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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的舞蹈,隐藏着可怕的家族诅咒

杜永利 知音真实故事 2023-12-29


隐瞒家族病史,是婚姻关系中的大忌。杨铭和陈佳青梅竹马,婚后经营一家小店,原本是周围亲朋羡慕的一对。直到陈佳待产,杨铭瞒着妻子,去看望病重的岳父。

01

小时候,杨铭喜欢看傀儡戏,一听锣鼓响,他就往街上跑。
一群师傅站在幕后,居高临下地操纵着线条,让木偶做什么,它们就得做什么。杨铭觉得木偶可怜,明明有自己的想法,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地扭动肢体。他想,要是让他做木偶,他一定会剪断线条,带着伙伴们逃跑。毕竟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控。
长大后他就不这样想了,因为许多情况下,掌控不了命运,只能做一只认命的木偶。
让他产生思想转变的,是他的妻子陈佳。
2004年,杨铭长到了21岁。他是老杨家的独子,长得排场,所以不愁找对象。难就难在他是特立独行的人,想法太多,总是声称要找到真爱。
他确实受过别样的启蒙,初中毕业后跑到上海学过一年美容美发,见识了十里洋场的繁华,回家后就成了父老乡亲眼中的肉麻之人,不管相亲的女生多么漂亮,他都会用真爱宣言来回绝。他一直认为真爱只能靠邂逅,不能刻意寻找。
杨铭的父母干着急,21岁,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但是在乡间已经算是大龄青年了。被催促紧了,杨铭拿着烟酒来到媒人老康家。
老康一直在杨铭那里理发,对他为人处世的做派颇为赞赏。曾多次提议要给他说媒,无奈杨铭不允。没想到这回他主动找上门来。
老康翻出日记本,上面登记有征婚信息。
杨铭心不在焉地选起了妃。就快睡着时,一张熟悉的面孔蹦了出来。那姑娘瓜子脸,大眼睛,很招人喜欢。一看名字,果然是陈佳。
上初一时他们是同桌。陈佳不爱说话,动不动就趴在桌上哭。一开始他没好气,天天看着她哭丧个脸,谁都不会爽。
有天发放教辅书,杨铭无意间瞅了几眼,发现陈佳拿着圆珠笔犹豫不决,过了两分钟又换成铅笔,一笔一划地在扉页写下了“程佳”二字。他很奇怪,好端端地为啥要换姓?
第二天陈佳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杨铭又瞄了一眼,扉页上的名字已变成钢笔写的“陈佳”,和昨天的笔迹不一样。
放学后,陈佳又趴在桌上哭开了。杨铭被堵在里面,只得摇她的胳膊。本来只是想叫她让个路,一看她哭得稀里哗啦,便安慰了几句。三言两语,杨铭便弄清楚她为啥总是哭个没完。
陈佳的本名叫程佳,她的母亲带着她改嫁到了陈家。陈佳的继父一直让她改姓,不然不供她读书。她不想改,找生父要钱。生父身体不好,自顾不暇,只能看着女儿受苦。最后,陈佳的母亲用钢笔强行在课本上写了“陈佳”。
今天她还要去给生父送草药,书本上的“陈佳”不抹去,生父肯定会难过。
杨铭听了以后嗤之以鼻,就这事也值当哭?拿出自己的教辅书,撕掉有名字的那一页,刷刷写上“程佳”二字。
“别哭了,我的书给你。”
陈佳第二天带了烤馍片给他吃。杨铭觉得挺好吃,便死乞白赖地求人家天天带。他们坐了一年的同桌,后来又同班两年。陈佳和别人不太来往,唯独和杨铭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当时腼腆,一直到毕业都没有故事发生。
后来在集市上偶遇过一次,杨铭请她吃凉粉,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想去南方打工。吃完凉粉,她摸出一枚铜钱给他,上面写着“光绪通宝”,边缘处有一个玉米粒大小的豁口。
他不知道这枚铜钱有什么寓意,或许只是她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吧。
当时小灵通和诺基亚刚刚流行,他们都没有买,所以浮云一别,断了联络。
杨铭把那枚铜钱一直放在钱包里,有时会梦见她。
 

