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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丧订单:带儿子跪下,我能挣15000块

走马 知音真实故事 2023-12-29

这是知音真实故事的第 1259个故事

字数:13595 阅读 :34分钟


主播:宋婷婷

周一好,《哭丧订单》是我们新近开发的中篇系列,一个关于“废柴爸爸的爱与和解”的故事。‍‍‍‍‍‍‍‍‍‍‍‍‍‍‍‍‍‍‍‍‍‍
故事中的主角郑成,是一个幽默、自私、离过婚的中年保安。
这天,郑成要支付儿子下半年的抚养费,总共九千块钱,他掏不出。
郑成去找好友朱权借钱。朱权是殡仪馆馆长,他说钱没有,但挣钱的活儿有一件。郑成问是什么活儿。朱权说,哭丧……‍

01

 保安
我叫郑成。
我们东北有句老话,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我干啥都比别人慢半拍儿,曾经挣了命地往前赶,也赶不上。
前妻经常说我,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这不能怪我,我又不是狗,吃那玩意儿干啥,何况还是热乎的,也不知烫不烫嘴。
我从来不会责怪自己,只找别人的问题。我一直觉得爸妈起的这个名字不好,只有“成”没有“功”,导致我的人生距离成功总有一个字儿的差距。
我妈活着的时候讲过理由,她说要加上“功”字,就成了“郑成功”,我恐怕镇不住。不管前情怎么样,我现在是可以把半生失败,全都归因为“差了那个字儿”。
这不,39岁的时候,我在江苏创的事业败了。那是2020年初,我戴着口罩,光溜溜回到东北,住进惨死的父母遗留的老房子,想着一天三个饱一个倒,就这么混下去。
人家新闻都说了,经济大环境不好,我不能给社会添乱,也别给自个儿添堵,最好是啥也别干。可是不行。我的前妻袁梅梅,那个稀里糊涂跟我有过一段婚姻的女人,每月1号一准打电话来要儿子的抚养费,每个月一千五百块钱。
袁梅梅这个人,觉悟还不如没离婚的时候了。打电话来不光要钱,还指桑骂槐的,不说我不上进,单说儿子不思进取,一身的混蛋劲儿,像我。有些不讲理。儿子有袁梅梅一半不说,还一直由她带着,离婚后儿子的姓都改成了袁。不思进取也好,一身混蛋劲儿也罢,还能赖得着我?
袁梅梅说:“这是遗传问题,不是谁带的问题。”我不能同意。要是我家遗传基因强,我怎么没随爸妈成为教师,反而成为了一名小区业主安全保障委员会成员呢?头衔有点儿长,咱给简化一下,业主安全保障委员会成员,就是保安。
这活儿是袁梅梅介绍的。多么有智慧的女人,给我介绍工作,将我从一天三顿挂面拌酱油的悲惨生活拯救出来,也确保我给得起儿子的抚养费。
袁梅梅给我找这活儿可不容易。起初,她在人口只有20万的县城里溜达了几天,一无所获,实在是不知我年近四十还能干点儿啥。但凡像点儿模样的单位,都要求形象好气质佳,且35周岁以下。
我觉得这些人针对性很强,处处给我设坎儿。
袁梅梅嘲笑我:“你是哪根葱?人家哪是针对你设坎儿,人家是给中年群体设坎儿。”
“中年群体招谁惹谁了?”我不服气。
“像牛啊马啊,进入中年以后力气就下降了呗。”袁梅梅笑了笑。
“你怎么老爱拐弯抹角骂人呢,现在骂我是牛马,以前还骂我是狗。”我说。
“嘿,我知道你适合干啥了。”袁梅梅像是大受启发。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经波折之后,我终于在袁梅梅的帮助下,成为了一名保安。
我后来指责袁梅梅,怎么可以把狗和保安挂钩。
袁梅梅狡辩:“你可别乱发言,我啥时候把狗和保安挂钩了。”
“上回我一说到狗,你就想起保安,可不就是挂钩了吗?”我指着袁梅梅的鼻子骂道,“你这他妈是职业歧视,我代表广大保安行业的同仁谴责你。”
“去你大爷的,那天原话说的是,我知道你适合干啥了,”袁梅梅顿了顿,“你少给我扣脏帽子,踏实干你的,记着下个月给我打钱。”
袁梅梅开着一家小超市,她看不起我,还看不起保安,我对她越发不满。
过去两年半时间,我兢兢业业当着保安,每个月往袁梅梅账户打钱。每周去见一回儿子,试图跟他培养感情,可惜没什么效果。
袁梅梅不想我消停过日子。今年暑假前,她忽然狮子大开口。那是一个早晨,我刚值完夜班,想着好好睡一觉,被她电话吵醒。我挂断,她继续打,拉扯了几次,我还是接起:“大早起的,干啥?”
“还没起床啊你?这都几点了,我都送完孩子要去店里了。你说你咋这么懒呢?你但凡勤快一点儿,也不至于你儿子想干点啥都没钱。”
这就是袁梅梅,种种谩骂中,还能讲清目的。
“说,到底啥事儿。”我拿起半包烟,抽出一根儿,点火,狠抽一口。
袁梅梅终止谩骂,说她想给成杰报个绘画班。但手里现在没钱,又不想耽误了孩子。成杰,是我和袁梅梅的儿子,离婚后跟袁梅梅一起生活,改姓叫袁成杰。
我问袁梅梅:“多少钱。”
“九千。”
“咋这么贵?我仨月工资。”我说。
“也是六个月的抚养费。”袁梅梅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
“你啥意思?”
“这个月你抚养费还没给,拖了大半个月了。下半年抚养费你能不能一次性给我?六、七、八、九、十……”袁梅梅装作在算账,“今年还有七个月,你给我六个月的钱就行。”
袁梅梅早就算明白了,这只是演给我看。
“我哪儿有啊。”我还真没有那么些钱。
袁梅梅不说话了,我喂了几声,听到她叹口气,还是没说话。
“行了行了,我想办法。”我知道袁梅梅不达目的不会消停。
得到满意答复后,袁梅梅立即挂了电话,我却睡不着了。

