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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村小,困住了一名女教师和她的9个孩子

橙宝 知音真实故事 2024-04-20

主播:宋婷婷

2020年,27岁的小恩通过招教考试成为一名教师,按户籍所在地被分在中部某省老家,一个连教学楼都没有的农村小学。全校总人数50人,平均每班10人左右。
小恩说:“我们班,每个孩子都是前十名。”

入职村小:九个人的班级
2020年6月,我第一次走进这所乡村小学。
这里离县城二十多公里,一个生锈的大铁门,上面挂着最原始的大铁锁。推门进去,校园里除了五间教室,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旗杆。旗杆上,五星红旗也已经褪色。
走近教室,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地板是水泥地,墙面几乎没有装饰,屋里没有吊顶,两个大吊扇吱悠悠转着,偶尔咔咔作响,抬起头就可以看到木头做的大梁,大梁支撑木板,最上边应该是瓦片,如果下大雨,我想可能会有些漏雨。

村小的教室
虽然是从村小走出去的毕业生,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看到眼前的入职环境,我还是震惊不小。
我叫小恩,在成为一名教师之前,我在上海工作,工资比这里高很多。后来结婚生子,我决定回到父母身边。这里工作稳定,离我家只有电动车十分钟的距离,疫情之下找到这份工作,算是不错的选择。
听校长介绍,我们学校是一个教学点式小学,生源主要来自附近几个村庄,曾经也“兴盛”过,不过近十年来,大部分学生都流失了,主要流向私立学校和县城的小学。现在学校只有五个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级,总人数50人左右,也就是说,平均每个班级10人左右。
老师共11人,每个老师身兼数职,就拿我举例,我带语文和英语的教学工作。
老师们的年龄也差别很大,和我年龄相仿的有三名老师,都是最近三年通过考试上岗的大学毕业生,另外8名都是有着25年以上教龄的老师,学历大部分是中专。
第一天报道,有学生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偷看我们,他们眼睛放光,笑容灿烂,在走廊上奔走相告:“又来了两个美女老师,我们有三个年轻老师了,太好了。”
这些声音,给我复杂的心情带来了安慰。
走进教室,破旧的班级被学生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双双殷切的眼睛满含期待。我带的是三年级,一共9个学生,其中3个女生,6个男生,听同学说去年还有11个孩子呢,今天转去县城两个,甚至还有一个学生告诉我,明天他也要转学了。
我问为什么,这个男孩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妈妈说有个老师她认识,脑子不太好。”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听说,有位王老师,几年前生过病,脑袋上开了一个孔,当时校领导让他办病退,他以“孩子还没有结婚,耽误娶儿媳妇”为理由拒绝提前退休,坚持教学。
病好以后,王老师性情大变,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上课的时候,对着伟人的照片念念有词。据说上学期流失了几个学生,就是因为王老师在上课时候对着学生磕头。
第一节课,就有女生向我发出灵魂拷问:“老师,咱们学校的学生怎么越来越少了,搞得我们都没有竞争力了,李庄小学一班有二十多人呢,不像我们,跳皮筋都凑不够人数。”
“是呀,是呀。”其他学生也纷纷附和。
这个问题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解答,因为生源锐减,这是近年来村小都面临的难题。
这些三年级的孩子,普遍存在基础知识薄弱的问题。首先,他们无论是读书还是回答问题都不讲普通话,还跟我解释“之前的老师都不讲。”
普通话在这里并不普通。
英语也是,农村小学是三年级才开设英语课,大家都要从ABCD 开始学。可是,当我在黑板上板书完以后开始上课时,却引来了哄堂大笑。
“你们在笑什么?为什么不能尊重老师?”我有点生气。
“老师,我们不是笑话你,是英语太搞笑了,明明和拼音长得差不多,却发出那么搞笑的读音。”
这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和我小时候一样有“英语羞耻”,认为说英语是一件特别不好意思的事情。
