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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失业后,我瞒着妻子网贷7万养家

张松年 知音真实故事 2024-04-20

主播:宋婷婷

还贷,五千元

“我觉得小米生出来一定是个特别好哄的孩子,随我们。你可得做好当爸爸的准备。如果淘气,也不能动手,要讲道理。我们俩多挣点钱,提前给他留出结婚生子的存款来……”妻子坐在我对面满怀憧憬地说着。
“嗯,当然、当然。”我干了面前的那杯酒,晕眩感旋即涌了上来。
“叮”的一声,手机短信提醒,这个月该还网贷了,欠款五千元。
我看着屏幕暗下去的数字,无可奈何地想着如何拆东墙补西墙,从另一个网贷平台借钱,补上这个平台的窟窿。
“公司有事?”妻子问我。
“对,最近比较忙。”不知何时,我扯谎的时候已经不会脸红,眼神也不怎么游离。
“如果忙,咱们就早点回去吧。我回去给小米胎教,你忙活公司的事。”
我们起身出门,秋日的夜风习习拂过,吹走了北京城特有的燥热。霓虹闪烁,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我一样,藏起了密密麻麻的心事和不与人说的无奈。
妻子说着产后的事:“我到时候可能就不会按月发工资,所以你压力就大一点。”
“没事,我想办法。”
其实我没什么办法,无非去哪个网贷平台再验一下脸,批一些额度,拿出来缝补满是破洞的生活。
“老公,小米又动了。”妻子惊叹地说。
我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小米在里面踹了一下,微小的震感传到了我的手心。
“晚上我就去要钱。”我在心底暗自说道。
这次讨薪,仍然没有好结果。
“没钱,我们也想发工资,但项目回不了款,公司账面上连房租都不够。你这件事不行的话先在家庭内部解决一下。你也知道今年的行情,像我这样不降薪的公司,北京都难找,你看前几天走的那个海归,去新公司工资就六千。”
说罢,老板挂了电话。
他想传达给我的,无非三点:第一是没钱,第二是建筑行业已经没落,第三是我不用奢望跳槽能有什么好结果。
挂了电话进屋,妻子已经睡了。我打开网贷平台,从这家借了五千,还给催债的那家。
此时,公司拖欠我的薪资,已达到九万多。
这两年,建筑行业最热门的事件便是恒大爆雷。一石激起千层浪,行业下行导致不少设计师失业,不失业的也逃不开降薪命运,我所在的设计院也进入“省电模式”。
朋友曾劝我离开北京,可我没有别的去处。作为不想离家太远的河北人,除了北京,我好像没有第二选择。
在北京生活,就需要承受更高的生活成本。为了不让妻子长途跋涉地上班,我在五环内的海淀区边上租了间房子,是一间三居室的主卧,月租三千五。此外我们还要支付老家房子的贷款,一月三千五。
没欠薪之前,我的工资一月一万五,足够承担我们生活和房租房贷的开销。
但从2022年底起,公司便无法按时支付工资。期间我也要索过几次工资,老板会邀请我坐下来谈心,说说当下的艰难境地,说说以后的行业势头,说说对公司未来的展望。
其中说的最多的,是“你再等等,今年公司肯定会有点起色”。
要工资时候,让我再等等;提涨薪时候,让我再等等;提离职的时候,也让我再等等。
这一等,工资从欠一个月等到了欠三个月。三个月里,工作的压力和对妻子的愧疚,始终压在我身上。
妻子有时会安慰我:“没事,我养你啊。”
但我深知,这样的生活就像是紧绷的束带,再稍一用力,便会在绷断时抽回我的身上。