02

小偷
我所保障的是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共有21栋楼,跟县城中心有点距离,小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半山月岛。
说半山,是因为楼盘建在半山腰。至于“月岛”,解释起来就得费点口舌。据说开发时照明设施建设不到位,小区里头照明差,开盘后竟然拿这个当卖点,说这是为了尽量减少光污染,让业主们看到更亮的月。
这个建在半山腰、能够看到更亮的月的孤岛,忽悠了660户人家住进来。算上我和队长,一共七个保安。小区里的监控设施不管用,防盗全靠我们七人。
我做过详尽的调查,七个保安加一起将近400岁,却只有124颗牙。我的牙齿数量屈居第二,因为我缺了两颗。一颗是蛀牙,拔掉了;一颗是醉酒之后不小心撞在别人拳头上,崩掉了。
队长的牙,又白又整齐,足有28颗。队长没长智齿,一颗都没有,我也是。听闻智齿是智慧到来的象征,队长虽然没有智齿,看起来却不蠢。我就不一样了,我没长智齿,且看起来很蠢。
剩下的五个保安,均摊了310岁的年龄和70颗牙,平均下来每人有14颗牙,正好缺一半。
这么说来,我年龄远低于平均值,牙齿数量远高于平均值。可我并没有觉得骄傲。在这个队伍里,我勤勉尽职干了两年半,得了两次奖状,一次500块钱的红包。我很满意。青年,哦不,中青年的工作热情,就是比牙齿缺一半的老年梯队更加洋溢。
更为重要的是,现在42岁的我,即将从一名普通的保安,晋升为半山月岛的保安副队长。我当上副队长以后,准儿能在经理面前讲上话。到那时,我得先说说制服的事儿。
我们制服的胸前有个铭牌,上面用灰色的线绣着几个拼音“BAOMU“,连起来读是“波——袄——保,么——五——姆,保姆”。我拼过几次,确认没错儿。我跟队长提过,可他不懂拼音,压根儿不在意。
咱们保安自己都不重视自己,难怪会被袁梅梅歧视。等我当上副队长,在物业经理面前说得上话,一定先提议把制服换了。快了,队长收了两条烟,答应向经理保荐我,但是快俩月了,烟都快抽完了,还没结果。
那个没长智齿但是并不蠢的家伙,可能在忽悠我。
前几天,一个晚上,我给请假去割痔疮的队长打了两个电话,想问问晋升的进展。哪怕晋升的事情没进展,问问能不能预支几个月工资也成,袁梅梅一直催我要钱呢。可队长没理我。
我揣起电话,走回小区北门保安亭,和老刘一起值夜班。干瘦的老刘,七十来岁,话不多,双腮深陷,眼球突出来,冒着不是他这年纪该有的精光。
老刘正坐在保安亭外的台阶上,刷短视频,时不时呲着仅剩的几颗大牙,傻乐。见我走来,他扬手向我示了意,注意力又回到声音巨大的手机上。
老刘成天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未来副队长的智慧,时刻警醒我自己,这人不简单。相比老刘,我更喜欢另一位同事“罗大耳朵”,可惜我跟罗大耳朵常常排不到同一个班儿。
我绕过台阶上的老刘,进亭子坐下。透过玻璃,看到一个陌生面孔走进小区,穿着一件肥大的墨绿色外套,同样肥大的裤子。娃娃脸,淡眉毛,五官也很淡,整张脸像一个白面团被戳了几个洞。
起身出门,想拦着这个白面团,问问他是哪栋楼的住户。老刘这时从台阶上起身,拽住我的胳膊,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白塔山,抽出一根递给我:“郑队,抽一根儿,抽一根儿。”
我瞥着逐渐走远的白面团,嘴里批评老刘,不能乱叫。且不说事儿还没定,就算定下来,我也只是副队长。
老刘固执地把烟往我面前递:“就算副的也是郑队,叫着顺口儿。”