“老师刚开始和你们一样,面对英语,也是不好意思读出来,我们就把英语当成我们的汉语,多学几个字就好了。”
慢慢地,我听到大家跟着我的声音,朗读声越来越洪亮。虽然大部分学生还是发音不标准,可是至少,他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班上的“傻子”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我发现坚守在这里的孩子,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这天上课,刚进班级没两分钟,一个短发女生就躺在了地上。她穿着一身粉色运动套装,在我们班里面算比较干净的。
躺下的时候,嘴里面还嘟嘟囔囔,像动画片里面的对话,但听不清说的什么。我连忙把她拉起来:“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没有回答,其他同学倒是表情淡然。
“老师,她就这样,从幼儿园开始就这样了,她是一个傻子!”
什么?傻子,为什么会有傻子?我蒙圈了,连忙跑到办公室找到校长。
“我们班那个女生怎么回事?需要把她的家长叫过来吗?”
校长听我说完,淡定地摆摆手:“那啥,没事,这个女生情况特殊,把她拉起来就行了,不要管她。”
我只好回到教室,按照校长说的,把这个叫冰倩的女生拉起来,继续上课。可是,一上午四节课,她一直在教室里面游走,有时发出“嘿嘿”的笑声,有时会走到讲台拿几根粉笔。
在这过程中,她摔倒了不下于十次,因为她的书桌在教室右后方,其他同学或者没看到,或者因为习以为常,一上午竟然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我渐渐不再害怕,冰倩摔倒了我就把她拉起来,牵着她手,哄她回到座位。在这过程中,她和我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我尝试着和她沟通,可是她并没有反应。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中午放学的时候,我找到了她的家长。
冰倩一直跟着奶奶生活,这个60岁左右的老人,拾掇得干干净净,看见我,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愧疚,好像在说“不好意思,跟你添麻烦了”。
可是,当我把冰倩在学校发生的事告诉给老人时,她竟然说,自己的孙女一切正常,可能是最近几天心情不好。
“可其他同学说,冰倩经常这样呀。”我提醒她。
“老师,你是新来的不知道,我们家冰倩是正常孩子。”说罢,这个老人踱着小碎步扭头走了。
我一头雾水,又找到校长:“为什么冰倩奶奶这样说?”
校长这才告诉我,冰倩家是村里面的贫困户,她妈妈脑子不清楚,不过能照顾孩子,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在农村,女生如果不上学很早就会结婚,他们不想让别人说自己的孩子傻,想着坚持上学,等十五六岁的时候让冰倩赶紧嫁人。
校长还说,农村小学有残疾儿童补贴,每学年有个小几千块钱,之前隐晦地跟她家长提起过,他们也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我发现冰倩有一个特殊爱好,那就是喜欢捉蚂蚱。上课的时候,她总是会跑出教室,走到校园里面的红薯地里捉蚂蚱,她总是能捉上一两只,玩上半天。
这天,我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有学生跑进来告状,说冰倩正在教室大吵大闹,发出刺耳的叫声。我一路跟过去看,原来有个女生把冰倩捉的蚂蚱藏起来了,后边虽然还给了她,冰倩还是不乐意,一直处于狂躁状态。
这可怎么办,这样下去怎么上课?这时候,另外一个女生告诉我:“老师,我有个糖果给她吃,看看她会不会好一点。”
“冰倩,给你一个糖,你回座位好吗?”我一边说,一边把那颗糖递到她眼前。冰倩很快停止了喊叫,我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座位上,她剥开糖含在嘴里,总算安静下来。
“看来,还是要多观察学生的喜好。”我暗暗对自己说。
后来,冰倩被妈妈带去精神病医院治疗了一个星期,不知道是受到惊吓还是用药的原因,病情反而更严重了。
她开始在课堂上尿裤子,有时候甚至会流到鞋子上。这时,我和另外一个女老师就把她拉起来送到办公室,给冰倩的奶奶打电话。
得知孙女尿裤子了,冰倩奶奶并不惊讶,只说“知道了”,大概过了十分钟,她骑着三轮车把冰倩接回了家。第二天,冰倩又穿着干净衣服来上学。
2022年暑假,在校长的沟通下,冰倩休学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老师,我妈妈跟人家跑了”

