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涌现出许多令人感动、可歌可泣的人和事，而给我留下最深印象、最令我敬佩的，我脑海中几乎立即浮现出6位医界精英的名字：李文亮、张文宏、管轶、王辰、张定宇、钟南山。
第一位：李文亮医生
李文亮（1985年-2020年2月7日），籍贯辽宁省锦州北镇市，武汉大学临床医学七年制硕士。曾任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 2019年12月30日下午5点多，他在武汉大学临床04级班级群里发布消息说“华南海鲜市场确诊了7例SARS”，提醒同为临床医生的同学“让家人亲人注意防范”。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李文亮还在群里发出了一份写有“检出高置信度阳性指标 SARS冠状病毒阳性”的临床病原体筛查结果和患者胸部CT。一个小时后，他在群里补充称：“最新消息是冠状病毒感染确定了，正在进行病毒分型。” 2020年1月1日，他因“在互联网发布不实言论”，而被辖区派出所提出警示和训诫。同一天，他与其他7名“传谣者”被警方依法处理的新闻，被中国央视新闻报道。有几十万名网友曾经在相关新闻报道后面留言，要求对他们这些造谣者进行严惩。 2020年2月7日凌晨2点58分，武汉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工作中不幸感染，经全力抢救无效去世。 2020年2月7日，经中央批准，国家监察委员会决定派出调查组赴湖北省武汉市，就群众反映的涉及李文亮医生的有关问题作全面调查。 作为第一个在小范围亲友圈上发布警示消息，随后却被冠以“造谣”的恶名被依法处理的一线医生，在武汉疫情扩大之后，他得到了社会舆论的广泛同情和支持。他不幸感染病毒而辞世，更让无数正直善良者情绪崩溃。 令人尊敬的钟南山院士在随后接受外媒采访时，称李文亮医生为“英雄”，认为他展现了作为一名医生的专业和医者良心。世卫组织和国际顶尖医学杂志《柳叶刀》均给予李文亮医生极高的评价。 因为他的正直敢言，以及随后受到的不公正处理，甚至包括在引发社会舆论山崩地裂的海啸之后，那个令人屈辱的“训诫书”至今还没有被依法撤销，从而赋予这位平凡的医生强烈的悲剧英雄形象。 是的，李文亮医生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中国社会太稀缺和太需要这样敢讲真话的平凡人。 上海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博士生导师张文宏教授，以敢讲真话被网上称为“硬核主任”，赢得了无数人的喝采。 在一个无论是官场还是学术圈里讲真话就是傻瓜的大环境中，张教授在抗击本次疫情中以对国家和民众极端负责的态度，讲了一些非常专业、极为重要的真话、硬话，有几件事令我印象极为深刻。 最初网上流传的一段视频中，张文宏对手下医护人员中党员做走向抗疫一线的动员，他说：我们不能欺负老实人，前期在抗疫一线坚守了一段时间的医护人员都要撤下来休息，现在关键时刻党员都得给我上，我自己先带头。他还说，我不管你当初入党的动机是什么，你曾经发过誓言，关键时刻就必须无条件给我冲上去，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要跟我讲任何理由。 当许多国内顶尖专家宣称正月十五左右甚至早于正月十五疫情会出现拐点的时候，1月30日，张教授接受媒体采访时，明确指出，现在预测拐点何时出现毫无依据，他分析了疫情发展的三种可能结局：最好：2－4周内所有病人治疗结束，2－3个月内全国疫情得到控制；胶着：病例数在可控范围内增长，抗疫过程会十分长，可能长达半年至一年之久；最差：控制失败，病毒席卷全球。他这个观点其实就是国际主流防疫专家的观点，但在当时国内顶尖专家纷纷出现乐观预测拐点即将到来的时候，讲出这样的真话就显得不容易。 就在国内媒体和专家们纷纷宣称找到了各种“神药”的时候，今天（2月23日）张文宏教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又戳穿了这些皇帝的新装、骗人的谎言。