来个才一百块钱,人家声称是成本价儿。我有点生气:“你干啥来了你不知道吗?”“耽误不了正事儿,说不定能跟王炸套套近乎,”罗大耳朵很高兴,“嘿嘿,都卖了至少能挣二百。”罗大耳朵晃荡着去叫卖,我继续盯着王炸。过了个把小时,罗大耳朵晃回来,满头大汗的,气球还剩一堆。问卖了几个,他说卖了仨。我安慰他,不错了,王炸坐一晚上,也只卖了仨。罗大耳朵坐在我身边,用脚踩住气球的绳子,脱下外套。我这才看到,他腰间别了一根橡胶棍。“还说你咋穿一外套,”我看看那根橡胶棍,“两盒玉溪没白出。”“那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罗大耳朵说。“话说回来,你挺忌惮王炸的。”我想了想,“他以前是不是挺狠啊?”“不知道啊。”罗大耳朵把那外套叠成一个小块儿。“王炸经常跟人动手?”我又问。罗大耳朵拿外套叠成的小块儿扇着风:“不知道。”我疑惑了:“你啥不知道,你咋说人家是混社会的街溜子。”“反正有人这么说,”罗大耳朵顿了顿,“看那副长相,看那副体格儿,不像街溜子吗?相由心生知道不?”“我看你才像街溜子。”我说。罗大耳朵认真了,盯着王炸,对我说:“按我的意思,不管他是不是街溜子,咱都得干他,你跟梅梅还有感情,你得拽住喽。”我说:“拽什么拽,你以为是气球啊。”罗大耳朵还是很认真:“你不拽那夫妻情分,也得拽一拽父子情分,成杰刚刚跟你有点儿回暖,要突然来这么一个王炸,以后还能有你什么事儿?”这几句话正正戳中了我的痛处,我心里烦躁起来。“成杰多好一孩子,”罗大耳朵又说,“他要管别人叫爸,你能受得了啊?”“滚犊子吧你。”我搡他一下,“卖你的气球去。”“你别不信。”罗大耳朵起身刚走几步,突然起风了,就跑回来跟我说:“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天气预报准不准,准不准。”风起得很快很急,不远处,美食街那些手推车的顶棚被风揍得啪啪作响。广场上的热闹人群,立时被吹散了。在风的鼓舞下,气球窜来窜去,想挣脱罗大耳朵的手。气球不算大,但借了风之后,力气惊人。罗大耳朵拽不住了,我赶紧给他搭把手。“拽不住啊。”我喊道。气球把我带得站不住脚,绳子勒得我双手生疼。俩人加一起九十多岁,二百多斤,拽不住几十个气球。广场上只剩我们哥俩和王炸。王炸也拽着气球,他只尝试一会儿就撒了手。王炸的气球四散飞去。罗大耳朵没有放弃,我也不愿意放弃。我俩拽着气球,尝试往路边挪去,找个背风的地儿。但风越来越大,只挪了两步,我们又被风推回原地。“撒手啊。”有人喊着。回头望去,是王炸。我们没理他,继续做着努力。随后电闪雷鸣,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得我看不清路。早先眼里全是辣椒酱,怎么也找不着水。现在可好,水来了,还是从天上来的。老天爷多少有点儿不待见我。王炸跑到我们跟前,又喊着:“撒手啊。”一阵更大的风扫了过来,卷走了罗大耳朵的几十个气球。罗大耳朵跺了跺脚,跑向街边一栋房子。我和王炸跟在后头,躲进那栋房子的雨棚下。我望见一个气球被树枝挂住,它使劲挣扎几下,挣脱了,自由了。手上生疼,我低头去看,有几道勒痕。这可太像中年人的生活了,中年人不就这样吗,忙忙碌碌,两手空空。一旁的王炸,笑着对我们说:“拽不住的东西啊,你就得撒手。”王炸王炸双手抹一把脸,左右甩了甩头,又对我们说:“以前没见过你俩。”“刚来。”我张开手指,从额头向后梳理自己的头发,“挣点儿小钱。”王炸以为我们也是同行,说:“块八毛一个的成本,犯不着这么拼命。”“不是三块吗?”罗大耳朵激动,挥舞着手里的外套。我伸手摁住,生怕橡胶棍掉出来。王炸还是笑,说:“吃亏是福。”罗大耳朵坐在台阶上,咬着牙说:“挺白净一老太太,心咋那么黑呢,看人不能光看相啊。”王炸站在身边,给我压迫感。因为他比我粗壮,头发也比我茂盛,更因为我还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怕他是坏人,更害怕他是好人。王炸很热心,跟罗大耳朵说:“老哥,进货这事儿你找我啊,保你挣钱。”罗大耳朵这人一点定力也没有,说变就变,他说:“哎妈呀,那得谢谢兄弟。”还掏出烟,想要递给王炸。不料烟湿透,刚出盒就断了。“不能抽烟。知道为啥吗?”王炸摆摆手,“因为抽烟不好。”罗大耳朵愣了一下,说:“哎妈呀,兄弟,有道理啊。”我用力咳嗽了一声,罗大耳朵似乎才想起来,我才是他的兄弟。王炸把目光投向我,说:“兄弟,看你眼熟。”我心里一惊。难道袁梅梅说起过我,或者我打听他时,他也打听过我。轻敌了。王炸一拍大腿,说:“美食街那儿打架你也在,被甩了一脸辣椒酱,绝对是你,你这地中海,错不了。”我稍稍松了口气,说:“错不了,我这地中海,错不了。”“不对,应该还在哪儿见过,地中海又不止你一个,不至于那么深刻。”王炸拧着眉头思考着。罗大耳朵问我:“啥辣椒酱?”王炸这时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说:“兄弟,我想起来了,殡仪馆。我爸火化那天,你送你妈,我看见了。你带着你儿子,哭得那个伤感啊,你妈指定感动得不行。兄弟,节哀啊。”只怪县城太小。我立即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说:“不多说了,你也节哀。”“节哀,都节哀。”王炸叹了口气,“好歹你还有爸有儿子,我就剩下自个儿了。”他也悲伤起来了,但与我不同,他不像装的。罗大耳朵拍拍王炸的后背,说:“没事儿,兄弟,还有兄弟我呢。”王炸颇受感动,说:“咱仨有缘分,咱仨喝酒去啊。”我赶忙说:“我俩今儿还有事儿呢。”给罗大耳朵使个眼色。罗大耳朵会意以后,附和我:“是啊,改天改天。”王炸拿出手机:“那行,你俩加我一微信,咱们再约。”“我知道今晚下大雨,所以没带手机。”我搡一下罗大耳朵,“你俩加上就行。”王炸给我竖起大拇指:“嘿,好兄弟你真有先见之明。”风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速。王炸加上罗大耳朵的微信后,夹着小马扎,拎起一串小玩具,先走。罗大耳朵摸摸外套里的橡胶棍,说:“咱跟着他?”我拧起眉头,说:“你到底是啥样的人啊?刚跟人称兄道弟,现在又起坏心思。”“今天不动手,我明天可没空儿了。”罗大耳朵老家来了亲戚,明天要带着去海边转转。他不这么说,我都忘了这地方临海。想起来,我爸跟我说过,海边有个地方叫龙回头。我爸说顺治帝迁都北京,刚过山海关,吃海鲜太猛,窜稀窜得不成人形。孝庄太后说,这不行啊,我儿还没到北京就该驾崩了,不祥啊,还是回家吧。就往回走。走到我们这一片的时候,顺治不窜稀了,他跟孝庄说:“妈,我好了,我能小跑了。”孝庄一看,那行,咱再回头奔北京,大好江山等着咱呢。顺治回头那地方,就得了个名儿,龙回头。名头挺大,其实不过一处不起眼的海滩,朝廷估计也这么觉着,所以在那儿建起一座寺庙,让那地方显眼一点。这故事一点也经不起推敲,可能是我爸拿野史忽悠我,也可能是我记错了。这些事儿,我早就忘了。但这一回头,我又想起来了。罗大耳朵送我回家,我坐上他的电瓶车,重新打量这座县城。地方不大,破旧,跟几十年前没太大差别。横穿县中心的是新华大街,连接老城和新城区,建了一座新华立交桥。桥东,是老城区。早先坐着很多工厂,厂子破产,厂房荒废。多年过去,人们逐渐往桥西的新城区转移,那儿有新兴的住宅和商业,还有寺庙、龙回头和海滨浴场。罗大耳朵的车子上了新华立交,我朝桥东望去,能望见那些遗产一般的烟囱,我觉得它们很蛮横,长得又高又壮,一直戳在那里。就是冲着这份蛮横,我更喜欢桥东。下立交桥,我们就到了桥东。还留在桥东的人,要么是不大挣钱的中青年,像我。要么是蔫巴却还未失掉骨气的老工人,像罗大耳朵。当然,还有袁梅梅,她怀旧,所以一直在桥东生长、谋生、结婚、离婚。罗大耳朵骑车很快,风在耳边沙沙作响,街道、厂房、烟囱向我身后跑去。我跟罗大耳朵说:“袁梅梅跟那烟囱一样横,我还挺稀罕她。”罗大耳朵哈哈地笑,说:“你别光是跟我说啊。”气球此后几天,我似乎变踏实了。每天按时开店,烧开水泡面,给那些我先前瞧不上的年轻人拿烟拿酒。两个男孩过几天要去北京,他们想混出点样子来。我祝福他们,请他们抽了两根好烟。闲着无聊,我就打扫卫生,把地面、墙体擦干净。这点活儿不够我干的,我把货架上的商品挪开,把那些犄角旮旯擦了一遍。东西摆回去,根本看不出来擦过,让人扫兴。打扫完卫生,我找罗大耳朵借了点钱,叫人把冰箱的压缩机、松动的货架修了,再把袁梅梅的车送去汽修店。修车师傅说,事儿不小,得三四天。我说可以加钱,让他往前赶赶。忙完所有事儿,我坐在超市收银机后面,心里空落落的。唯一让我觉得安慰的,是偶尔会收到袁梅梅的微信,跟我说带儿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熬了几天,娘俩要回来了,我开着修好的车去车站接他们。袁梅梅看了看车子,说:“哟,这辈子头一回说话算话啊。”我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人都是会发展的。”成杰从书包里翻出一条白色香烟,递给我:“我妈说,让你为税收做点儿贡献。”我又笑了笑,说:“挺好,你小子越来越像我了。”送完袁梅梅和成杰,我就回自己家,躺下看电视。按说,我可以混到明年春天,袁梅梅不肯还六千块钱,那就当是六个月的抚养费了。可我躺了半天,就躺不住了,腰疼,脑袋疼,浑身不得劲儿。罗大耳朵打来电话,他去超市找我,我没在。“又有什么事儿?”我问。“发财的事儿。”他说。“抓通缉犯啊?”我顿了顿,“那活儿我干不了,凶险。”“你就瞧好吧,下楼等着。”罗大耳朵语气很兴奋。“你自个儿上来。”我说。罗大耳朵说:“你不接我,不得接你儿子吗?成杰也去。”我说:“那行,我下楼接我儿子。”“连老逼登的便宜都占,你也不怕折寿。”罗大耳朵立即挂了电话。下楼等了快半小时,才见到罗大耳朵骑一辆破旧自行车,慢慢悠悠地晃过来,背后拴着一大束气球,多得数不清。越来越近,我看见成杰坐在后座,坐在气球底下,嘴里咬着雪糕,脸上带着笑。“嚯,哪儿弄来这么多气球,再多几个就能上天了。”我说。“已经能上天了,我和成杰一下去,这些气球就能把车子带跑,这车太轻了。”罗大耳朵压低声音,“王炸给我进的货,可便宜了,还给我打气儿呢。”“你俩走挺近呐?”罗大耳朵说:“反正是敌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有便宜就占,也是王八蛋。”我转身,要朝楼里走。罗大耳朵拽住我,让我骑着自行车去站前广场卖气球,挣的钱二八开。我不愿意。成杰把最后一口雪糕吞下去,从后座跳下,说:“我妈让你去卖。”“你妈让我卖,我就得卖?”我还是不愿意。成杰又说:“我妈说,怕你饿死了。”“我饿不死,我有面饼、开水和调料包。”我说。成杰听了笑一下,可又马上收住,他看着我:“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回家了。”我转头对罗大耳朵说:“二八开我吃亏了,得五五。”罗大耳朵点点头,说:“就五五开。”我回去换了件干净衣裳,仔细把头发梳好,让它们贴合头皮。梳完之后,发现水盆里有几根断发,心疼。成杰看我捯饬半天,忍不住问:“你也相亲啦?”放下剪刀和梳子,我问成杰:“是不是怕我也给你再找个妈?”“我怕啥?那我就有两个家了。”成杰说完扭身走了。这孩子藏不住事儿,他不乐意我再找。再回到楼下,我围着罗大耳朵和气球转了一圈,掏出烟递去一根:“你搁哪儿弄来这破自行车的?就不能给我整个电瓶车?”罗大耳朵慌忙下车,把自行车支好,把成杰抱上后座。然后拖着我离得远远的,才接过烟点上:“那里面都是氢气,遇明火会爆炸,抽烟也不行,王炸说了好几遍。”我“呵”了一声,说:“这人话还挺多。”和罗大耳朵道别后,我慢慢悠悠骑车朝站前广场去。成杰坐在后座,喊着:“卖气球啦,十五块一个,二十块买俩。”成杰太招人喜欢了,一个下午,经他的手,卖出去十几个气球。我挺高兴。一是真的挣到钱,再者就是我跟成杰更近了。我把他抱到前面,让他坐在自行车大梁上,这样很复古,但很亲近。到晚饭时间,我们到了站前广场。我问成杰想吃什么。成杰说不想吃饭,想买奥特曼。成杰知道分寸,换别的孩子,两样都想占了。我心里高兴,就大方起来:“奥特曼得买,饭也得吃,你是大功臣。”成杰一听就很开心,有点等不及了:“咱现在就去买吧,买了再出去吃饭。”另外一束气球朝我们过来,准是王炸。我竟有些紧张。王炸走到面前站住,先冲成杰笑了笑,问我:“卖多少了?”“没卖多少。”我偷着看一眼成杰,他见了王炸,有点不高兴。王炸不识趣,说教起来了:“慢慢打开市场就好了。”“那啥,我们先去吃饭,你先忙着。”我推起车子就走。没走几步,王炸追了上来,他说:“兄弟,这么多气球,别往屋子里面放,要是漏气就麻烦了,得放室外。”我脚步没停:“好嘞,谢谢兄弟。”王炸还紧跟着我们:“这可是大事儿,千万记着点儿。”“好嘞好嘞。”我把成杰抱到大梁上,骑车离开。从站前广场离开,路过一个玩具店,我叫成杰进去选奥特曼。成杰没说话,一点也不见起初谈及奥特曼时的开心,只是随意选了一个,六十五块。我提议找地方吃碗面,他还是没说话。自言自语显得无趣,我也不说了,低着头推车朝前走。又起风了,我以前不怕风雨,现在不行,头发少了,风硬一点儿,头发就开始跳舞。我腾出一只手按在头顶。资源已经匮乏,再让风刮掉几根头发,就亏大了。成杰突然说:“你应该买个帽子。”“没必要。”我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压不住,留不住。”“那你按着干啥?”我笑着说:“垂死挣扎。”然后我俩又陷入长久的沉默。在路边小馆子,我吃完了半碗面、四瓣蒜,才问成杰:“你是不是认出王炸了?”成杰“嗯”了一声,眼睛躲开我,看向门外不远处。我们的自行车支在路边,用几个大石头摁住了,车屁股拴着的气球,在风里摇摆。我也看向外面,看着那些气球:“你觉得他咋样?”“还行吧。”成杰说。“啥叫还行?”我看向成杰,“你说详细点儿。”成杰低头掰着奥特曼的手,说:“真还行,人比照片顺眼,没那么凶。丑不丑的不说了,就跟你一样,看惯了就顺眼了。人也挺好,罗大爷不说他很热心吗,给他进货让他挣钱……”我敲了敲桌面,连连制止成杰:“行了行了行了。”我就怕这样,王炸是坏人吧,我拆穿他,败坏他;可他是好人,要是谁都喜欢他,我可怎么办啊?成杰显然吓了一跳,有点委屈:“一会儿让说,一会儿又不让说。”我生气了,大声说:“谁让你说得那么好?他真那么好,你管他叫爸去,让他给你买奥特曼。”成杰低下头不说话,把手里的奥特曼扔到桌上,这是生我气了。我知道话说重了,正琢磨怎么缓和,就听到有人大喊:“哎哎哎,谁的气球啊,多少钱一个?”我出去卖了一个气球,回到饭馆发现桌上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成杰的奥特曼躺在那里。那碗面,我才吃了一半儿,肚子还饿着呢,我问成杰:“我面呢?”成杰告诉我:“人家收了。”“你不是坐这儿吗?咋眼瞅着别人把我的面收了?”我一着急就停不住嘴,“你咋就不能跟我一条心呢?”成杰再次低下头,不说话了。我又把话说重了,我想了想,拿起奥特曼,招呼他:“算了算了,爸吃饱了,咱走。”出了饭馆,我想把成杰抱起,坐在前面大梁上。成杰挣了一下,坐在后座。我俩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梅梅超市,他跳下自行车,没跟我打招呼,就进去了。掏出烟盒,想抽一根,突然想起王炸告诉罗大耳朵的,在气球跟前不能抽烟。就不抽了,推着自行车往回走。路过红星路路口时,看见一群人围着一大束气球,吵吵闹闹的。锦旗我将车轱辘和路边的路灯杆锁在一起,锁车时发现成杰的奥特曼躺在车筐里。我把奥特曼抓在手里,朝人群走去。看热闹的人不少,我挤进人群瞧见王炸。王炸左手拽着气球,右手捏住一个年轻人的胳膊,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将他摁在地上。王炸朝看热闹的人群喊着,让他们帮忙报警,却没人应他。见我挤了进来,王炸眼睛一亮,看着我的手说:“兄弟,你挺有童心啊。”在一群陌生人当中,我跟王炸算熟的。“别废话,咋回事儿这是。”我问他。他告诉我,这年轻人是贼,在一个女人身上偷了一把钱。女人累喘气儿了,还没到这儿。“兄弟,你赶紧帮我报警。”王炸说。王炸兴许累了,手上收了劲儿,那年轻人挣脱他的右手,要爬起来了。我连忙蹲下身,帮着把那年轻人摁回地上。打电话报了警,我冲着周围的人喊起来:“你们都是干嘛的?当热闹看呢?”人群叽叽喳喳,有几个跟我较劲:“谁知道咋回事?不知道咋回事,怎么敢瞎掺和啊。”我指责他们:“你们还不如小学生。”又有人不服气:“你俩一个拿着奥特曼,一个拽着气球,好意思说我们不如小学生。”王炸尝试着教诲他们:“勿以善小而为之,知道不?”大家都笑了,偷钱的年轻人也跟着笑,王炸问他笑什么,他说:“没文化真可怕。”我用胳膊肘点了点王炸,小声说:“勿以善小而不为。”王炸不害臊,又说:“人非先生孰能无过啊。”我又小声说:“要不咱们少说两句?”几分钟过后,被偷了钱的女人赶到。四五十岁的年纪,抹泪说自己刚取钱出来,就被人盯上了。发现及时,可就是追不上。她对王炸说:“得亏有你啊,那可是我闺女的救命钱啊。”警察来了,问清原委之后,把小偷、王炸和女人都带走了。王炸走前,把手里气球递给我,他说:“好兄弟,你帮我拿着。”我说:“行,接过雷锋的枪。”伸手接,没接住,气球都飘走了。王炸笑了笑,说:“没事儿,让它飞。”王炸上警车走了,我就打算回家去。扭头一看,我的气球拎着自行车,顺着路灯杆爬了上去。要不是路灯杆中间位置有个广告牌,气球和自行车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我站在风里,瞅着路灯杆,不知怎么办。看王炸的热闹的人群,慢慢聚到灯杆下,看我的热闹。“妈呀,咱也没见过自行车骑这么高的。”“这玩意儿,整得洋气啊?行为艺术这是。”“都滚犊子。”我朝手心啐了两口唾沫,搓一搓,顺着灯杆子往上爬。太滑了,爬几下,我就会掉下来。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用手机对着我:“这发型,一看就是艺术家。”我没理会他,继续尝试攀爬。天越来越晚,风越来越大,我始终够不到。反复攀爬又滑落之后,我决定先回家,明天再来。兴许到时破几个气球,车就掉下来了。事情就是这样,来回抻着是最难受的。就像被气球拎到空中的自行车,那么悬着,令人心慌。刚回到家,袁梅梅就打来电话,问我对成杰做了什么,出去时高高兴兴,回来时蔫头耷脑的。袁梅梅像训儿子一样地训我,让我说清楚。“我说个六。”我看着茶几上的奥特曼,挂了电话。我索性把手机关掉,蒙头就睡。睡到次日中午,我喝了一茶缸自来水,上个厕所出来跟奥特曼说:“我尿有点黄,大便解不出,大概上火了。”奥特曼跟成杰一样,生我的气,不跟我说话,我干嚼了一袋方便面,又睡觉去。睡到不知什么时候,被砸门声吵醒。门外传来罗大耳朵的喊声:“郑儿,是我,有事儿。”我掀开被子回复他:“人死了,车和气球都在红星路挂着呢,你自个儿找去。”又听到王炸的声音:“兄弟,开开门,我给你送锦旗来了。”王炸给我锦旗?我揉揉眼睛,起身开门,看到罗大耳朵和王炸。王炸先挤进门,笑着展开酒红色烫绒布印着金字儿的锦旗,上面写着,“赠:王伟、郑成同志,见义勇为,社会之光。”署名是个女人的名字,叫李守娟。我精神了不少,接过锦旗,说:“挺像那么回事儿。”罗大耳朵凑过来,嘻嘻笑着说:“是不是觉得扬眉吐气了?”我甩开罗大耳朵的胳膊,装模作样起来:“这有啥,咱又不是第一回抓贼。”王炸站起身,看着我:“县电视台要咱俩去参加见义勇为表彰大会,到时候还得给个证书。”“至于这么大场面吗?”我问。王炸说昨天那事儿可不小。李守娟的女儿才十八九岁,不知怎么欠了好大一笔钱,一直瞒着不敢告诉家里。要不是李守娟发现及时,兴许女儿已经顶不住,闹自杀去了。“要是那姑娘没了,她爸她妈她爷她奶咋活,人家里三代下来就这么个宝贝。”王炸说。“我们家三代下来也就我一个,咋没谁拿我当宝贝。”我觉着王炸有点夸大。罗大耳朵笑了笑,说:“你拿你自己比较不合适,你要是拿成杰比较就明白了。”忽然明白过来了,要是成杰寻死觅活,袁梅梅兴许也会跟着死。这是我临时想到的事儿,可一想到就让人难过。罗大耳朵见我不说话,就问我:“明白了?”我点点头,说:“明白了,真是这么个道理。”王炸过来揽着我的肩膀:“所以理论上,咱是救了一家子人的命啊。”我被感动了,拍拍他的后背:“说得对,说得对,为这事儿咱得喝一口,走,吃驴肉去。”下楼时,天已经黑了,罗大耳朵值夜班,不能喝酒,只是陪我们去坐一会儿。王炸去开车,罗大耳朵看着他的背影,跟我说:“真讲义气啊。”“咋说?”我反问。罗大耳朵说:“那个女人送锦旗的时候,开始就写了王炸的名儿。王炸看了,说不行,还有个兄弟也出了力,要么别费这事儿,要么把俩名字都写上。”“他咋知道我的名儿?”罗大耳朵又补充道:“他跟我打听的呗,那女人就赶紧去做新的锦旗,做了俩。王炸又说,不能让她破费,还给她退了做锦旗的钱。”“是够义气,比你讲义气。”我想了想,“不是,你之前还说人家不是善茬儿,真对不起你这俩大耳朵。”王炸走路回来,想着要喝酒,就不开车了。于是,我们哥仨走路去驴肉馆。驴肉驴肉馆不大,三十平米左右,里面是厨房,外面摆五张桌子,就老板一个人忙活。桌椅很旧,会晃。墙上布满污渍和烟熏火燎的黑色印记,挂着一幅字。罗大耳朵大声地念道:“青屎棍。”我批评罗大耳朵:“没文化就少说话。”王炸哈哈大笑,说:“那是精氣神。”王炸的文化水平啊,忽高忽低。王炸找老板要一碟花生米,一盘拍黄瓜,一斤驴板肠,一斤驴肉,六个火烧,三碗驴杂汤,一箱凉啤酒。罗大耳朵吃掉三个火烧,喝了一碗驴杂汤,便跟我们道别。他当副队长之后,文化素养没提高,但觉悟又高了很多,值夜班从不迟到。对得起那三百块的涨薪了。罗大耳朵走后,我和王炸对着坐。先前因为他跟梅梅相亲,我对他有诸多偏见,当然罗大耳朵的挑拨也功不可没。但现在,我们一起经过事儿、抓过贼,偏见少了,敬佩多了。几瓶酒下肚,我先感慨起来:“李守娟的女儿才十八九岁,咋欠了那么多钱?”“可能是瞎折腾呗,谁当孩子的时候,不得折腾点啥呢。”王炸喝了口酒,“以前我也瞎折腾,去外面折腾来折腾去,也没折腾出个啥。”我能够跟他感同身受,说:“都一样,都一样。”王炸打开一瓶酒,先给我倒上:“众生皆苦。”我扶着杯子,说:“你咋神叨的呢?信佛了咋的?”王炸把瓶子放好,夹起一块驴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说:“信过,但是佛不度我。”我说:“你吃肉喝酒,佛祖不稀得理你。”“跟这个没关系,我可以不喝酒不吃肉,”王炸把嘴里的驴肉吞掉,“主要是以前我去庙里想出家,师傅说我尘缘未了,不收我。”我拿起杯子,问他:“为啥事儿要出家啊?”王炸也拿起杯子,跟我碰杯却没喝,他看着那个杯子,看了一会儿,说:“因为我老婆,理论上还不算我老婆,我们只是订过婚,算未婚妻吧。”“咋了,她反悔了?”我喝了一口酒。王炸也喝了一口,说:“她死了。”我意识到说错了话,立即打开一瓶新酒,一口气喝精光,才说:“兄弟,我瞎说话,我自罚三瓶。”我伸手去拿新酒,被王炸摁住,他说:“没事儿,兄弟。”我等了一会儿,才问:“是病了?”王炸告诉我,头些年他在外地讨生活。家里有个爸,有个未婚妻,叫玲玲。“玲玲是单位里的,挺好一女孩儿,我俩谈了七八年,她拿我爸当亲爸似的。”王炸顿了顿,“我总想着多攒点钱,攒够了就回来做点小生意,稳稳当当的,跟玲玲结婚。”我没敢打断王炸,就安静地听着。“后来有一天晚上玲玲下班,遇到一个酒鬼打自己的老婆,不管不顾地打啊,他老婆满脸是血,吓得不成样子。”王炸说到这里,眼泪就掉下来了。王炸抹了一把眼泪,看着我说:“兄弟你看,人家师傅说的多对啊,多少年过去了,可我一想起这事儿还是得哭,可不就是尘缘未了吗?”我安慰他:“这种事儿,也不是说了就能了的。”王炸缓了缓,又继续说:“玲玲去拉那个酒鬼,结果被他砸了一酒瓶,砸得后脑勺都塌进去了。送到医院,人医生抢了一晚上,也没能把她抢回来。”王炸又掉泪了,鼻子眼睛拧成一团,很是痛苦:“我以前老在想,如果我没跑到外面,如果我去接玲玲下班儿,她是不是就不会被人用酒瓶敲了后脑勺。就算一定要有人被敲,有人一定要死,那也应该是我。”“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在老家就一定会去接她?咱男人就喜欢吹自个儿感情多深多深,其实呢,不见得。再说了,退一万步说,你接她就一定不会出事儿?”我原意是想说点劝他的话,真出口却觉得这些话像刀子,在扎他。“兄弟,你这些话,我都听过。”王炸把手搭到我的肩上,“但有些事儿,咱就是原谅不了自己。我不光恨自个儿,还恨别人,我听说酒鬼打老婆的时候,好多人在场,可他们都没有过去救人,只有玲玲这个傻姑娘去了。”“现在还恨着吗?”“现在好多了。”王炸很平静,不像说假话。“因为信佛了?”“那倒不是。”王炸说。玲玲下葬没多久,王炸也想死,但又不敢死。他每晚去海边转转,想着哪天够胆就跳进去。终究没跳。有一天晚上,王炸路过新华立交桥,发现桥上蹲着一小姑娘,哭着。王炸觉得不对劲,站在不远处盯着。不久,姑娘忽然往栏杆上爬。王炸跑过去,把姑娘拽了下来。姑娘获救后一直哭。“看那姑娘哭,我也哭了。”王炸说。“不是,你哭啥啊?”我问。“我也不知道,就是跟着哭。但是哭着哭着,我突然就想笑。”王炸说到这里,也笑了。“不是,又有啥好笑的呀?”我又问。“我高兴啊,我救了她一命,我真的太高兴了。”王炸想了想,“我还想啊,要是有人能救得了玲玲,应该也跟我一样高兴。”王炸太高尚了。王炸高尚得让我觉着,他似乎更适合当成杰那个好孩子的爸爸。可惜,王炸后来死了。未完待续,下期完结。-
2023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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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丧订单续集:前妻喜欢上一个王炸,我得拆散他们