新型经营模式

2023年2月份,我们终于开出一次工资。公司接了河北承德的项目,甲方预付了六十万的设计费。我干得很认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公司把这个钱挣到手,间接保证自己的生活稳定。
也是2月份,妻子怀孕。测出结果那晚,我们俩怀着喜悦和难过的矛盾心情聊天。喜悦的是,自己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将有新的继承。难过的是,我不稳定的工作可能无法承受新生命的重量。
“留着吧,人家不是说了,在最低谷的时候,每一步都是向上的。”我对妻子说。
她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我们最终留下了这个小生命,我也更加努力工作。为了能拿下这个项目,每一件事我都努力做到细致入微。那两个月我很晚回家,尽管很累,但也满怀期待等着这个项目推进。
3、4月份也正常发了工资,但在5月初项目还是生出变故。和甲方开会的那夜,老板喝醉了,和对方发生分歧,自带傲气的老板一气之下中止了这个项目的合作,甚至在会后骂了甲方一句:“你们这群土老帽,懂什么是设计吗?”
开完会那晚,我躲进家门口的酒馆喝了很多酒。回家的时候,妻子还没睡。她兴奋地告诉我孩子已经6.5厘米了,边说边用食指和拇指量着。
“喝酒了?”
“陪甲方。”我撒谎了。因为从那天开始,我们便没有甲方了。
果然,从5月开始,发工资又成了天方夜谭的事。
5月15号,我没收到工资,便问了老板,他直接答复“没钱”。
那天我垂头丧气回家,坐在小区广场的长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尼古丁如同麻药,让我烦躁的内心冷静下来,思考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我一遍遍翻看手机通讯录,想着先和谁借一点过渡一下。我找了一圈最终放弃,因为不知道下次何时发工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借款,我没办法把人生面临的风险交于他人承担。
再三思量,我打开了网贷平台,刷脸验证,填写信息,等待着系统审核。
温和的晚风夹杂着蝉鸣,我把手机静音扣在长椅上,害怕手机传来消息。通过也好,被拒也好,我都害怕。妻子曾经告诉过我,那是高利贷,碰不得,但现在我别无他法。
最终贷款通过,年利率18%,额度八万。我取出一万三,分了十二期还清,一期一千多,账面上看还能承受。
钱打到卡上,我转给妻子一万,她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那一刻我解脱般长舒口气,掐灭了烟,往家里走。
后来每个不发工资的月份,我都会贷出一笔钱,从中抽出自己的生活费,把剩余的交给妻子。
这是我研究的新型经营模式,我没企业,只是为了经营惨淡的人生。
她有时候会感慨,我的老板确实有能力,在大环境这么恶劣的时期,还能不降薪支撑住公司的运转。
7月初,因为不发工资而倒网贷的我,月还款已经接近三千,我尝试投简历换家新公司。
投了四五十份简历,但我只得到两份面试邀请。想起刚入行的那两年,简历投十家,便有八九家公司打来电话。相比之下,建筑行业确实不可同日而语。
这两家新公司各有缺点。一家是行业内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试用期三到六个月,去了没日没夜工作,无论多努力都会卡着试用期开除一批人,硬生生把建筑师这个职位干成了日结或月结岗。
另一家公司离我的住所有将近两个小时车程。他们能答应的不过是“如果一切正常,就能按时发工资”。
最终我没离职,因为出了这个坑,便有另外的坑等着我跳。这并不是我悲观的想法,身边的设计院朋友除了降薪就是失业,我知道这个行业已经被时代抛弃。