02

陈佳也一直没有忘记杨铭,那个大大咧咧的男生,总是想办法哄她开心。长这么大,只有杨铭给过她安全感。
她答应见上一面。
见面那天,他们沿着小路慢慢走,樱花落在发梢,牡丹大红大紫地开。杨铭在口袋掏了掏,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握得紧紧的。
“把你的手伸开,有东西给你。”
他把拳头悬在她的手心,慢慢打开。陈佳感觉到那是什么,她没想到过了好几年了,杨铭仍然留着那枚残缺的铜钱。她心里一暖,握紧手心,把他的拳头留住。
他们一起捂热那枚铜钱,把汗液留在上面。想象着经年累月以后,汗渍会在金属上锈出一朵深绿的花。
接下来的事情容易得多。杨铭一表人才,工作勤奋,家底还厚实,陈佳的继父和母亲自然没意见。生父那边,杨铭很想去表达一下心意,可是陈佳却极力阻拦:“别去了,他身体不太好了,没法招待你。”
按说,在结婚前应该把一切都打听清楚的。可惜杨铭沉浸在即将订婚的喜悦中,忘记问她生父是什么病,也忘记问她母亲为什么改嫁。
杨铭带陈佳回家见父母,老杨夫妇见未来儿媳妇身材高挑,品行谦和,直乐得合不拢嘴。他们张罗了一大桌子菜,给陈佳包了两千元红包,这比约定俗成的数目多了一倍。
在吃饭时,老杨媳妇发现了异常,她似乎看见陈佳做了几次鬼脸,待要细看时,陈佳的表情却又恢复了正常。
老杨媳妇没往坏处想,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想,可能是饭菜不合口吧。
吃过饭以后,老杨夫妇知趣地出门散步了,留两个年轻人在家。陈佳主动提出了洗碗,杨铭说要帮她系围裙,却不老实,从背后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吐气。
陈佳问:“杨铭,如果我骗了你,你还会爱我吗?”
“如果骗我能让你好过一些,我愿意被骗一辈子。”
这年冬天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们携手走上了红地毯。鞭炮在耳边噼里啪啦,炸裂了一地的艳红,有人说像血,立刻有人叫他闭嘴,莫说不吉利的话。
婚礼后,杨铭和陈佳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他们锦瑟和鸣,杨铭理发,陈佳给人洗头,没顾客的时候他们黏在一起看《情深深雨蒙蒙》,生意越发红火,陈佳的肚子也大了起来。
 

03

陈佳快要临盆的时候,她的生父不行了。
之前一直是陈佳的姑姑照料,姑姑看着自己的兄弟日渐虚弱,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给陈佳打电话。
陈佳对生父有很深的感情,可是婚后却很少回去看他。杨铭到现在都没有见过这位岳父。有人问起来,她便说,小时候就断了关系。
这次接到姑姑电话的是杨铭,他听说亲岳父快死了,决定隐瞒妻子,让她安心待产,等坐完月子再说。
杨铭告诉陈佳有急事要办,把她送到镇医院,对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生照顾陈佳,等羊水一破,立即给他打电话。
安排妥当以后,杨铭和父亲一起去看岳父。岳父已经搬回老家,大概是想要落叶归根。好一番奔波,两人终于见到这个传说中的老人。他瘦得如同一根干木棍,面庞乌黑,完全失去血色,身下的床单拧巴成一团疙瘩。
陈佳的姑姑说:“估计就这两天了。医生刚来过,给他打了一针。”
老杨到底见多识广,见亲家睡相如此狰狞,便生了几分疑心。他问:“亲家这是什么病?我还不曾见过。”
姑姑很谨慎,吭哧了一会,才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听医生说可能是帕金森。见老杨紧锁眉头,赶紧补一句,真是帕金森,这病很常见,不会遗传。
父子二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她,最后一句话显得没头没脑。
老杨见过帕金森患者,他们的肢体不听使唤,拿东西拿不稳,总是莫名其妙地颤抖;有时又突然动弹不得,像是电影里的画面暂停……扭成一团的亲家,很难和帕金森患者的肢体特征相吻合。
杨铭看见墙上有妻子的奖状与合影,不觉陷入思绪。合影里一家三口笑得那般灿烂,很难相信这么幸福的家庭会支离破碎。
这时,病人像被摁下启动键的机器人,突然疯狂地运作起来,张牙舞爪,肢体没完没了地扑腾。
老杨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陈佳的姑姑却无动于衷。老杨让她给医生打电话,她说不中用了,医生说他不会再来了。
杨铭显然被吓到,他觉得岳父的四肢被什么东西牢牢拽住了。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悬丝傀儡戏,一群人居高临下地提着木偶的线条,让它们做什么就得做什么,木偶完全做不得主。他记得演的是长平之战,最后一名赵卒疯狂地扭动全身,与白起的部下决一死战,最终还是轰然倒地。
那种绝望,真是叫人窒息。
当晚杨铭的电话响了,母亲告诉他,陈佳被推进产房。杨铭和父亲商量,由父亲照看病人,他星夜兼程,赶回去迎接孩子的降生。
 