主播:宋婷婷上个月,我们推出了连载故事《哭丧订单》。故事主角郑成,是个失意颓废的中年人,破产回乡,父母双亡,妻离子散。因童年时饱受高压教育,郑成长大后怨恨、远离父母,甚至连他们的葬礼都没参加。后来为了给儿子抚养费,他不得不振作起来。为了挣钱,他为素不相识的老太太送葬,无意中跟自家父母做了和解。还没看过的朋友,可以点击下面的链接去看看:哭丧订单(一):带儿子跪下,我能挣15000块哭丧订单(二):客户让我当亲妈去哭,我说这得加钱哭丧订单(三):哭得挺好,客户说他的葬礼也找我故事发表之后,不少读者觉得不够过瘾,经常在后台催更。前几天,作者「走马」写来了续集,保持着诙谐的风格,依旧会让人“笑着笑着就哭了”。在续集里,郑成的前妻袁梅梅,跟一个相亲对象走得很近。那人绰号叫王炸,据说是个坏蛋……悬赏7月份,半山月岛小区门口,像过年一样热闹。大早晨,物业刘经理不知从哪儿买回两只大象石雕,象脖子上系了红绸子,摆在小区门口,还指挥队长放了几挂鞭炮。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业主。刘经理挺着吹胀的气球一样快要炸开的肚子,当然那个肚子不会炸,有腰带紧紧勒着呢。他伸手扯那红绸子,有点要“揭幕”的意思,但没能扯掉。他不尴尬,说:“就这么系着,好看,像少先队员,朝气蓬勃。”我小声对罗大耳朵说:“刘经理的脸皮比我的还厚,有这俩钱把那监控系统搞好,不比整两只大象强?再不济,也该把咱们这个保姆服换了。”
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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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好故事太少,我们主编又要上天台了

大家好,这里是「知音真实故事」编辑部。最近来了不少新读者,我们决定重新发一遍征稿启事。因为我们发表的故事多是来自读者,很多人每天追着看故事,慢慢成了作者。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故事,或许你还不知其中价值,或许你认为自己写得不好,也或许你不清楚编辑部的用稿需求。不打紧,以下是我们的一些需求以及相应的稿酬标准,看完你就清楚了。选稿方向part.01职业故事如果你或者你的朋友,是某个特殊行业的从业者,警察、医生、律师、心理咨询师,甚至谈判专家、传销解救师,那你一定有故事可讲。可以根据你亲身经历,或者他人口述来写作。当然,如果你的职业很常见,比如教师、快递员、外卖员、泥水匠,肯定也有值得书写的地方,请联系我们(邮箱在文章末尾)。要写职业故事,你得做到:足够专业,干一行专一行,别回头让读者揪出漏洞来;足够细节,再大的故事也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细节组成的;足够戏剧化,故事得跌宕起伏啊,不然谁愿意看老和尚平淡地念经。点击以下绿字可以去看看案例:《亲爱的女护工,麻烦你100天后去领取我的骨灰》《买墓地的老人团:三个没头脑和一个不高兴》part.02个人史诗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走在大街上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你,但事实上你有过一段传奇的经历,比如你曾经被亲人关进精神病医院,或者你从大火中救出了心爱的Ta。同样的,亲身经历和他人口述都可以。要写个人史诗,也有要求:别太平凡,既然是传奇经历,那肯定情节紧凑、有铺垫、有高潮,或者还可以来点令人意外的反转;有真情实感,情节之外还得搭建情感线,人物内心的情感产生变化、矛盾被激化可以吸引读者持续追更;有场景感,任何故事都是发生在某个场景中的,环境、天气、人物、气味、氛围都能帮助读者更顺利地进入故事。点击以下绿字可以去看看案例:《沉迷麻将的妈妈,永远活在孩子去世那一天》《15岁的学霸少女,设计把妈妈送进精神病院》part.03情感故事这一条最简单,家庭、爱情、亲情、友情、恩怨、复仇这些永恒的主题,只要你的故事有特点、有新意,同样可以来试试。同样也有两个案例:《被当成“作品”养大的女儿,35岁,生病20年》《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part.04提供线索你认为某个故事达到了要求,但你写作能力不足以完美呈现,也可以为我们提供线索,解决方法总会有的。用稿待遇①
2023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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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公哪哪都好,可惜长了一张嘴

在婚恋中,我们有无数次想掐死对方的瞬间,其中最不可思议的瞬间,就是“祸从口出”。不好好说话、爱翻旧账、好为人师、一点就炸……祸从口出的方式千篇一律,原因却各有不同。学会了说话,却学不会闭嘴,你身边有这样的人吗?看完故事,去评论区跟大家分享吧。男朋友是个冒牌汽修大师@戴不了尔前几年,经人介绍谈过一个瘦瘦高高的男朋友,他长相挺不错,人很开朗健谈,虽然谈的是些我不感兴趣的话题,但总比闷葫芦要好。起初,我俩关系还不错。我有一辆小轿车,周末了时不时约上他,来一次“周边游”。他每次坐在我的副驾驶,都要对我的车子进行一番评价。一会儿说,这车子的内饰不好看,应该换上跟某型号车子一样的皮质内饰。一会儿说,行车记录仪不够智能,立即拿手机出要给我推荐一个。一会儿又说,这辆车子的操控很简单,非常适合女人开,不像某型号车子,只适合男人……其实挺佩服他的,每次见到我的车,他都能找出新的话题点。谈完了我的车,他还能谈一谈其他品牌的车。要不知道他是个老师,我会以为他是做汽车自媒体的,或者汽修大师。听多了,当然有点烦。我就跟他讲,我对这些汽车知识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他非但没有换话题,反而说:“不感兴趣也没关系,你只要听我讲就好了。”我好几次叫他开车,想着他开车,我可以睡觉,不听他的。但他每次都推辞,说这车只适合女人开。有一次周末,我在郊外景区扭了脚,脚踝肿得跟包子似的,疼得嗷嗷直叫,让他开车送我去医院。他却掏出手机找代驾。我说,你又没喝酒,你找什么代驾。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我驾照还没考过。到现在分手两年了,不知道他现在拿到驾照了没。为两块钱跟公交司机约架@章鱼小丸子不要加章鱼去年夏天,前男友有一次差点跟公交车司机打起来。是这么回事儿,我们在他老家坐公交车,一上车,前男友叫我先去找位置坐好,他投币。我在后面坐好就听到前男友跟司机吵起来了。我走近就明白过来是车费涨价,前男友投少了两块。他一边找钱一边埋怨,惹怒了司机,俩人就吵起来。我在一旁拉架,我有零钱,多投两块就成。可他俩已经拉不住了,不理我。司机熄了火,打开车门,撸起袖子,指着前男友:“是爷们儿的话,咱就下车干。”前男友率先下车,喊着:“干就干,有种你给爷下车。”司机也下了车,摆开架势好像真要干一架。我立即拿出手机,对着两人边拍边说:“视频为证,先动手的理亏,你俩谁先来?”两人立即怂了。我从背包拿出一瓶饮料,递给司机:“不好意思啊,我这儿有零钱,我补上。一车人也都在等着,要不您先去开车?”其他乘客也帮我的腔,劝他俩别折腾了。司机借坡下驴,说:“早这么着不就没事儿了嘛。”随后上了车。前男友还在骂骂咧咧,我大声叫他闭嘴,他吓了一跳,这才不说话。我后来仔细想想,他一直情绪不稳定,像个控制不住自己的孩子。我们是在学校里开始谈恋爱的。更早之前,有一次我们相约去学校后街吃东西,他想吃串串,我想吃牛肉面,而且双方都很坚持。我提出,先去打包牛肉面,再到串串馆找他。没想到他立即炸毛了,绷着脸说:“如果各吃各的,为什么还要一起出来吃饭?”我说:“是一起吃啊,不是说打包了牛肉面去找你吗?”可他并不认同这种方式,为这事跟我念念叨叨,把很小的一件事儿闹成了冷战……后来我跟他分手了,他问为什么,我说:“等你长大一点就明白了。”我的老婆管得真是太宽了@孝感二手车就说上周末吧,老婆要跟朋友去吃饭,叫我带五岁的女儿去游乐园。我心想去游乐园,那就穿简单耐脏的,给女儿穿了一身深色衣裤。老婆看见了,不让这么穿,非要给女儿换上一件粉红裙子。给女儿换好裙子,老婆还说我穿得不好看。我对着镜子打量自己,一身运动装,好不好看不知道,就觉得挺舒适。老婆说,应该穿她双十一给我买的皮衣,再配以纯色打底衫、束脚工装裤和中帮靴子……我说,去游乐园首要考虑的是舒适,不是帅气。老婆叫我不要说废话,赶紧去换。我只好去换。女儿偷偷跟我讲,她不喜欢穿那件粉红裙子,因为弄脏会被骂。我小声跟女儿说,我也不喜欢沉甸甸的皮衣和靴子,等她出去我们就换掉。谁知道,老婆出门前跟我们说:“你们多拍点照片哈,我晚上要发朋友圈。”老婆喜欢发朋友圈,每次出门都得拍很多照片,还要求我们配合,常常是心思全花在拍照上,玩都玩不尽兴。我跟女儿很烦这一点。这次,我跟女儿没当回事儿,换上原来的衣服,高高兴兴去游乐园玩到下午才回家。回到家就被老婆批评了,我没回嘴,想着大事化小。老婆更来劲了,絮絮叨叨说我们不领情,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不配合她营造美好生活。我生气了,大声质问她:“美好生活是靠发朋友圈来营造的?你把我跟女儿管得那么死,穿啥衣服都要规定,去个游乐园还要给你交作业,我们能美好吗?”老婆不服气:“我那不是为你们好吗?”“真要为我们好,你就应该少说两句。”挺好一人,可惜长了张嘴@小林国庆节,男朋友大勇带我去见大学室友。我很重视,买新衣服,做新发型,力求给大家留下好印象。结果也是如此,他室友都夸我好看。吃饭时,他室友的女朋友叫小艺,我们坐在一起聊天,小艺抱怨说早上贴双眼皮费了不少时间,羡慕我双眼皮。大勇突然靠过来插话:“媛媛(我)的双眼皮是割的。”我愣住了。气氛有点尴尬,小艺赶紧打圆场:“挺自然的,看不出来哈。”大勇又说:“让媛媛把医生介绍给你,熟人介绍的兴许还能打折呢。”大勇哪里都好,就是这张嘴,经常让我“社死”。去年过年,跟他回老家。我很早开始做准备,趁着购物节打折,买了给他家人的礼物,既体面又划算。到他家那天,当着一屋子亲戚的面,我送给阿姨一条纯羊绒围巾。阿姨一边照镜子一边摩挲着围巾:“哎呀,真舒服,好贵吧?”“不贵不贵,阿姨喜欢就好。”我说。“有空回来就很好了,还破费买东西。”阿姨说着,给我塞了一个红包。不料,大勇突然开口:“双十一秒杀的,真不贵。”阿姨愣了一下,说:“哎呀,媛媛真会过日子。”阿姨随后招呼大家去餐厅落座,顺手摘下了围巾。看见两个舅妈别过头窃窃私语,表嫂捂着嘴偷笑,我捏着手里厚厚的红包,脸烫得吓人。晚上,我和大勇吵了一架。我责怪他说出秒杀的事儿,阿姨肯定会为此觉得我不尊重她,亲戚也会笑话我小气。“秒杀也好原价也罢,不都是同一条围巾吗?原价买就能表示尊重?秒杀的就是没诚意?”大勇不理解我为什么会介意。我跟他分析,讲实话也要看场合,不然我会很没面子。大勇不以为然,说一家人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好好的一个人,可惜长了张嘴。夫妻俩一辈子都在翻旧账@
2023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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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当成招娣养大的女儿,18岁,价值10万

