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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失踪20年后,他们想当网红

阿芙 知音真实故事 2024-04-20

主播:宋婷婷

蹭流量

湖北省仙桃市西流河镇某村,有一条窄小的单车道水泥路。平日里,这条路并不拥挤,但今天站满眺望的村民,他们正在等待当地最大的新闻——32年前被拐卖的一家四口寻亲回家,孩子们即将见到老家的父亲陈贤才。

程晓阳站在这里,想办法捕捉合适的拍摄素材。

2024年1月29日上午,认亲车队和媒体尚未抵达,程晓阳已经在抖音发布了两条相关视频。

为了留出充足的准备时间,他提前一天抵达,带好礼品登门拜访当事人陈贤才。

他将镜头对准陈贤才,尝试模仿记者的采访口吻,询问对方此刻的心情。

76岁的陈贤才声音很小,说话时几乎看不见双唇翕动,一串含糊发音后,才发出清晰的三个音节:“高兴啊。”

也是这条视频,让程晓阳收获了1.4万赞,是他半年内赞数最高的作品。程晓阳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蹭流量行动,他陆续发布9条相关视频,每一条的点赞都突破了三位数。

程晓阳看着不断刷新上涨的数据,产生一种安全感,他确信自己被人看到了。

上一次试图博取流量,是在仙桃市一次福利彩票直播抽奖活动上。

活动地点在本地体育广场,程晓阳看中彩票抽奖时的人群聚集,在广场附近组织了一场直播。

虽然一度吸引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群众,但彩票抽奖开始后,人们全散了——没有什么比中奖更具有吸引力。

程晓阳起初还期待产出一些精致画面,邀请了当地自媒体网红,“他们有航拍器,搞出来效果不一样的。”

但邀请都没有回应,他认为人们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

直到这一次,单条视频赞数过万。

他很想红,可成为网红不是他的最终目的。陈贤才被拐一家四口的9条相关视频里,穿插出现的寻人启事,才是他为之奔走呼号的真正目的。

2001年,他21岁的弟弟程晓明失踪,程晓阳想过很多方法寻找线索。

弟弟失踪时,程家尚未用上电话,他只能按照弟弟同学录里留下的地址,坐汽车或火车挨家挨户询问。就连弟弟失踪的消息,也是他和父亲一个个写信、借打电话,才散播出去。

23年过去,寻弟的过程无异于拿着一张渔网,撒入汪洋大海,他的行动最终凝练成“博取流量”,让流量不断扩织他的渔网。

短视频时代来临后,程晓阳通过网络结识了许多寻亲家长,其中就有失踪女孩宋冰洁的母亲胡女士,失踪男孩徐显迪的父亲徐赐明。他们不约而同抵达陈贤才的认亲现场,认亲仪式集结了全国范围内的主流媒体,是绝佳的曝光机会。

时过午后,认亲的孩子们抵达现场,媒体镜头聚焦的时刻,寻亲家长们拿起红色的寻人启事,尽力举到直播镜头里。

镜头只装得下新闻主角完整的脸,其余家长需要用力伸直胳膊,才有机会暴露在观众的视野。绝佳的中心位置只有一两个,但大家都不会争抢,一旦有人占据主角身后的C位,他会尽自己所能,拿上好几个孩子的寻亲启事,在新闻主角身后连成一片红色的海。

大海捞针

胡女士记得女儿宋冰洁失踪前的场景——她和女儿吃完早饭,在早餐店分开,走向相反的方向。

那是2009年端午节假期,小学六年级的宋冰洁刚拍完毕业照,正要迎来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当天早晨天气晴朗,胡女士吃完早饭赶往工作单位,宋冰洁端着一碗热干面往回家的方向走。