我推开老刘的手,跟他保持一步的距离,目光凛然地看着他的脸,然后从裤兜掏出硬盒的人民大会堂,抽出一根递过去,说:“抽我的。”
老刘毕恭毕敬接过烟,又眯起眼睛,把烟举高,装模作样看了看过滤嘴上的字儿,说:“哎呀妈呀,这是中华吧?”
我说:“不是,中华烟盒上印的是天安门和华表,人民大会堂烟盒上印的是人民大会堂和路灯。”
“郑队慧眼如炬。”老刘递过来打火机。
说话之间,白面团已经不见影。我还是不放心,推开老刘的手,悄悄跟过去。
“郑队上哪儿啊?”老刘喊道。
我没再管老刘,快步朝小区深处走,左右前后没发现白面团。兴许真是住户,或者住户的亲戚。转身点了烟,想回保安亭去。
忽然听见身后有电动车警报声,只叫出两声就闭了嘴,我觉着这不对头。要是车子被人无意碰到,警报该一直叫下去。我蹲进绿化带里,等着。
不久,白面团从电车棚走出来,拎着一副电动车电池。
我撇掉烟头站起来,指着他:“站那儿。”
“妈呀,啥玩意儿。”白面团吓得往后一跳。
“长得挺白净,你挺虎啊?”我说。
白面团定了定神,看着我:“你干啥的你。”
我掸了掸身上的制服,指了指胸前铭牌:“我干啥的?你看不出来吗?”
周遭光线不够亮,白面团仔细看了看,笑着说:“保姆?”
我来了气:“少给我装傻充愣,跟我上派出所。”
白面团不笑了,用肩膀撞开我往外走。我回身扯了他一把,没拽住。没等我有进一步动作,他出其不意朝我眼上砸了一拳。这一拳砸得我脑瓜子嗡嗡的,眼珠子生疼。
白面团扭身,撒丫子就跑。我单手捂着眼眶,脚步踉跄追了出去。一眨眼的功夫,白面团已经快步跑到门口,我连忙喊老刘截住他。
老刘好似没听见,我又喊了一声。老刘这回听见了,可白面团已经出了大门,骑着自己的电动车逃走。老刘从台阶上站起身,问我:“郑队,喊啥呢?”
我捂着眼眶跑到门口,喘着气咒骂老刘:“你他妈聋了?”
老刘没答话,走过来搀着我:“咋了这是?”
我指着白面条出逃的方向:“没看见小偷啊?”
老刘顺着我手望去:“啥小偷?”
“你又聋又瞎,你也配当保安。”我骂道。
老刘扶我坐下,盯着我的眼,说:“郑队,又青又肿,这慧眼不如炬了。”
“滚开。”我缓了口气,回头去电车棚取车,打算去追白面团。
“你再歇会儿啊郑队。”老刘扯着我。
我甩开老刘,去到电车棚就差点脑梗,白面团偷得真准。
半夜,我又给队长打去好几个电话,想告诉他小区遭贼了。还是打不通。我给队长发微信,说小区遭贼了,我打算报警。消息刚发出去,队长就回电话,叫我先别报警。
“丢了多少东西?”队长问我。
“就丢了一个电动车电池。”我揉揉眼睛。
“查查是哪家丢的,明早去稳住他们,就说咱们有线索了,我明早跟经理商量咋处理。”队长说。
“这不报警?”我不服气。
“千万别把事儿闹大,咱们这儿的监控是摆设,要业主都知道了,咱们不好交代。”队长缓了缓,“是谁家丢的,大概知道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丢的,就偷了我的,幸好我发现得及时,不然他指定还得再偷俩。”
“咋的,你把他放跑了?”队长语气硬了些。
“那小子不讲武德,给我玩儿偷袭,我要是……”
队长打断了我:“行了行了,人是你自己放跑的,损失你自己承担吧,也没必要跟经理讲了,人经理挺忙的。”
“啥意思?叫我吃闷亏啊?”我来气了。
“郑儿啊,当队长要有啥品质知道吗?”队长冷不丁问道。
我立马冷静了,这是要威胁我。
“郑儿啊,当队长一定要顾全大局,不要因小失大。”队长笑了笑,“哪个经理喜欢不懂大局的队长,你说是吧?”
我看看那辆被掏了心脏的电动车,那是小。再想想那两条烟,我的副队长名号,以及每个月涨薪三百块钱,那是大。
“好嘞,咱们顾全大局。”我最终没报警。