主播:宋婷婷爸妈离婚后,我跟着爸爸一起生活。爸爸再婚,继母带着儿子进入这个家之后,我的境遇日益变差。18岁那年,爸爸要把我嫁给一个陌生男人,用收来的彩礼给继母的儿子拿去下聘。我感觉自己像一块猪肉,每个女孩都可能成为这块猪肉。离婚2000年,我6岁时,我妈妈刘春花跑了。记得那天一大早,我还没起床,朦朦胧胧中,感觉到她的手在我脸上抚摸。我嘟囔了一声,她轻轻拍着我的背。等我再醒过来,身旁却没了人。我爸爸赵永刚把整个镇子翻遍了,也没找到刘春花。最后有人告诉他,看见刘春花撘上邻村一个男人的三轮车走了。我天天哭着吵着要妈妈。赵永刚烦躁得很,说:“就算你哭死,她也不要你了。”随即把我扔到屋外,关上门。后来,又有好事的女人,端着饭碗来我家串门,问刘春花回来了没有。赵永刚木然地摇了下头。那女人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你媳妇啊,心野。”接着,她又说:“昨个儿,有人去县里买肉,看到你家春花跟个男的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赵永刚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和火柴,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上烟:“她要跟野男人混,随她浪,敢回来,我打断她的腿。”刘春花跟野男人私奔的事,就这样传了出去。它像香喷喷的油炒饭,在人们嘴里不停地翻炒、咀嚼。镇上的人看到我,总会指指点点:“她就是刘春花的女儿啊?”也有人为我抱不平,可说出来的话像刀子:“娃还这么小,怎么舍得?这偷人养汉的女人就是狠心呐。”“你偷人养汉,你们全家都偷人养汉。”我只有六岁,心里只想着维护妈妈。那些人则开始挖苦我:“呦呦,瞧嘴巴这伶俐样,跟春花一模一样啊。”“别说,这娃眉眼随春花。长大了也是个勾人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勾人”,不过自打刘春花离开,奶奶没少絮叨。奶奶说,刘春花从嫁到她们家第一天就“不正常”,镇上的女人要种烟叶、捕鱼,都穿不容易显脏的灰布衣裳,就她专挑颜色鲜艳的穿。“自己男人下工回来,要她打洗脚水,她都不乐意。”奶奶总结到,“生不出儿子,还不守妇道。”刘春花出走之前,常常被赵永刚殴打。赵永刚最后一次殴打刘春花,是在大半夜。我睡得正香,忽然被“砰”的一声惊醒。我从被窝里探出头,看到赵永刚光着一只脚,手里拿着撑衣服的三角棍。刘春花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右手呈现出一道道红色的印痕。刘春花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永刚:“打啊,有种打死我。”“疯子,妈的疯子。”赵永刚在一旁骂。不久,刘春花就跑掉了。大家都说,刘春花不仅败坏了村里的风气,也损害了女人们的名誉。她抛弃了我,更让我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可我没地方出气,回到家里,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往后几年,我成了“有妈生没妈管的孩子”。小姨倒是勤来看我,趁赵永刚在田间忙活时悄悄来,带着些吃的用的,说是刘春花让她买来的。小姨每次都要说,千万别记恨你妈,你妈要是不跑,迟早被你爸打死。跟着赵永刚的生活并不好过。我个子长得快,有时衣服裤子短一大截,他也没管我,导致我被邻里的同龄孩子嘲笑。忙碌的时候,赵永刚经常不回家,我又不会侍弄饭菜,有一顿没一顿的。他还喜欢发脾气,经常拉着我,大声咒骂刘春花。我被吓得直哭,他转而骂我,说我爱哭,是丧门星。10岁那年的春天,刘春花回来过一次。那天中午放学,小姨在校门口朝我挥手。我跑过去,看见小姨旁边站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那个瘦小的女人微笑着,拉过我的手:“长高了,大姑娘了。”小姨对我说:“快叫妈。”我印象中的刘春花,没有那么瘦弱。她很瘦,并不像邻里所说的那么“风情”,只是穿着一件红色外套,不像其他女人穿得那么朴素。我不吭声,甩开刘春花的手。我跟她不亲,一来是觉得陌生,二来是心里有气,气她离开好些年,也不回来看我,让我跟着赵永刚受骂受气。刘春花愣了一下,还是微笑着:“咋裤子衣服短一大截?走,妈带你买身合适的。”听说要买新衣服,我心里有点高兴,就跟着去。那天中午,刘春花带我去市场买新衣新裤,还带我去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我跟她亲近了不少,心想要是能跟她一块生活,指定比跟赵永刚好得多。吃饭时,刘春花说她是回来办离婚手续的,办完手续就要走。我勾着头,怯怯地表示,想跟她走。以为刘春花会很高兴,会答应带我走。没想到她犹豫了许久,才说:“小梅,妈现在还没有站稳脚,你爸稳定点儿,你跟着他才有书读……”我十分失望,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妈答应以后经常回来看你。”刘春花说。我不管她了,要回学校。刘春花拿着装新衣服的袋子,追出来:“衣服拿上。”我把袋子摔在地上:“谁要你的破衣服。”刘春花办完手续后,来家里还想见我一面,我没理她,跑出去了。赵永刚离婚后,与镇上一个能干的女人陈姨结了婚。陈姨在镇上开小卖部,很泼辣。她有个儿子,大我三岁。小姨来的次数就少了,因为陈姨很不欢迎小姨。和赵永刚结婚不到一年,陈姨生下一个女儿。她对亲生的儿女很上心,对我十分冷漠,时不时打骂我。当然也有好事儿,家里总有大人,我一日三餐吃得上饭了。再者,哥哥穿不下的衣裤,陈姨会给我,我便不用再穿短一截的衣裤。不知怎么,跟陈姨结婚后,赵永刚变软弱了。陈姨要他把挣来的钱全都上交,他不敢不交。甚至在陈姨面前,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我的鞋子破了,磨得脚指头出血。赵永刚发现以后,找陈姨提出要给我买双新鞋。可陈姨只是瞪他一眼,他便不再言语。后来,陈姨给哥哥买了新鞋,把哥哥那双大了几个码的旧鞋给我穿。我就乖乖穿着那双宽大的鞋子,去上学,去受人嘲笑。我越是受苦,就越是怨恨。怨恨陈姨和赵永刚,他们是让我受苦的始作俑者。当然也怨恨刘春花,因为她没带我走。到了十几岁的年纪,我开始叛逆。我心想,左右陈姨都不会对我好,索性跟她对着干吧。有一天,陈姨做了一碗红烧肉。趁我没回家,让哥哥和妹妹吃得精光,给我留了一口油汤。我问陈姨,为什么给我留一口油汤,他们完全可以瞒着做过红烧肉这件事。陈姨说,她要我知道家里做过红烧肉,但是被吃了个精光,这样我会更难受。我又问陈姨,我难受对她究竟有什么好处。陈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显然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你们以后干脆别做我的饭,饿死我算了。”陈姨吓了一跳,赵永刚也是,他抄起巴掌,作势要打我:“发什么羊癫疯,你看你的样子,跟你妈一模一样。”我一点也不怕,我大声说:“我是我,她是她,你们讨厌她就去欺负她,你们欺负我有什么用?”赵永刚的巴掌,终究没有扇在我的脸上。也不知道怎么了,赵永刚第二天竟然偷偷带回来一份红烧肉,叫我赶紧吃。可我一点也不稀罕,伸手一巴掌,把肉拍到地上。晚些时候,陈姨回家看见地上有一片油污,便开始咒骂赵永刚,说他偏心自己的亲生女儿,偷偷买红烧肉给我吃。从那以后,我收敛心性,一头扎进学习,想着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家。交易2012年,我高中毕业,考上四川一所师范院校。想到马上可以离开这个家,我很高兴。但家里其他人都不高兴。那时,哥哥谈了个女朋友,是城里人。女方要求15万彩礼钱,陈姨天天逼着赵永刚想办法。赵永刚来跟我商量,他连哥哥的彩礼都凑不够,实在拿不出钱来供我读书。我早就有所准备,提出去办助学贷款。赵永刚犹豫了一会儿,说:“要不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反正你迟早要嫁人的。”我有点意外,心里从未想过嫁人的事儿。“我不嫁,我要读大学。”我说。赵永刚和陈姨并不理会我的想法,他们真就要把我嫁了。没几天就来了媒人。托人来说媒的男人,是县里的肉铺老板,比我年长8岁。我不愿意,往外跑。赵永刚追出来拽住我,他收了肉铺老板十万块钱彩礼,并且已经给哥哥拿去下聘,反悔不了了。我无法接受,感觉自己像一块猪肉,被拿去换钱了。第二天,肉铺老板提着礼物,殷勤地上门,说县里有电影院新开业,请我去看电影。那人看着挺斯文,但我没给他好脸色,将一盆浑浊的洗碗水泼过去,把他赶走。赵永刚看我行为出格,出来瞪着我。我在他开口之前,指着他:“赵永刚,你真要拿我当块猪肉卖了?”赵永刚没开口,蹲在门口不停地抽烟,他说:“那你叫我怎么办?你陈姨天天逼我要钱,我也为难啊。”“她逼你要钱,你就把我卖了?凭什么?”我把肉铺老板带的礼品掀翻在地上,不够解恨,抄扫把去打那些乱糟糟的礼品。赵永刚看着我,直到我没了力气,凑过来:“丫头,我是为你好啊,女人啊,说到底还不是要结婚生孩子?人家是杀猪卖肉的,但我打听了,他脾气挺好的。”我说:“为我好,你就该让我去上大学。”赵永刚叹了口气,说:“现在钱都花了,你叫我怎么办?”“那是你的事。”我把扫把一扔,回了屋里。我连夜收拾几件衣服,偷偷坐车去县里,躲在一个同学家,并应聘到一家奶茶店打工。半个月后,有同学告诉我,陈姨打电话到她家找我,也不知怎么拿到的电话号码。陈姨哭着说,赵永刚到处找我,被车撞成重伤,扛不了多久了。我心里一惊,赶紧搭车回家,一进屋却发现赵永刚好端端坐在椅子上,立即感觉不对,转身想逃跑。赵永刚一把拉住我,跟我道歉:“对不起,是你爸没本事。”陈姨从里屋冲出来,嚷嚷着:“说这么多干吗?把她关起来。”赵永刚将我关进房里。我拼命砸门,喊着:“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敢来这一套,你们可别让我出去,不然报警把你们全抓了。”我把嗓子喊哑,也没人给我开门。他们关了我几天,错过了去学校报到的日子。陈姨送饭时跟我示好,劝我答应跟肉铺老板结婚。我没理会她,继续砸门,那扇门很结实,但我快把它砸坏了。这天下午,我砸门砸累了,睡了过去。不久,被一阵吵闹声惊醒。门忽然打开,有人闯进来,是两个女人。仔细一看,一个是小姨。另外一个,虽然八九年未见,我还是一眼认出是刘春花。她穿着件米色短袖,依然很瘦,但很精神。我问刘春花:“你来干什么?”刘春花不接话,胡乱给我收拾几件衣服,拉着我就要走。我一心想走,也想着谁能来搭救我,可看见来人是刘春花,却不愿意走了。我躺到床上,说:“我不走,这就是我的命。”刘春花大声说:“这就认命了?书都白读了?”“我不要你管。”我说。小姨在旁边打圆场:“你妈一听我说这事儿,就赶紧回来了,她一直担心着你呢。”赵永刚上来拉扯:“人家各方面条件都好,小梅嫁过去也不会吃亏。”“不吃亏?吃不吃亏你说了算?”刘春花瞪了赵永刚一眼,他就不说话了。陈姨从外面回来,拿了棒槌要耍横。刘春花和小姨拦在我面前,和陈姨扭打。赵永刚是谁也不帮,在旁边干看着。我则躺着床上,也干看着。陈姨敌不过,把家门反锁,她说:“要走可以,拿十万钱把我们家窟窿填上。”我这时坐不住了,立即窜起来:“凭什么给你们钱?你们的窟窿你们自己填,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爸养你不要花钱?你这十八九年吃饭上学不要花钱?”陈姨质问道。刘春花说:“十八九年花十万块也合情合理,十万就十万,我三天内给你,但是我今天就要把孩子带走。”陈姨不肯让步:“钱不到位,人就别想走。”刘春花回头看着赵永刚:“我说到做到,女儿你有份,糊涂事是你干的,你要算个男人,你就说句话。”赵永刚沉默了一会儿,让陈姨让开。陈姨不肯,赵永刚上前,用力把她拉开:“让她们走啊。”说着,刘春花拎着我的行李,把我推出门。出门后,刘春花告诉小姨,她很快打钱到她卡上,到时由她转交。闺女午后的阳光像火炉,我和刘春花面对面坐进一辆三轮车。“很热吧?”刘春花问我。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她挪了挪身子,用影子帮我遮挡烈日。我不愿接受这种庇护,也挪了挪身子。她不服气似的,仍然要替我挡阳光。到了县里,刘春花带我坐上去省城的火车。坐在车厢的一角,穿过一个又一个漆黑的涵洞,远离那个贫穷的故乡,湛蓝的天空、广阔的原野展现在了我眼前。最后到了省城,高大的楼宇一幢一幢扑面而来。出了火车站,刘春花带我换出租车。车子停在一个老旧的小区,走进小区往左拐,在一株樟树下的电动三轮车旁,刘春花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轮胎,然后瞥一眼右边店面的卷闸门,微微叹了口气,示意我上二楼。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开了门。他微胖的脸上带着笑,对刘春花说:“回来了,先休息一会,马上就有饭吃了。”随即看向我:“小梅吧?”刘春花说:“叫吴叔。”“叫什么吴叔,叫老吴。”男人笑着说。房子大约四十多个平方,只有一个卧室。客厅摆着一台破旧电视机,沙发套是淡雅的蓝底碎花,已经被洗得发白,客厅一角整齐码放着一堆装菜的篮子和白色泡沫箱。饭桌上,老吴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交代刘春花,有几家订了明天的菜,分别定了什么菜。刘春花连声应好。刘春花夹肉放在我碗里:“吴叔手艺不错,尝尝吧。”说罢,她看向那个男人,眼神带着温柔和笑意,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陈姨没有,镇上别的女人都没有。老吴也看看刘春花,夹了一块鱼放她碗里。我随便糊弄几口,便撂下了筷子。刘春花洗碗的时候,老吴有一搭没一搭问我话,我胡乱应付着。最后,他掏出一个牛皮袋子,放在桌上。“你妈不容易,这房子就是她起早贪黑攒出来的。”他转头冲厨房喊,“春花,我走了哈。”刘春花擦干了手,出来一看,牛皮袋子里装的是四万块钱。刘春花走到阳台,抹了一下眼睛,朝楼下挥了挥手:“你慢着点。”刘春花跟我解释,她存款只有六万,本想卖房子凑一凑,老吴觉得不好,拿了四万块过来。晚上,刘春花要我睡卧室,说:“你这么大了,就应该有自己的房间。”自己则去沙发上睡。刘春花趴在桌上,好像写着什么。等她去洗澡,我跑过去看。纸上一笔一划写着:“刘春花向吴大伟借款肆万元整,一年内连本带利归还四万一千六百元。特立此据。”我躺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素来怨恨刘春花,如今却欠了她这么大的人情,觉得浑身不舒服。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三点多,客厅传来动静。我起床去看,她麻利地将头发扎起来,说要去二十里外的农贸市场里进货。想来再也睡不着,我提出一起去。我随刘春花下楼,坐进她的电动三轮车后斗里。“坐好,”她扭动手把,发动三轮车,“我这车蹭蹭蹭跑得可快了。”在凉风中行进半个小时后,我见识到了凌晨农贸市场的嘈杂和繁忙。正在卸货的男人汗流浃背,不少光着膀子。菜贩子们把一筐筐的菜整理出来,扯着嗓子喊来喊去。刘春花挑挑拣拣,买了青椒、莴苣和玉米。又去挑了三只鸡,打秤感觉份量不很够,再加上半只。卖鸡的老板把计算机按得啪啪响:“一共一百三十四块八毛,算一百三十四吧。”“张老板,老主顾了,四舍五入算一百三吧。”“哪有这么去尾的。”老板不情愿。“你张老板最照顾我了。”春花把钱数好,一把塞到老板手里。老板也就不说话了。路上,刘春花感叹菜价又涨了,一年比一年难干了。“没想过换一行?”我问。刘春花笑了笑,没回答。从农贸市场回来,早餐店渐渐开了张。刘春花又盯着楼下那扇卷闸门,看了又看。我注意到上面贴了一张纸,吉铺转让。早起的街坊们跟刘春花打着招呼,春花笑着向大家介绍:“这是我闺女,读书挺争气,考上大学了。”我没理会她和那些街坊,因为“闺女”这两个字太陌生了。读书刘春花根据订单,把买来的菜分拣好,用菜筐装好,再开车去送货。一个半小时后,她气喘吁吁跑回来,灌了一大杯水,重新梳理头发,对着镜子照了照。看得出她很爱美。“我去菜市场出摊了,你自己弄点饭菜吃,要不会弄就去楼下买,桌上放了钱。”她朝房间里的我喊道。紧跟着是一阵咚咚咚的下楼声。刘春花的菜摊,在小巷旁边的菜市场。我去那儿看过,她很忙,忙着招呼顾客、剥蒜子、给菜浇水,直至晚上八点才收摊。当晚,刘春花和老吴有说有笑地一起回来。老吴提进来一个新的行李箱,说:“小梅,你妈给你置办了好多东西。”“我打电话跟你学校说明了情况,那边同意你延迟报到,你赶紧收拾收拾,明后天就出发吧。”刘春花说。“你怎么知道我学校的电话?”我问。“通知书里有张纸,上头不是有电话嘛。”刘春花顿了顿,“你就放心去读你的书,钱我有。”“我不要用你的钱。”我说。对刘春花,我仍然觉得有隔阂,并不想接受她的资助。刘春花想了想,拿出纸笔拍到桌上:“那行,你写欠条,毕业以后连本带利还我。”“我也不借你的钱。”我说。刘春花没再说话,她踹了凳子一脚,转身去厨房做饭。似乎很生气。老吴看气氛不对,先走了,出门时笑着说:“你真和你妈一个脾气。”吃饭时,刘春花主动说起往事。当年,刘春花没生下儿子,一直被奶奶嫌弃。有一次,赵永刚喝了酒,对她动粗,打断了她一根肋骨。那时,她就不想跟赵永刚过了。离家那天,她搭了邻村的过路车,去县城谋生。身上没钱,她去一家饭馆洗碗,遇到了好心的菜贩子老吴。老吴帮她租了个房间,带她去菜场卖菜。镇上的老乡遇见过他俩一块儿,风言风语就传开了。2001年,刘春花和老吴到了省城,等父亲后来要再结婚,她才回去办理离婚手续。“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当时也想带你走。但那个时候我飘来飘去,想着你跟了你爸,日子总是安稳的。”刘春花顿了顿,说,“每年的抚养费、学杂费,我都是按时给,只多不少。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能让你辍学。”“你怎么不回去看我呢?你哪怕回去看看我,我也没那么恨你了。”我鼻子酸酸的。“我每年都回去看你,在学校门口偷偷看你。”刘春花说,“我买了吃的用的,叫你小姨拿给你。”“你怎么不见我?”我又问。“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不敢见你。”刘春花眼泪掉了下来,但是她很镇定,慢慢用手擦着眼泪。我也流泪了,我擦干眼泪,等了一会儿,才说:“我现在不恨你了。”刘春花说:“去上学吧,你的路宽着呢。”我点点头,说:“我要给你写欠条。”刘春花笑了笑:“要不怎么说你是我亲女儿呢。”一天后,我带着行李,坐上火车。刘春花坚持送我去学校,她说还没见过大学是啥样,非要去看看。出发前,她穿上一条缎面的裙子,搭了一件坎肩遮住微胖的胳膊。她仔细化了妆之后才问我:“好看吗?”我突然想起小姨。小姨一直生活在镇上,把辛苦种烟叶赚来的钱全给儿子娶媳妇,明明比刘春花小四岁,却眼角布满皱纹,已经当了奶奶。以前,小姨谈起刘春花,既羡慕,又有点不认同。她说:“还是你妈好啊,在外面自由自在。不过我是做不到她那么心狠的,女人还是要守着家的。”……大学四年,我靠当家教、四处打零工,攒了两万元,还给刘春花。她也还清了老吴的欠款。毕业后,我在广州找了一份做网页设计的工作。2018年,刘春花在巷子里开了家服装店2018年,我去看望刘春花,她穿着裙子,脚踩高跟鞋,坐在巷子一楼的店铺里,卖的是女士服装。刘春花跟我炫耀:“妈终于把这个店盘下来了。”我想起,以前她常常盯着这个店面出神。街坊路过,热情地跟我说:“呦,这是春花的闺女吧?”我冲他们微笑,点头:“是春花的闺女。”“这回不走了吧?”有人问。“那不成,”刘春花抢先说,“女人就得出去闯,说不定我自己还要再出去闯闯呢。”-
2023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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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比惨争助学金时,那个最穷的同学,正在靠献血生活