04

生产很顺利,是个男孩。白白胖胖,哭得很有力气,震得杨铭耳朵疼。
满月后找算卦先生取名,叫杨成鲲。杨铭和陈佳不认得最后那个字,算卦先生说这是一种大鱼,可以遨游大海,尽享自由。夫妻觉得名字好,奉上红包。
小鲲脖子上挂了那枚带豁口的铜钱,红线穿着,把父母的爱系在身上。他平平顺顺地长到一周岁,杨铭想起以前有抓周的习俗,便放了很多物品,让小鲲来抓。他抓住了一瓶药,大家都给他鼓掌,说他要当救死扶伤的医生。
只有老杨和陈佳面有不悦。
亲家葬礼上,邻居无意间说了一句:“他们家好多人都是药罐子。”
陈佳也认为药瓶是不祥的暗示,压根不该放药瓶上去。她建议再抓一次,不过风俗不能破,毕竟一个人只能走一条路。
奶奶给小鲲点上一根蜡烛,众人围着他唱生日歌,整个屋子充满欢乐。
过了两个月,小鲲学会说话;又过了一个月,他能走路了。他比其他小朋友都要活泼,却没怎么摔过。大地在他脚下是那么平整,有意眷顾他似的,从来不会凸出一块石头来绊他。怪不得算卦先生说小鲲命好,一辈子都走康庄大道。
陈佳却显得满腹心事。
日子在孩子的笑声里溜得飞快,门框边的身高线记录着时光的脚印。杨铭的大肚腩起来了,陈佳眼角的鱼尾纹也藏不住了。好在孩子争气,从上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得奖状。本以为生活可以顺风顺水地过下去,可有些事说变就变。
那一天在理发店,他把一杯白开水递给陈佳,她的手微颤,没接住,杯子落在地上碎了。当时放着音乐,他不知道这种微颤是随歌摇摆呢,还是别的什么的征兆。
过了一些时日,杨铭发现陈佳一直挤眉弄眼,看起来像是做鬼脸。杨铭问她为什么龇牙咧嘴,妻子不承认。他拿过镜子,让妻子对镜自照,陈佳推开:
“什么龇牙咧嘴?嫌我黄脸婆了就明说。”
年底要清理房间,杨铭和陈佳用旧报纸裹了头,在家忙活。平时杨铭在理发店挣钱,无暇顾及家务,所以这一天他格外卖力。他用扫帚划拉床底下,一番挥动,划拉出一枚包裹。按说在床底下该蒙尘,这个包裹却很干净。肯定是刚放进去,或者经常有人触碰。
他打开一层层棉布,终于看见内芯包裹的是什么。齐齐整整的三瓶药:泰舒达、美多芭、金刚烷胺。这些名字颇为陌生,他拿近了细看说明书,当那几个字跳进眼帘时,他感觉天旋地转,有无数滚雷在头顶炸响:
主治帕金森早期病症,缓解震颤。
他懵了,妻子该不会得了岳父那种病吧。不是说不遗传吗?
“陈佳你过来!”
陈佳正在院子里洗案板,听到惊恐的一喊,赶忙跑进屋去。看见那几个药瓶时,瞬间吓得面无血色,她战战兢兢地说:“不……不是我的,我爸没吃完,挺贵的,我没舍得扔,竟然忘了这回事。”
药品的生产日期比岳父去世晚了好几年。
杨铭浑身哆嗦,像吃了摇头丸,巨大的恐惧席卷了他,将他裹挟到无底的深渊。岳父在床上剧烈扭动的情景又一次浮现脑海。
“你是不是也得了帕金森?”
陈佳的两条胳膊被杨铭紧紧箍住。
屋子里很静,全世界都停了下来,等着陈佳的回答。
杨铭看见陈佳点了点头,他眼前一黑。