他说：“对于这个病，没有神药，唯一的‘神药’就是集中所有优势资源，让这些病人能够坚持下去。”他具体介绍了在上海市政府、卫健委的统一协调下，将上海最好的医疗资源集中到了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包括上海最好的重症医学、最好的感染病学、最好的呼吸病学、最好的心脏病学、最好的人工肺（ECMO）团队、呼吸治疗师、肺科医院团队等。 到目前为止，张教授和他领导的上海医疗团队，没有任何人提及任何神奇的中药或中医疗法，但介绍了一些行之有效的西药临床治疗方法。目前上海的重症率和死亡率，在全国处于较好水平。 当然，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个别中医专家，也对媒体宣称他的团队用中药治好了80%的患者，但那不是张教授的团队成员。究竟是这位中医专家的话可信，还是张文宏教授今天的话更可信，每个人当然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管轶，1962年生于江西宁都，医学微生物学专家，英国皇家医学院外籍院士，港大于崇光基金教授席（病毒学）、新发病毒性疾病学讲座教授，港大新发传染性疾病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港大流感研究中心主任，汕头大学·港大联合病毒学研究所所长、粤港新发传染病联合实验室主任。 他是2003年非典病毒分离和源头研究的核心人物。他曾连续五年被Thomson Reuters评为“高被引科学家”及全球最具影响力科学家。2017年，他以防控人感染H7N9禽流感为代表的新发传染病防治体系重大创新和技术突破，获得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特等奖。 1月20日上午，在武汉多日宣称感染者零增长后，管轶接受财新记者专访时指出，目前武汉肺炎发展轨迹与当年早期SARS疫情相像，应该引发高度关注；必须立即公布疫情传染的真相，对所有确诊、疑似患者及其密切接触者采取强制隔离措施。他还直白地警告，不要拿不实的数据来误导大众。 1月22日，财新网再次发布管轶院士的专访，这位受到全球防疫专家极度敬重的学术大牛，以近乎悲愤的口吻说到：他在武汉不受欢迎，没人配合他带领的团队开展工作，也没人听取他的专业建议，“这次我害怕了”，“连我都选择做了逃兵。他断言新冠肺炎感染者，将是SARS的10倍起跳。 管轶的真言，几乎立即遭到了国内媒体和大批专家的严辞驳斥，认为他在制造社会恐慌，危言耸听。无数国人同胞以最恶毒的语言和最粗俗的谩骂，淹没了这位敢讲真话的国际一流专家。 但随着感染人数快速增长，人们很快发现管轶先生做了最符合事实的预测，对国家和民众做了最负责任的警告的建议。在国家遭受如此巨大的损失之后，那些曾经辱骂他的媒体人，以及数以亿计的网络留言谩骂者，没有一个出来表示悔意，更不必说公开道歉。这才是我们这个社会最大的悲哀。 管轶先生不是大陆人，因此他的敢言或许并不需要多大的勇气，但管轶先生以他杰出的专业素养和高尚的品德，对国家和同胞的赤诚之爱，仍然值得我们万分尊敬。 王辰院士，1962年8月出生，呼吸病学与危重症医学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山东德州人，现任中国工程院党组成员、副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中共十九大代表，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常委，国家监察委员会第一届特约监察员、国家呼吸临床研究中心主任。 看了王辰院士上述这个职业简历，就是典型的技术官僚。我看了他在央视的两个言谈节目，对王院士的口才佩服得五体投地，特别是他专业严谨、表达准确而且敢讲真话，相对于其他体制内高官，给我耳目一新的感受。 在湖北省、武汉市主要领导换人之前，当他们宣称基本上做到了患者应收尽收的时候，王辰院士公开表示，湖北特别是武汉地区还有大量患者在居家隔离，交叉感染的风险极大。 