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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王炸,38岁,死于见义勇为 | 哭丧订单大结局

走马 知音真实故事 2023-12-29


周末好,这是《哭丧订单续集》的完结篇。这一节故事里,王炸在深夜遇害,郑成是最后一个见过王炸的人,因此被警察当做嫌疑人……想回顾前文的朋友,请点击以下链接:《哭丧订单(一)》《哭丧订单(二)》《哭丧订单(三)》《哭丧订单(四)》《哭丧订单(五)》


祝福
我有点醉了,在驴肉馆吐了几回,然后跟王炸提议,到处走一走。期间,去了新华立交,去了龙回头,还跟两个混混打过一架。
混混跑了以后,我迷迷糊糊回到家,洗澡。发现这么多天过去了,自己还是没买沐浴露。早知道在袁梅梅的超市拿一瓶回来了。
洗漱完毕站在镜子前,看着被混混打肿的颧骨。这颧骨像王炸的,但发型不像。王炸的头发又硬又密,我头发又软又疏,有气无力垂在额头前。想来想去,我翻出剃须刀,把头发剃光。
用手摸着新鲜的发茬,觉得挺好,我就对镜子里的中年人说:“拽不住的东西啊,你就得撒手。”
睡觉前,又看到王炸送来的锦旗,我找颗钉子把它挂了起来。站在锦旗前面,我拿出手机拍了照片,发一条朋友圈,也扬眉吐气一回。
前后睡了没几个小时,袁梅梅就来砸我的门。
我爬起来打开门,看见她头发散乱,脸上没化妆,衣着随意。这才发现,袁梅梅也上了年纪,脸上的光少了,有些色斑和细纹,眼袋也下垂得厉害。
我见这架势不对,赶紧张手把她往屋里迎,怕她在门口嚷些丢脸的话。我现在可是见义勇为的好人,丢不起脸了。
袁梅梅不进来,咬着后槽牙骂道:“郑成,你不是人。”
我哈腰点头,说:“对对对,我是小猫,小狗,小猫头鹰。您骂了十多年了,我早就不是人了。有啥事儿咱进来说,行不?”
袁梅梅还是不进来,声音越来越高:“你干那些破事儿,还怕人知道啊?”
我被说得一愣,我最近踏实的啊,卖了气球,抓了个贼,得了一面锦旗,都是挺好的事儿。显然袁梅梅不是登门表彰我的,我把她拽进来:“又咋的了?你进来说。”
袁梅梅进门以后,甩开我的手,指着我的脸:“你跟踪我,你调查我,你干涉我私生活。”
这罪名可大了,我赶紧绕过去先关上门,回头再问:“你说啥呢?你说明白点儿的。”
“你是不是背后调查王伟了?你还带着成杰去的,成杰说人家好,你就骂成杰,这是你干的事儿不?”袁梅梅气得瞪圆了一双大眼睛,“要不是成杰藏不住事儿,你现在还逍遥法外呢。”
原来是成杰误会我了,我带他去卖气球,是偶然遇上王炸。但成杰认为,我是有意为之,是要调查王炸。
我不着急,让袁梅梅坐到沙发,再去接来一杯水。“你先喝口水,咱们慢慢说。”我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杯子洗过了。”
袁梅梅看着水杯:“自来水?”