 

05

既然显出原型,病魔便不再玩捉迷藏,它以摧朽拉枯之势,迅速推进杀伐的脚步。没过多久,陈佳便瘦成皮包骨头。
杨铭看着妻子日渐憔悴,每天的心情好像被扔进绞肉机。有人告诉他这种病治不好,让他早做打算,找个情人什么的,他挥拳砸掉人家两颗牙齿。
他买了电脑,每天一下班就查资料,很多文字他看不懂,但为了陈佳,他咬牙钻研。他终于搞清楚帕金森是怎么回事,知道它不会置人于死地,只会造成行动不便。
于是,杨铭拼命挣钱,在网上学促销,给全村老少爷们办理会员卡;又引进时髦的发式,吸引一大批镇上的顾客。他用挣来的钱给陈佳买最好的药。
他还在网上学了一套体操,每天早早起来,带陈佳去田间小路练习。陈佳学得慢,杨铭笑她,两人一递一答,不亦乐乎。
太阳慢慢升起,照亮他们的面孔。他们有时会忘记得病这回事。
然而这些措施并没有效果。
杨铭惊恐地发现,妻子的病越来越怪了:整天不停点头,龇牙咧嘴做鬼脸;双手悬空,挥动不休,好像扭秧歌一般;还出现了吞咽困难,吃东西总被噎住;有时神志也不清楚,说话低沉,语不成句;到了晚上更是一种煎熬,大呼小叫,吵得一家不得安宁。
杨铭想不明白,药都是最好的,为什么对别的帕金森患者有用,对她却毫无效果?他查到上海有家专门治疗帕金森的医院,还上过《走进科学》,便带着妻子前往。他在上海学过一年美容美发,找到那家医院并不费劲。
在上海街头,他紧紧抓住妻子的胳膊,避免她的扭动招惹路人注意。可是她的头却点个没完。有个孩子喊了声:“妈妈快看,这里有个羊癫疯!”
进了诊室,夫妻坐下。医生观察了两分钟,表情变得凝重。
“这不太像帕金森,是在哪家医院确诊的?”
“在村诊所和县医院瞧过几次,都说是帕金森。”
医生继续问:“家里还有其他类似的患者吗?”
“有,她爸也是这种症状。人已经不在了。”
“那就是了,典型的家族病。准备一下,做基因检测。”
外面候了很多患者,他们的手只是简单的颤抖,而陈佳却是张牙舞爪,状若跳舞。杨铭想多问几句,医生让他等结果出来再问。
亨廷顿舞蹈症。
检测报告上写了这几个字。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词,想用手机查查资料,信号却不怎么好。陌生的恐惧更难捱。从检测室到坐诊处的路那么长,他恨不得飞过去。
拿到检测报告以后,医生面无表情,示意杨铭出来说话。杨铭在电视上见过这情景,一般确诊不治之症,都会把病人蒙在鼓里。
他腿软了,几步的路程,怎么也挪不过去。
“候诊的患者太多,我就直说了。这是一种绝症,无药可救。发病十五年左右都会去世,她这种状况可能撑不了多久……”
杨铭原是扶着墙的,此时突然跌坐在地上,他问还能活几年。医生说,多则三年。他的腿像被砍了,毫无知觉,扶着墙艰难地挪步子,医生走在前面,突然回过头问:“你们有孩子吗?有的话赶紧做检测,50%的概率遗传。”
杨铭猛然摔倒,眼前一片漆黑。
 