03

前妻
天已微白,我换上便服,推着电动车,在晨风中蹒跚前进了三十分钟,才回到自家楼下。
在楼下的早餐摊儿,花四块五毛钱吃了一根油条和一碗豆腐脑,就回家打算拉泡屎,冲个澡。
最近大便有点稀溏,挂壁,马桶上都是冲不掉的残余剩便。本想刷一下,毛刷的把儿突然断了,险些一手杵在马桶里。
人要是倒霉起来,就没个尽头。沐浴露没有了,随便用肥皂抹了满脸,热水一冲眼眶杀得生疼,随即愤恨地骂了几句白面团。还有那个貌似忠良的老刘,越想越像一肚子坏水。
“爸爸,接电话了。爸爸,接电话了。”手机响了,是袁梅梅打来的。这么早打电话,准没好事儿。
“你那钱到底啥时候给我?他们学校有个游学活动,再过几天我要带他去北京呢。”
“你个讨债鬼,你就等着吧。”我立即摁了电话。
煮了个白水蛋,左手托住,扣在眼眶上慢慢地揉着,右手一页一页地翻着手机通讯录。
九千块我没有,我得找人借。为了儿子的教育,为了袁梅梅不再絮叨,也为了可以省下一千五百块钱。半个月工资呢,能买多少鸡蛋。
我先给在江苏做生意的两个朋友打了电话。
十多年前,我大专毕业之后,揣着父母的全部积蓄南下创业。跟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富二代,一个比我大十岁的大哥,一起做生意。头几年算有小成,过得挺滋润。只是我手松,能嘚瑟,朋友又多,没存下啥钱。
富二代和大哥,是我这么些年行走江湖,积攒下来的不多的人脉财富,有困难首先想到的一定是他们。
富二代显然还在宿醉之中,但听到我的声音陡然清醒,在电话里声音沉闷地说:“成哥,都两年多了,你公司倒闭也不和我联系,你忙什么呢?”
“没忙啥,保家卫国呗。”我说。
“还这么幽默。”富二代打了个哈欠,“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有啥事儿?”
富二代说:“最近接了一个项目,但是现金不够,想找你串个二三十万的,也就半年,给你二分利。”
到底是富二代,眼界和格局都比我强,张口就是二三十万,生生把我的九千块压得死死的。关键是他抢了先机,根本不给我张口的机会。
“三十万,半年,二分利。”我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嘞,我明儿给你电话。”
挂了富二代的电话,我用凉水冲了冲白水蛋,在衣服上蹭干之后又按在了眼眶上,然后鼓起勇气,拨通大哥的电话。
大哥五十几岁,起得早,气喘吁吁地说在晨练。我说挺好,然后吸取了跟富二代通话的经验,直接开口说借钱,不多,九千。
大哥似乎停下了运动的身子,吸了一口气,问我:“怎么了呢?九千块钱?”语气似乎不敢相信。
我“嗯”了一声。
大哥倒是痛快:“我回去问问你嫂子,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
两个电话打完,钱没借到不说,我还失去了打第三个电话的勇气。
我木然地半躺在沙发上,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就来回打量这间有几十年历史的老房子。这房子质朴装修,我当年拿走爸妈所有的积蓄,前期挣钱时也没还给他们,所以他们的遗产只有这套房子。
爸妈活着的时候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们。但在他们意外死后,在我落难的今天,这房子成了我最后的庇护之所。
“爸爸,接电话了。爸爸,接电话了。”电话再次响了。
我从沙发上蹿起来,抓起手机一看,并不是大哥,又是袁梅梅。
“又干啥?”我先发制人。
“我就是告诉你,十天之内得交上这笔钱,你心里有点儿数儿。”袁梅梅就这样,有事儿找你商量是声细语的,要是通知你,就语气冰冷,毫无感情。
“为啥?报个班儿早一天晚一天能咋的?”
“刚刚学校发通知我,去北京的时间确定了。”袁梅梅说。
“那钱到底是报班儿还是上北京?”我觉得袁梅梅前后有点矛盾。
“报班儿是为了画画,上北京游学也是为了画画。”袁梅梅说。
“再过十天去北京?”
“嗯。”
“行,我知道了。”我不想跟她掰扯,就要挂电话。
“那你去哪儿弄钱?”袁梅梅紧跟着问一句。
“你咋那么操心呢?”我烦躁了。
“哎妈呀,你可别多心,我真不乐意操心你。我是怕你借不着。”袁梅梅这话是朝我射了一箭,扎得我胸口生疼。
“用你管了?谁没几个朋友。”我有点心虚。
“我还不知道你那几个朋友?比你都不靠谱儿。”还不等我反驳,袁梅梅率先挂了电话。