主播:宋婷婷近日,天津某高校一名贫困生爆料,自己的助学金名额被班上富哥抢走,辅导员在评选名单时有失公允。随后又有同学爆料,该贫困生往年拿一等助学金,今年拿了二等,心生不满才故意闹事。11月6日,学校将调查结果公之于众:不存在助学金名额遭挤占的情况,未发现贫困生材料作假、也未发现贫困生评选不合规的行为。如何选出真正的贫困生?这个问题也曾困惑过今天故事的主人公,一名高校辅导员。2015年,我本科毕业后选择留校,在环境工程系担任见习辅导员。看到青春洋溢的孩子们从五湖四海来到校园,即将在此度过四年的时光,我顿感责任重大,在心里默默起誓,一定要尽职尽责,努力得到学生们的认可。开学后,大事小事,我都亲自过问,很快跟他们打成一片。只是开学不足四个月,我就遇到了麻烦——评选系里的贫困生助学金,共5个名额,分了3个档次,一等8千块一名,二等5千块两名,三等3千块两名,报名的学生却超过了20个。学校文件中提到:凡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家庭,单独提报给学院,不占用系里名额。低保户不在此类范围,但低保户可酌情优先考虑。一开始,我按照学院的惯例,交给学生干部商量。可当班委们把名单交上来时,我一眼就发现了端倪,当选的五个学生,虽说算不上有钱,但从衣着打扮来看,并不算贫穷。而这几个人,无一例外,都人缘特别好,尤其是跟班委关系好。我把名单还给他们:“这个人选真的公平公正么?”几个班委不说话,我又问了一遍。直到一个班委开口:“方导,报名的人太多,没法选,都很贫困……”我摇了摇头:“那你们怎么让其他落选的人信服?”沉默片刻后,另一个学生答:“方导,有几个学院是投票选出来的,要想公平,我们干脆也组织投票吧!”我想了想,认为投票选举,可以杜绝掉班委中间的人情猫腻。于是,就让他们各自发了通知,把系里的人都叫来教室,重新确定贫困生的人选。规则是每个人上台简单讲述一下自己的家庭情况,大家据此投票产生结果,再按排名顺序按档分配。评选那天,所有人坐毕。陈东是第一个上去的,搓了搓手指头,把头垂下来,不看大家,自说自话:“大家好,我家是皖北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一年收入只有两万出头,我来读书的学费是助学贷款,我现在的生活费是家里刚卖的小麦……”说着,喉咙鼓动两下,声音更低沉了:“大家可以看看我穿的衣服和鞋,都是杂牌,还是高中时候买的……”我盯着他褪色的衣着,确实算是系里为数不多的简陋,颇感心酸。正看着,不知身后哪里的声音:“可你用iPhone啊。”陈东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连忙掏出手机解释:“这个是我买的二手手机,而且是用考上大学、高中学校发的奖学金买的。”那个声音又来了句:“反正我是没见过贫困生用iPhone的。”陈东继续辩驳:“这是iPhone5,三年前的型号了,比小米还便宜。”“好了好了。”我感觉有点闹腾,对陈东的同情也有了质疑,其他人的意见并非没有理由。第二个上台的是藏族姑娘拥措,个头不高,脸上带着高原红,掺着灰黄的土色。她来自青海北部地区,用并不熟练的普通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我家有四个小孩,就我念书了,我们家没有牛羊,我爸在矿山打工。”顿了顿,她补充道:“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我来到大学后室友给我过了人生第一个生日,谢谢她们……”她话音刚落,台下又有声音响起:“我也没过过生日!我到现在都没过过!”“安静!”我制止道,“下一个。”这次上台的是袁颖。这令我惊讶,先前我没有仔细看报名表,现在才发现她竟然出现在这里。她来自合肥市区,从打扮和衣着看,算是典型的城市小孩,落落大方、性格开朗。她清了清嗓子,瞪着本就水汪汪的大眼睛。“我家里今年做生意破产了,欠了外边几百万,爸妈忙着想办法解决。这两个月我都是去校外做家教来赚生活费,我其实想把这个名额让给其他同学,但是我确实也很困难。每天晚上七点半,现在这么冷的天,我骑单车去福园路给初中生补课,那里没有路灯,我都是跑着进出,我很害怕,但是我更害怕没有钱吃饭。现在我还要攒下个学年的学费……”不知道是因为她动人诚恳的描述,还是可爱漂亮的面貌,这回底下没有发出反对意见。再下一个,是父亲开货车从河南跨省送到学校来的杨泽福,他父亲颇通人情世故,见着我便提来一些家乡特产。我虽然婉拒,但不久就被人悄悄放在了办公室。有其父必有其子,杨泽福不但在系里人缘好,与几个年轻老师关系也不错。他开口说:“我爸是开货车的,我妈是种地的,情况可能不如刚刚几个同学差,但应该也是倒数了。大家投票的话我不会要前两档助学金,把一等二等给更需要的同学吧。”说完,便下了台。后来的人也一一上去,或悲惨或残酷,正应了那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家是低保户,还有个双胞胎弟弟,都上大学……”“我妈得病住院了,现在一直在借钱……”“我有严重的癫痫,家里还在凑钱去做开颅手术……”“我爸在我4岁那年,被工地的水泥车压倒了……”直到最后轮到玉静,我才感觉到事情不对。玉静在讲台上哆嗦着,小声说出自己的家庭情况:“我爸得病后,我妈那个了,撇下我和我弟,我奶去年在卖早餐的路上……”不等说完,我便发现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我我……”玉静扶着讲台的手抖了抖,一下子捂住嘴跑下来,趴在桌子上抽泣。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玉静情绪失控,她一直在系里担当通讯员,同时作为学生助理,辅助我的部分工作,向来安静温和,今天却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她或许出于太重的自尊心,不愿袒露家境,但又不甘失去补助的机会,恍然失措地说完了那些话。她的表现深深刺痛了我,让我后知后觉,绝对不该把每一个人的伤疤公之于众,让他们再次受到伤害。我正要叫停这场投票,其他学生的嘈杂声响了起来:“方导,现在统计结果吧?”结果令我惊讶,因为票数前三的,是袁颖、杨泽福,还有一个穿阿迪达斯衣服上课的学生李振。第四第五是来自贵州农村的张晋、和要做开颅手术的学生杨子武。由于是匿名投票,我并不能从那些歪歪扭扭的笔记中分析出为何是这种结果。除此以外,玉静的得票只有倒数,其中缘由,我还不能想到。望着座位上的一双双眼睛,他们在等待我确认结果,但我知道现在不能直接定论,因为可能会引发新的争议。思考片刻后,我先给了一个说法:“我现在把这个结果拿回去,跟院里领导商量一下,看看最后怎么定。”学生们似有不快,再次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人提议就按这个结果来,有的人则坚决反对。我还是坚持:“我需要和院里领导商量,大家先回去吧。”所有人一哄而散。我转而找到分管的副院长,询问意见,可我刚开口,他便一脸不耐烦:“这种事就不用找我商量了,你跟系里的学生商量就行。”我郁闷地回到办公室,天色已经很晚了,外面飘起小雨,我刚要下班,玉静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方导,我有事想找你。”我看到她仍然红肿的眼周,猜到了缘由。“玉静,你进来坐下说。”“这次助学金的名额是不是定了?”她哽咽着问,“我觉得这样不公平。”语气严肃,如同质问。“目前还不确定,我还在考虑,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我安慰她。“方导,得票前几的都是有钱的同学。”她的嘴唇颤了颤,继续说,“他们都是按平时的关系来投票的,比如杨泽福,大家都和他关系好,愿意投他,可他一点都不穷,我听说他上周还请宿舍的人去市中心吃饭。”“还有袁颖,她长得好看,男生都愿意投她,可你看看她那刚花钱做的美甲。”“还有张晋,虽然家是农村的,但是人家地可多了,一年收入得有二十万。”我不知道玉静为什么对别人的事情了如指掌,是否属实也无从判断。“玉静,你先冷静冷静。”我说,“很多事我心里有数……”她还是有点着急,继续强调:“还有何云飞,他家吃低保,他还有钱去看演唱会。”我希望她不要再说了,但是这些事情同样引起了我的警惕,确实有人比投票会议上所说的境况好,但是除了低保能够提供证件,大都无从考证真伪。“玉静,这样吧,你先放心,最终不会直接按照投票来选,我会根据综合情况来判断。”我说。“方导,我觉得你可以让大家提报一份自己的消费记录,还有大家的手机和电脑品牌。我一个月生活费只有八百多,我现在用的电脑是三千的,手机是一千出头的……”说着,掏出手机给我看。我连忙摇摇手:“玉静,你的情况我知道,所以你来我这边帮忙我一个小时给你开20块钱,这是我自己补给你的。至于贫困生名额,我会参考一下你的建议,但是最终结果,我也不确定。还是那句话,尽量公平公正。”她见我说到这个份上,便改口来了句:“谢谢老师。”随之就离开了。待她走后,我认真想了想她的建议,觉得未免有些天真,毕竟手机、电脑、生活费就像冰山一角,冰山之下是什么一无所知,就像穿着寒酸的陈东用iPhone手机,我既不能判断他穷,也不能判断他不穷。我收拾好东西,关好办公室的门,撑伞走去学校食堂吃饭。由于没有胃口,我只点了份拉面,6块钱。刷饭卡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主意。“一个学生穷不穷,饭卡的消费额是非常关键的指标。”我自言自语道。我们学校地处偏郊,出去吃饭极不方便,所以大部分学生的日常饮食都在学校解决。就算不能百分百说明问题,百分之九十都会比投票更加靠谱。一边想着,我立马打电话给负责饭卡后台的同事,叫他导出一份环境工程系学生的消费清单来,用作参考。不久他发了过来,我再次折回办公室,打开电脑,用统计的月度金额排了序。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叫我震惊:程远,359.5元。我印象中的程远,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孩子,他穿着干净整洁,谈吐颇有教养,更像出自书香门第。我想象不出,他竟然359块过一个月。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递交贫困生的申请,隐隐之中我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我打算借着晚上查寝的名义,来一次更为细致的调查。尤其要去问问程远,到底是钱不够用还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我先去了陈东和杨泽福等人的宿舍,他们大概没想到我突然造访,都在做自己兴趣以内的事,打游戏的打游戏,看剧的看剧,还有的和刚交的女朋友视频聊天。一见我进来,立马停下手里的事迎我。“主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违规电器,千万要小心,别有什么意外。”我交代了一下,“还有晚上别睡太晚,不然明天又迟到。”“导员放心。”他们一人一句地应,“方导辛苦了。”直到走进程远的宿舍,我终于发现了异样。206敞着门的四人寝里,三个人坐在自己的上床下桌前,都在对着电脑忙活。程远则凑在对床的室友旁,一只手搭在床的爬梯上,一只手插在兜里,半弓着身子,和室友讨论电脑上正在播放的足球比赛。口中专业地评价着:“穆里尼奥还是太保守了,现在赶紧上双前锋,变阵352。”“还没睡呢?”我进来说。四个人同时看了看我,程远则退回到自己座位上,以为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宣布。“方导好。”四个人说。“没什么,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违规电器。”我故意走动了走动,观察着宿舍的情况,尤其是注意到程远的位置。他的床收拾得整洁无比,桌子上放着几本辅导书和课本,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玻璃杯放着一朵淡红色的野花,墙面贴了张索尔维会议的牛皮纸海报,就没有别的了。我觉得过于简单,甚至可以说清冷。直到我看出那些辅导书是python(编程)相关的时候,我才突然发觉:程远桌上没有电脑。我拿起一本辅导书,试探道:“你还自学课程外的东西啊?”“我自己感兴趣,所以随便看看,万一能学点东西。”他对我笑了笑,似乎没有感到不自在。“你是没带电脑来学校么?”投票过后,我很怕伤害他们的自尊,委婉地问。他淡然地回我:“没事,我借他们仨的用就成。现在的课程也就绘图的作业能用到。等我需要了再买就是,而且现在电脑更新换代多快……”一串话说出来,倒是缓解了我的尴尬,他自信幽默,情商颇高,但我逐渐相信,359块钱吃饭的事,并非是场误会,很大概率是真的。“也是。”我附和道,又说,“程远,你帮我打一下我的手机,我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都进不来。”“好,方导。”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包着透明保护壳的黑色手机,递给我,“方导,你拨一下号吧。”我接过来,看得出是红米2A,忘记是699块还是799块了,边框的漆掉了不少,左上的屏幕也碎了一角,裂开的花纹如同失修的墙面。如果是其他人我会觉得心酸,可此时此刻,他的裂纹却如他养的那朵花一样。我按步骤拨通后挂上,递还给他,随口问道:“屏幕不去修一下么?”“没必要,这手机不值钱,等彻底坏了,我就去换个新的。”他还是笑着说,好像自己是个百万富翁。我心中已然确信,甚至不用任何资料就能确信,那359块是真实存在的事。我很想问他怎么用359块生活下去的,但是话到嘴边,我又吞了回去。我知道他不像玉静那样敏感至极,但是一定也有难以言说的苦衷,不然不至于如此。简单道别后,我回到住处,躺在床上,仍然思考着如何分配贫困生名额,同时有了一个新问题:“程远没有申请贫困生,我是否多此一举?”想来想去,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第二天,我私下叫来程远的三个室友,询问起程远的家庭情况。一个说:“他是离异家庭,爸妈都再婚了,他谁都不跟,也不联系。具体怎么回事,就不知道了。”“家里会给他生活费么?”我又问。另一个人答:“没有,他学费是助学贷款,生活费是去兼职赚的。”“你们都知道他这个情况,怎么不劝他去申请助学金?”我有点不解。第三个室友说:“他说那么多人,他既不是农村的,也没有低保,更没有得病的家人,肯定申请不到。他说他生活费够用了。”“359够用么?”我故意强调,“你们知道他一个月只用359块去吃饭么?”“知道。”“那你们不觉得他存在比较严重的贫困情况么?其他贫困的人,要么有家人有亲戚帮助,要么有低保有国家照顾,可他呢?”“有我们。”一个人说。“啊?”我一愣。说话的人继续解释:“方导,我们知道他情况不好,他自己几乎不吃晚饭,总是说减肥,所以晚上我们经常整点小吃,或者小川用电煮锅煮点面……我们四个一块吃。”“方导,那个电煮锅功率很小,不是违规电器。”叫小川的男孩急忙插话。“我们三个想着,帮助他度过这四年大学生活没啥问题。”第三个人说,“我们想过凑钱给他,但是他不会要,他说缺钱了再找我们借。”“如果我把助学金给他,他会接受么?”我的脑子乱作了一团,上个问题还没有答案,我又给自己出了新的难题。“不会。”为首的寝室长说,“方导,这个事就不要牵扯他进去了,现在系里因为这个事好多人都在抱怨。”我点了点头,问题回到了最初,可哪怕抛开程远,关于贫困助学金的名额我也没有更好的答案。正当我打算不再考虑程远的时候,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你好,程远是你什么人?”“我的学生,怎么了?”我忙问。“他献血晕倒了,你快来东门的献血站一趟。”电话那头说。挂上电话,我带上程远的三个室友,立马冲到学校东门。我们到的时候,程远已经被护士救醒了,只见他正躺在献血的椅子上吃士力架,人中通红,面色苍白。“方导,我没事。”他见我来,立马解释道,“还惊动到你了。”“通讯录找妈找不见,找爸找不见,就拔了第一个号码。”一旁的护士一边整理血袋,一边说。程远没接护士的话,我应付了一句:“人没事就好。”“程远,你说你这个身体素质,就别做好人好事了。”他的寝室长说。“唉,血站缺血了嘛!献一次还给两箱牛奶。”他笑着开玩笑,“这次还有个手办玩偶。”“你还对玩偶感兴趣啊?一个大男人。”另一个室友说,“别要钱不要命就行。”“袁颖喜欢这个玩意,我送她。”程远突然把话题引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叫我不得不佩服他缓解尴尬的能力。三个室友关于程远爱情故事的调侃开始了:“啧啧啧,真浪漫,血汗钱换玩偶。”“呦,怪不得看到你最近陪她去做兼职了。”“牛奶你可别想着给她,我要带回我们宿舍去。”“下次叫我们一块来献血,我们也用这种套路追女朋友。”“你们可别到处乱说,我们还没确认关系。”程远自嘲道。三个室友一顿“奚落”,却用心保护着程远的面子。他们陪着程远说话,我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等他恢复好,一个室友拿牛奶,一个室友扶他,我帮忙拿着玩偶,那是个红十字会标签的兔子,可爱又可怜兮兮。大家出了血站,往宿舍去。还有个室友落在后面在和护士交涉,过了一会儿才跟上来,向我解释:“血站缺血的时候,献一次会有500块钱的补贴。今天财务系统有点问题,明天才能转给程远。”我不由得又是一惊,觉得心口被扎了一下。但也正因此,我决定把一等助学金的名额给到程远。我回到办公室,打开那个饭卡统计表,程远后面就是陈东,陈东后面就是玉静,玉静后面是拥措和李振。之后,我叫来班委,跟他们核实系里申请助学金的学生们所用的电脑、手机等。一切数据清晰后,不再犹豫,计划就按此名额发放贫困生助学金。但在公布名单之前,我把所有申请助学金的学生一一叫到办公室里。这次,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各自单独谈话。“最终名单的5个人,饭卡月度消费额没有超过600的,除了陈东有一个二手iPhone外,所有人的衣服、电脑、手机都是系里最差的,你们可以在心中对比一下。如果有什么意见或者难言之隐,都可以告诉我……”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我会用饭卡的月度消费额来作为基础选举贫困生,那些落选的学生不像从前那么满腹意见,默默接受了这个名单。最后,我把程远叫来,他有些不解:“方导,我没申请贫困生,怎么会有我?”“程远,大家的情况我都了解,你的条件我也了解过。”我心里很怕他会拒绝,小心翼翼地说,“这个不是怜悯或者什么,而是系里帮助一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都是据实出发,就像你献血,也帮助了很多需要的人。”他的嘴巴撇了撇,又努力控制着,他的眼睛里带了点湿润,也努力控制着。最后露出一个平日最常见的笑,面向我鞠躬:“谢谢方导,我现在去补一份申请材料。”我点点头:“快去吧。”待他走后,我在群里发布了名单公示。我想,这应该是相当公正的答案了。尘埃落定,在一次晚上的专业交流会结束后,我恳请所有学生留下两分钟,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批评:“上次贫困生选举,为了避免班委舞弊,我参照别的学院让大家上台讲述自己的情况,其实很大程度伤害了同学们的自尊,这种伤害非常严重,我作为老师,必须要说对不起。而且保证不会再犯这种错误。”说完,我站起来鞠了一躬。课堂在短暂的安静过后,响起了掌声。-
2023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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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一个抠门老公,我过上富太太的生活