二人的距离逐渐拉开,胡女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女儿正边吃边走,往桥的方向去。

这是她生活几十年的小镇,位于湖北省洪湖市,居民互相熟悉,小学六年级的女儿独自回家,是很正常的事情。

胡女士没有多想,她把头转回来,继续往前走。

这一幕成为女儿在她人生里,至今为止的最后一面。

中午回家时,胡女士发现女儿不在,以为她去了同学家里。她走过桥,在熟悉的几个小孩家里转了一圈,没寻到女儿的踪迹。

桥的另一头有车站和菜市场,人口流动性很大,但胡女士此时还没有特别担心,一个心智成熟的本地女孩,不至于在家门口出什么意外。

胡女士又出门上班了。

下班后女儿仍然不在家,胡女士再度出门寻找。即将天黑时,胡女士开始感到恐慌,找到老师获取全班同学联系方式,逐一打过去询问,并发动亲戚朋友一起寻找。

他们找了周边废弃的小屋,也沿着河流搜寻,当天半夜突然下起小雨,此后的两三天连续大雨,寻找无功而返。

胡女士开始怀疑,宋冰洁已经不在本地,她听闻最近有外省房屋补漏的车在镇上游走,可能是外来人口带走了孩子,可她没有任何方法追踪。

彼时没有天网系统,家庭摄像头更是闻所未闻。她打听到一家私人企业安装了监控,赶忙跑过去查看,然而监控早已损坏。

她没有任何有效线索。

当天胡女士便报了警,第二天又去洪湖市里的公安局再次报警,同时在宝贝回家网站上登记了信息,编号是19292,这意味着算上她的女儿,至少有19292名失踪儿童。

武汉市失踪儿童徐显迪的编号为4365,失踪于2008年3月11日,他的父亲徐赐明行动很及时,意识到儿子不见后立即出门寻找。

他喊上亲戚朋友,从武昌区一路找到长江大桥,再沿长江仔细搜寻,同样一无所获。

报警后,他开始印制寻人启事,贴在路灯杆、电线杆、公交站台等地方。同时他还选择登报,在武汉市媒体上发布寻人启事,“不带头像的两三百元,带头像的八百元一天,一个礼拜起登。”

钱扔进去就像打水漂,偶尔带起一点儿水花。

3月14日晚,他去到汉口某个商场鞋店,将徐显迪的照片给老板看。老板辨认过后,觉得很像自己见过的小男孩。

男孩曾在鞋店附近徘徊,但不回应老板的问话,也不吃老板给的东西,尔后独自离开了。

线索到此戛然而止。徐赐明很茫然,没有寻找的方向,但无法停止寻找。他拿着厚厚一叠寻人启事,在武汉市内四处张贴,专往人多的地方去。

听闻轻轨高架下的夜宵区深夜会有小孩卖花,他沿路寻过去,不分昼夜用双眼努力辨认。

石头下沉,打不起水漂,他没有儿子的有效消息,也没看到与儿子相似的侧影。

一个多月后,中部六省在武汉举行博览会,香港特首也出席了,现场十分隆重,是个热闹的好去处。徐赐明拎着购物袋,正反两面印有儿子的脸,在附近散布儿子的失踪信息。

随后他被请上一辆大巴车,警察确认他没有寻衅滋事的意图,建议他可以寻求电视台的帮助,并且愿意从中牵线搭桥。

徐赐明又一次获得希望,并在5月登上了电视台。这次并非一无所获,他结识了孙海洋、彭高峰等同样寻找孩子的家长,只是他的儿子仍然杳无音讯。

武汉市内不再有突破,徐赐明决定向外寻找。

全国地图

3G时代来临前,除去传统媒体,最有效的传播平台是微博,徐赐明开始关注微博上的流浪、乞讨儿童。

2011年,一张卖花男孩的照片引起他的注意,小男孩的眉眼与他的儿子十分相似,出现于广东省惠州市。

徐赐明在微博看到的照片

这是他寻子三年来,最接近真相的线索,但线索却和他捉迷藏,像固定在他额前的一根红绳,看得到摸不着。

徐赐明紧急抵达惠州市,在照片地点附近寻找未果,又看到网友发帖称,小男孩最后一次出现地点是珠海市。徐赐明被这条线索牵着,向惠州市公安局报案后,启程赶往珠海市。

路程辗转,他每天的睡眠不足三小时,全靠一口气撑着。珠海的寻找之旅也是一片茫然,当地电视台对他进行了采访,节目播出后,新消息再度从惠州传来——小男孩出现了。

与此同时,他接到惠州公安的电话,小男孩找到了。

武汉-惠州-珠海,再度返回惠州,他无限接近于寻子成功的时刻——也是最失望的时刻,小男孩不是他的儿子徐显迪。

寻女的胡女士则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女儿失踪至今,“一个有效的线索都没有。”