我不靠谱儿吗?怎么也比大哥强一点儿吧,至少我不屑于拿媳妇儿当挡箭牌。当然,也因为我现在没有媳妇儿。
说到袁梅梅,这人也四十好几了,这么些年怎么一点都不进步呢?素来这么直接,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袁梅梅是我初中同学,学生时代对她所有的记忆都来源于一条围脖。
上初中那阵子,女孩子总乐意给心仪的男孩织织围脖手套。袁梅梅跟我是同桌,有一回突然要给我织围脖。织完了,白色的,让我围上给她看,还问我:“你觉得咋样?”
袁梅梅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被梳成乖顺的马尾。鹅蛋脸,柳叶眉,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像会说话。而且,发育得挺好。
我以为得到了袁梅梅的垂青,激动地攥着她的手,真诚地说:“特别好。”
袁梅梅满意,抽回自己的手,说:“那我就放心了,我要给大鹏哥织一条。”
大鹏哥是我前一年的同桌,长得黑壮,擅长篮球。我不能想象大鹏哥围上一条白围脖是什么模样,却明白一点,袁梅梅并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我,她只是拿我练练手儿。
袁梅梅喜欢黑的,壮的,爱动的。而我长得白净,文弱,一副假把式。“假把式”是她赋予我的称号,她说我看起来就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挺能装模作样的完蛋玩意儿”。而且,长相还磕碜。
虽然没一句好话,但我并不觉得难听,反而觉得她挺懂我,我喜欢懂我的人。
初中毕业后,再见到袁梅梅是2012年了,初中毕业暨香港回归十五周年的同学聚会。
袁梅梅还是鹅蛋脸、柳叶眉,不过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烫成了大卷,染成了深棕色,在射灯下熠熠发光。
袁梅梅跟上学时一样跟我挨着坐,把随身挎包卡在后腰和椅背中间,又躬身向前拖了拖椅子,没拖动。我起身帮她把椅子扶正,向前挪,让她舒适地坐下。
她这才跟我打招呼:“嘿,假把式,这么些年没见了,绅士了啊。”
我看着她:“瘦了。”
“胡说。”她说自个儿快一百二十斤了。
我补了一句:“我是说上衣瘦了,都快包不住了。”
“你嘴咋那么贱。”袁梅梅笑着朝我大臂上扇了一巴掌。
袁梅梅跟我说,她开了一家小超市,问我这些年在哪儿,怎么从未在家乡遇见。我如实说常年在江苏做生意,若非听说她也参加这个聚会,我才不来呢。
她就笑,笑了一会儿,问我一年能挣多少钱,我把胳膊搭在椅背上,慢慢说:“一年也就几十万。”
我把收入翻了两倍。同学聚会,无外乎相互吹捧和自我标榜,我深谙这个道理。这么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单论吹牛,我鲜见敌手。
多年不见,不知怎么反倒亲近了,我俩一杯接一杯喝酒。我喝多了,没怎么搭理其他人,就逮着袁梅梅说了挺多肝胆相照的话。
最后我用手揽着袁梅梅,问她:“跟大鹏哥还有联系吗?”
袁梅梅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愣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反问道:“大鹏哥是谁呀?”
“哎,跟我演,你还给他织过围脖儿。”
“净瞎说,我就记着我给你织过。”袁梅梅端起面前的杯子呷了一口酒,“你戴着挺好看的,像许文强。”
“扯犊子吧。”我换个干净杯子,给袁梅梅倒一杯酸奶,“你不说我干啥啥不行,假把式吗?”
“行不行的,那不得试吗?”袁梅梅说完,用手捂着嘴,笑得身子前后晃动,不能自持。
我扶着她的椅背:“别摔了,要倒往我这边儿倒。”
袁梅梅不笑了,看着我:“一会儿散了你去哪儿?”
那时我31岁,袁梅梅30岁,我们俩都单着,共同度过了十分快乐的一个夜晚。
两个月后,袁梅梅忽然打电话来说:“我怀孕了。”
我又回了一趟东北,把跟袁梅梅的婚事敲定,要她生下这个孩子。婚后,我又去了江苏,她继续在老家开小超市,跟我父母一起住在老房子,把儿子养大。直到我的父母出车祸双双死去,袁梅梅跟我离了婚。
如今想来,我还挺对不起她的?但当时是没有愧疚感,如果有愧疚感,可能也不会离婚了。