“没事儿,不会得结石,我拿自己做过实验了。”我搬凳子坐在袁梅梅对面,我们中间隔着茶几,茶几上摆着成杰的奥特曼,以及装了自来水的水杯。
我说:“王炸这人啊……”
袁梅梅纠正我:“人家叫王伟。”
“是是是,王伟。”我笑了笑。“我先前听说王伟混过社会,年轻时候是个街溜子。你说你跟这样的人相亲,我能不担心吗?我担心你上当受骗吃了亏,也怕咱儿子以后不幸福。”
“哟,还担心呢,你那字典里有这俩字儿吗?”袁梅梅揶揄我。
我没受她的刺激,仍然保持着恳切态度:“你这人呜呜喳喳,长得也怪好看,但其实没啥心眼儿。你要是有心眼儿,十几年前能在我身上栽那么大跟头吗?你指定能嫁个更好的爷们儿。”
袁梅梅听了,态度缓和许多:“人王伟不是你说的那样儿,踏实本分,还有爱心。”
我点点头,说:“是,我信息不准确了,我给你道歉。”
袁梅梅端起水杯喝一小口,皱了下眉头,说:“那你也不能跟他接触,而且你还带着成杰去。”
我慢慢地给她解释:“我脑袋得进多少水,才会带成杰去找他呀?就是碰上了。”
“那你说王伟咋样。”
“人是不错。”我回身指着墙上的锦旗,“我俩还一起抓过贼,锦旗在这儿挂着呢。”
袁梅梅看了一眼锦旗,又回头来问我:“你脸咋的了?让贼打的?”
我身子向后靠:“这都是小事儿。”
袁梅梅又问:“你头发呢?也让贼给薅了?”
“我自个儿剃的,”我摸了摸头顶,“从头开始。”
误会解除以后,袁梅梅左右打量着房子。这房子,她跟成杰、我爹妈一起住了好几年,现在乱得不像样。“有空儿你也收拾收拾,你瞅你这日子过的。”她说。
“你就别操心我了,”我挪了挪屁股,板凳发出吱吱嘎嘎的惨叫,“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王伟人不错,你俩要能在一块儿也挺好,我祝福你俩。”
“我的事儿不用你管。”袁梅梅说。
“这又咋的了,说翻脸就翻脸。”我问。
袁梅梅等了一会儿,才说:“跟王伟见了几回,我发现对他没那个意思,总觉得差点儿啥。”
王伟也说过,跟袁梅梅差点热乎劲儿。原以为是他粗糙,不懂女人。现在袁梅梅也这么说,我有些惋惜,又暗自高兴。
“那什么……”我刚想说些暖心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罗大耳朵看到我,一愣:“你头发呢?”
“说事儿。”我想轰走罗大耳朵。
罗大耳朵进门看见袁梅梅,说:“梅梅也在啊。”
“来聊点事儿。”袁梅梅笑了笑。
罗大耳朵说,给我和王伟打电话打不通,下班了就来看看。
“昨天都喝多了。”我把他往门外推,“有事儿回头再说。”
罗大耳朵刚出门,就喊了一声:“崔警官,你咋来了。”
崔警官是我们辖区的片儿警,当初半山月岛的保安老刘犯事,就是他去抓的人。崔警官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崔警官看了我一眼,说:“你是郑成吧,来找你了解点儿情况。”
“啥事儿啊?”我回身去拿烟。
“我是刑警队的,”其中一个厚嘴唇的女警察说,“王伟认识吧?”
“认识认识,朋友。咋的了?”我回到门口,准备发烟。
“关系咋样?”厚嘴唇又问。
我拍拍胸脯,说:“那相当好,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厚嘴唇说:“行,那去派出所聊吧。”
“啥事儿到底?”我有点担心。
厚嘴唇严肃地说:“王伟昨晚被人杀了,我们看监控发现他最后跟你在一块儿,你得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罗大耳朵嚷嚷起来:“啥玩意儿,你把王伟弄死了?”
“你别闹。”我脑子木了,手一抖,烟掉到地上。
厚嘴唇警觉起来,问罗大耳朵:“啥意思?他跟王伟有矛盾?”
“不知道不知道……”罗大耳朵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话了。
袁梅梅这时候也走到门口,问:“王伟咋了?”
“你也认识王伟?”厚嘴唇反问道。
袁梅梅点点头。
厚嘴唇严肃地说:“你们仨都跟我们回去。”
回到派出所,我们三人被分开,厚嘴唇先让人给我采了指纹,随后让我讲讲昨晚的事儿。
我脑子还木着,坐在审讯室里,不知从何说起。
厚嘴唇问我:“昨晚你俩是不是去驴肉馆了?”