06

亨廷顿舞蹈症是一种遗传的神经退行性疾病,发病年龄多在35到50岁,表现为舞蹈样症状、认知和精神障碍。患者生命持续约十年到二十年,暂无有效的治疗药物。
根据调研估测,中国约有三万发病患者,而携带者(未发病)数量远远高于发病人群。作为罕见病之一,这种病症并不为大众熟知。患者多被误诊为是癫痫、抑郁症、帕金森、老年痴呆,从产生症状到确诊为亨廷顿舞蹈症,平均每位患者要经历四年。一旦出现遗传现象,更是被视为“家族魔咒”。
在回去的火车上,杨铭万念俱灰。
他回忆了与陈佳相识的前前后后,毫无疑问,他们两人彼此深爱,如果没有这可怕的病,他们满可以携手到白头。
火车上,他给妻子泡了一碗面,一勺一勺喂给她。她吃得很香,因为杨铭骗她说,她的帕金森很快就能治好了。妻子让他也吃,他勉强吃两口,却如同嚼蜡烛。
实在忍不住,便趁着扔泡面桶,跑到洗手间哭了一场。他想,就算得帕金森也好,宁愿照顾妻子一辈子,可恨连这愿望也实现不了。
杨铭擦干眼泪出去,妻子已经在下铺睡着了。他给她掖了掖被角,想起相亲时,他们共握一枚铜钱,由此续上了中学时代的前缘。结婚后,他们马上要了孩子,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他们合作愉快,进一步加深了感情,成为邻里们羡慕的比翼鸟。他原以为两人的幸福牢不可破,可惜他错了。
他们的孩子有一半的得病概率,算下来,有一半的可能活不到四十岁,好似阎王爷闭着眼睛抛铜钱,正面生,反面死,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在回忆里寻找命运的岔口。媒人老康没提醒他打听女方底细,按说这么老道的媒人,应该深谙农村的相亲程序;初中时,知道陈佳生父的身体不好,他本该登门探病,可陈佳从来不让他上门;订婚后,他和父母都不止一次看到陈佳做鬼脸,却没有细究下去。
陈佳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得了病?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现在他唯一想知道的,是儿子是否遗传了致病基因。他希望火车变成火箭,能瞬间蹿到家。
回到家以后,杨铭和父母把卧室的门紧紧关住,三人在里面说话。杨铭把陈佳的大限告诉了父母,母亲直接泪崩,父亲黯然神伤。
杨铭藏起陈佳的检测报告,他不敢告诉父母,陈佳得的是遗传病,连小鲲的基因也可能埋藏着定时炸弹。曾经有父母妻子与他分忧,如今他只能独自吞下恐惧。
小鲲已经上初中了,在县城里做住宿生。父子在学校门口相见,杨铭紧紧抱住小鲲,没想到儿子的个头快超过他了。杨铭骗小鲲说,现在有一个新技术能检测出到底能长多高。小鲲蹦了蹦,说自己肯定能超过姚明。
他们一路说笑,来到县城最好的医院,却被告知没有检测“身高”的资质。只得赶去一百公里外的省城。
在汽车上,杨铭打了一会盹儿,睁开眼睛,居然看见小鲲在挤眉弄眼。
杨铭胆都要吓破了,瞬间没了困意,紧紧捏住小鲲的脸蛋,问他为什么要做鬼脸。
小鲲告着饶。原来他偷吃了一包辣条,被辣到了。
检测报告还没出来,家里又乱成了一锅粥。
杨铭的母亲打电话,说陈佳和老杨打了起来,老杨的手指被咬,陈佳的额头也磕破了。
杨铭简直要崩溃,一向稳重的老杨,怎么会和儿媳妇打起来?
医生说明天才能出结果,杨铭急着回去,便留了地址,拜托医生邮寄。他把儿子送回县城中学,火急火燎地赶回家。
争吵仍在继续。他听见陈佳含混不清的咒骂:“狼心狗肺,不要脸!”
老杨回一句:“你再骂,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老杨媳妇说:“坐下,她生病了,你让着她!”
杨铭抱着头,痛苦地蹲下去。
他喊父亲出来,问原因。原来陈佳的姑姑去世了,也是岳父那样的死法。
老杨觉得太蹊跷,怀疑这是家族病,便翻箱倒柜寻找陈佳的检测报告。他掘地三尺,终于找到了。那上面写的不是帕金森,而是亨廷顿舞蹈症。
老杨跑去村诊所咨询,接待他的是一位刚毕业的小医生,叫李冰。李冰在书上学过这种病,把知道的全说了。
听说后代的得病概率是50%,老杨顿时吓瘫在地上。
回到家,老杨强忍着怒火,问陈佳是不是结婚前就知道自己有病。
陈佳矢口否认:“结婚前,我不知道自己有病,只知道我爸有帕金森,村医说帕金森不会遗传。”
老杨急火攻心,把诊断书甩到她脸上:“还帕金森!骗到什么时候?你得的是亨廷顿舞蹈症!”他扑上前来做势要打,陈佳咬住老杨的指头,老杨猛地一拽,陈佳碰桌子边,额头破了。


