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一个男人办两场葬礼,保住了他最爱的人
主播:宋婷婷
大家好,这里是知音真实故事编辑部。
龚喜经营着一家寿衣店,他既是老板又是伙计。这个小小的寿衣店,不仅是他维持生活的经济来源,更让他透过生死,看到了许多人间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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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秋,有那么几天,天气热得有些反常。
一天午后,我正半躺在店里靠门的躺椅上刷着手机,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小声问:“龚老板,这双十一,咱们寿衣店有什么优惠活动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冲门外喊道:“哥,你进来坐嘛,外面热。”
外面的人并没有搭理他,他转身递给我一根烟:“龚老板,我看你这生意不行,我给你捧个场,买两套寿衣,你给我便宜点。”
我接过他递来的烟,心里冷笑了两声,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我说刘哥,咱别闹啊,就算去世的人再有钱也不用穿两套寿衣,阴间那头不是南极北极,一点也不冷,用不着穿那么多。”
我叫龚喜,开了一家寿衣店,附近几个小区的居民需要“白事一条龙”服务时,基本都来找我。
这个工种必须低调,对顾客,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对顾客的家属不能太过热情,因为真正的顾客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家,失去了生命正安安静静躺着呢。
还好我本来就不爱笑,在工作中不用微笑服务,不用说“欢迎光临”,更不用说“满意您再来”……反正以一个殡葬从业者的工作经验来说,只要保持一张杀手的冷静面孔,就足以应对一切。
我示意刘哥店里不能吸烟,我们一起走出寿衣店,来到店门口的树底下吸烟。
此时,刘哥的哥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用手玩着地上几只爬来爬去的蚂蚁。
刘哥兄弟俩在附近这一带也算是名人了,几乎没人不认识他们。他俩是亲兄弟,哥哥叫刘强,弟弟叫刘乐。哥俩长得挺像,年纪相差也不大,但大家一眼就能分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因为哥哥患有脑瘫,行为举止和孩童无异。
刘乐在街口有个早餐摊点,卖包子、馒头和豆浆,我偶尔会去他那儿买早点,对兄弟俩也算熟悉。
我好奇地问刘乐:“刘哥,你给谁买寿衣?怎么还要买两套?”
刘乐光顾着抽烟,也不说话,眼睛看向他的傻哥哥,然后用不抽烟的那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一套,另一套……”他停了下来,半天都没说出后面的话。
熄灭烟头,刘乐拉着他哥进了店,挑了一件寿衣就往自己身上套,“这人啊,死了也得像个人样儿,人生最后一身衣服不能将就,一定要精精神神地去个好人家投胎。”
刘乐又挑了一件寿衣,往他哥身上套。他哥很不配合,刘乐只好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两件吧,挺好的。你算一下多少钱?记得算便宜一点。我还有事,拿着不方便,麻烦你晚上送到我家去。”
我看着眼前的哥俩,心头一紧。没等我反应过来,刘乐就从柜台上扫码添加了我的微信,手指一顿乱按,发给我他的住址,“龚老板,晚上记得送过来,谢谢了。”
刘乐哥俩走后,我没心情再刷手机。脑子里有几个问题一直在打转,刘乐为什么要买寿衣?为什么买两件?一件给自己,另一件给谁?
天黑透了,我拿上那两件寿衣,准备关了店给刘乐送去。临出门又改了主意,我把寿衣放了回去,去隔壁小店买了两瓶二锅头和几样下酒的小菜,打包拎去了刘乐家。
敲开刘乐家的门时,我举了举手中的酒和菜,“刘哥,咱们聊聊。”刘乐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笑了笑,把我让进了屋。
那天晚上,刘乐让刘强自己在卧室玩,嘱咐他玩累了就先睡。他和我在客厅的茶几旁坐了下来,边喝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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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乐一口酒下肚,开口说道:“我得了癌,就要死了。”
我拿酒的手不自觉地顿了顿,这句我意料之中的话,还是让我的心颤了一下。
刘乐打开了话匣子,把憋在心中多年的话一吐为快。
从小到大,刘乐爸妈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乐啊,你记住,要好好活着,一辈子照顾你哥!”