走进失业的浪潮

5月到9月,公司都没发出一分钱工资,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我欠下的网贷本息足有七万多。
本来我想着靠着一家网贷周转,足够熬过行业低谷期。但或许是建筑行业萎靡状况太严重,我的从业身份让金融机构察觉风险,加之工资卡银行流水难看,平台对我进行了抽贷处理,额度刹那间从八万降到三千,每个月只能还钱进去抵账,再没办法贷出新的钱。
这意味着我需要开通另外的平台贷款。这次我留了心眼,在填写资料时,只写自己是技术人员,没写建筑行业。
我心底有些悲哀,曾经无数人挤破头想钻进去的建筑行业,曾经光鲜亮丽的设计师,如今却开始回避自己的身份。
也是9月底,我妈打来电话说准备给我弟订婚,问我能不能拿出五万块钱支援一下她。
“妈,我现在其实也没钱,公司效益不好。”
“得了,我就说养那么多孩子有个屁用,关键时候都帮不上忙。”她说罢挂了电话。
或许在她看来,我应该是年入二十万,年轻有为的设计师,拿出五万轻而易举。
我没再联系我妈,因为我爸告诉我,最好的家庭关系就是报喜不报忧。而我,没什么喜可报的。
正是这天晚上,我再次打电话和公司要钱,老板冷冰冰回我:“先在家庭内部解决一下。”
这段时间里,我的同事们相继离职。据他们所说,离职时候会签一个书面协议,写明公司欠员工的款项,并约定分几次支付。
我也亦步亦趋提了离职,但没走成,老板为了挽留我给我结了一个月工资。可能是太久没见到回头钱,我看着银行卡的转账,一瞬间破防。
“我其实离职也是为了要回之前的工资,不是说离职后会签一个欠款协议吗?”我向老板坦诚道。
“这种协议也得看我有没有钱,没钱的话,就算是到期,我也给不了。”
老板说得没错,9月份签协议的那些人,到了11月也没拿到任何一笔钱。
我将工资一部分转给妻子,剩余的还了网贷,再看余额,已经不剩几百。
11月初,我和办公室主任聊天,得知公司之前的项目回款二百多万,我再次鼓起勇气和老板要账。
“没有,你这人真奇怪。不是说了嘛,今年行业不好,没什么回款。”他在电话里显得有些不耐烦。
“前天回款的那两百万呢?”我被逼急后质问他。
沉默几秒,他挂了电话。
隔天,我去办公室提了离职。不用按合同要求的提前三十天通知领导,因为那时已经没什么工作可做,多待一天,老板就要多支付一天工资。
于是,当天下午我就签了那张所谓的欠款协议,公司承诺在12月中旬给我结清工资,欠款数额十万零一千五百元。
我没告诉妻子离职的事,我不希望她焦虑,那时候孩子已经能感受到母亲的情绪,我也不希望孩子还未出生,就要被迫接受生活的无奈。
和大多数失业的男人一样,为了向家里圆谎,自11月6号办完离职后,我开始步入假装上班的队伍。
去不了公司,我只能在海淀区周边的考研自习室打发时间。我带着从前上班用的水杯,渴了去饮水处接水,饿了吃网购拼来的五块钱面包。
那段时间我万分焦虑,日复一日在网上投简历,和其他公司的HR沟通时,不断降低自己期待的薪资水平,吹嘘自己如何能熬夜画图。从11月6号到12月3号,我投了将近一百份简历,招聘软件存储了二百多条沟通信息,但我仍没找到工作。
假装上班圆了工作的谎,但被抽贷圆不了工资的谎。无奈,我又开通了新的网贷平台。
11月中旬我贷了一万,用于周转还款。11月底我又贷了三万,其中两万交了生产住院的押金,另外一万作为小米出生的备用金。
12月3号,孩子出生了。我妈起初推辞着不想过来,但最终被我爸劝解。来了以后,她也只是站在产房外冷冷看着,没上前帮忙。
我不怪她,因为我知道,亲情有时候也需要金钱支撑。
这个月工资仍然没到账,我开始焦虑地数日期。12月10号,工资没打过来;12月15号,银行卡静悄悄;12月23号,工资仍旧杳无音信。
在照看孩子的同时,我在手机上一遍遍地查询,确定“月中旬”的定义。遗憾的是,网上说“月中旬”是11号到20号之间。
我打电话给老板,他没接。过了一会办公室打了回来,主旨大意是,现在没钱,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
“我也是打工的,我也不知道。”
12月25号,离职的一个同事问我,是否和他们一起申请仲裁,他让我把欠薪的证据整理好,将资料汇总到他手里。
“有这些,我能先吓唬一下他。”他看过我的资料说。
隔天,他告诉我,吓唬基本没用,还是要走仲裁程序。我们便提交书面材料,等待仲裁受理和法院开庭。
期间办公室打来电话,询问我能否撤诉,公司允诺会支付两个月的工资。
我没理他,因为这点钱根本平不了我的债务,也支撑不起我的生活。
仲裁委员会定了1月18号开庭,我焦急地等着这件事尘埃落定。