07

除了陈佳和小鲲,现在谁都知道亨廷顿舞蹈症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等待小鲲的检测报告,那是命运的判决书,是死是活,就看那一张纸。
陈佳的身体每况愈下。同时,她与老杨的矛盾愈演愈烈。老杨忍不住,他觉得是这个女人骗了所有人,是她把全家置于悬崖上,接受命运的嘲弄和拷打。
每次吵急,老杨都要给亲家母打电话:“来把你女儿接走,我们不要了!”
亲家母很可能对前夫的病知根知底,即便不确定是不是遗传病,也能从女儿的疑似症状中隐约地看出端倪。她在女儿订婚时装糊涂,现在兜不住了,她肯定没脸过来,所以只能把号码换掉。
杨铭的日子实在煎熬得很,常常店里家里两头跑,一接到母亲电话,他就得跑回去灭火。他夹在中间实在难做人,即便赶回家,也难以插手,两头都不能有所偏向,只能蹲在地上捶脑袋。
他已经无心开理发店了,三番五次地出状况,今天把顾客剃成秃瓢,明天把染发剂的颜色搞混,给人染出一片草原。若不是小鲲需要生活费,他早就关门大吉了。
过了一阵,他憔悴得不成样子。好久不见的熟人路过理发店,见理发师背对着门,弯腰驼背的,衣服上的汗渍状如云彩,头发也潦潦草草,还以为理发店易主了,正欲离开,却被理发师叫住。
“嗬,杨铭啊,你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杨铭是真过不下去了。他在家里给妻子洗衣服,隔几天给她擦擦身子,营养品不停地买,妻子却说他不给她看病,不替她做主,看着她被公公欺负。杨铭百口莫辩,只能忍着。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改成久病床前无夫妻,也同样适用。过了两周,杨铭就被搞得神经质了,有一天他终于说了狠话:“你作弄死我算了,我就是故意不给你看病。”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过,他很快就习惯了这种不耐烦,越来越纵容自己的厌恶之情。
他原本以为,他们的爱能支撑他一直坚持下去,可惜他高估了这份爱。每当妻子与父亲对骂,每当妻子骂他负心汉,每当邻居隔着门缝看热闹时……他都会想,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难道仅仅是命不好吗?
他再一次想到,订婚时陈佳极力阻止他去岳父家认门,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害怕自己的家族病暴露?
他越想越恨,恨意将整个人的情绪蚕食得千疮百孔。他甚至想,陈佳死了也好,他正当壮年,有着拨乱反正、东山再起的机会。
全家人都等着陈佳死。陈佳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大家都那么恨她?
有一天陈佳没端稳碗,饭撒了一地,杨铭对她大声呵斥。陈佳说话已经很困难了,吭哧了半天才问出那句话:“为什么这么对我?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得了舞蹈症?”
老杨每次吵架都拿这个病说事,陈佳还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病。
杨铭瞪着她说:“为什么这么对你?我来告诉你,这是一种遗传病,小鲲有一半的可能会得病,你把他害惨了!”
“你说什么?你在骗我吧!”
陈佳痛哭流涕。她终于明白,老杨为什么要打她。
杨铭无动于衷,冷笑着说:“只有你骗我的份儿,我啥时候骗过你?你说,你早就知道自己有舞蹈症,故意在结婚时瞒着。”
陈佳没想到丈夫会这么说,哭着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以为自己得的是帕金森,村医说帕金森不会遗传,也不影响寿命。我害怕失去你,没告诉你我被诊断为帕金森初期,在订婚时选择了欺骗。”
“看看,终于承认自己欺骗了!你和我爸头回吵架时,不是口口声声说,结婚前不知道自己有病吗?”
陈佳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狰狞的丈夫,她凄凉地说:“你说过,如果骗你能让我好过一些,你愿意被骗一辈子。你现在反悔了……”
杨铭无话可说,转身走了,陈佳在背后叫住他。
“杨铭,你快去给小鲲做检测,告诉我结果。”她不知道小鲲几周前已经去过省城医院了。
“管好你自己就行,你不配管他。”
 