那时还小,刘乐会重重点头,他爸妈就会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很温柔的那种。
长大以后,刘乐再听到这话,只会“嗯”一声。他的心里好像有一个很深的洞,他爸妈每次丢进去一块石头,“嗯”就是石头落进洞里的声音,只是,他的心早已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了。
小时候,刘乐觉得他哥是个神奇的人,口水永远流不完,随时拉尿在裤子里,两只眼睛可以一个看左一个看右,他对着镜子怎么练习都无法做到。
刘乐想和其他小朋友玩,可大家都说不和傻子玩,他只好自己玩。一次,他光顾着玩,把哥哥给弄丢了,爸妈一人打了他一顿。
刘乐经常挨打,长大一点,他才知道,爸妈因为他哥不快乐,他们把这些不快乐用打他的方式释放了出来。
在一个不快乐的家里,每个人都不可能快乐,除了他哥。他整天傻笑,仿佛世间一切痛苦都与他无关。
刘乐经常看着他哥,看着看着,也会跟着笑。但他知道,自己笑不是因为开心,而是难过。原来,难过的人也是可以笑的。
刘乐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然后沉默了好半天,几次欲言又止。看他的表情,接下来要讲的事仿佛要下很大的决心。
果然,他一开口就吓到了我,“你知道吗?我曾经杀过我哥两次。”
第一次,是刘乐上初中时。
那时,他爸妈下班晚,刘乐放了学必须立刻往回赶,去邻居家把他哥接回家。如果去晚了,邻居会不高兴,“我照顾你哥一整天已经够累了,你妈给那么少的钱,回头必须给我加班费!”
额外加钱让他妈妈很愤怒,“去你妈的,这个世界的人都是疯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钱,都是索命鬼!”
最后她一肚子的气总会撒在刘乐身上,“你放学是不是又去玩了?让你早回家,你就是不听是不是?”每次刘乐都要挨几巴掌或者一顿打,他妈妈才能消气。
有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因为老师拖堂,刘乐放学后着急回家,自行车骑得飞快,结果天冷路滑,一个大意,他和自行车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的右腿扎心的疼,要命的是自行车的后轱辘摔得变了形,不能再骑,他只能瘸着腿,顶着风雪推着自行车回家。
当刘乐把他哥接回家时,发现自己腿上的雪已经染红了棉裤。他把裤腿拉起来查看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哥却坐在一旁笑得很大声,不仅笑还使劲鼓掌,显得格外兴奋,嘴里不住地说:“啊,啊,好,好!”
刘乐学着他妈妈骂了句:“去你妈的!”手不听使唤打了他哥一个大嘴巴。
他哥挨了一嘴巴,毫无反应,继续笑着拍巴掌。
刘乐压抑许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一把抱住他哥的头,哭着说:“哥,对不起,对不起……”
他伸出一只手,捂住他哥的口鼻,湿滑的口水沾了一手,但他却依旧死死地捂住不松手。
那个瞬间,刘乐就想让他哥别笑了,安静一会儿,哪怕是一小会儿呢。他想,如果他哥能睡着该多好,永远睡着不要醒过来,那样他们两个就都自由了。
可就在那一刻,他哥突然抬起了头,他看着刘乐,眼神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可怜极了。
刘乐猛然惊醒,松开了手。他把一手的口水抹在胸口上,大口喘着气,好像被捂住口鼻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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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刘乐是真的想杀了他哥。
高中时,刘乐有了喜欢的女孩,叫赵晓琴。一开始,是赵晓琴主动追求的他。但后来,他觉得自己也有点喜欢赵晓琴了。
刘乐人生第一次逃学,就是为了赵晓琴。
那天,他们去了一家小宾馆。他还记得,那个小宾馆的床单看上去不太干净,他把外套脱下来放在床单上垫着。
两个人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在床上聊聊天,接接吻。
赵晓琴小声对他说:“你如果想要我,我……愿意。”
刘乐沉默了,然后冷冰冰地回答:“我是不可能结婚的。”
赵晓琴哭着问:“为什么不能结婚?你不爱我吗?”
刘乐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回答:“我妈说我不能结婚,我要一辈子照顾我的傻哥哥。”
那天以后,赵晓琴不再理刘乐了,在教室看见他,也当没看见一样,有时还故意气他,和其他的男同学嘻嘻哈哈。
刘乐表面很平静,可心里那个疼啊,像有无数把刀子在他的心脏上使劲扎。
他疼得受不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了:我哥如果死了,我就不用一辈子照顾他了,就可以结婚了!
