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加利亚卡赞勒克 | 敬礼,飞碟里的共党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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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记
Adventures of gypsy 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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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撰稿、影痴、摄影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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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来自保加利亚后摇乐队
Riding Alone for Thousands of Miles
冰峰纪念碑的二层礼堂,共产主义标语模糊不清,曾经金碧辉煌的穹顶黯淡无光,山风吹着破裂的铁皮剧烈响动。这里是生锈的理想主义废墟,被遗忘的国家野心和人民梦想无处安放,暗自四通的孤独和黑暗溢满了整个空间。我朝着未知的更深处张望,乡愁变成一块冰砸了下来。
它的名字叫Бузлудж
布兹鲁达,是冰川的意思。伫立在山上的庞然大物被当地人叫做“冰峰纪念碑”。它远离城市,从卡赞勒克出发,行驶40分钟才能到达。汽车绕着盘山公路一路上升,也围着飞碟形状的纪念碑进行360度的旋转。灰色混凝土、五角星、巨塔,这些似曾相识的意识形态符号,迫使我像朝圣者一样靠近它。
看着它越来越清晰,我产生了强烈的归属与认同感
废墟,从来都不是普普通通的景观,它蕴含着复杂的历史和漫长的失落。冰峰纪念碑反映着疯狂的意识形态理念,见证了保加利亚共产党的兴亡。二战结束后,苏联占领保加利亚,把纳粹赶出了东欧。保加利亚共产党在苏联的支持下建立了全新的政府。1959年,一场围绕着新政权纪念碑的建筑设计竞赛席卷全国。1961年,保加利亚建筑师Georgi Stoilov的设计获得第一名,他就是冰峰纪念碑的主创。
草图的最终版本:一个具有塔顶偏移的球形物体
五角星从基辅运来,
它安装在联体塔中,通过32个聚光灯照明
Georgi Stoilov曾在苏联留学,飞碟的形状是当时正流行的超现实主义建筑风格,它蕴含了那一代人的太空意识和宇宙幻想。这座前卫、自由的建筑在当时被看作未来的丰碑。
航空梦想的另一杰作:波普拉科夫咖啡厅
1976年建于乌克兰
建造纪念碑所需的资金是以捐款的形式筹集的。这是Georgi Stoilov自己的倡议:纪念碑不应该由国家支付,而是作为保加利亚人民的联合投资。
这笔钱大部分是通过出售纪念邮票收集的,
从880万名保加利亚人身上,共筹集大约3500万美元
1981年8月23日,
保加利亚共产党秘书长托多尔·日夫科夫高喊着:
“让我们把共产党不朽的种子撒在普罗大众的灵魂里”,拉开了冰峰纪念碑落成仪式的序幕
1981年到1989年,纪念碑以每小时500位游客的速度,达到了二百多万的参观人数
20世纪90年代初席卷整个保加利亚的政治变革开创了民主的新时代。1990年1月15日,国会宣布正式停止保共的"领导地位"。1991年,冰峰纪念碑退出了历史舞台。
灾难远没有结束。1990年代末,保加利亚面临着严重的经济危机,前途未卜。许多市民为了表达对前政府的不满,袭击了纪念碑。一旦大楼被拆开,抢劫者就开始剥离金属和其他有价值的材料。
辉煌的过去、迷茫的现在和无法预知的未来
共享一个空间
尽管只剩下骨架,死亡政权的残骸依旧如此让人着迷。那些刻下的标语,代表着纯洁和虔诚的共产主义信仰,凝结着献给最高领导者的爱。在它们的旁边,布满了杂乱无序,由废墟探险爱好者随性创作的涂鸦,这些符号、语言、图形隶属于当下各自阵营的政治话语体系。
正面的大门紧锁,透过栏杆,我往里张望,
破碎的砖块、矿泉水瓶、成片的污水遍布四方
支撑建筑四周的钢筋水泥已经弯曲变形,仿佛这个飞碟形状的庞然大物会随时轰然倒塌。我绕着纪念碑转了三四圈,寻找能钻进去的入口。等得不耐烦的司机找到我,他指着“不可随意闯入”的标语和画着骷髅头的警示牌,双手交叉示意我不可贸然下去。蹲在前辈们凿出的入口旁,我预估了一下离洞底的距离大概有身高的三倍,只好望而却步。巨大的挫败感给我的内心带来了坠落。
我像从没有登上过月球的苏联公民,
带着期盼已久的太空幻梦离开了那里
它是混凝土乡愁
两天后我到了保加利亚第三大城市大特尔诺沃,这里离冰峰纪念碑足有四个小时车程。幸运的是,在青旅我撞见了四个来自资本主义阵营的美国人。在餐桌上,我向他们诉说了那次探险的失败,包括我的太空悲梦、怅然若失和爱而不得。大概是出于对“红色意识形态”的强烈好奇,当晚他们搜索了大量资料,秘密制定了探索飞碟的严密计划,邀我再次前往。次日中午,太阳照耀着我们,我又一次坐在车上绕着冰峰纪念碑转圈。
我们共享头灯和绳索,互相搀扶,跳深洞与高台,
做了几个高难度动作,终于踩到了飞碟底部
从漆黑杂乱的地下室往楼上的礼堂走,每一步都渗透着未知的恐惧。到了二层,阳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洒下来,我们才看清它墙面破裂、危机四伏的巨大躯壳。
发黑的四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穹顶,窗户没有玻璃,
红星被砸碎,装饰内部错综复杂的壁画残缺不全
但不可否认,冰峰纪念碑依然保持着独有的魅力。从保加利亚各处搜集来的石头拼成了马赛克壁画艺术,有精神领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也有对过去英雄主义的颂扬和对未来工人阶级发展壮大的憧憬。内部穹顶的中心是已经褪色的镰刀与锤子,引自《共产党宣言》的“所有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围绕着它。
褪色的意识形态符号从前是一块宏伟的铁幕,
现在是一块残缺的锈铁
1989年,指责政府歧视和迫害穆斯林的境内土耳其裔,跨越边境回到家乡。国内人数的骤减带来了经济衰退。人们对共产党的长期不满一触即发。推翻一党专政的进程进行得很顺利,但保加利亚人依然保留了这座山顶纪念碑。他们接纳了它,把它当作一个过去,一个空间,一种消失,一种纪念。
27年间,乌托邦变成废托邦
外面的山峰和野花依然存在,可里面的辉煌和荣耀却变成了垃圾和铁锈,历史从未那么真实地呈现在我面前。站在这个空间里,我想起在文学、电影里读到的上一代人疯狂的理想主义,尽管那只是想象和间接记忆的混合。但是此刻当我如此直观地亲眼看着乌托邦成为废墟,仿佛找到了历史的共性,也找到了上一辈人集体记忆的落脚点。
望着斑驳的镰刀锤子,我被一种熟悉的陌生触动
出来的时候天色暗沉,风更加猛烈地掀起铁皮,残废飞碟站在苍茫的天地中,像是在等待世界末日。我转过身,向它敬了一个礼。敬逝去的理想主义,敬我们曾有过的共同信仰,也敬另一个乡愁。
已经成为幽灵的保加利亚共产党
本文部分图片来源:保加利亚历史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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