2023年,我换了一个班级,开始教五年级。
这个班的孩子,我第一次接触。
因为我们学校只是一个教学点,所以没有开办六年级,五年级承担了整个学校升学的压力和期望。
走进五年级,我发现,很多学生已经进入青春期,有的女生还描眉毛、涂口红,男生对老师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我很奇怪,作为留守儿童,为什么女孩子有钱去购买化妆品?
很快,我发现那些化妆的女生根本不是家长接送,放学都是自己骑自行车回家,早上也是自己来,因为早上爷爷奶奶天不亮就要去小工厂干活,会每天给她们几块钱当作早饭钱。
这些女生偷偷攒下来,周末的时候去两元店买一些劣质的化妆品,涂在脸上,显得自己与众不同。
而男生们呢,他们开始沉迷网络游戏,作文里面也都是“落地成盒”、“推塔”等各种游戏名词。
当我拿着作文本私下找到他们,问他们为什么不认真对待写作文这件事时,有个男生认真地盯着我说:“老师,我有认真对待,正是因为我认真对待了,我才会把我拥有的东西分享给你看。”
一眨眼,到了十一假期。开学一个月了,我并没有和这些学生玩成一团,相反,他们的防备心都比较重。
我尝试着对一个男生说周末要去家访。没想到,男孩本来嬉笑的脸马上紧绷起来,像是要吓哭了,一连说了好多拒绝的话:“老师,可以不去吗?求你了,我家人周末都要干活,都不在家了。”“老师,真的不要去了。”
“为什么不想要老师去家访?老师想知道原因。”
“老师,没有什么原因,我家人真的不在家。”
后来,我把他带到办公室,一番“威逼利诱”,这个男生才说出来,他的爸爸没有文化,十六七岁就出去打工了,在工厂遇到了同龄外出打工的妈妈,两个人在一起后,这个男生就出生了。
可是在他两岁时,妈妈因为忍受不了家里贫穷,以外出打工为借口,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从此音讯全无。
过了两年,爸爸也用同样的借口消失,现在他和一个孤儿差不多。
“老师,我不是不想让你家访,可是我家真的太破了,我没脸让你去我家,老师,求你了,不要去好吗?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要去我家好吗?”
听到这儿,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好,老师不去了,如果生活中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老师说好吗?老师可以做你的妈妈。”
“好!”这个男孩,眼含热泪地回答。
慢慢地,他开始对我敞开心扉,愿意和我分享生活中的琐事,在学习上也变得更加主动,有时候还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
随着时间流逝,我发现,我们班学生有一半是单亲家庭,有的是父母一方去世,有的是爸爸妈妈很早结婚,可是在生活中争吵不断,离婚后又各自再婚。农村有句话,“有后妈就有后爸”,对女方同样适用。
在一次作文课上,我要求学生写一封信,可以写给父母、老师或者朋友。有个女生听到要求,低垂着头,肩膀微微抖动,仿佛在哭。
我忙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她抬起来头,红着眼睛说:“老师,可以写给爷爷奶奶吗?我不记得妈妈的模样了,我妈早就跟人家跑了。”
听到这些话,我暗自埋怨自己考虑不周,“当然可以了,老师对作文要求没说清楚,是可以写给亲人,包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下课后,我看到这个女生的作文,她有这样一段话:“奶奶,你对我好,就像我的妈妈一样,你告诉我,妈妈跟着别人跑了,我真的恨她。奶奶,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孝敬您……”
孩子的作文和英语
看到这里,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心疼我的学生这么小就没有了妈妈,另一方面,对于奶奶这样教育孩子感到忧虑,让孩子带着对父母的恨长大,会不会将来仇恨社会呢?
我在这个女孩的作文后面写道:“也许妈妈的做法是错的,可是奶奶的言语也不一定正确,你现在最急需做的是,努力学习,走出农村,亲自去问问妈妈原因。”
这些单亲家庭的孩子,大多注意力不集中,上课开小差,并且很多都不太注意个人卫生,留着长且脏脏的指甲。
针对这些情况,我会随身带着一个指甲剪,看到后会帮助他们剪一下,看到女生头发太乱,会顺手给她们梳理一下。