刘乐冷静得像一个杀手,策划好了每一步。
那是个夏日的周末,吃过午饭,刘乐带他哥去了河边。
午后的阳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很美。刘强很兴奋,不停地说着:“河,看,大河。”
刘乐拉着他哥的手,从河边一点一点走向河中间。河水的温度让人觉得很舒服,酷热渐渐有了些许凉意。
河水刚刚没过膝盖时,刘强突然停了下来,笑呵呵地看着刘乐,说:“河,河,弟……弟,好。”
刘强伸出手,摸了摸刘乐的脸。手指和脸触碰的瞬间,刘乐仿佛触电般呆住了。
他的傻哥哥把他当成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可他却想杀死哥哥。他使劲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在河水的倒影里,他看见自己的脸扭曲到变形。
刘乐转身拉着他哥往岸上走,他哥不愿意,他生气大喊:“你这个傻子!我一点也不好,你干嘛说我好,你这个大傻子,什么都不懂!”
那天之后,刘乐再看到赵晓琴,似乎不那么痛苦了。他想,自己的命运既然已经注定,那就没必要再挣扎了。
几年后,赵晓琴结婚,同学们也都陆续成家。刘乐也想结婚,但人家一听说他得照顾他的傻哥哥,就没了下文。
随着年纪渐长,刘乐越来越清楚,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了,他也不想搭上一个无辜的姑娘和他一起受苦。
刘乐没有杀死他哥,在他三十岁那年,癌症却杀死了他爸爸。
他爸爸临死前也不忘对他说:“你答应我,要照顾你哥一辈子!”
刘乐握着他爸爸的手,看着他爸爸的手瘦得只剩下一张透明的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爸,你放心,我会照顾我哥一辈子。但如果有下辈子,求你们不要生下我。”
他妈妈在一旁骂他:“没良心的东西,生你养你有什么用?”
刘乐第一次不想再忍气吞声了,他对着他妈妈大喊:“你们生我养我难道就是拿我当工具吗?”
他妈妈抬起手想给刘乐一巴掌,被刘乐一把抓住,狠狠甩开,“你再打我一下试试?我已经活得够够的了!”
那是刘乐第一次在他妈妈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恐慌。刘乐说,或许是他看错了,其实根本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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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乐的爸爸去世没两年,他妈妈在跳舞的小花园认识了一个老头。
他说,妈妈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打他记事起,他妈妈就几乎没有笑过,有的只是愁容和怒火。
一天,他妈带着那个老头回来,收拾了一包行李,然后站在门口对刘乐说:“妈妈这辈子也是够够的了,你是妈妈的好儿子,把你哥交给你,我最放心。”
刘乐在屋里冷笑一声,“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他妈妈走了,只是没走太远。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要去小花园里跳舞。几个好心的邻居告诉刘乐:“你妈真是越活越年轻,跳起舞来和小姑娘一个样。”
刘乐听了,苦笑着说:“她高兴就好。”
至于他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吧。
说实话,刘乐现在也离不开他哥。他每天早晨出摊卖早点时,他哥就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看着他傻笑,他觉得这样挺好的,心里踏实。
要不是刘乐得了肺癌,一查就是晚期,他和他哥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刘乐带他哥去小花园找过他妈妈。在一群旋转的老头老太太中,他哥一下子就认出了妈妈。
昏暗的灯光下,刘乐抽着烟,把烟吐向空中。他哥拉着他妈妈的手,他妈妈则充满慈母的温柔,摸着傻儿子的头问:“想妈妈了吗?”
也不等儿子回答,他妈妈立马换了一张脸,不高兴地对刘乐说:“你看你哥这脸,怎么这么黑?你是不是都不给他洗脸?抽抽抽,就知道抽烟,和你那死鬼爹一个德行!我问你话呢,你看你这是什么态度!”
刘乐觉得好笑,像是听了一场久违的单口相声。一个老艺人在表演,他和他哥两个人都笑着看她。
他妈妈被俩儿子看着有点不自在,“我跟你讲,现在疫情严重,别到处乱跑,听妈妈的话。”
临走时,刘乐学着他哥那样,拉起他妈妈的手,“妈,我今天就想问你一句,你觉得我是你的孩子吗?”
他脑门挨了一记,“抽什么风呢,你当然是我的孩子,你和你哥都是我的孩子。当初听你姥姥的话,把你生下来是对的,你看,你把你哥照顾得多好!”
刘乐心里一凉,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说什么,最后的结论永远都是,他一辈子都要照顾好他哥。
原本想要跟妈妈说的话,关于自己的病,关于哥哥的以后,他竟然无法说出口。
那天,他给他哥洗澡,对他哥说:“哥,如果有下辈子,我也想当回哥,天天对着你笑,好不好?”他哥好像听懂了,大声嚷嚷着:“好,好!”
