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住黑暗的闸门，放孩子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

怀侠肝义胆气魄，写痛快淋漓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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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场不期而遇的变故，让母亲遽然离我而去。为人子的疼痛，一周来几乎每一天都在内心里隐隐扩散、弥漫。这种痛感，未曾经历的人恐怕永远都无法体会。

世界还是以同样的节奏在运转，决不会为某一个人的意外离去或另一个人的刻骨悲伤而改变。这个道理，陶渊明早在1600多年前就已洞悉，“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永远的慈母，在对我的求学方面，曾经给过最严的管教。

生死离别本是世之常态。为人子女送别父母，亦是早晚的事情。我们人类社会一代又一代人的繁衍生息，最为重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仅仅是生养哺育，舐犊护雏，则是鸡犬牛羊都会的事情。我们人类的父母，自然应有更为高远的价值追求，更加明确的精神指引。

我最为感念父母的是，他们身为最偏僻山村的穷苦农民，基本上算是文盲半文盲，但却从没放弃或者降低对我学业的要求。身为家中独子，我所承受的溺爱可以说众所周知。尤其母亲，终其一生几乎都在围着儿子转，只要我在家，她不是拿这样就是递那样，生怕怠慢了她的宝贝儿子。但在我求学的年纪，唯有打牌这件事，是她绝不曾姑息的。

我所在的村以刁蛮而远近闻名，打架、赌博的风气十分盛行，连三岁小孩都不例外。受此风气影响，我自然也少不得背着父母与小伙伴们玩牌。有次被母亲发现，追着我打，一根指头粗的棍子，硬是被她一寸一寸地打断了。还有一次，我借在别人家住的机会，半夜里爬起来与小伙伴就着煤油灯玩牌，心想这下总安全了，万没想到，母亲居然绕好大一个圈子，蹑手蹑脚从菜园子里过来，于后窗偷看动静。自然，我又挨了好一顿臭骂，要不是后窗那里没有门进来，估计一顿死打也是跑不掉的。

父母所吃的苦、所受的难数不胜数，但他们有个最朴素的信念：一定要将孩子培养成读书人。甚至在我自己铁心弃学，决定外出打工时，父母也死死咬定不松口。为这，并没什么社会资源的父亲，不得不涎着脸去城里求人，一再碰钉子看冷眼也毫不气馁。

后来我读研究生，读到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其中有这样的表述：“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我的父母肯定没有鲁迅先生论及的“父亲”的自觉性和远见性，但在全村绝大多数做父母者想着给子女更多物质保障的时候，我的父母想到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孩子过得更有前途，也正因此，他们绝不允许孩子简单重复他们自己的生活与命运。

很多人所礼赞的“伟大”，我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父亲和农民母亲，用一生来完成了这样的书写。除此之外，他们并没表现出与其他村民任何的不同。但正是有他们当初的坚持，现在我的子女才可能享受到我当初所完全无法企望的教育条件。在一代一代向前递进的环节中，我的父母完成了居功至伟的第一棒。

2.

在我做乡村教师的岁月里，我最不能忘记的是这样一位学生家长：一次开家长会，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满脸谦卑的赤脚汉子，衣裳上沾着泥点，裤腿卷到膝盖上，一看就是刚从田里来的。其他家长一来就追问孩子的成绩为什么会有起伏，唯有他自始至终没有对老师有任何追问或者质疑，只是一再表达着对老师的感谢，老师说话的时候，也只有他一个人听得最认真。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家长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妻子常年不在家，只有他带着两个女儿。当时农村学校都有插田假，但他从不让两个孩子帮着插田，而要她们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看书做作业，他一个人顶着插完全部的秧田。尽管很多人嘲笑他，说女儿养大了还不是嫁人。但他丝毫不为所动，再苦再累都一个人扛着。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家长，我深感肩上责任的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反观隔壁的一个乡村中学，不仅学生敢打老师，就是学生家长帮着打老师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再想教育质量有什么长进，真正无异于痴人说梦。

回想起我自己小学的时候，因为调皮，被代课的老师打得鼻血直流，沾满了全身衣裤。全村人都以为这个代课老师要倒大霉了，因为谁不知道我是父母疼爱有加的独子，而我的父亲又是打架好手。那个老师自己也完全吓蒙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我父亲找上门去时，居然一句狠话都没丢，只是语气和缓地说小孩子不听话打可以，但拜托下次别打这么重。

我想，面对这样的父亲，无论什么素质的老师，只怕都不能不对其孩子高看一眼，也不能不对自己的工作更尊重些许。

3.

但是，今天的很多父母，包括身居大城市的年轻父母，却又困恼于另外一个问题：如何面对某些三观畸形的教育者？

近期有个视频炒得火爆，说是一个农民工父亲怒怼小学老师，起因是该老师教育孩子们“不要听你们爸妈的”，要求孩子按照老师的“标准话语”感恩。这个视频的真实背景虽然并无进一步透露，但类似的洗脑教育确实比较流行，有些地方小学一年级学生就被要求写表态性质的文字，至于墙报、黑板报、各种演出的成人化、世俗化、官场化，更是常见。报纸曾披露，某小学生从国外回来读书，最困惑的是因为“不会鼓掌”而挨批评。

农民工怒怼儿子的小学老师，赢得一片喝彩。

“五道杠少年”的出现，固然不乏其家庭的耳濡目染，但最主要肯定还是学校教育接下的“硕果”。这些年来，类似的“少年老成”频频见于媒体，对于有意栽培孩子往此方面发展的家长来说，自是求仁得仁，但，对于更多无意于此的家长来说，是不是就是一种毒害？

也正因此，有些更重视培养孩子个性自由和独立思考的家长，就不能不自己在家里给孩子进行“反向教育”。这情景让人想起奥巴马在《没有任何借口拒绝学习》的演讲中所说的往事。当时奥巴马的母亲带儿子住在印尼，深感当地的教育将造成奥巴马与美国孩子三观上的严重差异，于是她决定亲自来教儿子，为此她不得不凌晨四五点就起床，摇醒睡梦中的儿子，辅导完他的功课再去上班。

这次缪可馨的父母拒绝让孩子参加“正能量老师”的培训班，无疑是正确的。但他们的疏忽和错误是没有保护好孩子不被“正能量老师”所击垮，没有教会她看清世相的复杂和具备与此相对应的心理素质。

有次在一个群里聊天，一个平素少言寡语的熟人愤怒地说：“老子的儿子，决不能让他们给洗脑了去！”我闻言，立马对他肃然起敬。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可以平庸甚至窝囊，可以畏缩甚至猥琐，但我们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让步和退缩，都是为了让孩子有一个更为安稳的成长环境。这，才是我们这一生的“核心利益”。倘不如此，我为什么要退缩和忍让？

我的想法就是，自己一定要陪伴孩子学习和阅读，经常与他交流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决不让他被偏狭的仇恨教育所带偏，决不让他成为“训练有素的机器狗”，决不让他成为“应声虫”和“传声筒”，决不让他被“人头而畜鸣”的家伙们所洗脑。

这样做，虽然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需要顶着更大的压力，但惟其艰难，才越加有意义和价值。就像肩住的闸门越重，隔断的黑暗越浓，这肩住才越值得，越必要。哪怕最终如《隋唐演义》中的熊阔海一样葬身闸门之下，但终于“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孩子们“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对为人父母者，就是最大的成功，也是最好的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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