08

已经过去好几周,小鲲的检测报告一直没有影。可能当时急着要走,地址留错了。杨铭联系医生问结果,医生答应找到电子版,再给他打印一份。
家里没人,陈佳在院子里端着果盘啃甜瓜。果盘在她手里摇来晃去,不小心碎在地上,咽进去的甜瓜也多半被咳了出来。
这时,快递员从门缝把那张薄薄的信件塞了进去。
陈佳扭着身子,呜呜啦啦说着什么,移向那封信。那里面是一张纸,上面写着:“杨成鲲,亨廷顿舞蹈症初期,预期寿命15~20年,此件对病人保密。”
陈佳坐在地上大哭不止,不停抽自己嘴巴。
她哭了很久,又骂了很久,最后拿着信件来到村诊所。她找到那位叫李冰的医生,拜托他做一件事情。李冰起初不答应,可她不停地哀求,声泪俱下地讲述自己命多苦。李冰想,反正要去国外读研了,追究不到他的责任,便答应了。
陈佳拿着重新制作的检测报告,回到家中。那上面的数据已经被篡改了,都变成了正常值。既然无药可救,那倒不如被蒙在鼓里,多快乐一天就是赚到,杨铭以及老杨夫妇,也可以在谎言里一直快乐下去,陈佳心想。
陈佳给儿子的班主任打电话,说有要紧事和小鲲讲。
电话里,她保持平静的口吻:“过几天爸爸妈妈去看你。这两天有点凉,记得穿秋裤,晚上不要开窗。下晚自习就不要学习了,别把眼睛使坏了。还有,要好好吃饭,不要偷吃辣条。”
陈佳把能想到的都给儿子说了一遍。挂掉电话后,她扭动着四肢,呜呜啦啦地哀嚎着,“载歌载舞”地扑向了果盘的碎片。
她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割了一下,又割了一下。鲜血汩汩而出。她想起来,正是在这个位置,她和杨铭拜了天地,那天的鞭炮屑那么艳丽,红彤彤的。
入殓那天,小鲲把脖子上挂着的铜钱,放进母亲的棺木。多年以前,陈佳和杨铭曾共握着这枚铜钱。她趁杨铭上卫生间的空当,抛了一下。她想,如果是正面,我就骗他结婚;如果是反面,我就离开。
她吹了一口气,求老天爷给个明示。
铜钱落到地面,是反的。

作者:杜永利;来源:往事叉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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