刘乐说,他这一辈子和他的名字一样,就是一个笑话。他活着没什么快乐,死了也没什么牵挂,唯一不放心的只有他哥。失去了他的照顾,他哥根本活不了,他决定当个坏人,带着他哥一起走。
到后来,刘乐完全是自言自语的状态,一边说一边哭,最后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去卧室找个被子给他盖上,发现刘乐的傻哥哥已经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睡着了,两只拖鞋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窗帘也被拉得严丝合缝。
这晚,我终于明白了刘乐买两件寿衣的缘由,心里却格外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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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去到刘乐的早餐摊点,准备买点早餐。没想到扑了个空,旁边炸油条的摊主说,刘乐好几天没出摊了。
我只好买了两根油条,打算去刘乐家找他。一回头,就看到刘强朝这边走来。只见他把十元钱递给摊主,傻笑着说:“四根。”
摊主装好油条递给他,他转身就走,摊主追上他,把找的钱塞到他手里。他嘿嘿一笑,一手拿着钱一手拎着油条,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连忙跟上他。
一路上,我仔细观察,刘强会被路上的鸽子、街边的孩子吸引过去,但当鸽子飞走,孩子跑远,他很快又会回到买早点回家这件事上。
他可以自己睡觉,自己买早点,也许还能做更多的事情。我本来一直在琢磨,寿衣这事怎么跟刘乐交代,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我跟着刘强来到他家,向刘乐说出了我的提议——给他办一场生前葬礼。
“你不是放心不下你哥吗?那你就亲自看看,你‘死’了后,你哥到底能不能活。”
刘乐先是一愣,看着他哥沉默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待生死的,对于经常和死人打交道的我而言,“死”很容易,也很难。我希望刘乐即便要死,至少能死得轻松一点。
但说实话,给活人办葬礼我还是第一次。
刘乐不想花太多钱,我只好放弃了租场地办葬礼的计划,趁刘强晚上睡觉的时候,把他家的客厅临时布置成了葬礼现场。
次日早上,我和几个熟知他家情况的街坊邻居来到刘乐家参加“葬礼”。
当刘乐穿上他亲自挑选的寿衣,躺进用沙发临时搭建的鲜花环绕的“棺材”时,我去喊刘强起床。他出了房间,好奇地环顾四周。
客厅里挽联高悬,墙上挂着刘乐的“遗照”,大家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安静地坐着,整个氛围肃穆而悲戚。
最终,刘强的眼睛看向了刘乐,而此时的刘乐也的确如逝去一般一动不动。若不是他的小腹还在上下起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刘强走到“棺材”旁,一脸着急,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哪里,在大腿两侧轻轻拍打着。
我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弟弟,他累了,睡着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记住,自己照顾自己,嗯……当然,也可以去找你妈妈。”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刘强解释“死”这件事,想了很久才憋出这句话。我看着刘强无辜的眼神,见惯了生死的我,竟然觉得喉咙发紧,鼻子发酸。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到客厅中央,宣布“葬礼”开始,向刘乐的“遗体”默哀三分钟。
默哀时,我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刘强,他没有乱动,只是伸出手拉住了他哥的手。
隔壁的张大爷致悼词,他说:“我是看着刘乐长大的,这么多年,他真是不容易,不仅要养家糊口,还要照顾他哥,比爹妈对他哥都好。他是个好人,好人为什么不长命啊!”