她甚至没见过和女儿相似的脸。

媒体手段都不奏效后,家长们弄来一辆寻子车,铺开中国地图,天南海北地寻找。

胡女士第一次搭乘的寻子车,是一辆大货车。冬天的风呼呼往里灌,家长们往货车厢扔了几床棉被挤在一起,需要洗澡时才去小宾馆开一间房,几十元一天换点热水用。

大额开销主要是油费和印制传单,寻人启事需要不停分发,每次起印上万张。为了省钱,家长们将孩子的信息缩小,码在一张传单上,最多的一次,一张传单印了几十名孩子的信息,需要贴近去看,才能看清密密麻麻的小字。

胡女士倾向于去偏远贫困山区,她猜测人贩子拐卖女孩的意图,极有可能是卖到贫困地区当童养媳。

“但是那些地方的人,说实话,真的很冷漠。”胡女士说。

徐赐明曾描述过这类地方,“借钱买房子没人借,但借钱买孩子一定会借”,当地人对人口拐卖见怪不怪,家长们派发的寻人启事要么被拒收,要么被扔到地上。

当地人一边扔,家长们一边追在身后捡,将灰掸干净重新放回手里。

徐赐明听闻其他寻子车队曾在偏僻山区遭遇冲突,因此他参与寻子车行程时,都会喊上目标省份本地的寻子家长。

每到一个地方先报警是固定流程。不过警察陪同前往,有时会适得其反。

“你一报警,小孩连学都不去上了。”徐赐明有些无奈地说。

一旦当地人知晓家长们的真实意图,那些被买来的、来路不明的小孩,会被养家捂得严严实实。

胡女士和其他家长们逐渐学会隐藏身份,抵达一处村落后,会提前分配好各自的去处,一男一女搭配行动,保护女性家长的安全。

询问时不能提到“买”“拐卖”,需要拐弯抹角问:“你们这边谁家里有没有外来孩子?”

大多数时候无法问出有效信息,当地老年人口音重无法沟通,年轻人对寻亲家长高度警惕,找到最后只能靠眼睛看,经常没有任何收获。

每天早上出发前,胡女士都觉得充满希望,可晚上回来时大家都死气沉沉,彼此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

寻子旅程的终点遥遥无期,给家长们的心理带来强烈折磨,经济压力反而成了最不值一提的苦恼。

“我孩子都没了,留着钱有什么用呢?”徐赐明问道。

向镜头举牌

程晓阳的寻找路径和他们截然不同,从警方和媒体得到的帮助也十分有限,因为他的弟弟程晓明失踪时是成年人,而成年男性失踪一般不会被怀疑为拐卖,更倾向于刑事案件。

最初报警时,民警话里话外透露,弟弟可能已经去世,程晓阳和父亲听了十分生气,决定自己寻找。

一开始是人找线索,他按照弟弟大专同学录的地址,跨省去到同学家里询问弟弟的下落。

这种方法效率极低,他常常花费好几天时间,坐绿皮火车转乘乡镇客运汽车,风尘仆仆抵达同学家里,只得到一句“没见过”。

程晓阳意识到这样的模式不行,得让线索来找他,无论消息真假。

通过网络,他进入一个一百多人的大群,群成员是全国各地程姓后代。程晓阳将弟弟的信息发在群内,很快有线索主动找来称,他的弟弟可能在山东省青岛市。

想判断线索的真假,只有亲自跑一趟。他先后去了青岛区级、市级电视台,传来的线索五花八门,筛选过后几乎没有真的。带的7000元现金即将见底,程晓阳不得已去当地劳务市场打短工。他站在市场里,看见人头攒动,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程晓阳将弟弟的寻人启事打印出来,走进劳务市场将海报高高举起。路过的求职工人,也许今天还在青岛,明天就会辗转至另一个城市,寻找程晓明的消息,也会跟随他们的脚步传播出去。

人们很快发现这个异常的男人,围过去细细读海报上的文字,询问他各种问题,“像一场记者会。”