我点点头。
“那就从出驴肉馆说起。”

遭遇
前一晚在驴肉馆,王炸一边喝酒,一边高兴地说,要开始新生活了。他去相过亲了,对方性格好,长得也好。
王炸很高兴,看他那高兴样儿,我心里慌。我想知道是不是袁梅梅,于是问他:“人家是干啥的?”
王炸回答:“开超市的,带个儿子,比我大三岁。”
“谁比你大三岁?”
王炸笑了:“女的比我大三岁呗,还能她儿子比我大呀。”
是袁梅梅无疑了,我又问他:“对方咋离的婚啊?”
“说原来对象儿不着调,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完蛋玩意儿,假把式一个。”王炸说。这是袁梅梅的原话,我听了半辈子。
“你俩到哪一步了?”
“见了几面,还没啥进展,就是觉得特客气。”王炸叹了口气,“理论上来说,人一客气,距离就远了,没那个热乎劲儿。”
袁梅梅谈起王炸时挺高兴的,且有点崇拜。兴许是王炸粗糙,感受不到,我于是鼓励他:“你是好人,说不定人家崇拜你,但不好意思说明白。”忽然感到迷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鼓励他。
王炸很受用,他说:“这事儿要是成了,我对她儿子指定像对亲儿子一样。”
我相信这是真话,关于王炸的人品,已经不需要再质疑。
喝光所有的酒,吃完所有的肉,已是凌晨两三点。我有些醉,王炸没醉,他扶着我的胳膊,要送我回家。我还不想回家,想带他去看挂在空中的自行车。
七拐八拐,我俩找不到红星路,也找不到罗大耳朵的自行车和气球。我改了主意,提议去海边瞧瞧。去海边,得先上新华立交桥。在桥上,王炸指给我看,他在哪里救下那姑娘,又蹲在哪里哭笑。
到了海边,坐在龙回头细软的沙滩上,我问王炸:“星星咋这么亮?”
王炸望着天上,说:“因为这里黑,所以它们显得特别亮,越黑的地方越需要光。”
“我上回带我儿子撸串时,他还说要把星星打包带回家呢。”我笑了笑。
“你儿子人呢?咋没带来。”王炸问我。
我站起来朝着大海撒了泡尿,一边撒一边说:“可能就快不是我儿子啦。”
冷风一扫,酒劲儿上来了,脑袋疼得很,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别人脑袋疼会说“快炸开了”,我不知道脑袋怎么炸开,那里头又没有炸药和引信,只有水。
我想回家,王炸就扶起我,往回走。
往回走还没进城,被一个年轻人把住了去路。那人顶着一头小黄毛,他说:“站那儿。”
王炸看了看眼前的黄毛,又警觉地回头,看见背后来了一辆没有开灯的摩托车。王炸提醒我:“俩人儿。”
“来一个连也不怕。”我前后看上一眼,对黄毛说,“咋的,好好的头发糟践了。”
“少他妈废话,”黄毛发狠了,隔着几米远,摆开架势,“手机钱包儿,全拿出来。”
我从兜里掏出来手机,扔到沙堆上,举高双手:“没有钱。”
黄毛右手摸出一把刀子,晃了晃,又说:“捡起来,递过来。”
我想着,应该两人一起治服了黄毛,再对付身后那个。所以弯下腰去捡手机时,给王炸使了个眼色,然后捡起手机砸向黄毛的脸。黄毛反应很快,抬起胳膊遮挡。
我顺势冲过去,想着跳起来,朝他胸口踹上一脚。我高估了自己,根本就没跳起来,踹也没踹上,摔在黄毛跟前。
黄毛看了直笑,说:“玩飞踹啊,你当你是奥特曼呢。”
我耻辱地爬起来,赶紧拉开点距离,怕黄毛的刀子。这时回头看见王炸没动,我问他:“给你使眼色了,你咋没动手?”
“啥眼色?”王炸看着我,“天儿太黑,我没看见。”
身后那人下了车,两人逐渐逼近我们,黄毛说:“好好说话偏不听是吧?”