重新开始

孩子出生那个月我过得很累,如同输入特定程序的机器人,每天五点从行军床上起来准备妻子的月子餐、热奶、帮妻子揉腰。闲下来的时间,也都花在了公司的维权群里。一群设计师们都成了祥林嫂,每天絮絮叨叨欠钱和要钱的事。
我的睡眠状况变得很糟糕。妻子总以为我是因为她和孩子才会如此疲惫,几次都要下床进厨房做饭。
我没让,我还能撑住。
“是我们让你这么累的。”孩子睡着时,她眼圈泛红和我说。
“没什么累的。”我说。
她没再说话,但还是开始帮我忙活家里的琐事。我知道她有腰疼的毛病,生完孩子更甚,每次抢着帮我分担家务,都会疼得倒吸凉气。
“疼吗?”我问她。
“不疼,一点也不。”她说着,挤出一丝苦笑。
1月15号,仲裁法庭开庭前三天,小米有点发烧,确诊上呼吸道感染,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三天,让我先交五千块钱押金,多退少补。
我局促地看着医生,下意识问了一句:“五千吗?”
“对,先去缴费吧。”他摆了摆手,后边的病人涌了上去。
“我给你转点钱,你交去吧。”妻子出门时小声地告诉我。
“不用了,我有。12月没给你转工资,就是留着给小米用的。”我说完后立刻下楼。
妻子还是给我转了五千,我没敢收,怕谎言揭穿,又从网上贷了五千块钱。
仲裁开庭当天,小米病情好转,我也在一早奔赴法庭,和妻子的说辞是“公司项目出了问题”。
法庭对峙时,公司派出的人拿着我们的考勤表说事。他承认欠薪的事实,但欠多少得由公司说了算。好在判决还算公正,考勤表没起到关键性作用,仲裁结果也和我们想的一样,我们完胜。
最终仲裁法庭定好了结清欠款日期:45天内结清。
听到宣读结果,我心里长舒口气,好像重燃人生希望,终于能还清贷款,开始新生活了。
回到医院,妻子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我打车接她们一起回家。
那晚小米睡得格外沉,可能是发烧的缘故。
妻子隔着被子杵了杵我。
“你其实早就离职了吧。”她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脸阵阵发烫。
“我看到你微信消息了,仲裁怎么样?”
“赢了。”我说。
“那就好。其实你不必这么累,如果什么痛苦都要自己承受的话,那我和孩子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妻子提议把北京的房子退了,带着孩子回老家。如果我妈不愿意帮忙,就让岳母过来帮衬。闲时我可以在家接点数据建模的单子做,过完年后再考虑重新工作的事情。
“我们还不到三十,日子早晚能好起来,别被行业拖死。”她说。
我们三个最终在一月底回了老家。退了房子,每个月能省下三千五的租金,妻子的产假补贴足够她和孩子生活。
回家的那天,我窝在出租车的后座,车载广播正播报某某设计公司倒闭欠薪的新闻。
“建筑行业确实是不行了,我家表弟就是建筑师,白搭,挣不到钱,过时了。”司机和我搭话。
“当一个人对自己失去信心的时候,他才是真的过时了。”妻子认真地回复司机。
我愣了一下,深受鼓舞。
虽然属于我的行业冷了,属于我的五环保卫战也输了。但我仍旧计划年后重回北京,毕竟那里要比县城挣钱多得多。
我让朋友帮忙在北京六环边上找房子,最终找到一家十八平米的单间,月租九百。
如果建筑行业有些起色,我就换一家设计院;如果行业还是一蹶不振,我就租车送外卖或者做代驾。就像妻子说的一样,不到三十的年纪,日子早晚会好起来。
住回小县城的房子,我做了很多菜,买了瓶白酒,买了块蛋糕,我们三个在自己的小家里庆祝回归。
席间,妻子举杯说:“以后有事别自己扛着了,别太焦虑。小米,我们祝爸爸来年工作顺利好不好啊。”
小米趴在她怀里笑个不停。
我说谢谢老婆,然后干了一大杯白酒。


- End -

作者 | 张松年;编辑 | 文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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