今年的双十一有点安静,各大电商平台不再像往年那样,大肆宣传自己的业绩。问了很多以前热衷网购的朋友,发现他们没有参与今年双十一,他们都说自己越来越抠门了。人生在世,谁不认识一两个抠门的人?朋友、伴侣或者父母,他们的“抠”千篇一律,但他们背后的故事各不相同。你身边有抠门的人吗?看完故事,去评论区跟大家分享一下吧。存款超过50万就去旅游@咚咚咚呛我在上海好几年,平日从不打车,走哪儿都自带饮用水。想吃什么都等过季再买,甚至想吃月饼会捱到八月十五之后,去超市买打折的。最抠的一次,我花了4块钱,买了六根香菜做火锅调料。洗菜的时候,发现用六根太浪费,拿了四根出来。经常有朋友问我,怎么那么抠门,钱又不是抠出来的。我每次都会跟对方说,钱还真是抠出来的,反正我的是。前不久,闺蜜想去云南旅行,问了一圈没找到伴,才来问我。在她眼里,我绝对不会舍得花钱旅游。我看了一下存款,说:“去啊。”那天,我们在洱海边,闺蜜要去买矿泉水,我赶紧从包里拿出酒店的免费赠饮。闺蜜哭笑不得,她问我:“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我告诉她,刚到上海那年,工资只有五千多,但每天吃吃喝喝,买名牌衣服,信用卡欠了一大笔账。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没多久还失业了。那段时间,我这个行业行情很不好,新工作很难找。我一边找工作,一边到处打零工,还去饭店洗过碗筷。冬天,我洗碗冻得手上长冻疮,直到现在,一到冬天还是会痛。还清债务后,我只剩80元钱,连回家过年的路费都凑不齐。我没回家,靠一包榨菜、四个大馍和两袋泡面给自己过年。除夕那天,拿着手机跟爸妈说“新年快乐”,说自己一切都好,挂了电话我就蹲在街上哭,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渡过那次难关以后,我要求自己抠门一点,月月要有结余。“那你还答应跟我来。”闺蜜说。我笑了笑,说:“我定过一个目标,存款超过50万就奖励自己一次旅游。”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土豆少一竖2013年,我来上海读大学,爸妈也从安徽来到上海发展,在杨浦一个小区外租门面,做五金生意。十年过去,我现在工资不低,月薪有3万元。但我一直过着极简的生活,衣柜里除几套上班穿的正装,就没几件日常衣服。晚上加班,我干脆把第二天的事情做一做,等到能报销加班车费的时间点,再打车回家。有一回深夜,我打车回家,还让师傅帮忙“砍一刀”,用2块钱买了300个垃圾袋。公司经常发福利,有个合作商生产袜子。这玩意,一年也穿不坏一双,多了又不能当饭吃,同事不稀罕。我以每双2元的价格回收过来,转手3元一双卖掉。恋爱后,陪女友逛商场,她要给我买衣服。我拿出手机一搜,发现网上同款便宜50元钱,还能送一双袜子,拉了女友就走。女友觉得我抠门,线下买衣服就是图“即时的快乐”,我跟她说还遇到过更抠的。我以前在公司厕所听到两个男同事比抠:一个说自己3天只用了7块钱,另一个说自己为了省钱,曾一个星期都在公司吃住,一个子儿都没花。女友觉得不可思议。后来结婚,我拿出200万存款,准备买房。女友很感动,差点要哭出来,她抱着我说:“原来你以前这么抠,都是为了攒钱买房……”“也不是啦。”我跟女友讲起,以前全家刚到上海,那时正赶上涨租潮,父母越搬越偏。后来,他们租了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子,房东还经常变着法儿涨租。有一年小年夜,我从学校去杨浦看望爸妈,在那个逼仄的房子里,我们一家三口吃火锅。房东突然来敲门,吓得我爸爸手一抖,刚夹起的肉片掉落在地。打发走房东,我看见爸爸捡起那块肉片,舀几勺热汤涮一涮,吃了下去。他说:“一分一毫都是钱。”从那以后,我每次花钱之前都先想一想,这钱花得有没有必要。抠门和薅羊毛真能发财@孟大脑袋我挺抠门的,体现在行为上就是“多一分钱都不想花”。工作之余,我不是研究网购平台的优惠机制,就是捉他们的漏洞。我的战绩赫赫:曾凭着手速和运气,在一万人中轻松胜出,三次抢到外卖平台的
2023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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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今年30岁,突然开窍了

主播:宋婷婷儿子怎么才能“开窍”,变成熟呢?刘小福的父母,被这一难题困扰了半辈子。所有人都说,28岁的刘小福脑子有点问题,他性格很轴,做事不靠谱。只有我爸觉得刘小福还有救,他收刘小福为徒,教他一些谋生的本事。然而,直到我爸病倒,躺进重症病房,刘小福才意识到,自己该长大了。刘小福第一次来我家那年,我15岁,老高40岁,他28岁。令我至今印象深刻的是,那顿晚饭,刘小福一人吃了一锅红烧肘子。老高是我父亲,一个曾混过江湖的糙汉大叔。靠着一流的修车手艺,在我上初中时,开起汽车维修铺。福哥是那时候去店里打工的学徒。那段时间,老高晚上回到家,总跟我们谈论他新收的小徒弟,说着说着,他会笑起来:“那小子人挺好的,说什么都肯听,但学手艺似乎……缺那么一根筋。”“是脑袋不灵光吗?”我问。老高仍笑着,表示改天会带他回来吃饭,并特意嘱咐奶奶多准备些菜,说他“特能吃”。那个周末,老高就把他带了回来,大块头,笑得憨憨的,递给我两袋东西,力道太大,直接塞进了我怀里:“拿去吃。”我偷瞄了一眼,一袋子的娃哈哈、酸奶、喜之郎果冻,还有一包奇多(膨化食品)。老高让我叫大块头福哥,奶奶在一旁客气着,让他以后再来不要破费,当自己家就行。奶奶话音一落,福哥嗓门不轻地回了句:“要吃就买!考虑什么价钱啊,我吃东西从来不想钱的问题。”奶奶一下子懵了,她只是礼貌性客套,却像是说错了什么。老高搓着鼻子站在门口笑,让福哥洗手准备吃饭,转头小声告诉奶奶:“他就是这种人,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别介意。”吃晚饭时,福哥对奶奶炖的一砂锅红烧肘子赞不绝口,筷头如雨点,酥滑软糯的肘子,他“滋溜”一块又一块,满满当当一锅肘子,很快就露出了砂锅底。我看得出了神,第一次见那么能吃的人,他又胖胖憨憨的,大快朵颐的样子,特别萌态,像只大熊猫。此后,福哥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不仅是三天两头跟老高回家蹭饭,看到伙食清淡,他还会毫不客气地冲奶奶嚷:“就吃这?要饭的都比你们吃的强,买点大鱼大肉吃会吃穷吗?”不过转眼他又会奶奶长、奶奶短,把老太太哄得很高兴。福哥的父母从他在修车铺工作后,常常来我们家送礼,好像担心老高会炒了福哥一样。刘叔刘婶常常摸着我的头说,羡慕老高有我这样乖巧的闺女,不像他们生了个倒霉小子操碎了心。那晚修车铺关门后,福哥照常来家里吃饭。不久,刘婶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对福哥破口大骂。福哥被吓得想跑,刘婶娴熟而灵活地掉转头,直接截住了福哥,按着就是一顿胖揍。“你个混蛋犊子!借的钱呢?给我拿出来……让你别吹牛别吹牛!混蛋犊子怎么就不听呢!”老高和奶奶赶紧上前拉架。快三十岁的福哥,被刘婶打后,佝偻着身体,胆怯的脸上已淌有眼泪,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刘婶停住了手,嘴巴却没停,不听地骂着福哥蠢,“连躲个拳头都不会,每次都往相同方向跑。”刘婶在沙发上伤心地哭了一场,这也道出了,福哥不同寻常的成长经历。福哥出生时因为早产,体重仅有三斤二两,一出生就奄奄一息的福哥,经过抢救、治疗,在医院一待就是三个多月,一条小生命救是被救活了,医生却无法保证他能否正常成长,因为那时医疗水平有限。由于孩子体格小,刘叔刘婶想尽办法给他补充营养,一直精心呵护着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福哥长到两岁时,体格就超出了同龄孩子。刘叔刘婶对儿子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可等福哥上了小学,阿拉伯数字,很难从1写到10。老师三天两头叫家长,文化程度不高的刘叔刘婶便挖空心思,给儿子找家教辅导学习,可凳子还没坐热,就已经抓不到福哥人影了。年级逐年上升,他不是考零分,就是交白卷。刘叔刘婶对儿子的宠溺,也转而变成了棍棒教育。可打了三年,没见分数提高三分,刘叔刘婶也彻底放弃了。福哥没有参加中考就肄业了,成年后,刘叔好不容易托人给他介绍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一家物流公司的维修部,做汽车维修,待遇稳定,还可以跟老师傅学手艺。可福哥在工作不到半年后就被辞退了,原因是工作没效率,笨手笨脚。刘叔刘婶对儿子彻底失去了信心,而福哥对自己的未来显得无所畏惧。被爹妈打了就哭,哭完了就问他们要钱去网吧打游戏。有人介绍了工作,他也老老实实去干,但无论什么工作,他都没能干满一年。送到老高这里后,刘叔刘婶很怕福哥跟之前一样,因为“脑袋缺根筋”被辞退,才会三天两头往我家送礼。原来是个傻子呢!我心想,老高迟早也会让福哥滚蛋。那天刘婶走后,我试探着问老高,福哥是不是“不太行”?老高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讲了一件福哥“很行”的事。修车铺刚开业那会,有个顾客来取车时,恶意说老高收费高,乱换零件。老高一一解释故障,修好了哪些问题,甚至把新零件拆下让顾客验证。可那位顾客就是想少出一部分费用。刚来车铺两天的福哥蹲在车旁,冷不丁地吼了一嗓子:“丫的!想吃霸王餐是吧?”福哥的体型光站在那里就有很强的威慑力,对方自然不敢造次。老高说,那小子虽然嘴上没个把门的,但品性合他的喜好。但,福哥确实不是一块学修车的料。每次老高想从最简单的换轮胎、拆零件教他入手,福哥非但不领会,还总有本事把老高气到哭笑不得。“你倒是动手啊,不拆开怎么能看到里面有啥问题呢?”老高就差抓着他的手去拆零件了。那边,福哥满脸的疑惑:“拆了多麻烦啊,这不都有缝嘛,往里瞅瞅不就完事了。”修车铺的生意不错,老高又招了两名员工。老高也放弃了继续给福哥教学,转而派他去洗车。福哥洗车倒是挺勤快,来家里吃饭时他总得意地说:“洗车简单,几个大老板的豪车,我都洗得干干净净,他们全对我竖大拇指!”“那你就好好干,不要再让你爸妈为你操心了。你干得好,你师父也亏待不了你。”奶奶总是这样叮嘱他,福哥嘴上也一直说着“明白”“知道”,但他还是不断闯祸。那天周末,我在老高办公室写作业,福哥耷拉着脑袋进来找老高,说自己发烧了想请假休息一天。临走前,福哥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走了,哥明天给你买好吃的。”“讨厌!别碰我头!”他两手裹着外套,边走边回头对我做鬼脸,一点都不像发高烧的样子。
2023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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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青春换一个答案:我是不是最丑的女孩

主播:宋婷婷最近跟编辑部的几位女孩聊了聊各自成长经历,她们都提到了一个话题——“容貌焦虑”。她们意识到,似乎大多数女孩曾被父母、同学、朋友打击过:长相不佳、穿着落伍、化妆没水平……以至于,她们开始相信自己真的“不好看”,无法自信面对生活。当然,有一些“容貌焦虑”是源于疾病。今天这个故事的作者,从十年前开始长痘痘,因为那张长了痘痘的脸,她曾被人称作“最丑的女孩”,也曾因此失去恋人,甚至起过自杀的念头。“我们可以做朋友,但男女朋友就算了。”喜欢的男生坐在我对面,喝着奶茶,语气如此平淡。我是在大一下学期开学,19岁生日那天喜欢上他的。他是酿酒专业,我是食品专业,虽然专业不同,但同属生物工程学院,有很多课程在一起。那天,他和室友一并走进教室,皮肤白净、长相很有书卷气。他坐在我前排,穿着印有小黄人的体恤衫。回宿舍后,我也下单了一件同款。我在学校论坛找到他的微信号,加了微信,没想到很快就通过了。他喜欢打DOTA,不上课的时候会在宿舍打一整天。我从未打过游戏,但为了和他有话题,我也开始学着打。聊了三个月,我们还没有见过面。我很想告诉他,上课的时候我就坐在他后排,但是不敢。2013年,我到自贡读大学,脸上开始长痘痘。最开始只是满脸疹子似的红点,后来就变成了成片的红肿脓包,摸上去硬硬的,不管说话还是笑都很疼,一蹭到就流血。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一直没有告诉他我是谁。为了治疗痘痘,我试过白醋、盐水、艾草水洗脸,敷芦荟胶,都没有用。为了省钱买护肤品,我每天早晚只吃一个包子,中午吃最便宜的菜。网上说,涂抹茶树精油有用,我就买了来。点涂的确有用,在红肿的痘痘上连涂几次就干瘪了。但是一颗还没好,又有数十颗冒出来,
2023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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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奶狗同居后,我成了影响小区房价的罪人