对于一些专家所说的拐点很快到来的判断，王辰院士明确表示，现在判断拐点何时到来没有依据，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对于媒体热炒的特效药，王辰院士说：目前的所有治疗手段都是帮助病人改善症状，靠患者自身免疫系统起作用，一个药物是否有效，需要严谨的临床试验来验证。 在2月19日晚的央视访谈中，王辰院士针对主持人的询问，也直言不讳地做了回答，传达的信息量极为丰富。 主持人问：4天过去了，感到高兴的变化是什么？王院士答：“由于床位的增加，应收尽收的战略目标正在一步一步实现。”（言下之意还没有完全做到应收尽收） 主持人问：武汉到底有多少病人？摸排出来了吗？王辰院士：“摸排很重要，目前已经摸排9成以上。但具体有多少病人还不太清楚，而每天确诊的病例是实实在在的。”（意思很清楚，底数还是没摸清） 主持人问：武汉床位供给够了吗？王院士：“我觉得现在床位的问题很大幅度解决了。方舱医院到明天将有三万张床位，其他定点医院也达到两万左右。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床位是不是能够及时用上。比如现在收治病人的时间还相对较长，需要尽早收治。这需要规范流程，而这个流程或许还需要摸索。”（意思是床位够了，但收治的手续繁琐、过程还是漫长。） 主持人问：武汉危重症病人占病人的比重降到18％，什么原因？王院士：“最主要的原因是收治的病人总量多了，分母变大了。”（这是打脸各种“神药”和更好的治疗手段发挥了作用。） 主持人问：现在可利用的手段和药物是否明显增多？王院士：“有所增多，但也还在探索阶段。因为这个病是一个新出现的疾病，对它的规律还不了解，此前是基于过去的一些经验现在制订的一些治疗的方法。随着对病情规律的认识，我们的治疗针对性越来越强、越来越规范了，但我们的认识还非常粗浅，包括对新药、新疗法的探索都还在初级阶段。大家知道医学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对于一个新药和新疗法绝对不是简单能够一蹴而就的，在这个时候，我们既要有急迫的心情，感受到病人急迫的需要，同时要有非常清晰的头脑、非常稳健的行动，这样才能推动科学研究。在这个过程中，我要特别提示的就是一定要尊重科学程序。”（比起许多好大喜功的媒体和专家来，我对王院士实事求是、敢讲真话的精神大赞！） 主持人问：拐点来了吗？王院士：“我们感觉到现在发病的趋势在放缓。总的来说，拐点是否到来取决如何定义拐点。一定要基于疾病本身的规律和基于这个规律之上，我们所采取的社会动员和一系列防控、干预措施的综合影响，拐点是一个因变量，我们控制好它的若干自变量才是重要的。”（一句话，目前下结论还是太早） 主持人问：新冠病毒可能跟我们长期共存吗？王院士：“新冠肺炎与SARS不同，SARS传播性和致病性都很强，很快把宿主杀死然后病毒自身也不容易存活。而新冠肺炎有可能转成慢性疾病，像流感一样与人类共存。对此我们从临床诊治和生产生活防范方面都要做好相应的准备。”（国内专家明确表示这个病毒可能与人类长期共存，王院士是第一人。） 想想看，国内顶尖专家和体制内官员中，有几个比王辰院士对如何对抗这个疫情特别是在曝露武汉存在的问题方面，更专业、更敢言，对国家和民众更负责任？王辰院士的口才和人品，在当今体制内官僚中绝对屈指可数。 张定宇，1963年12月出生于湖北省武汉。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原同济医科大学）医疗系，在职研究生学历、临床医学博士、主任医师。现任湖北省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党委副书记、院长。 张院长令人感动之处，是他作为一个身患渐冻症的病人，而且妻子被新冠肺炎感染，但一直坚持在抗击疫情最前线。 对于媒体和一些专家宣称的特效药，张定宇院长也比较实事求是。他说新冠肺炎是一种自限性疾病，目前还没有特效药。有些药物显示出较好的疗效，但还需要严谨的临床试验。 