04

馆长
袁梅梅发来微信,一条两秒的语音,我点了转换文字,显示七个字,两个标点符号:“实在不行,找朱权。”
这心让她操得,稀碎。不过,的确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
朱权是的我发小,厚嘴唇,面相忠厚,生性老实。至少以前是老实的。他打小儿就跟在我屁股后面,惟命是从。算得上推心置腹的好友。
当年我南下创业时,鼓动了很久,让他跟我一起,他偏不。那是他前半辈子唯一不听我的话。他听从父母的建议,在市殡仪馆找了个葬礼司仪的活儿。
我说:“那活儿不能干,年纪轻轻成天跟死人堆儿里晃荡,晦气。跟我当股东去,以后发了财荣归故里,那才风光。”
朱权不为所动,跟我说:“你去发财,我守家。将来你吃肉,我跟着喝汤就行。”
一晃二十年过去,朱权混得不错,早早拿到了编制,前两年还升了殡仪馆馆长,主持全面工作。前程这东西,就没法儿预测。谁又能想得到,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司仪,天天鞠躬送人最后一程,如今通吃生死两界,吃得肚子挺了出来。
“他倒是天天吃肉了,我是连汤都没喝上。”我拢一拢头上日渐稀疏的头发,又拿起手机,打给了朱权。
作为曾经一年收入大几十万的创业先锋,叫我跟少年时的跟班借钱,着实有点难开口。因此,我在电话里支吾了半天,也没提及借钱。
朱馆长有点不耐烦,他说:“十分钟之后我还有个会,你这样啊,你要有啥不好开口的就来馆里,十点半到,咱当面儿说。”讲话中气十足,不容商议。嘿,这就是“官威”。
我摸摸肿胀的眼眶,心想应该不影响自己的蠢傻气质。算了算时间,准时出门坐公交车,去殡仪馆。
殡仪馆馆长的办公室,不大。绿植,皮沙发,饮水机,办公桌上摆放着鲜红的旗帜,没有我想象中的悲伤氛围。
一身赘肉的朱权,身穿白衬衫、黑夹克、西裤和皮鞋,陷在办公椅里。他看到我并没起身,而是坐着伸出手,指着我的眼眶:“咋了?”
“没咋,喝汤磕锅边儿了。”我说。
朱权没听出弦外之音,没追问,起身给我接了一杯水,坐在旁边:“到底找我啥事儿?”
我还是没好意思借钱,就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也没啥,就是大环境不好,想跟你这个高瞻远瞩的领导讨教讨教,咋的才能挣着钱?”
“是,经济的确下行。”朱权说。
我有点懵了,不知道朱权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傻。
“你说,干点儿啥来钱快?”我说得更直接了一些。
“我天天跟死人堆里打滚儿,我哪儿他妈知道啊?”朱权捏着下巴,像是思考了一下,“你别说,我想起来真有一份快钱,最适合你挣。”
“啥快钱?”我来了兴致,借不着钱,有个门路也行。
“哭丧。”
“哭丧?”我有点意外。
“对,哭丧。”
“有一老头儿,是我爸的什么朋友,没儿没女的。家里老伴儿快不行了,托我爸找到我,让我给踅摸踅摸,找个人去老伴儿葬礼上哭一通。”朱权慢慢说。
“不是有专业的哭丧团队吗?还吹拉弹唱一应俱全,人家哭得情真意切,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又磕头又打滚儿的,还便宜。我又不是这专业,咋说这钱适合我挣?”我摸不准朱权的用意。
“不是钱的事儿,主要是这老头儿吧,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挺看不惯社会上那一套,所以不想找职业哭丧的。咋说呢,人家觉得专业的哭丧团队不真诚。”
“那他要找啥样儿的?”
“投眼缘的。”朱权说。
“啊?”我张大了嘴,“我头还行,眼睛可不圆呐。”
“滚犊子,”朱权看着我,“给得不少,一万五。”
“给多少也不能干。”我摇着头,“我爸妈死的时候我都没哭着,让我给别人哭,扯呢?”
“嘿,你爸妈走的时候,我出的力都比你多,你现在装啥清高。”朱权身子向后靠去,“你回去琢磨琢磨吧,我还有会要开。”
说到我爸妈就扫兴了,我也不能再张口借钱,走吧。因为没睡好,我有些恍惚,从朱权办公室出来,磨蹭到一楼,我站在大门前,回头看见楼梯口装了一面硕大的仪容镜,里面有一个人。
我停下身来,站在那里,等着镜子里的人先走。那人没动,似乎也在让我。可我一动,他也跟着动。嘿,这头发稀疏、眼眶乌青的老逼登,可不就是我吗。人啊,骂来骂去,嫌来嫌去,其实骂的嫌的都是自己。
离开殡仪馆,上了公交车,人还是迷迷瞪瞪。我刚要靠着睡一会儿,突然听到前排一个妈妈在打骂儿子,听声儿听出来是周末了孩子想去玩儿,不想上钢琴班,当妈的就给他一顿打。
我看不下去,跟当妈的说:“那小孩儿不就是玩儿吗?你逼他学这个学那个有啥用?还当着这么多人打孩子,孩子早晚逆反……”
没等我说完,当妈的怒目相视,把气撒到我头上:“我管孩子关你屁事儿。”
“你咋跟走火入魔了似的,逮谁跟谁来啊?你乐意信不信,不信你就等着,早晚的……”
“闭嘴,你个乌眼儿青。”当妈的声音大了一些,指着我的眼睛呵斥我。
车子缓慢进站,当妈的拉起儿子,预备下车。那可怜的孩子,看着我。
我俯身过去,小声跟孩子说:“等你长个儿了,长到这么高,就跟你妈对着干。”我用手在孩子头顶上方比量了一下。大概就是长到这么高,我开始跟爸妈对着干了。
那当妈的有点儿无奈,下车前问我:“乌眼儿青,你带过孩子吗?你但凡带过孩子就讲不出这话了。”
我没带过孩子,但我当孩子的时候被人带过。
童年时候,我爸妈跟那当妈的一个样儿,逼着我学这学那,他俩都是老师,都希望我争口气,比同事家的孩子强。以至于,我学习稍不专心,就会被打骂、罚跪。童年太苦,苦得时至今日我还在怨恨他们。
我爸妈肯定很遗憾,遗憾于让我吃尽苦头,也没能使我成才。我也有遗憾,遗憾于他们死的时候,我没能像别人家的儿子那样,披麻戴孝哭上一通。
别说前程和事业了,仅仅是当儿子这一项,我也没能比过别人家的。