程晓阳乐于见到人们拍摄照片和视频,这些素材进入短视频平台后,更多线索朝他涌来。

辨析线索是件繁琐的事情,但程晓阳每天睁眼,还是想看到手机上的新消息,这代表一种模糊的希望。

体会到短视频平台的好处后,他立即向徐赐明和胡女士推荐,建议他们将抖音、快手等作为一个重要的寻亲手段。

胡女士起初半信半疑,她不太熟悉这类新媒体平台,不过发布女儿的信息后,却实实在在看到了一定的效果。

这和以往派发传单不同。传单到了路人手里,胡女士无从知晓传单最终的命运,是被人仔细阅读,还是在转角处被塞进垃圾桶。但每次视频的转发,都是一次真实的有效阅读。

为了强化传播效果,胡女士开始尝试直播。

第一次直播是孙海洋寻回孙卓当天,她赶到湖北省监利市,直播认亲现场的情况。

当天人潮拥挤,胡女士的直播间涌入四五百名观众,她举着手机对孙卓扫了一下,没有拍太久就发现了问题:一旦镜头离开新闻当事人,她的直播间就没有人气了。

她不擅长在镜头前表演,也不擅长靠聊天留住观众,只是在镜头里举着寻人启事,介绍孩子的相关信息。

互联网平台对她这样年纪的人来说,不是一个容易融入的圈子。她试着自己剪视频,学习配乐,但不懂高级的视频技巧,因为内容不够精彩,审美风格不够年轻,很少得到官方推流。

“我没琢磨到那个点,他们(其他家长)也是琢磨不到。”胡女士弄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内容具有吸引力。

唯一切实有效的方法,就是蹭流量。同样寻子的王磊妈妈,在抖音是粉丝百万的网红。去年在深圳的海边,胡女士打开她的直播间,镜头带到了王磊妈妈,直播间观众很快上涨至几百名。

胡女士不是自带话题的寻子家长,想要流量,最简便的方法是和其他网红直播连线,但这个方法规矩很多。她想要直接连线大博主,被系统提示没有权限,只有对方主动邀请,才能挤入大博主直播屏幕右下角的小框。

因此,她主要是和一些比较有名气的寻子家长进行直播连线,比如郭刚堂、陈昊妈妈等。

进入直播间后,还需注意说话用词。胡女士在摸索中逐渐领悟到,有些词不能直接提,比如“钱”要说成“米”,“警察”要说成“帽子叔叔”。

有次直播连线,她毫无征兆被系统下播,胡女士不明就里,询问其他人后,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地名也是违禁词。

偶尔有好心的网红愿意主动和她连线,她在小框里举着寻人启事的画面,反而会给大主播带来伤害。

“他的粉丝不喜欢你的话,他会走。”

兜兜转转之后,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回到媒体的镜头之下。刑侦手段进步后,越来越多被拐儿童寻亲成功,认亲仪式上会聚集全国各地的主流媒体。

一旦有新的认亲仪式,寻子群内会更新消息,组织寻子家长前往参加。家长们大多提前半天或一天抵达现场,带着满包的寻子材料,手持寻人启事泡沫海报,跟在认亲家庭身后,将泡沫板高高举起。

徐赐明清楚什么样的镜头有流量。

他和孙海洋结识很早,经常跟着孙海洋活动,他知道孙海洋是寻子家长的符号象征,意味着媒体曝光。在许多孙海洋的采访视频里,都能看见徐赐明的身影,他有意识地占据孙海洋身旁的位置。

寻回孙卓后,人贩子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孙海洋面对媒体愤怒呐喊时,徐赐明也在他身旁嘶声呐喊:“死刑!”

其余时候他不说话,只是站在孙海洋身边,默默举着牌子。媒体镜头里是他日渐苍老的脸,面容憔悴,所有五官往下走,他已经不再是儿子记忆里的青壮年父亲。

终于有条网友留言注意到他:“旁边这个大叔看起来好可怜。”

在媒体的镜头里,新闻当事人是绝对主角,他们身后的寻人启事,因手持和走动而颤抖,需要特意去看,才能读清上面的文字。

网友们开始往主角身后看,才发现屏幕里拥挤着的,是一片参差不齐的红黄色,那代表着无数个流浪在外的孩子。

他们终于被人看到了。

难以抵达的彼岸

寻人启事进入短视频平台后,家长们确实收到更多线索,尽管这些线索大多是无用的,他们仍然受到鼓舞。

所有被采访的家长,都接到过大量诈骗电话,他们对这些电话的态度出奇一致:不生气,甚至庆幸。

徐赐明的想法很具有代表性,“他肯定会看你孩子的照片,关注你孩子的详细信息,才能打电话诈骗。”