 “多动症”女孩

在我们班上,还有一个特别的女生。
短头发、双眼皮、白皮肤,瘦瘦小小,当我和她眼神对视的时候,她立马就会避开,开始咬一只手的指甲,五个手指甲被她咬得光秃秃的,被口水泡过的手指发皱发白,同时,另外一只手一直在衣服上搓来搓去。
我在心里犯嘀咕,这是什么,多动症吗?根据点名册,我喊了她的名字。
“李家琪!”
“到。”她犹豫了几秒,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一直咬手呀,手不舒服吗?”
没想到,我的问题,让其他同学哄堂大笑。
“老师,家琪喜欢咬手,这是她的爱好。”有同学替她回答。
为了让大家安静下来,我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更留意李家琪的行为举止。她的成绩在班上倒数,英语只能考二三十分,语文勉强及格,同时注意力不集中,上课搞小动作,说小话,我也不止一次批评她。
她的反应不是认错,而是各种不服气,低着头,歪着嘴,一副我没有错的样子。
碰到这种情况,除了批评教育,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偶尔,家琪的奶奶也会来学校,说班上有人欺负家琪。还说,“是不是看家琪可怜才欺负她。”
但是经过调查,班上并没有这种事情。
于是,我又单独找这个女生谈话,了解到她在家里排行老二,有一个弟弟一个姐姐,弟弟在我们学校上二年级,今年八岁。家琪妈妈在生下弟弟之后,查出来得了白血病,没多久就去世了。当时家琪才四岁,妈妈去世后,姐弟三个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奶奶在家照顾孩子,爷爷外出打工。
本来这样下去倒也能正常生活,可是,家琪爸爸有了新欢。
放学后,家琪不肯回家,在我办公室里哭诉:“老师,我爸爸快要结婚了,他真是一个渣男,怎么办,我以后连爸爸也没了……”
她说,最近晚上一直睡不着,睡着了以后也会做各种噩梦,梦里面有爸爸妈妈,总是分别的场景。
我听到之后,紧紧抱住她,安慰她:“父母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你妈妈只不过提前了,可是,她肯定是爱你的,妈妈在天上看着你现在这样折磨自己,肯定已经急得跺脚了。”
“家琪,有什么一定要告诉老师,有什么困难,老师给你解决,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以后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开始自己精彩的生活。”
后边的学习生活中,我一直鼓励她。如果上课她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不管对错,我都会在当着大家的面表扬:“家琪,老师发现你变得勇敢了一些,又向成功迈进了一步呢。”
当我发现她不是那么爱咬指甲的时候,我会装作惊喜的样子:“咦,最近怎么变得这么爱干净呀,大家都要像家琪同学学习呀。”
渐渐地,她改掉了一些坏习惯,最近一次考试中,三门课平均成绩在90分以上。

老师,鸡腿是专门给你留的

和大城市拥有先进的教学设备不同,村里的小学靠的只有三尺讲台,一支粉笔和老师的一张嘴巴。
在他们眼里,快乐很简单,午餐有肉吃,就感觉特别幸福。
孩子们的午餐
如果一周能去多媒体教室上一节课,他们会直呼“老师万岁”。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些幸福的瞬间,对于大城市的孩子来说,是生活中最平凡的小事。
或者,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幸福才会更持久一些。
有一次,一个女生下午上课前,神秘兮兮地走到我面前,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杯,里面是一只鸡腿。她有点害羞地递给我:“老师,你吃。”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送她来学校的奶奶说:“老师,赶紧接着,中午邻居办酒席,鸡腿每人一个,妮没舍得吃,专门留给你的。”
我赶紧接过来,杯子还是温的。
我们这里的冬天又干又冷,可是,并不是南方人认为的家家有暖气,我所在的学校,甚至是整个乡镇的学校,夏天没有空调,冬天没有暖气,老师和学生都要硬抗过来。
每到40分钟下课铃响起,我们总是会告诉学生:“赶紧出去跑跑,跑跑就暖和了。”
学生也很听话,上课的时候会告诉我:“老师,我的手比刚才热了一点,能握住笔了。”
他们总是会问:“老师,我们能考上大学吗?”“以后去上大学是不是要坐飞机呀?”
面对这些问题,有时我也很疑惑,他们都能考上大学吗,为了让他们考上大学,我能做点什么?
我想,我能做的,只有把外面世界的美好尽可能多地描述给他们。
2023年5月,一个周一,早上刚进教室,我就陆续收到了9份礼物,每个孩子一份。康乃馨、辣条、锅巴、牛奶、两元店的手环、皮筋,还有从自己家院子里摘的一捧月季花。

孩子们母亲节送我的礼物
我很诧异,是发生了什么吗?
低头看看日历,那天是5月16日,前一天是母亲节,他们把本该送给妈妈的礼物都送给了我。


- End -

作者 | 橙宝 ;编辑 | 茜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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