王炸这人又高又壮,但是有点假把式,他说:“有话好好说,动手动刀都不对。”
“你活佛啊,这时候还劝人从良。”我瞅见旁边有一根树枝,摸起来折断了,一段拿在手里,一段给王炸,“我管前面,你管后面,打不过就跑。”
“跑啥跑,”黄毛发狠了,“我整死你们。”
我冷不丁拿树枝扫向黄毛,黄毛这回没反应过来,刀子被扫掉了。我来劲了,扑上去跟他扭打,不让他捡刀子。
黄毛挨了我两拳,忽然揪住了我的头发,这可捏住了我的命根子。我忍着疼,伸手去抓他的脸,嘴里喊着:“别他妈碰我头发。”
我越喊,黄毛越起劲儿,他拖着我的头往前拽,向下摁。我顺着他的力道趴了下去,鼻子砸在地上,又酸又疼。眼泪立即淌出来。这还不够,黄毛又把我翻过来,朝我脸上砸了几拳。
这时候,王炸从旁边冲过来,一脚踹在黄毛肩上。黄毛滚了几下,趴到地上。王炸把我拖起身,拖着我往城里跑,我捂着脸问他:“你那边干倒了?”
王炸边跑边说:“没干倒,那人是丐帮帮主,拿一打狗棍,疼死我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黄毛还趴在地上,丐帮帮主独自追赶我们。王炸也看一眼,忽然说:“咱俩现在二打一了。”我会了意,跟他一起回头去对付丐帮帮主。
丐帮帮主比黄毛壮实得多,他一棍子砸在王炸肩上。我抓住他收回去蓄力的时机,拥上去抱住他的腰,王炸忍着痛去抢棍子。棍子被抢掉以后,丐帮帮主伸手揪我的头发,疼得我不得不松开他的腰,想着掰他的手。嘿,我一松开,他爬起来就往回跑。
王炸拿着棍子,把我扶起来,说:“咱俩一人一个,送他们去派出所。”
我脸疼,头皮疼,双腿打软,就说:“我尽力,整不好你得对付俩。”
王炸把棍子递过来,说:“你拿着这个,增加点儿战斗力。”
我接过来,发现是铁的,说:“嚯,够沉的。”
王炸指着那铁棍子,说:“这玩意儿,在桥东那些化机厂里头捡的,我以前去捡过,一根能卖十二三块钱。”
我们整顿的时候,丐帮帮主已经把黄毛扶起来。以为他们要跟我们再打一架,不料两人坐上了车,溜了。
“这仗,打败了?”我抹了抹脸上的血,伤口都不大,不深。
“虽败犹荣。”王炸看了看我的头发,“就是损失不少。”
“这俩兔崽子,打不过就薅头发。”我双手去头顶扑腾,想把头发弄顺。
王炸替我扑掉我肩上的土:“这俩不是本地人,口音不对。”
我们老家口音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尾音上扬,一个是不分平翘舌。
尾音上扬,感觉总带点质疑的口气。有个相关的笑话,说一大哥,坐几年牢要出狱了,管教说,你出去得学好啊,来,念一遍这八个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大哥就念:“洗心革面呐?重新做人呐?”管教说,你改造得不太彻底,还挺质疑呐?
再者就是只有翘舌,没有平舌。一二三四,会念成“一二山市”;整死你,会念成“整屎你”。王炸一说两个年轻人是外地的,我就想起黄毛那句“我整死你们”。他说的是“死”,不是“屎”。
“他们摩托车还没车牌儿,像是流窜犯。”王炸看了看我,“咱俩报警去。”
我摸着自己的头顶和脸,身上又累又疼,酒劲儿还没过,只想回家睡觉,就让他自己去。
王炸捂着自己的肩膀,说:“那行,你先回,我上一趟派出所。”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明天把人逮住了,就上我家吃,我整点儿螃蟹庆功。”
“成,明天见。”王炸往西边,去派出所。
我往东边,回老城区。


审讯
我讲完前一晚遭遇之后,厚嘴唇夸赞我:“你这讲得可以啊,绘声绘色的。”
听出来有点不信任,我就说:“句句都是实话,王炸的死跟我没关系。”
“没说跟你有关系啊。”厚嘴唇拧了一下眉头,“你跟王伟有啥矛盾?”