05

队长
公交车路线经过袁梅梅的小超市,我下了车,想去摸些吃的用的。
袁梅梅见了我就问:“咋样?借着钱没?”
我在超市里巡视,嘴里质问她:“为啥非得给孩子报这个班儿那个班儿?作业写完不就行了?孩子就得玩儿,我小时候……”
没说完,我自己打住了。要是说起小时候的事儿,袁梅梅准说,所以你现在才活成了这个熊样儿。我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袁梅梅冷笑了一声:“你别因为自个儿掏不出钱,就说这个不应该那个不应该的,你给钱不是应该的吗?”
“我又没说不给,但你非得逼儿子干啥?”我拎起一大袋方便面,里头有五六包,也就能吃五六顿。
“我逼谁了?是成杰自己想学。”袁梅梅说。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不?”我是不信的。
“成杰打小,他爷爷奶奶就教他画画,他可乐意学了。”袁梅梅顿了顿,“跟你说也不信,你给钱就是了。总不能让儿子跟你似的,以后活成这个熊样儿。”即便我没给机会,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挤兑我。
“我怎么个熊样儿了?”我拎着那袋方便面,走到她面前。
“熊得上前妻店里抢劫呗。”袁梅梅白了我一眼。
“我咋就抢劫了?”我说。
“难不成你打算给钱?”袁梅梅笑了笑。
我脑子一热,掏出二十块钱,拍到柜台上:“给就给,多的别找了。”感到没趣,我就走了。
“记得给我打钱。”袁梅梅在身后喊了一声。
回到家,我煮了一碗方便面,本想再放俩鸡蛋,发现冰箱里只有一个。于是从沙发上翻出早上捂眼眶的白水蛋,洗了洗,咬下去,味道不错。
吃饱之后,我怎么也睡不着。困,脑袋嗡嗡响,可一闭上眼睛,脑袋就清亮了。袁梅梅和朱权的话,轮着番儿在我耳边盘旋着,比蚊子都烦人。
无奈起身,我步行朝半山月岛去。队长今天就上班了,我得找他说道说道。先是昨晚上的事儿,我后来觉着老刘有问题,说不定跟那个白面团是一伙的。再者,升副队长的事儿什么时候能成。
见上面,队长挡开我递去的人民大会堂,从兜里摸出软盒玉溪,自己点了一根,没给我。真不够意思,那可是我送的烟。队长深吸了一口之后,眯着眼睛问我:“老刘有问题?人老刘说你自己笨手笨脚把贼放跑了。”
我喊起来了:“咋是我放跑的,我喊老刘关门,他搁那儿装聋。”
“少冤枉老刘,人老刘本来就聋。”队长语气十分不屑。他这是要保老刘,早听说老刘有些关系,但不知道谁家亲戚。
我就换上笑脸,跟队长打哈哈:“我咋给忘了,平时老刘看短视频放那外响,不聋才怪。”心想得谨慎些,回头有真凭实据,再将老刘一军。
“都是老同事,互相担待点儿。”队长说。
“队长,话说我那事儿咋样了?”我问。
“要是没这事儿啊,还真差不多了,就差刘经理签字儿了,可现在……”队长摇了摇头,“兄弟,这时候出这事儿,你服不了众啊。”
“这不该遭受表扬吗?咋还成了我进步的绊脚石?”我着急了。
“你咋不明白呢?这说明你业务能力不行,咋当副队长?”
这话让我没法辩驳,保安抓不着贼就是能力不行。
队长把烟蒂丢在地上,用鞋底碾了一脚,走了。
我追了几步,边走边小声问:“队长,我想预支几个月工资,着急用钱。”
队长停下脚步,看着我:“要不,我把两条烟还你吧?”
我连忙摆手:“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真是有点儿困难。”
“你有困难就难为我?”队长继续朝前走。
我没再跟过去。副队长没戏了,丢掉一个月多挣三百块的机会,还丢掉两条烟,四百多块钱。