对于媒体炒作得非常神奇的血浆疗法，张定宇院长一方面呼吁康复病人积极献血，另一方面也公开表示，血浆疗法并非对所有患者有效，目前看到一些有效的病例还不多，不能过早地下结论。 他还表示：新冠肺炎是一种自限性疾病，在我们医院的治愈率是很高的，目前我们医院收治累计超过1500余例，绝大部分患者包括重症、危重症，经过对症治疗均可以顺利出院，广大市民不必过度恐慌。 张定宇院长作为抗击新冠疫情一线医护人员的杰出代表，其无私奉献和实事求是的精神，我表示由衷的敬意。 钟南山院士，1936年10月出生于南京，中国工程院院士，著名呼吸病学专家，中国抗击非典型肺炎的领军人物，曾任广州医学院院长、党委书记，广州市呼吸疾病研究所所长、广州呼吸疾病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中华医学会会长。 钟南山院士以专业、敢言，深受国人爱戴，被许多人敬称为“国士”。他首次向社会公众公布新冠肺炎可以人传人，武汉已经有医护人员被感染，呼吁“现在能不到武汉的就不去,武汉人能不出来的就不要出来。”不过，认真说来，那次新闻发布会本来就是卫健委组织的，不光他一位专家，而是当天安排参加新闻发布会的所有专家都是一个声音，同样的观点，包括最近被一些人骂得要死的高福院士。 钟南山院士也是最早乐观预测正月十五前后疫情会出现拐点的专家之一（我在一些专家提出元宵节拐点论后，立即写了文章指出这样的乐观判断没有依据，且误导各地疫情防控，当时就被无数人留言谩骂），但他后来很快做了公开纠正，就是认同国际防疫专家们的主流意见：现在判断这个疫情何时出现拐点没有依据，但各地严格的隔离措施有望很快把新增病例压下来。比起其他几个专家后来试图自圆其说为自己找台阶下，钟老的公开表态就显得特别专业和坦诚。 虽然钟院士在敢言方面稍逊一筹，但仍然是体制内德高望重者之中，极为少见的敢言之士。比如，他公开推崇李文亮医生是英雄。实际上，我看哭了他那个声情并茂的英文访谈。 关于各种“神药”，钟院士的表态就充分照顾了国情实际。他说，就西药来说，在实验室发现的细胞水平对新型冠状病毒有效，真正进入人体有个过程，有相当多的西药体外有效，进到人体没效。但中药不太一样，一些药在临床已经很常用。如果这些中药真的显示了减少病毒进入细胞或减少炎症，这样就能够给中药使用提供依据和线索。一旦有证据，中药是可以放心用的，特别是针对一些早中期患者。 对西药，钟院士说得非常专业，就是必须经过严谨的临床试验，许多体外有效的进入人体就没效。他多次明确讲，现在还没有一个特效药。关于中药，钟院士打了一个漂亮的太极，他说“如果中药证实有效，可以放心使用，特别是对早中期患者。”这个非常有意思，这个疾病本身就靠免疫系统起作用，中药有没有效只有天知道，早中期病人拖得起，可以用。为何不提倡用于重病和危重症病人呢，因为这个时候拿没用的中药来忽悠，只能死得快。 上面这个讲话，就能看出钟院士为何如此受到国人的普遍敬重，他照顾到了方方面面：信科学的认为他讲得专业、客观；信中医的，认为他推崇了中医中药。说实话，这样高水平的讲话，把中庸之道发挥到了极致，就很少有人学得会。 虽然钟院士的讲话有时不像前面几位敢言之士那样直言不讳，显得比较圆润，但他始终守住不讲假话的底线，并且以自己在国人心中树立的崇高威望大声疾呼，不顾年事已高冲在一线辛勤工作，是少数赢得我内心敬重的医界专家之一。 现在网络上流行一个段子：“小时候说谎话紧张 长大后说真话紧张。”这生动、准确地地描述了我们当下所处的言论环境，以及绝大多数人的生存处世之道。 比起那些天天编造有人丢下1万元、50万元捐款转身就跑，出生才20多天的婴儿天天询问上了前线的“妈妈哪里去了”的正能量媒体，以及一些好大喜功，甚至利用民众科学素质不高大肆贩卖各种神药的专家来，上面这些认真做人、踏实做事的人，才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与希望。 对所有在关键时刻，总是站在国家和民众利益立场上挺身而出，敢讲真话、敢于为民请命者，无论贫富贵贱，我都致上个人最崇高的敬意。历史会牢记他们为国家进步和民众幸福所做的奉献与牺牲。商务合作请加微信：qq2150111或加QQ：215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