我大声回答道:“我跟王炸没有矛盾,我俩是好兄弟。”
厚嘴唇拍了一下桌子,厉声说:“喊什么喊什么,这什么地儿……”
进来另外一个警察,跟厚嘴唇耳语几句,厚嘴唇立即友好了些,她问我:“那个黄毛和丐帮帮主长啥样儿?”
“一个染了黄毛,一个……”我想了想,“昨晚喝太多了,脑子现在还疼,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厚嘴唇给我倒了一杯水,说:“你好好想想,王伟死的时候被捅四五刀,血淌了一地,你要是他好兄弟,你就好好想想。”
我听了立即难过起来,心里也着急。确实有些事忘了,但越着急越是想不起来。
“事儿发生在城外,那地方没有监控,刀有半个指纹,刚刚比对过你的,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厚嘴唇就说,“你想想他俩长啥样,回头我们照着画一画。”
我掏出烟盒跟打火机:“要不,我抽一根儿,醒醒脑?”
“你抽。”厚嘴唇说。
抽了一根烟,脑子果然清醒了点儿,那两人的脸在我脑子里,但是很模糊,形容不出来。
厚嘴唇出去了一会儿,拿进来一摞照片,说:“要不你认认这些照片,王伟不说那俩是外地的吗?”
我快速查翻了一遍,有些失望。
“真没有?”厚嘴唇问。
我叹了口气,说:“一个染黄头发的都没有。”
厚嘴唇瞪了我一眼,她说:“你别光看头发颜色,你也看看长相啊。”
我一拍脑袋,说:“有道理啊。”再次翻开照片,一张张地仔细查看。
果不其然,我发现一张照片很眼熟,就把照片拎出来:“这个是黄毛。”
“这个叫刘淡。”厚嘴唇也翻开那堆照片,挑出一张,“那丐帮帮主肯定是这个了?”
我看了看,摇摇头,说:“这个实在不认识了。”
“这个叫胡清凯,他俩一伙的。”厚嘴唇说。
刘淡和胡清凯,年龄加起来不及我大,就是这两个孩子,杀死了善良的王炸。我终于有时间难过了,眼泪哗哗往下掉。
厚嘴唇安慰说:“我们的警力已经撒出去了,要是他们还在县里肯定跑不了。”
“逮住他俩,能让我打他们几棍子不,”我抹了抹眼泪,“我想出出气。”
“那不能,”厚嘴唇往外走,“哭成啥样了都,我给你拿纸去。”
我忽然想一件事儿,赶紧拽住厚嘴唇,我说:“那俩肯定躲在桥东化机厂那一带。”
厚嘴唇大声问我:“你咋知道?”
“那个丐帮帮主不是拿一铁棍吗?王炸说是在桥东化机厂捡的,他去捡过,一根能卖十二三块钱。”
“你那什么,先回去,有啥我们再找你。”厚嘴唇说着冲出审讯室,招呼人去了。
走出派出所,我被阳光刺了一下眼睛。袁梅梅和罗大耳朵迎上来,扶住我。我眼前花白一片,很久才能看清马路,路旁成排成行的白杨,以及疾驰而去的警车。
“王炸死了。”我抱着他的肩膀,喉咙里面发堵,想哭却发不出声音。
“多好一人儿啊。”罗大耳朵一听也哭了,他的喉咙没堵住,哭得有声有色。
袁梅梅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说:“那什么,你们先哭着,我走了。”
“你咋那么狠心呢,”我吸了几下鼻子,“人家好歹跟你相过亲。”
“你们有空搁这儿哭,我没空,我得接孩子去。”袁梅梅扶着我的肩膀,迟疑了一下,“你们节哀。”


表彰