主播:宋婷婷四川崇州发生恶犬撕咬幼童之后,很多小区养狗有了一定的限制:对流浪狗和不栓狗绳的“一律捕杀”。一时间,事件的影响往极端化方向发展。今天的故事发生在一处学区房,小区也禁止养狗,但理由却更奇葩。学区房爸妈要去美国给大哥带孙子,临走前,要我搬进他们住的老小区。小区位于大学城附近,对口实验小学。这里的“原住民”都是像我爸妈一样的大学退休教师,现在住的大多是教职工的二代、三代,以及来租房陪读的父母。我读小学期间,就住在这里。现在,听说小区房价已经飙到4万,是本地最好的学区房之一。在单元楼下的墙上,我看到一张残留的物业通知,上面写着“为维护本小区安全,维持整洁的环境、营造安静和谐的学习氛围,本小区不建议您饲养犬类宠物。”我有点纳闷,怎么连养狗的自由都没有?爸妈临走前,给我做了一顿饭,还是老习惯,饭菜做好隔了一段时间才喊我。这是在我读书时代定下的规矩。他们觉得,我从小爱磨蹭,吃饭慢,耽误了学习的时间,总是习惯把饭放温了才喊我。31岁的我嚼着温温的白米饭,像在吃一块难啃的牛皮。“你以后就天天坐小区里,看看人家是怎么生活的。”这是爸妈上飞机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们对我这个儿子很不满意。大学我只考了个三本,这在爸妈这对高级知识分子眼里,简直丢了他们的老脸。毕业后,有一年时间,我没有找到工作,只能在家吃白饭。爸妈逼我考公,我不愿意,连考场都没去。去年,爸爸托大伯帮我安排进一家国企,朝九晚五,但因为是“走门道”进去的,同事们都不待见我。我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耳朵嗡嗡地,总有声音在吵,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医生说我得了抑郁症。那些药,总是让我想睡觉,我每天啥也不想干,光坐着发呆。我把诊断书给爸妈看。我妈依然像往常一样训我:“你从小就这样,人生没有目标,浑浑噩噩,可不就抑郁?你看你哥,积极向上,当然越过越好!”我爸背着手,在家唉声叹气,最后说了一句:“那就辞职吧。”从机场回来后,我立马拉上全部的窗帘。厚重的布料密不透光,整个屋子暗沉下来,完全遮盖住了父母生活过的痕迹。我这才缓缓放松,在手机上下单了一份皮蛋瘦肉粥,标注:一定要烫一点。烫烫的米粥送进去,我的身子暖和起来,舒服了不少。这个小区,每个人都很忙。早上7点一过,那些下楼送孩子的家长把楼梯蹬得震天响,中间夹杂着各种催促孩子的声音,偶尔还有孩子的哭嚎;等上班的上学的都走光,我才能好好睡一觉。下午5点,我无所事事地在楼下闲晃,正赶上放学的点。那些妈妈们,背着书包脚步匆忙,边走边往孩子嘴里塞吃的,一个劲儿地催:“搞快点,奥数课要迟到了。”旁边三个妈妈边走边聊:“这回你们家英语又是第一,我儿子是彻底没救了。”“科技特长白名单上有吗?”“这次编程考级,参加没?”她们七嘴八舌严肃的样子,像在讨论命运攸关的大事。莫名的,让我也一阵紧张。我决定缩回屋里,不再外出。但这也是一天中最闹腾的时候。晚上7点一过,钢琴、古筝、架子鼓的声音,像商量好了似的,都奏了起来;8点,声音依次消停,紧接着,总会有几家传出孩子的哭啼和家长拍桌子咆哮的声音。直到晚上十一、二点,灯火熄灭,小区才安静下来。我渐渐明白了爸妈临走前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他们无非是想叫我亲眼看看,孩子们每天忙碌的样子,好让我生出些愧疚来。我摸了摸客厅墙角的一道道划痕,想起小时候,父亲逼着我和哥哥练琴,哥哥向来顺从,越来越上道,可我几乎没有一天不挨打。他们训斥我,“多学学你哥”,“我们家族里,哪出过你这样的混子。”那时候我的手背总是红红的,听到爸妈回家的脚步声,我就开始哆嗦。他们罚我站在墙边反省,我就用琴弓在墙上画了一道道杠杠,发泄着心里的不满。那把小提琴后来一直被我丢在床底下。多年未碰,这会儿我有点心血来潮,把小提琴从床底拿了出来。简单擦拭,我站在阳台,想试试还能不能弹个曲子。结果,吱吱呀呀才拉了2分钟,对面楼和我家同一层的女人就跑到阳台:“谁发出的噪音?不知道过了8点要静音啊?!”这一嗓子把我吓得一哆嗦,赶紧将脑袋缩了回来。看起来,这女人也挺烦躁,说不定和我一样也是个病人,谁知道呢。我开始注意她家的生活。那个窗口,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儿子回家就趴在桌前写作业,吃过饭,他妈妈会坐在旁边陪着。有时候,当妈的骂孩子:“你成心是不是?”“这都不会,猪脑子吗?”声音清晰地传到我这边。有天下午,我刚睡醒,有个女业主在群里说:“我家晨晨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只狗,刚骂了他一顿,见了狗作业都不写了!有人要就赶紧拿走。”根据女业主备注的房号,我锁定了她就是对面阻止我拉琴的女人。马上,群里有人回她:“咱小区没人养狗,大家都是来陪读的,哪有那心思。”有人给他出主意:“不知道身上有没有病,丢了吧。”我想起自己生了病,也正被家里人嫌弃。脑袋一热,我私聊了女人,说想先看看小狗。见面之前我特别焦虑,生怕她认出我就是那个拉小提琴干扰他儿子学习的人。好在,她也不看我。见了面,她递过来一个快递箱。我迟疑地接过来一看,里面的狗大概两个月大,像是土狗和狼狗的杂交。它安静地缩在纸箱里,发出呜呜不安的声音。“哝,先说好,我们小区是不让养狗的,你最好赶紧送走。”女人说。“我,我没说一定要啊。”突然手里多了件活物,我有点结巴了。女人并不接我的话。她拧着眉,自顾自地说:“我骗晨晨说,狗子被送到乡下了,要是被他看见,就麻烦了!”我想起自己初中时,也收留过一只受伤的小狗。我妈有洁癖,说狗有皮肤病,连夜就要把狗赶出去。我哭闹着不肯,最后还是哥哥开口,我妈才勉强答应。对哥哥,我妈向来有求必应。小狗很快与我熟悉起来。但有天放学,家里却再也没了狗的影子。我妈说,小狗被她卖给了狗肉店的老板。我一个月都没跟我妈说话。后来,我总习惯把自己关在房里,家族的聚会也从不参加。大家都说我性格阴郁,不像家族里的人。此时,送狗的女人已经离开,还不忘回头叮嘱:“赶紧送走。”我想,她的儿子可能会像当年的我一样失落吧。养狗狗子换了环境,挺认生。我把吃的放碗里,它不动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害怕它死在我手里,有点着急,便摸了摸它的脑门儿。狗子马上摇了下尾巴,认真低头吃饭。后来,它就一直跟着我,走哪儿跟哪儿,拼命把它的脑壳儿塞给我。直到我再次摸它脑门儿,它才安心下来。家里突然多了这么个家伙,我多出来很多事情。才过一天,它就变得异常活泼,把沙发、窗帘都咬破了洞,到处拉屎拉尿。我不得不带它出去洗澡、打疫苗、剪指甲、买口粮。回来刚进小区,好巧不巧,碰到送狗的女人。女人看到狗,很快拉下脸来。她紧张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儿子。“怎么搞的,我骗晨晨说,狗死了,还没送走?”女人压低了声音问。我没打算解释。女人瞪我一眼,上前拉着儿子快步走了。这回,我注意到这个叫晨晨的男孩。他有点胖,大约10来岁,戴着厚厚的眼镜,弓着背拖着一个小行李箱,箱外贴满英语单词。他拖动行李箱的样子,有点像拉船的纤夫。晨晨的书包很重,减肥后,比以前瘦了十斤常年独居的我,就这样开启了和狗同居的日子。我对着电视发呆时,狗子非要把身子靠过来,我用脚蹭它一下,暖洋洋的。狗子摇着尾巴,回过头看我,用舌头舔我的手心。顿时,一股暖流穿过我的身体,不知道因为什么,我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那天晚上,我没有吃艾司唑仑(抗抑郁治疗睡眠障碍的药),居然接连睡了五个小时。这让我觉得有了些力气。狗子在家,总呜呜地叫唤,我不得不下楼带它遛弯。在草地上,它吐出舌头,开心地围绕着我跺脚、拉着我狂跑。好久没有运动,才一会儿,我就出了汗,感觉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所有的细胞也跟着跳跃起来。现在,赛罗已经长大,我去买菜,它给我提篮子不远处,一个微胖的男孩,盯着我一动不动地看。我认出他是晨晨,环顾四周,他妈妈并不在身边。我便朝他招了招手。晨晨快步上前,那狗似乎认出他来,两只前腿不停扒拉着他的裤腿。晨晨唤了一声“赛罗”,狗便不停舔他的手。“它,叫赛罗?”我问。“是啊,赛罗,奥特曼!”晨晨很兴奋,“你看,它尾巴有一小撮白色的毛,我老远就认出它来了。”“你妈把狗给了我养。”我解释说。“她骗我说,狗让人送到了乡下,后来又说狗死了。”晨晨撅起了嘴。“你要想它,以后可以去我家看狗。”鬼使神差地,我向晨晨发出了邀请。“真的吗?”晨晨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亮着光。“但是,绝对不能让你家里知道。”我小声说。晨晨拼命点头,做了个“拉嘴巴拉链”的动作。看狗看狗的日子定在周日下午。我一贯不吃零食,但家里总归是来了客人,我便亲自去便利店买了些薯片、牛肉棒和饮料,备齐了等着。我在阳台看到晨晨从对面楼,一路小跑着过来,微胖的身子也显得灵活起来。一到我家,他迅速地从书包里掏出一袋狗粮,赛罗也“蹭”地一下,飞奔进他的怀里。“平时很难过来。写了作业还有网课。”晨晨抹了把汗,扶了下眼镜。他语速很快,似乎在争分夺秒。“那周末呢?周末总能休息吧。”我问。“周六要上奥数和钢琴;周天要写我妈留的试卷,不过她下午要去单位值班,我爸看不住我,我就可以跑出来。”晨晨边吃边说,“我妈说我胖,逼我吃减肥餐,那玩意没油没盐,像在嚼干草。我晚上睡觉,肚子都咕咕响。”“那你比我强,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咧了咧嘴,尝试从他手里拿了一块薯片,味道还不赖。晨晨抱着狗,看向我:“赛罗是我的英雄,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英雄吗?”“英雄谁不喜欢。”我答。晨晨摇摇头,说:“我特别难受的时候,会想象他们在我身边,就会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着的,好像就可以再坚持一下。”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完全不像小孩子。我拍了拍他的肩,说:“不要想太多,等你长大就好了。”晨晨看了看我,突然问:“那你呢?你觉得长大就开心了吗?”我沉默了。说起来,我已经很久不知道什么是开心了。自从生病以后,我总感觉自己像条鱼,在黑暗中游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触礁,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游过去。见状,晨晨把赛罗塞到我怀里,说:“你看,狗都比人轻松。有了它,你会开心的。”我摸了摸赛罗的脑门儿。它像得到某种暗示,一个劲儿往我身上蹭,不容分说,舔了我的胳膊又舔我的脸,我躲闪不急,一下就被扑倒在地板上。晨晨则在一旁哈哈大笑。贴地的那一瞬,我的后背好像获得了一种支撑的力量。在之前,我总觉自己像一艘超载的货船,在波动的水面上摇摇晃晃。晨晨来的次数多了,也有差点露馅的时候。有一次,晨晨衣服上沾了狗毛,被他妈妈发现,好在他足够机灵,说在放学路上,和一条流浪狗玩了一会儿。晨晨妈骂了他一顿。晨晨告诉我,他使劲儿地哭,不停抽泣,最后气都喘不上来了。我问他:“你真的那么难过吗?”晨晨面无表情地说:“说不上。但我就是想哭给她看。”狗神从晨晨口中,我了解到这个小区的一些奇葩规定。比如,不建议养猫狗、8点到12点不能让孩子在楼下疯跑,不能发出噪音等等,目的就是让每个孩子专心学习。晨晨有很多同学也住在这个小区。他说班上有个女孩叫蒙蒙,捡了只被遗弃的小泰迪,但父母不准养。“你不知道,泰迪可太棒了,它能直立行走,是智商最高的狗。”晨晨嘴巴一刻不停,“如果把泰迪送走,蒙蒙真要哭死了。”“那,就送过来吧?”我听出晨晨话里的意思。“真的?”晨晨歪着头,提高了声音。“嗯。兴许它俩能做个伴。”我说。在我的指点下,蒙蒙把狗装在一个快递箱子里,和晨晨汇合。晨晨抱着纸箱子一路小跑,带着蒙蒙直奔我家。两个孩子利索地帮泰迪安置好睡觉的窝。蒙蒙说她爸妈都是软件工程师,日常996,经常留她一个人在家。他俩说好,以后一放学就从学校飞奔回来,这样,每天都可以在我家看一眼小狗。临走时,蒙蒙急匆匆地硬塞给我100块钱,说是给小泰迪的生活费。我坚持不要,蒙蒙往我兜里塞,说:“叔叔,我的泰迪就交给你了。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妈要是从监控里看不到我,要发飙的。”没办法,我只能用她的钱给小泰迪买来幼犬专用奶粉。蒙蒙每次到我家,喜欢用她的电话手表给狗拍照。不过紧随其后,手表一定跟着响起来。我也见识到了她妈妈的威力。“蒙蒙,到家没有?喝水没有?一定要多喝水。”“今天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别忘了把我布置的写了哈!”“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到家?是不是在楼下晃?搞快点!”蒙蒙应付着,也越来越不耐烦。她向我吐槽:“我家那个摄像头,就像我妈的眼睛一样,死死盯着我。我挪个地方,我妈就操控摄像头,让它转个方向盯我。瘆得慌!我只有躲在厕所里,才能享受点自由的空气。”“厕所也没自由,我每次蹲坑,我妈就在外面催。”晨晨接过话茬。想了下,他又说:“我只有在这里,和赛罗在一起,才觉得开心。”我原以为小孩子说话比较夸张,没多久,我就在阳台看见晨晨妈妈对他大呼小叫,还摔了东西。周末来的时候,晨晨心情很不好。“我和蒙蒙被传绯闻了。所以,我妈又训了我。”“咋回事?”我递给他一杯橙汁。“我和蒙蒙下课老凑一起看狗狗的照片,有同学就说我俩组cp,是早恋。他们还跟家长说。我妈是家委会的,听到风声后,又狂躁了。”“那你没解释?”“她不信啊,他们只想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后来,蒙蒙来我家时也说:“我爸妈还专门找了晨晨妈商量对策,他们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那你还敢和晨晨玩?”我问。“为什么不?你看。”她朝我露出手腕上戴的手环,“晨晨也有。”蒙蒙告诉我,他们表面上保持距离,但私底下还是好朋友。手环,就是证明。“叔叔,你是我们的朋友,也送你一个。”说罢,蒙蒙把一个红色手环套在我手腕上。别说,红红的亮晶晶的,还挺好看。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养了两只狗以后,我再也没法像之前那样“摆烂”。赛罗喜欢晒太阳,我必须把遮光窗帘拉开;小泰迪在家里上蹿下跳,我只能从被窝里钻出来陪它玩。听说只吃干粮不利狗的健康,我下厨做“狗饭”,一段时间后厨艺大涨,自己点外卖的钱也省了。每天,我和两只狗排成一排,让太阳晒着后背,吃各自的饭,我的食欲也越来越好。等再去医院复诊的时候,医生说,如果我能自己睡着,就可以不再吃药。这时,晨晨又用同样的方式,给我送来两只狗,说是同学的父母不允许养。这样,我又结识了两位新朋友。周末,他们四个孩子会约好一起来我家,孩子们热腾腾地笑作一团,我的心也跟着热乎起来。我开始找工作,在网上四处投简历。晨晨把手搭在我肩上,鼓励我:“兄弟,你可以的。”“这么看好我?”我没想到,人生第一次被肯定居然来自一个十岁的孩子。“当然了。”晨晨指了指我的红手环,说:“你救了我们的狗,还把狗狗照顾得这么好,你就是the
2023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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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岁女儿打算把我送养老院,分割房产,这孩子还要继续养吗

近日,一则“孩子不写作业爸爸气晕送医抢救”的词条登上了热搜。浙江这位爸爸见孩子不愿做作业,只想看电视,就吵了孩子几句,结果却是自己被气晕送医院抢救,情况十分危急。幸运的是,经过救治,这位爸爸恢复了意识。这家的孩子说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肯定是扎到父亲的心窝了。编辑随手一搜,发现每年因为孩子不听话、不做作业、不服管教等原因而被气晕“喜提”热搜的家长,竟然还有不少。我们采访了几位家有儿女的读者,一起来看看他们在养育孩子过程中的扎心时刻吧……你听不懂人话吗?@今天没下雨我和老公都有点口没遮拦,平时讲话就是相互怼,好像对3岁的儿子有点不好的影响。前段时间,老公喉咙发炎,一个星期讲不出一句清楚的话。我有时候听不清他说啥,得多问几遍。好几回,老公以为我故意折腾他,就怼我:“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儿子那段时候有点沉迷动画片,一看起动画片就饭都不想吃了。有一回,老公叫他吃饭,他看得入迷,说:“我要看动画片。”老公坐在餐桌边又叫了几声,儿子还是不来,他说:“爸爸,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从那以后,我和老公都开始注意讲话方式了。你们有点主见好不好@荔枝我和老婆的工作不是很忙,所以每周末都会带儿子出去玩。我们家比较民主,比如周末去哪里玩、晚上想吃什么菜,都会跟7岁的儿子商量。每周五,老婆就会去问儿子,周末想去哪个公园、游乐园、动物园,或者商场、博物馆。上周五,老婆又去问儿子的意见,没想到儿子突然说:“妈妈,你跟爸爸能不能有点主见,这点小事也来烦我,我很忙的。”老婆先是一愣,然后笑得停不下来,她问儿子忙什么。儿子说:“我的作业比你们的工作还多。”没有那么胖的奥特曼@十年放牛发福是大部分中年人的痛,老婆35岁,比一年前胖了十斤,我36岁,胖了三十斤。因为应酬多,不仅人胖了,跟儿子的相处都少了。儿子今年7岁,刚上一年级。前段时间,学校搞校运会,有个环节叫什么“百变亲子秀”,其实就是一个变装游戏,要家长跟孩子一起参与。儿子喜欢奥特曼,老婆打算买一大一小两身奥特曼服装,到时候他俩去参加那个游戏。儿子却说只要买一件小的,老婆问他为什么,学校要求的是家长也要参与。儿子支支吾吾,最后说:“妈妈,没有屁股那么大的奥特曼。”我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老婆尴尬得不行,就把我推出去:“那你爸爸陪你去总行吧?”没想到儿子还是不干,他说:“也没有那么胖的奥特曼。”最后,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扮成奥特曼,我扮成怪兽。还看啥学区房?@暖暖别的妈妈“鸡娃”,我是“鸡自己”。不想孩子太卷,我不停地卷自己。为了给两个女儿更好的教育资源,结婚十年,我一直在跟房子战斗。一个周六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带着孩子们赴中介之约,去看一个带院子的绝版学区房。刚停好车,小丫头闹着要吃棒棒糖,我们一家四口七拐八歪绕到了另一条小路,迷路的我们顺着手机导航,途经了一片风景很好的湖边小洋房。房子外墙是少见的墨绿色,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梧桐树缝隙洒在房子上,院子的小桌上落满了叶子,一只三花猫慵懒地窝在藤椅上晒着太阳。大丫头问我:“妈妈,这是不是我们要看的房子呀?”我盯着手机确认了一下,还没到目的地。往前走了两步,看到小院入口的门牌——康居苑养老院。得知这是一个养老院,刚刚三岁的小丫头,嘴里叼着棒棒糖,很认真地问我:“那这里是不是以后我们和爸爸来看你的地方?”我还没反应过来。大丫头很严肃地拍了拍妹妹:“是我们一起来看爸爸妈妈的地方。”好吧,至少以后不是我一个人住养老院。我回头望了一眼身上挂满水壶的老公,他苦笑一声:“就这样的,还看啥学区房,留着这钱,咱俩老了去环球旅游吧!”女儿的恋爱经@茜姐半个月前,女儿拿回来一个日记本。“妈妈,这是我和李可乐一起写的书《冯老列传》。”我饶有兴致地拿过本子,首页工整写着主编、编审、导演、策划、校对等人的信息,署名不是我女儿就是李可乐,末尾写着小花蕾出版社。女儿说,冯老是班上最调皮的男生,经常跟老师斗智斗勇。《冯老列传》就是以他为原型,写的各种搞笑故事。我翻开看了看,字里行间果然充满童趣。我鼓励她跟李可乐一起好好写,我猜想,李可乐跟她一样是个故事迷,也一定是个小女生。俩人齐头并进,做好闺蜜再好不过。没想到,反转来了。昨天,她告诉我,同桌李可乐向她表白了。“妈妈,你知道吗?我问他,你喜欢谁?他说‘离我最近的人’,然后指了指我。”“妈妈,我也喜欢他。但这种喜欢跟之前的喜欢不一样。我前面喜欢的男生虽然笔盒也向我敞开,但他总是记得要回去。李可乐不一样,我拿他任何一支笔,他都不会找我要。好像他的就是我的一样。”“妈妈,你说我们俩咋那么相似呢。我语文好,他数学好,我音乐好,他体育好,我们俩都爱笑……回头我们俩当一对学霸,他考北大,我考清华,你说怎么样?”“妈妈,其实女人就不该结婚生孩子,要不是遇见李可乐,我打算单身一辈子。”“妈妈……”这个晚上,我全程在听女儿讲恋爱经,吃了一嘴狗粮。真没想到,女儿才10岁,我就有了“准女婿”。“我拜的是你俩啊”@会发光的小宇宙中元节那天,4岁的儿子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祭祖。晚饭后,我和丈夫与儿子视频时,我想逗逗他,就问道:“儿子,你知道你今天拜的是谁吗?”儿子一边玩他最喜欢的奥特曼,一边很认真地回答我:“知道啊。”“那是谁?”我问。儿子头也不抬地答:“我拜的就是你们俩啊。”被儿子反向教育了@豆豆爸儿子上二年级了,写作业太拖拉,天天晚上都要搞到10点多才能做完。老婆给儿子检查完作业,又让他来进行修改订正,然后再把他拖去洗漱,每天等到上床睡觉,都差不多快11点了。儿子每天很疲惫,我们也很累。昨天又是这样,他洗漱时跟妈妈诉苦:“妈妈我好累啊,只剩下不到3格电了。”老婆又是心疼又是苦恼地安慰他了好一通。儿子还在那里哼哼唧唧,这么大了还撒娇,简直不像个样子。我就有点恼火了,批评他:“豆豆,如果你一回家就写作业,而不是看课外书,就能快速地把作业做完,早点上床休息。”他一本正经地跟我争辩:“爸爸,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缺点的。我写作业拖拉,可你总不能老说我吧。就说你,你一回家就抱着手机玩,我没骂过你啊。”鸡生蛋,也得有氛围感@飞飞女儿不爱看书,为了鼓励她,我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奏效。那天,女儿突然跟我说,“你如果给我买个懒人沙发,我想,我会看书的。”我很无语,问她:“你看不看书,跟沙发有什么关系?”女儿瞪了我一眼,“氛围感,不懂吗?”我被噎住了。女儿还继续说:“你看,那个鸡生蛋,哪次不是跑到草垛里,把窝弄得舒舒服服的,才肯下蛋。你见过哪一只鸡,是在水泥地上就能下蛋的?”我好像没有不买的道理。演技太差,我会信吗?@妖儿女儿喜欢画画。为了鼓励她,从小到大,只要她埋头动笔,我每次都惊呼:“我的天哪,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能画这么好?简直是画画方面的天才。”这样的话,我一说就是好几年。等到女儿8岁以后,有一天,女儿实在忍不住了,在我将她一顿猛夸后,女儿当面吐槽:“行了,妈妈,你演技太差,假得要死,你觉得我会信吗?”你们这些年轻的老人@熬白了少年头周末,我和老婆带着6岁的儿子去郊游。路过一家大型的商业MALL举行开业庆典,不出意外地堵车了。儿子看着车窗外一动也不动的景色,又看了看我手机导航上的笔直的一条猪肝红色,叹了口气:“唉,肯定来这里逛街的人太多了,才会堵车的。他们大人干点啥不好啊,非要去逛商场?”老婆非常没有诚意地附和道:“是啊,逛什么商场,多亲近下大自然多好。”我说:“他们来商场,可能是有需要买的东西吧。”儿子马上回了句:“妈妈,你说是不是那些年轻的老人们,都喜欢逛街买东西啊。”老婆问儿子:“是吧,你是说奶奶和她的朋友们吗?她们确实还挺喜欢约着一起逛街买买买的。她们还算比较年轻的老人,逛得动,就到处走走呗。”只见儿子摇了摇头说:“我说的是你和爸爸,你们不就挺喜欢趁我上课外班,跑去吃大餐、逛街买东西吗?”老婆不服气地问儿子:“我和你爸怎么就叫‘年轻的老人’了?”儿子一本正经的回答:“你和爸爸不是都长白头发了吗?头发白了,还不叫老人叫什么?再说你们也不是年轻人了呀?”我刚说:“爸爸头发不白啊!”儿子接着来了一句:“爸爸,你的头发还是我看着染的呢?哼,再说了,你胡子都有白的了。”这意思是,别狡辩了,你俩就是妥妥的年轻的老人了。趁妹妹不识字,先把家产分了@大猫脸暑假某天,我的两个女儿趴在书桌前写写画画。我凑近一看,发现俩人在记账,就问这是干吗?上初二的姐姐说:“我跟妹妹把家里的房子,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房子,列了一下,做个分配。到时候我考上了华农,那边的新房子就归我,汉口的房子大给妹妹算了……”“那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的房子怎么分?”姐姐说:“都给他们卖了,卖的钱我和妹妹三七分,我七,她三。
2023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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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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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俩儿子,去世一个,剩下那个是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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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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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朋友寄来的化妆镜,藏了四个针孔摄像头