邻居中有人在抹眼泪,那一刻,我看到刘乐的眼角也滑落了一滴泪。
而他的傻哥哥,被“棺材”隔离在人世间的刘强,却“嘿嘿”傻笑起来。
大家向刘乐三鞠躬后,我宣布向“遗体”告别。我牵着刘强带头绕着“棺材”走了一圈,然后在门口接受每一个街坊邻居的握手慰问。
当大家尽数离开,这场特殊的“葬礼”结束了,只有我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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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刘强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渴了会喝水,饿了会吃饼干,中午累了就回房睡觉。傍晚,刘强竟然煮了面,还给刘乐端了一碗放在他的枕头旁。
吃完面,刘强来到“棺材”旁,看刘乐依然闭着眼睛,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找妈妈,妈妈……”然后,他走到门口换上鞋,穿上外套,轻轻关上门,走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刘乐坐了起来。他端起枕边的那碗面,大口吃起来。吃着吃着,他“哇”的一声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过了一会儿,刘乐终于平静下来,他换下寿衣,和我一起出了门。
我们来到他妈妈跳舞的小花园,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见他哥正蹲在一旁,看他妈妈跳舞,还开心地笑着。
刘乐又哭又笑,“龚老板,谢谢你!替我省了一套寿衣钱。”
那天之后,我时不时去刘乐家坐坐。每次,他都会告诉我,哥哥又学会了什么。
他哥会用电饭煲煮饭了,会做番茄炒蛋了,只是,他哥每次都把灶台弄得一团糟。
期间,我也碰见过刘乐妈妈。有时她是在教傻儿子洗衣服,有时是在给饱受疼痛的刘乐做按摩。
刘乐说,他妈妈不知怎么知道了他的病情,时不时会过来看看。说话间,他清瘦的脸颊上,那双眼睛里有湿润的光。
两个月后,刘乐在家里去世。他去世前的几个小时,我收到消息,连忙赶到他家,一直陪着他。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刘乐家来了很多人,有他妈妈,有街坊邻居,还有他的同学。一屋子的人,但并不嘈杂。
刘乐走前,回光返照,他握着他哥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哥,我这次睡着后,就不会醒了,过两天我会被拉走,烧掉,然后放在一个小盒子里……你不要怕……要听妈妈的话,还有……街坊邻居都是好人,你也要听他们的话。以后……你一个人,别怕……”
刘乐大口喘息了好半天,继续说:“哥,你能不能对我说一句话,你就说,你已经完成了你一生的使命。”
刘强点点头,磕磕巴巴地说道:“你……已经……完成了……一生的……命。”
他妈妈突然放声大哭,“小乐啊,我的好儿子,你已经完成了你一生的使命……”然后,她一拳一拳打着刘强的胸膛,哭着喊:“傻儿子,你弟弟要死了,你以后再也没有弟弟了!”
这一幕,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掉下了眼泪。
我看见刘强的眼睛里有什么闪了一下,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脱了鞋,躺到刘乐的旁边,拉着他的手,嘴里念叨着:“弟,听话,弟,不怕……”
刘乐慢慢闭上眼睛,安详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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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乐的妈妈把刘强从床上拉起来,转身对我说:“龚老板,小乐的后事就麻烦你了。”她顿了顿,“还有,谢谢你告诉我刘乐得了癌。”
我冲她点点头,开始了我的工作。
我先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刘乐的脸,和每次一样,我会小声和逝者说说话。在我看来,去世的人不是什么死人,而是最需要照顾的人。
“刘哥,你放心地走吧,这辈子你辛苦了,如果有来生,希望你能做你自己,做一个幸福快乐的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用手指轻轻推开刘乐眉间深深的皱纹。
给刘乐穿寿衣时,我先要用剪刀剪开刘乐身上原有的衣裤,刘强似乎被吓住了,用手使劲拍打自己的身体。
我想了想,拿起寿衣对刘强说:“乖,我们一起帮弟弟穿衣服,好不好?”他毫不犹豫,使劲地点点头。
我们一起给刘乐穿衣时,刘强突然唱起了儿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不开不开我不开,弟弟没回来……”和平时说话不同,这首儿歌被他唱得一字一字非常清楚。
我问他:“这是弟弟教你唱的吗?”他也不回答,只是投入地反复地唱着。
我突然明白了,这是一直以来,刘乐给他哥穿衣服时,两个人会一起唱的歌。从刘乐小时候开始直到他去世,他们一起唱了40年。
给傻哥哥穿了一辈子衣服的刘乐,怎么也不会想到,人生最后一次穿衣,是他的傻哥哥为他穿的。
刘强欢快地唱着儿歌,一遍又一遍,我一个对生死有些麻木的人,也被感动得眼泪一点点模糊了眼睛。
或许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与死的分离,今生再也不能见吧。
刘乐生前曾经告诉我,他哥怕火,不要给他任何祭品,也别烧纸,别吓着他哥。所以刘乐的灵堂布置得很简单,简单到有些简陋。
两束鲜花摆放在他的胸前,没有蜡烛,也没有任何供品,只有一张黑白的遗照放在一张小桌子上,黑色的镜框下面,写着四个白色的小字:一路走好。
刘乐在殡仪馆的葬礼和火化只用了一个多小时。等待火化时,参加葬礼的所有来宾都站在外面等着。
刘强站在我旁边格外安静,我指着屋顶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说:“你看,你弟弟去天上了,他正看着我们呢。”
刘强抬起头,咧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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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春天
编辑 | 飞鸟与鱼
排版 | 茉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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