刘淡和胡清凯在化机厂那边被捕,厚嘴唇打电话告诉我,我立了一功,有一笔奖金。我不想要奖金,急着想知道是什么回事儿。厚嘴唇不肯,案子还在处理,叫我等公开的警情通报。
“他是我亲兄弟,我就想知道他咋死的,”我停了一下,“妹子,当老哥求求你。”
厚嘴唇出于同情心,跟我说了几嘴。
凌晨三点多,刘淡、胡清凯抢劫未遂,被王炸和我教训了一顿,本想找个地方重新干一票,窜去其他市县。寻找目标时,两人恰巧遇到落单的王炸,决定去报复他。他们开摩托车从身后撞倒王炸,在王炸身上扎了四刀。
“刘淡说,王伟死得不快,血淌了一地,”厚嘴唇好像咽了一下口水,“但他们没去补刀,说是被王伟爬来爬去的样子吓坏了。”
“爬来爬去?”我实在想象不出,王伟那么大的个子,在地上爬来爬去是怎样的情景。
厚嘴唇解释道:“想活,所以爬来爬去。”
“为啥好人总是死在坏人手里?”我又问厚嘴唇。
“好人也可以死在好人手里。”厚嘴唇回答我,“好人死在坏人手里,叫悲剧。好人死在好人手里,叫悲哀。”
“好人就该死吗?”我继续问。
厚嘴唇思考了一下,说:“好人不该死,但这是好人思考的问题,坏人应该没思考过。”
我鼻子一酸,说:“那我是好人了。”
“你是。”厚嘴唇说。
罗大耳朵来看我,带了纱布和红药水,他把它们堆在茶几上,看着手机说:“你说巧不巧。”
“啥?”
罗大耳朵说:“通报说捅死王炸的那俩孩子,就是刘淡和胡清凯。”
“是刘淡和胡清凯,咋了?”我没明白。
罗大耳朵把手机递过来,我看了一眼视频,想起来了。
我开始责怪自己:“要是早听你的话,去调查调查刘淡,可能就没这事儿了。”
罗大耳朵说:“嗐,不存在的,我问过崔警官了,这个刘淡跟我认识的不是一人,真是重名儿。”
“我要是不跟王伟分开,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我还是责怪自己。
“那没准儿多死一个。”罗大耳朵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后地摇,“上哪说理去,王炸让清凯干死了。”之前说过的扑克牌玩法“5-10-K”里,清一色的“5-10-K”,没有王炸大。我看着罗大耳朵,想笑,没笑出来。
往后两天,我刻意避免和袁梅梅联系。知道她难过,我想安慰但是不会,怕说错话招她烦。偶尔给成杰发一两条微信,问他在干啥?成杰并不理我,可能还在生气。
看着成杰的奥特曼在桌上躺着,我想去给成杰道个歉。出门前看见头发茬长了,我拿剃须刀刮了刮。
走到红星路路口,我想起那辆被气球拎起来的自行车。找到那根灯杆子,气球瘪了很多,车子落回地面。有的气球趴在地上,有的气球还能飘,只到我肩膀。
我打开车锁,骑车把气球带到罗大耳朵家。罗大耳朵有院子,当时正在院子里跟他孙子玩。
罗大耳朵家有氢气,我叫他拿出来,把瘪掉的气球充满。他一边忙活一边说:“这玩意儿还是王炸帮我进的。”
“王炸说,这气球不能放房子里,以后自行车和气球放你家院子里吧?”我顿了一下,“早上我来骑走,晚上我再骑回来。”
“准备继续干这个?”罗大耳朵问我。
我想了想,说:“卖完这些吧,至少把借你的钱还上。”
罗大耳朵的老伴儿在屋里喊:“老头儿,我那些安眠药放哪儿了?”
“在窗台上。”罗大耳朵停了手,“咋的,你又失眠了?”
他老伴儿在里头回答:“没有,有人想买,我卖掉去,还剩挺多。”
我问罗大耳朵:“嫂子咋了?”