文:魏芙蓉;主播:宋婷婷;来源:极昼工作室工作中认识的男性朋友寄来一面化妆镜,藏着四个针孔摄像头和一个录音器。去年4月,拆开镜子后看到这令人脊背发凉的一幕,林琳立马选择了报警。这不是一起简单的个案。男人落网,牵连出多起偷拍案,警方根据线索追踪,发现他名下经营的网店里,已经售出超过200套偷拍设备。18岁的林琳,只是其中一个猎物而已。毫无疑问,林琳的发现防止了更多女孩受害。但在网络上,她主播的身份、和男人的关系都成了被人攻击的靶子,这让她陷入痛苦和自我怀疑,并开始了艰难的“自证”。01“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家里再没有多余的镜子。除了洗漱间的那面,其他的都收到了杂物间。因为看到镜子她就会想到自己那些被偷拍的照片。她也不想在镜子里看到,因为吃药长满痘痘、重新变得肥胖的自己。镜子已经成为她生活里的一个禁忌。她到现在还记得,拆开那面化妆镜背板时,眼前出现的密密麻麻的卡槽,交错缠绕的线路,“惊悚的感觉”。那是去年4月,一位男性朋友给她寄来的化妆镜,她在里面发现了4个摄像头、5张32G的存储卡和一个录音器。她当时刚满18岁,觉得难以置信,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报了警,后来男人被追查、刑拘,并面临着法律的制裁,事情按理说该告一段落了。●从化妆镜和补光灯中拆卸下来的针孔摄像头。图源广东网警但那件事像噩梦一样困扰她到今天。报警后,林琳把自己的遭遇分享到了社交媒体上,没想到一下子冲上热搜。林琳说,当时主要是出于愤怒,也为了提醒更多的姐妹。但她没想到,几千条评论里,充斥着的却是对她的质疑和批评,她主播的身份,为什么要收异性的东西,和偷拍者的关系……通通都成了靶子。一开始她还试图解释,可网友攻击的力度一句比一句强:“正经的女人谁去做主播!”“迟早有裸的一天,没刷够而已”。还有一些评论林琳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能分享下偷拍到了什么吗?”“还有卖吗?”有人甚至把卖片链接放在了评论区。她颤抖着点进去,即使里面的影像不是她,还是会让她失眠好几天。从心底里,她愿意相信自己的裸照没有流出。但还是觉得恐惧和焦虑。她的遭遇传遍了各个社交平台,上了当地新闻,有些自媒体号甚至准确爆出了她所在的小区。很多朋友都来问她,网上说的那个女主播是不是你?就不应该报警,她身边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当时爸爸妈妈就把她“教育”了一顿,在他们看来,最合适的解决办法是“息事宁人”,“这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关系好的朋友也认为她太冲动了,“干嘛要报警呢?多麻烦。就一些很小的摄像头,你扔掉了不就没事了吗?”后来连林琳自己也这么觉得。如果事情再来一次,林琳说不会选择报警,也不会去公开自己的遭遇。对偷拍的恐惧,和不知名的舆论的冲击,让她在事情发生没多久后就确诊了重度抑郁和双相情感障碍,还伴随惊恐症。她变得敏感多疑,每晚失眠,总是莫名其妙地哭泣,“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做错事的人,害怕身边所有人都会不理我,只剩我一个人”。惊恐发作起来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有种强烈的窒息感,她不得不遵医嘱准备了氧气瓶,出门也随身带着,如果突然感到害怕了,呼吸不上来了,就吃颗药,吸口氧气,“稳定一下”。晚上
2023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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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掉一个女人,只需要让她沉迷网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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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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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自下场教儿子功课,他的成绩从48涨到了5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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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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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妈妈们的工厂里,每年有40000根手指被切掉

这个故事关于贫穷的一家人。其中有父母、姐妹、孩子;有为生计所迫的人,有洗碗工,有病人,还有一位作家。在深圳这座特大城市,转瞬即逝的三十年,工厂出现了,他们进厂打工,工厂又消失了,他们随波浮沉。经历着最猛烈的希望与失望,不甘与创痕,他们总是幸存下来——以紧紧依靠彼此的方式。这大概也是活着,能够给予我们每一个普通人最后的武器。作者
2023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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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竞技不相信女性

如果说“竞技体育,菜是原罪”,那么是否有一个性别生来就比另一个更不擅长游戏?作者:刘诗予;主播:宋婷婷10月8日,杭州亚运会闭幕,在首次作为正式竞赛项目亮相的电子竞技项目中,中国队斩获四金一铜。2019年,电竞选手在中国正式成为一项职业,DOTA2
2023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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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丧订单:哭得挺好,客户说他的葬礼也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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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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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丧订单:客户让我当亲妈去哭,我说这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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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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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丧订单:带儿子跪下,我能挣15000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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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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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之后,女性失去的120100元,及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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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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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的舞蹈,隐藏着可怕的家族诅咒

隐瞒家族病史,是婚姻关系中的大忌。杨铭和陈佳青梅竹马,婚后经营一家小店,原本是周围亲朋羡慕的一对。直到陈佳待产,杨铭瞒着妻子,去看望病重的岳父。01小时候,杨铭喜欢看傀儡戏,一听锣鼓响,他就往街上跑。一群师傅站在幕后,居高临下地操纵着线条,让木偶做什么,它们就得做什么。杨铭觉得木偶可怜,明明有自己的想法,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地扭动肢体。他想,要是让他做木偶,他一定会剪断线条,带着伙伴们逃跑。毕竟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控。长大后他就不这样想了,因为许多情况下,掌控不了命运,只能做一只认命的木偶。让他产生思想转变的,是他的妻子陈佳。2004年,杨铭长到了21岁。他是老杨家的独子,长得排场,所以不愁找对象。难就难在他是特立独行的人,想法太多,总是声称要找到真爱。他确实受过别样的启蒙,初中毕业后跑到上海学过一年美容美发,见识了十里洋场的繁华,回家后就成了父老乡亲眼中的肉麻之人,不管相亲的女生多么漂亮,他都会用真爱宣言来回绝。他一直认为真爱只能靠邂逅,不能刻意寻找。杨铭的父母干着急,21岁,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但是在乡间已经算是大龄青年了。被催促紧了,杨铭拿着烟酒来到媒人老康家。老康一直在杨铭那里理发,对他为人处世的做派颇为赞赏。曾多次提议要给他说媒,无奈杨铭不允。没想到这回他主动找上门来。老康翻出日记本,上面登记有征婚信息。杨铭心不在焉地选起了妃。就快睡着时,一张熟悉的面孔蹦了出来。那姑娘瓜子脸,大眼睛,很招人喜欢。一看名字,果然是陈佳。上初一时他们是同桌。陈佳不爱说话,动不动就趴在桌上哭。一开始他没好气,天天看着她哭丧个脸,谁都不会爽。有天发放教辅书,杨铭无意间瞅了几眼,发现陈佳拿着圆珠笔犹豫不决,过了两分钟又换成铅笔,一笔一划地在扉页写下了“程佳”二字。他很奇怪,好端端地为啥要换姓?第二天陈佳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杨铭又瞄了一眼,扉页上的名字已变成钢笔写的“陈佳”,和昨天的笔迹不一样。放学后,陈佳又趴在桌上哭开了。杨铭被堵在里面,只得摇她的胳膊。本来只是想叫她让个路,一看她哭得稀里哗啦,便安慰了几句。三言两语,杨铭便弄清楚她为啥总是哭个没完。陈佳的本名叫程佳,她的母亲带着她改嫁到了陈家。陈佳的继父一直让她改姓,不然不供她读书。她不想改,找生父要钱。生父身体不好,自顾不暇,只能看着女儿受苦。最后,陈佳的母亲用钢笔强行在课本上写了“陈佳”。今天她还要去给生父送草药,书本上的“陈佳”不抹去,生父肯定会难过。杨铭听了以后嗤之以鼻,就这事也值当哭?拿出自己的教辅书,撕掉有名字的那一页,刷刷写上“程佳”二字。“别哭了,我的书给你。”陈佳第二天带了烤馍片给他吃。杨铭觉得挺好吃,便死乞白赖地求人家天天带。他们坐了一年的同桌,后来又同班两年。陈佳和别人不太来往,唯独和杨铭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当时腼腆,一直到毕业都没有故事发生。后来在集市上偶遇过一次,杨铭请她吃凉粉,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想去南方打工。吃完凉粉,她摸出一枚铜钱给他,上面写着“光绪通宝”,边缘处有一个玉米粒大小的豁口。他不知道这枚铜钱有什么寓意,或许只是她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吧。当时小灵通和诺基亚刚刚流行,他们都没有买,所以浮云一别,断了联络。杨铭把那枚铜钱一直放在钱包里,有时会梦见她。
2023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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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起杯,纪念她们那失去的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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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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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债300万,果断卖掉老婆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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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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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满出狱的爱情:10岁那年救我的男孩,向我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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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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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失母爱,我日薪3000雇来七位妈妈

作者:小堆;主播:宋婷婷本文由湃客工坊(ID:thesparker)授权转载邹雅琦住在安静僻远的六环。见面那天正逢暴雨,小区沿路的青色海棠果上,水珠接连滑落。她穿着睡衣,素颜,长发披散,笑起来眉眼弯弯,不太像《瞬间所有制》中那个妆容精致的清冷“名媛”。她家是复式结构,楼上是卧室和化妆间,衣橱里挂满了古董婚纱和礼服。客厅像空荡荡的货仓,天顶高悬,水泥地板,一盏华丽的玻璃吊灯垂在门口。她买布裁制窗帘,在厕所墙上刷满“吊带袜天使”涂鸦。由于家具以紫色、红色、玫粉色为主,她家也被好友戏称为“胰脏”。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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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茄炒蛋没加水,丈夫打了我一耳光

主播:宋婷婷将人生的希望倾注在他人身上,往往会变成悲剧的枷锁。年轻的艾春霞对丈夫一见钟情,结了婚才发现,丈夫的姐姐如影随形,操控着一切,而他只是一具傀儡。012003年初春,江苏小城一家工厂,办公室有个文员叫艾春霞。二十三四岁,本地人,大专毕业。姑娘爱笑,笑起来,嘴角就浮现两个可爱的小梨涡。性格温柔,说话从来轻声细语,在厂两年从未与人争吵。办公室里的大姐们喜欢与她来往,争先恐后要介绍对象。不过,春霞可不缺对象,当时正与一个叫胡伟的男人相恋。胡伟年长她三四岁,且不说一米八的个子,单看那双浓黑的剑眉,就算是个帅小伙。从国内著名大学毕业后,他回小城一家事业单位就职,工作稳当。两人初次见面,春霞立时头脑有些眩晕,那是爱上了。后来与大姐们分享时,她说:“真的是一见钟情。”工厂地处远郊,周围大片空地,每到春季,鲜花盛开,五彩斑斓。这样的时节,每日傍晚,胡伟总会骑自行车来到工厂门口,手握一束新采的小花,等着。春霞收到花,满脸笑意,幸福的样子令人羡慕。两人相恋后,春霞厂里突然签下一个外贸大单。交货期紧,一线工人临时改成“7-7工作制”,早7点至晚7点一班,其余时间为另一班,人歇机不歇。办公室的文员、管理层也加班加点,忙着装箱贴条、搬运货物。胡伟心疼春霞,下了班就来厂里帮工。彼时天气炎热,人光是呆坐不动也能汗流浃背。胡伟抢着干最累的搬运活儿,不惜力,一会儿便满头满脸的汗珠。春霞也心疼他,休息时抢上前去,递一瓶水,用毛巾给他细细擦汗。“慢慢喝,别呛着。”她说。同事在旁边起哄,啥时候请大家喝喜酒?她听了,垂下头,脸红得像石榴花。父母得知春霞处了一个风评不错的男人,喜不自胜。两老膝下就一个女儿,自幼捧在手心,春霞也乖巧,很听父母的话。春霞工作稳定以后,他们还跟进了城,经营着一家杂货铺。春霞以为,与胡伟的爱情,轻易就能有个幸福的结果。02胡伟幼年时,双亲因病亡故,他是由姐姐抚养长大的。春霞父母得知这一茬,突然犯了嘀咕。两老左思右想,委婉与女儿表达了反对意见。倒不嫌弃胡伟经济条件一般,而是担心他自幼缺失父母,对心理和性情有不好的影响。素来听话的春霞,这次对父母说了“不”。尽管胡伟从小没了双亲,却很会照顾人,她真的很喜欢。“爸妈能让你吃亏吗?听话,长痛不如短痛,就跟胡伟断了吧。”春霞的父母坚持反对他俩在一起。春霞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喜欢胡伟,又碍于父母反对。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也不敢面对胡伟。大约一个月后,父母便着急给春霞介绍新对象。“她三舅单位前段时间调来一个小伙子,听说还没对象,小伙子长得帅气,个子也高。最重要的是家境好,父母都是吃公家饭的。”母亲说。春霞不说话,想着事儿。父亲在旁边附和:“肯定很多人给做媒吧?”“那还用说?但还没有成的。她三舅想把她介绍过去呢。”“那敢情好。”父亲笑了。春霞猛然站起,终于下定决心了。“爸,妈,我这辈子只认胡伟,别的啥人都不嫁。你们要不同意,那我就单着,就陪着你俩,照顾你俩。你俩以后也不要再操心这档子事儿了。”父母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夜里,两老躲进卧房争论。父亲改了想法,认为春霞二十几岁,该由她去选择自己的人生了。母亲不同意,仍然揪着胡伟的家境说事儿。最后是母亲妥协了。翌日清晨,母亲眼睛又红又肿,她对春霞说:“女大不由娘,我们不管你了,日后是好是坏,一切都看你自己的造化。”之后,每天早晨,胡伟骑自行车,送春霞来上班。到工厂门口,胡伟小心翼翼将保温桶递到她手里,桶里装着的,是他前夜炖好的红烧肉,抑或猪蹄、排骨。春霞总会娇嗔地说:“工厂伙食好着呢,你不要那么费心呀。再说,把我喂胖了可咋办?““吃胖了,正好做个胖媳妇。“胡伟笑着说。盛夏时节,两家人约在酒店见面,商议结婚事宜。这时,春霞才第一次见到胡伟的姐姐胡冬梅。胡冬梅比弟弟年长18岁,至今仍是单身。这中年女人身材颀长,芳华已逝,但眉眼间仍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言谈中,她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席间,胡伟很坦诚,表明条件所限,暂时买不起婚房,不过婚后可以与春霞住在老房,如此还能和姐姐互相照顾。“自打两岁开始,我姐就承担起抚养我的责任,我不忍心看她一个人生活。“胡伟说。春霞听了,本想表态同意,母亲却在旁边狠狠扯了她的衣角。父亲见此情景,立即客气地岔开话题。这次见面,两家没能达成任何一致的意见。春霞父母见过胡冬梅,觉得这对姐弟的关系有些微妙,于是私下托亲朋故旧,探听他俩的往事。原来在春霞前,胡伟已经谈过几任对象,最终都不了了之。原因都是,对象不愿与胡冬梅一起生活。曾与姐弟俩住同一大院的邻居都说,胡冬梅从小就把弟弟管得死死的,都二十多岁了,穿衣戴帽还得听她的。有的则说,她也是个苦命人,原本爱说爱笑的,听说是受了刺激,才变了样儿了。还听说,胡冬梅似乎精神上有问题。……春霞父母心惊肉跳,可女儿认定了胡伟。他们思来想去,决定凑一笔首付,给他们买一套新房。两老私下约胡伟出来谈话。“小胡啊,我们两个老的,不反对你和小霞的婚事。前提是,你俩得搬到新房生活,首付我们出。”春霞母亲说得直白些。“年轻人嘛,还是要自立的,你家姐姐辛苦付出这么多年,结了婚可不敢再麻烦她了啊。”春霞的父亲顿了顿,“你也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胡伟没有当场应下两老的要求。次日,胡伟来到艾家,两老发现他眼睛红肿,像是哭过。胡伟说:“叔,婶,我想通了,你们说的对,就按照你们说的办。”秋天,春霞和胡伟举办婚宴。胡冬梅来到酒店,喝一杯新人敬酒,就径直离开了,前后露脸不过十多分钟。春霞纳闷得很,改口管胡冬梅叫姐姐,她不应答,脸上没有展现一丝笑意,好似有人抢了她什么东西。03欢欢喜喜搬进新房,春霞却愁闷不已。胡伟总是忍不住挑春霞的毛病。要么说她收拾屋子,不如胡冬梅收拾的整洁。要么嫌弃她做的饭菜,不如胡冬梅做的可口。她心里堵得紧,可没有发作,心想这大概是夫妻必经的磨合过程。有一天早晨,春霞正要去上班,胡伟忽然拿着一件衣服,走到她面前:“你洗的衣服啊,还不如我姐洗的干净。”春霞想起先前琐事被挑刺的事儿,无法再忍:“我说你这个人,明摆着找茬吗?都是洗衣机洗出来的,能有啥不一样的?”“你怎么就不能接受批评呢?”胡伟把衣服撇到沙发上,“你自己看看……”“咋了,你姐的洗衣机比咱家的好呗?”两人轮流噎了对方几句,生着闷气各自出门上班。婚后,胡伟就不再接送春霞上下班了。同事们得知这事,纷纷劝解,胡伟自幼和姐姐生活在一起,拿妻子与姐姐做对比是难免的事,肯定也是无心之举。“舌头还有被牙咬到的时候,不吵不闹,那还是夫妻吗?你俩磨合一段儿就好了。”大家都这么说。其实,春霞心里还压着一块石头,真就是一块石头。前阵子,新房装修结束,春霞发现玄关处竟摆着一块青石。不知为何,春霞看到这块青石就膈应,想移走。胡伟拦住她:“那是我姐特意求来的石头,说是给咱的镇宅石,能保佑咱,可不敢动它。”春霞感觉更加诡异,却又不好驳了胡冬梅的心意。冬天,天空一直灰蒙蒙,压抑得令人窒息,接连落下几场大雪。这时候,夫妻俩又出现了新的嫌隙,起因是一盘西红柿炒鸡蛋,春霞很喜欢的家常菜。有一天,在厨房里,春霞拌好鸡蛋,倒入油锅翻炒。胡伟忽然挤过来,往装蛋液的碗中加入清水,细细搅拌,直到残存的蛋液全部融进水里,将之倒入锅中。“你这兑了水,鸡蛋还能好吃吗?”春霞惊讶,她做这道菜从不兑水,用油逼出西红柿自身的水分,更加美味。“咋不好吃?我不是这样吃了二十多年?我姐说了,过日子就得勤俭节约,这碗里剩下的蛋液,一滴都不能浪费。”胡伟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春霞本想与丈夫辨辨道理,又怕被扣上“不会过日子”的大帽子,就忍住了,默默继续做菜。果然,加水的西红柿炒鸡蛋,完全不符合她的口味。这样的事,有过好几回。其中一回,胡伟又重复那句话:“我姐说了,过日子就得勤俭节约啊。”胡冬梅从未来过新房,春霞却感觉她一直在,一直就站在胡伟身后,指指戳戳,管这管这。春霞几乎就要崩溃,猛地将碗夺下,将水倒掉。胡伟怔了一会儿,脸色越涨越红,将碗抓起,摔到地上,扭头出了家门。春霞惊恐地大叫起来,她从未想过,平和温暖的胡伟,竟然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夫妻俩最后和好了,但双方都能感受到,中间已经出现了裂缝。转眼到了2004年大年初一晚上,胡伟突然提出,初二先去春霞家里拜年,之后带胡冬梅去外地旅游。“咱们就直接出发,不在你家吃饭了。”胡伟说。春霞瞪大双眼:“初二是新年回门的大日子,我爸妈提前好多天就开始做准备了,午饭吃啥都定了。再说,有几个没赶上咱婚礼的亲戚专门过来,成心让我难堪吗?”“嗨,哪有那么严重,不就一顿饭嘛。”胡伟笑着说。“想出去玩,初三再走也不晚啊?”“往年我们都是大年初一就出发了。”胡伟严肃起来。“啥意思,合着还是我耽误你们了?”春霞心里生气,又有几分难过。“你是不知道,我姐以前那个未婚夫每年初二回来,我姐怕遇上。”“你姐还有过未婚夫,那她为啥没嫁呢?”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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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土狗要自杀