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多了一个人留意孩子的下落,是一针强有力的心灵安慰剂。

徐赐明和程晓阳没有被骗子骗到钱,他们的原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胡女士则是一次次给钱,直到警察介入,当面为她戳穿骗局。

那是女儿失踪后的头两年,胡女士身心承受巨大折磨,基本丧失工作能力,连续失眠的日子里,每天晚上都想出门去找女儿。

她吃不下饭,暴瘦几十斤,天天累得头疼,一点儿微弱的声音,都会让她一惊一乍。

“眼睛睁着就是闭不上。”胡女士描述自己的状态。

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崩溃的悬崖边,任何不辨真伪的希望都会让自己全力以赴。

朋友向她介绍一个社会青年,常年在外不务正业,兴许会有歪门邪道探寻到女儿的消息。胡女士主动找到他,希望他能通过人脉帮忙寻找。

对方满口答应,没过多久就来索要几百元路费,称在广东省有点消息,要替她去查看。

胡女士并不完全信他,但她迫切需要这种消息,因此每一次对方以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索要钱财时,胡女士都选择付款。

这样荒唐的状况持续一两年,当地警察不忍再看,带着胡女士找对方对峙。

“你什么时候去的广州?你那天就在家里打牌!”警察戳破了她虚无缥缈的希望。

那一刻,胡女士并不意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方是个骗子,但她丧失了发怒的权利。

直播的时候,会有充满恶意的网友涌入,在弹幕里留言称:“孩子不在了,不要找了。”

其他网友会愤怒,志愿者会愤怒,家长本人却不敢愤怒,他们怕得罪网友,从而不再享有互联网传播渠道。

胡女士低声感慨:“原来什么都不欠别人的,现在觉得什么都欠别人。”

网络会影响她的心情,可她无法放弃这个渠道。除去工作,她每天花大量时间查看抖音、回复点赞和留言。

玩转流量需要快速的反应能力,这几年来,她感觉身体越来越吃力。她已经快五十岁,眼睛经受不住电子屏幕的刺激,用手机时间太长会头疼。即使她想好好运营个人账号,身体已经不允许。

出门参加寻子活动,她会腰疼胃疼,这和她年轻时食欲低下、经常饿一整天有关。女儿刚失踪时的痛苦情绪,变成生理病痛重新压回她身上。

拐卖人口是极其残忍的罪恶,失去亲人的家长穷尽一生,都会被心魔牵引着,无法回归正常生活。

弟弟失踪后,程晓阳的父亲拿着小儿子的生辰八字,找村里的巫师算命,一次又一次,算他去了哪个方向,算他是否还活着。

程晓阳年轻时对此嗤之以鼻,他不相信迷信手段,可近几年他也开始拿着弟弟的八字,学父亲的模样找人算命。

2024年1月份,胡女士也拿着女儿的八字,去拜访一位据说很灵的师傅。

这位师傅有一本厚厚的书,对照孩子的生辰八字,逐一拆解成有指向的信息。

我问胡女士:“他很肯定地跟你说,这个孩子还在吗?”

“对。”胡女士加重发音的力气,“他说这个孩子还在。”

有了这些希望,他们才有力气奔赴下一个认亲直播现场。

现场总是喜庆的,程晓阳会帮忙放鞭炮、拉横幅,认亲成功的喜悦会蔓延,所有寻子家长都能受到鼓舞,沾一沾认亲家庭的喜气,期盼下一个成功认亲的是自己。

等到仪式结束,媒体和群众散去,到场的家长们聚在一起喊“宝贝回家”的口号。

仙桃认亲仪式结束后,寻子家长们一起合照

口号喊完,队伍解散,寻子家长们各回各家。程晓阳听着耳边消散的声音,突然感到一片空白。

今年他五十周岁,人生从壮年到中年,父母已经步入老年。因为担心家里两位老人的身体状况,他不敢再随意出远门。

寻亲的过程,像划一条船,前往难以抵达的彼岸。他们不知道这条河有多宽,不知道要划多久,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河水,从未见过彼岸。

想要结束这段旅程,除非彼岸向他们靠近,或他们彻底失去划船的力气。

查看寻亲图片(左右滑动)

“你认为这件事,什么时候是尽头?”我问程晓阳。

“如果没有结果,那就到我死亡为止。”


- End -

作者 | 阿芙;编辑 | 文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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