06

爸妈
队长走后,我也回了。
在街上漫无目的溜达了一会儿,跟几只路过的小狗野猫对峙了几次,三次获胜,一次险些被咬。以身涉险阻止一辆小汽车闯红灯,被司机谩骂。之后讥讽横穿马路的行人,惨遭白眼。
猫狗,司机,路人,我都没跟他们计较。“将军有剑不斩草绳,欲成大树莫与草争。”这是我爸妈跟我说过的。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不理解——我为啥非得成为将军和大树呢?当草有啥不好的?还能编成草绳。小时候问出这个问题,我就被打了一顿。那个家,是一点儿也不像别人口中的书香门第。
我长到我儿子现在这么高,就开始跟他们对着干。旷课,逛录像厅、游戏厅,打架。除了学习,别的事儿都干得有模有样。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不是什么都干不好,只是学习学不好而已。
几年过后,我混了个大专文凭,这在爸妈眼中是辱没先人的事儿。毕业后,继续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我感到压抑,他们感到愤懑。
于是我掏空家底去江苏。临行前,我妈说:“都给你,穷家富路。”我爸则说:“就这么些,你败坏没了,也就完了。”
有时我也分不清楚,他们对我是好还是坏。
……
想得失神,一脚绊在路边堆放的纸箱上,险些摔个跟头。我刚要骂,低头看见纸箱里淌出来金箔纸折成的元宝,下面还有天地银行发行的纸钱。
我索性买了点儿,又去旁边的水果店,买了几个苹果、桔子和槽子糕。反正下午没事儿,去墓园看看他俩吧。
爸妈的墓位,我不太熟,在墓园里七拐八拐,总算找到了。一屁股坐在他们的墓碑前,我自己先点了根儿烟,抽了几口才把气喘匀。
“看你俩来吧,都不知道拎点儿啥,这可不是我没孝心。”我又点了一根儿烟,“一个不抽烟不喝酒,不然我就能带点烟酒,一个不打麻将不跳舞,不然我就能烧一副麻将桌,哪怕整个大音响也行。”
我爸妈没搭理我。
“你俩上半辈子除了看书写字就是收拾我,也没别的爱好。后半辈子有没有发展新的爱好,我就不知道了,我去江苏以后就很少回来。”我弹了弹烟灰,“所以我给你俩只能买点水果和纸钱,整不出啥花样儿。”
“缺啥就自个儿买吧,”我用嘴角含住烟,腾出手来烧纸,“不管你俩生前多么看不上我,死后也只有我给你们钱花。嘿嘿,这样想想,我心里还有点儿得意。”
纸钱的烟渐渐升起,我看着他俩的墓碑,有点发愣。上面只有名字,没有照片。这块墓碑不是我立的。
几年前,爸妈遭遇车祸的时候,我人在江苏,正忙着用自己的门店办理抵押贷款,想要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爸妈出车祸,被袁梅梅送进医院时,我在跟银行的人推杯换盏。那天喝多了,我也进了医院。进医院之前,我跟人争执了一下,脸撞在别人的拳头上,牙齿断了一颗。
我洗胃之后,在医院躺了四天。这四天里,袁梅梅和朱权料理了爸妈的后事。之后,袁梅梅就跟我离了婚,她说啥都指望不上我,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我对那块墓碑说:“也挺奇怪的哈,你俩没了,袁梅梅跟我离了,我的生意就一落千丈。”
银行贷款在我付出住院四天和一颗牙的代价后,顺利办下来了。我又砸进去所有积蓄,还借来一些钱,新开了一家更大的店。
然而,自打2019年冬天开始,人们戴着口罩上街,商场里顾客寥寥无几。营收极少,我还得照常缴上房租,给七十多人发工资。到2020年4月,我扛不动了。
那位凡事都得征求媳妇儿意见的大哥,帮我牵线把店盘给那个富二代之后,我勉强还清银行的贷款。随后,我无处可去,一穷二白地回了东北。
“是造化弄人,还是你俩给我下绊子?”我埋怨了一句。
天空有鸟飞过,“嘎嘎”叫了两声,吓我一跳。我抬眼一看,黑色的羽毛,好像是乌鸦。
“咋的,说你俩还不乐意了?”我四处寻找那只鸟,一边找一边说,“其实啊,也赖我自个儿。我眼里从来只有自个儿,装不下别人。你们说这叫自私,其实也不是,人想自个儿活得舒坦,也没啥错儿吧?”
我又烧了一些纸钱,又说:“去江苏那些年老想着多挣点,把公司开大一点。我就想证明,我学习不如别人,但挣钱比别人强,至少也算有让你们骄傲的方面了。到头来还是不行啊,最废物的就是我,摊上我这么个儿子,算你俩倒霉。”
很想哭一顿,可我倔,不想在他们面前哭,就憋着,憋得喉咙发紧。
越说越觉得自己不堪,就想着稍稍找补一些:“可是我正直啊,我没认真祸害过谁,这挺难得的吧,这可不是流氓假仗义。”
“最近日子过得不太好,成天挂面拌酱油。还有成杰,现在姓袁,跟梅梅姓了。”我停顿了一下,“唉,跟你俩说这个干啥?好不好的,你俩也不知道了。”
我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对了,成杰要跟梅梅去北京玩儿,还报了个画画班儿。我听梅梅说,成杰小时候画画儿都是你俩教的。你说你俩,当一辈子老师,跟家也闲不住,教育这个教育那个的。”
“那画画班儿可不便宜,九千。你俩真会给我找事儿。”我抬头看天,怕又有鸟吓唬我,“现在挣钱不易,为了挣这九千块钱,我得去干个活儿。哭丧你俩知道不?就是去哭一个老太太,人家一般人儿还不用呢,得找投眼缘的。”
“不生气吧?”我等了一下,墓碑没有回应我,也没有鸟儿嘎嘎叫,“都不生气,那我就答应人家了。”我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墓园。
站到路边,我用袖口抹抹眼睛,打个哈欠,抻抻腰。“哭丧?哭呗,能咋的?”我对自己说,“给完九千还有六千呢,买多少鸡蛋了。”
我给朱权打电话说,要接了哭丧的活儿。朱权回复说,回头一起去老头儿家看看眼缘,还叫我带上儿子。
“还要带儿子?”我问道。
“你要有女儿,带女儿也成,反正人家要的是爷俩。”朱权在那边喝了口水,“不然咋说这钱是适合你挣呢。”
未完待续,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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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走马

编辑 | 莫文祖

编辑邮箱:zhenshigushizx@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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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

东北人,接近八零后。擅长鸡零狗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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