大黄是一只中华田园犬,陪伴了我的整个乡村时光,也是妈妈的心头宝儿。可当我们成了城里人,将大黄接来之后,才发现城里根本容不下它——01那天早晨,连夜未归的爸爸来了电话。他说下午来不及赶回家,无法陪我们去市中心采购,让我们自己去。妈妈有些生气。她不仅仅因为搬到新家后,见到爸爸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因为爸爸不回家,就开不了面包车载我们,我们只得自己搭公交车去。我劝她等几天再去。炎热的天气,宝贵的周末,我只想待在家里写卷子。这惹得她更生气了。她每天都盼望着把大黄接到新家,就等着周末大家有时间,一起去花鸟市场给大黄买狗笼子,我们却一个个撂挑子。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我自领了在三伏天带着她和妹妹赶公交车去买狗笼的任务。最终,我们顶着烈日,在青石桥(成都花鸟市场)逛了一个钟头,选到一个令我们仨都满意的狗笼子,并在老板的热情推销下,又买了两根狗链和几袋狗粮。临走前,妈妈又被货架上挂的可爱棉袄冲昏了头脑,买下两件,预备到了冬天给大黄穿。回到家,我们娘仨把狗笼擦洗干净,并往里铺上了一床厚厚的软垫。迎接大黄回家的最后一项任务,终于完成了。妈妈开始神叨叨地描绘,大黄看到新家时的呆萌蠢样,想象它摇着尾巴围着我们转圈的情景。她的神情里,有些欣喜,又有些落寞。02爸爸在华阳经营着一家养猪场,总和城里人打交道。他说自己没文化,总吃亏。所以,他巴望着我和妹妹学业有成,走出荒村,觉得到了城里才能长见识,有前途。2008年,我不负所望地被城里的一所高中录取。爸爸决定在城里买房,可东拼西凑借来的钱加上所有积蓄,离一套房的首付还差太多。他咬牙卖掉养猪场,这才实现了他买房的念想。后来,我们顺利在南二环附近,贷款买了一套两居室。我上学变近了,妹妹转了学,户口也迁了,我们摇身一变,成了武侯区高攀路的居民。可从村民变成居民,哪里是改个称呼那般容易的事情。因为买房贷了款,城里的花销大,又没了养猪的营生,在城里,爸爸匮乏的谋生技能,只能让他做些体力活,实在难以维持生计。他为了改变现状,日日奔波,托人找关系想要在城里经营些买卖。爸爸常常不回家,回家了也是喝得醉醺醺的,倒头便睡。渐渐的,他和妈妈吵嘴的声音越来越大。繁华的都市,林立的高楼,交错纵横的街道上,路人穿着整洁,精神抖擞,发酵着我内心的欲望。新学校里从未听过的舞蹈社、cosplay社等等,都让我着迷,同学们三两成组,结为好友抱成团。我急于融入她们的世界,终日跟着同学们四处游走,丝毫没有回家的念头。在我爱上霓虹的那一刻,忘却了妈妈心中的晚霞。妈妈在农村生活了半辈子,她喜欢左邻右舍去串串门,坐在院子里拉拉家常。可在城里,她谁也不认识,无处可去,她说住这高楼就像关在鸽子笼里。面对她与日俱增的落寞,我却觉得她格外作:有了好日子不会过,还成天念叨惹人烦。爸爸的不闻不问,我的不理解,让妈妈的话越来越少。在家的时候,她总爱默默擦拭窗子,一遍又一遍,边擦边望着窗外高楼林立的世界发呆。直到有一天,她想到了在老家独守老房子的大黄,提出把家里收拾顺当,就去把它接来作伴。我的第一反应是,好麻烦!可扫到妈妈眼中的亮光,我咽下了这句话。03终于,爸爸抽出他宝贵的时间,带我们回老家接上了大黄。返程车上,大黄已经蹿了一个小时,车门几乎挡不住它。刚一开门,它便跳下车想要狂奔,但地下停车场封闭的环境让它有点发怵,只能围着车转悠。我唤了一声“大黄”,示意它跟上。它跟着我们一路从停车场走进小区,陌生的环境明显让它慌张。它夹紧尾巴,寸步不离地待在我身边,用叫吠声应对着四周的动静。大黄是一只中华田园犬,也就是乡村土狼狗。它体型高大,待着不动也自带三分桀骜的凶恶。很快,这震耳的吼叫,将正打算去上学的小孩吓得哇哇大哭。两个打扮时尚的女人挡在娃身前,喝令娃:“靠边走,小心野狗!”居委会管理员张大妈走过来,提醒了我们一番:“遛狗一定要拴狗链,还要抓紧时间给它接种狂犬疫苗。在城里不比在你们村里,这狗得有‘养狗证’。”我们忙不迭地点头,把大黄往后拽了拽。身边,陆续有几个时髦女郎牵着名贵的比熊、泰迪、拉布拉多,鄙夷着傲然而过。大黄却显得更激动了,它开始对着张大妈不停的嘶吼。见它几乎要冲过去了,爸爸用力抱住它,压住它。我吓得魂飞魄散,只能点头弯腰给邻居们道歉,催促着爸爸赶快把它带回家。接着而来的难题是让大黄进电梯,它死活不进去,一个劲儿地在电梯门口嚎叫。不管我们怎么劝它,凶它,它也不肯踏进去一步。无奈,我们只能选择爬楼梯。坐了近两小时的车把它接回来,又陪它爬了楼,我的最后一丝力气用完了。我将后面的任务统统交给妈妈,自己进屋打算休息。结果,家里的嘈杂使我难以入眠,一声尖叫让我彻底失去了睡意。我走到客厅,眼前的一切令我惊呆了。狗笼子里的被褥和沙发上的靠枕被咬得七零八碎,棉絮混着布条散落一地,羽毛配着狗毛在空中飘扬,一屋子狗粪夹杂着血腥的气味。妹妹吓得蹲在角落里无助地望着我,爸爸正抬着狗笼往卫生间走,大黄一个劲儿乱蹿,脑袋上还流着血。我询问妹妹后才知道,大黄不愿意住进狗笼,看见铁笼就四处跑、到处躲,甚至撞墙。它对卫生间也表现出极大的抗拒,不愿靠近。妈妈不停地安抚它,哄它。总算大黄累了,倦了,蜷在地上,妈妈走过去将它抱进怀里。对于那么好的新环境和新家,它的排斥和恐惧,我完全不能感同身受,更加始料未及。所谓“烂泥糊不上墙”,大致就是这般吧。妈妈却紧紧抱着它,坐在阳台上,像是感受着冬月里的一丝暖阳。她下定决心般地说道:“得让大黄一起适应新生活啊。”我有些嗤之以鼻。04在阳台,妈妈重新铺设了一个和老房子一样的狗窝,开始对大黄进行如厕训练。她带它到卫生间门口闻闻味道,把狗碗放进狗笼,引导它去每个房间转转。渐渐的,大黄没有那么的焦躁不安,它温顺地耷拉下头。妈妈便安抚着给它洗了澡,剃了毛。大黄不再害怕四面环墙的水泥建筑,可依旧对充满84消毒水气息的卫生间,有着强烈的抵触感,随意在家里任意角落大小便。妈妈整日辛苦地捡狗粪,擦地板,依旧阻止不了木质地板在狗尿的浸泡下起泡、翻裂。无可奈何,我们决定每天带大黄下楼遛圈,让它到外面排泄完再回家。我盘算着,宠物商店购买的狗链可算能派上用场了,结果证明,这不过又是我的妄想。那天,我哄着给大黄拴上狗链后,它开始变得惊恐不安,像躲刽子手般避开我。我越靠近,它越逃窜的厉害。我压抑住火气,努力跟它解释:“我只是带你去玩,绝对不会伤害你。”可它不明白,瞪着眼睛看向我,眼里似有亮晶晶的东西。妈妈朝躲在沙发下面的大黄喊了一声,它才一溜烟儿地跳到她怀里。“好了好了,等天黑了,我再带你出去,咱们不拴了。”妈妈一边小心地取下它脖子上的狗链,一边温柔地摸着它的头说。我不满地撇了撇嘴。深夜,我们偷偷带着大黄来到小区的草坪。它撒开蹄子浪起来。不久,它的神色舒缓多了。回到家后,它也显得乖巧许多。那晚,它第一次在阳台的狗窝里睡着了。接连几天,我们都会在夜晚带它到这块不足两百平米的草坪上奔跑,嬉戏,打滚儿。大黄极度排斥狗链,只要拴上,它就拒不下楼,到处乱撞。我们被它折腾得筋疲力尽,眼见它自残到一身是伤,给它办证、打针的事也只能搁浅下来。直到一天傍晚,业委会负责人李主任敲开我家大门。他警告我们不可以夜间遛狗,因为有群众投诉我们家的狗扰民,而且还不拴狗链。深夜遛狗影响了学生和老人休息,大家表示不满的同时,又将草坪上的大小便赖给了大黄。妈妈耐心地解释说土狗认生,适应新环境需要一段时间,并跟他澄清,我们有随时清理掉大黄在草坪上的狗粪。可他似乎充耳不闻,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我们城里养狗,必须办理《养犬登记证》,否则只能把这条‘乡村野狗’送走了啊。”听到要将大黄送走,妈妈急得直跳脚:“你们清晨六七点就在坝坝头跳舞,声音开的巨大,怎么没想到会影响我们?我的狗声音再大,也大不过你们的喇叭。“隔壁邻居闻声出来张望。李主任似乎没想到会公开被怼,恼羞成怒道:“不懂城里人的生活,就回你们农村去!乡巴佬!”妈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李主任更是不甘示弱,声调一声高过一声。05腊八节那天,大姨妈和舅舅携家带口地来我家过节,也顺带庆祝我家乔迁之喜。大姨妈和舅舅早年就进了城,说话失去了故乡的“土味”,举手抬足也很城里人,看到我们磕了一地的瓜子,还会眉毛微皱。许是很久没热闹过了,大黄兴奋地穿梭在众人中间,来回遛达。我注意到,舅舅会不时收收腿,尽量不让大黄碰到。而大姨妈的裤脚被大黄蹭过,她会嫌弃地拍拍灰。共进晚餐时,大家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妈妈张罗的一桌好菜,大黄却当众拉了一坨粑粑。臭味瞬间弥漫开来,像是给饭菜加了一味不可言说的佐料。妈妈立刻涨红了脸,连忙俯下身去收拾。“哎,土狗就是土狗,随便惯了!”舅舅说道。莫名地,我有种被指桑骂槐的错觉。大姨妈更是不客气:“我早想说了,刚进门时,我就被一股骚味儿熏得快窒息。你说你们何苦呢,把装修好的房子给一只狗糟蹋?你们喜欢狗,养只宠物狗也好啊,城里人都养宠物狗!”他俩喋喋不休了一番。妈妈尴尬地笑着点头,始终沉默不语。那顿饭吃得没有了味道,亲戚们投来的目光似乎变成了鄙夷和同情,我张了又张的嘴,终究还是合上了。几天后,妹妹放学回家,领来了她的两个好朋友。第二天,她就哭着闹着,非让妈妈把大黄送走,说是好朋友在学校里说,我们家有股臭味儿,还有条吓死人的土狗。妈妈愧疚地看着妹妹:“对不起,妹娃儿,我保证会把大黄训练好。”我很心疼妹妹,因为我也有着相同的烦恼。我一直想邀请我的同学来家里玩,又怕她们瞧见这番鸡零狗碎而孤立我。我责怪妈妈对一只狗的关心,远远超过了我们:“妈,你又不是没听到,大家都在说,农村来的人就是没素质,养的狗都是野狗!我们花那么多钱买房,不就是想变成城里人吗?你完全不考虑我们的感受!”见妈妈低头不语,我急了,央求一旁的爸爸做主。那阵,爸爸已经多日未有进账,恼火得不行。他突然间爆发了,大声吼道:“明天就把狗送走,我受不了了!”妈妈的眼神先是黯然,继而坚定:“不行!谁要送走大黄,我就跟它一块走!”爸爸大手一挥:“你个女人懂什么?你这土狗是害人精,害得我们全家在城里都没法做人!”他毫不吝惜地把他在城里的所有不顺,附加在了狗身上。说着,爸爸就要去抓大黄。妈妈死死地拉住他,嘤嘤地先是哭诉,接着乞求,最后变成了争吵。爸爸显得烦不胜烦,他一脚将妈妈踹倒在地,斥责她被“死狗”迷了心窍,还说妈妈天生是条贱命,过不得好日子,还要拖累家人……这是爸爸人生中唯一一次对妈妈大打出手。事后,面对妈妈的决绝要走,他万分自责地跪在地上,苦求原谅。为了讨饶,他只能退步,说大黄的去留,由妈妈决定。06妈妈曾告诉过我大黄的来历。大黄的母亲是村里的流浪狗,难产死了,是妈妈把大黄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妈妈用针管给它喂奶,一点一滴地细心照顾,才将这只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奶狗养大。长大后的大黄,成了我儿时的最好玩伴。不过,大黄明显跟妈妈的感情更好。妈妈走哪里它都跟着,妈妈在枇杷树下劳作,它会在一旁等候。妈妈在院子里晒太阳,它就蜷缩在她腿边眯起了瞌睡。后来妹妹出生了,大黄的可爱逗趣又陪伴了妹妹的整个童年。家里开了养猪场,它又自动上岗为那里的守卫。它凶起来的模样,足以让偷猪客退避三舍。无论是看家犬,抑或是“宠物狗”,它都是我们家的好朋友、大功臣,更是妈妈的得力助手。那些天,面对妈妈落寞的眼神,我忽然有些心酸。我想,妈妈一定希望能陪大黄度过一生,看它垂垂老矣,直到生命尽头。所以,她又怎么会在我们享福的时候,抛弃渐渐老去的大黄呢?我放弃了说服她。可一周后的一天晚上,妈妈忽然宣布,要将大黄送回华阳。她说,她和隔壁村的刘大叔商量好了,由他继续收养大黄。妈妈扯着大黄的耳朵,轻声说:“乖乖,你回去后还过得巴适些。”她坐在沙发上,给大黄试了试新买的红色棉袄,自言自语:“还挺合身,等冬天了再穿上。”
2023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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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