罗大耳朵继续忙活起来:“先前成宿成宿不睡觉,去开了安眠药,现在好多了。”
我想了想,说:“嫂子不睡觉,你让她也当保安呗?专门值夜班。”
罗大耳朵笑了笑,说:“看你还能扯淡,我就放心了。”
来了个电话,是陌生号码,我以为是广告,没接。可这号码不厌其烦地重拨,我接起来问他:“你谁呀?你最好有啥好事儿找我。”
“是好事儿,要表彰你。”是个女人,县电视台的导演助手。确定了我是郑成之后,她通知我明天下午4点,穿周正一点儿,到站前广场参加“季度见义勇为表彰大会”,到了就联系她。
这是表彰那次帮李守娟抓贼的义举,可我高兴不起来,准备挂电话。
“哎哎哎,先别挂。”导演助手嚷嚷着,“你能联系上王伟吗?他电话打不通。”
我愣了一会儿,说:“联系不上了,他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那你能来吗?”
我点点头,说:“能。”
挂了电话,罗大耳朵想起来,王伟身后无人,会不会没人给他料理。于是跟我提议,去派出所找崔警官问问,能不能让我们去张罗。这是大好主意,我立即跟罗大耳朵动身去派出所。
可崔警官告诉我们,王伟是见义勇为的典型代表,派出所和街道会操持他的葬礼,还有追悼会,让我们不用担心。“场面肯定得配得上他,配得起他干的事儿,到时候定了时间,我再通知你们。”崔警官说。
第二天早上,我穿短裤,大背心,还有趿拉板儿,出门去卖气球。短裤没口袋,我挂一个二维码,就不用带手机了。
去罗大耳朵家取了车和气球,就上街溜达。我不吆喝,遇到有人问价就告诉他,还价不太离谱,我就摘下气球,递过去。
我常常站在路口,看有没有需要被扶着过马路的老奶奶,或者是找不到盲道的残疾人。后来发现,需要帮助的人不多。也许,坏事全叫我一个人碰了,所以别人都很美好。
到了下午,我晃荡到站前广场,那里的孩子逐渐多了。广场中间,搭起一个舞台,铺着红地毯。舞台上方,拉起一条横幅:季度见义勇为表彰大会。
想起来了,这事儿有我一份。正发呆呢,看见罗大耳朵朝我奔过来,边走边喊:“一会儿上台领奖,你就穿这一身儿?我把梅梅和成杰都叫来了,走走走,找那个什么助手看看咋解决。”
罗大耳朵拖着我,走到后台。导演助手给我弄了一身衣服,让我穿好去候场。流程漫长,仅领导发言就费了不少时间。在后台站了半个小时,才轮到好人上场。一共七个好人,排着队等领导发荣誉证书。
我站在舞台上,我朝下扫了一圈,我的自行车和气球很显眼。成杰站在后座上,朝舞台挥手,袁梅梅站在他旁边。
全都领了奖,司仪就挨个让我们说感言,我是第四个。轮到我时,我有点紧张,咳嗽了一声,举起荣誉证书,说:“这个证书应该有俩名字。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兄弟,王炸。哦不是,他叫王伟。”
舞台下方响起了笑声。我松弛了一些,咽一口唾沫,继续说:“我长得不好看,还剃了光头,不像好人。王伟长得比我还丑,更不像好人,但他绝对是天大的好人。前两天他抓贼被捅了四刀,被捅死了。派出所说过几天有他的追悼会,大家记得去啊。”台下吵吵嚷嚷,原以为会有人鼓掌,却没有。
流程结束以后,我脱下衣服还给导演助手,去找梅梅和成杰。
成杰好像已经不生气了,笑着跟我说:“爸,你行啊,我还以为你会哆嗦呢。”
“你爸啥场面没见过。”我从车筐里拿出一深色塑料袋,“这个还你。”
成杰打开塑料袋,拿出先前买的奥特曼,他指着我的光头:“爸,你现在像奥特曼。”
“咋说?”我问道。
“你也会发光。”成杰说。
袁梅梅过来牵成杰的手。“时间差不多,要去上课了。”袁梅梅扭头看向我,“怪热的,别中暑了。”
我看着袁梅梅:“罗大耳朵说的还挺对。”
袁梅梅问我:“他说啥了?”
“他说咱俩还有感情。”
袁梅梅说:“是还有。”
已完结。


- End -

作者 | 走马   

编辑 | 莫文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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