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访谈|第一次做编剧?马伯庸说要“放得下、退得出”

广电时评 2023-04-07

编者按:挖掘创作故事,倾听人物心声。《广电时评》推出《访谈》栏目。本篇专访《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原著作者马伯庸,听他分享 “第一次当编剧”的感悟。



整理:西亚


从已播的《长安十二时辰》《三国机密》《古董局中局》《风起陇西》,到未播《两京十五日》《长安的荔枝》《大明书商》等,在影视市场IP化浪潮中, 马伯庸的作品正形成自己的“影视小宇宙”。

近期,由马伯庸首次操刀编剧的《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热播。原著为纪实文学,缘起于一件明万历年间的徽州丝绢税案,案子跌宕起伏,细节妙趣横生,结局发人深省,引起了马伯庸极大的兴趣——为了把这件案子从头到尾讲一遍,他还差点卷入四起几乎未遂的学术“诈骗”案(相关链接:马伯庸:四起几乎未遂的学术“诈骗”案始末


书外,第一次当编剧有何新鲜体验?历史细节的想象尺度在哪?谁是意外“跳出来”的角色?“丝绢案”改编成剧的故事也十分精彩。

《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作者、编剧 马伯庸


以下为马伯庸自述——

这事那么难,不如我自己试试看。


这次比较特殊,本来我是不想做编剧的。


一开始说给编剧做培训,把我知道的讲给他们听,后来发现要讲的太多了——不单是从无到有写一个新故事,还要把丝绢案的精髓保留下来。


我想,这事那么难,不如我自己试试看。


原作里是大量的会议记录和辩论过程,没有起承转合的戏剧性结构,我就想怎么把这些内容转成一种可视化的东西。



编剧的正常工作流程是先写人物小传,然后做大纲、细纲、剧本,但我发现我没法这么干。我写大纲时,曾经很诚实地告诉平台,大纲我可以写,但是剧本写出来的东西和大纲肯定不一样。


因为我习惯了无大纲式的创作,写作中间一定会涌现出很多新想法,不断再改,平台还是选择信任我的构思能力。所以,我做了个简单的人物小传之后直接进入到剧本,一路像写小说一样往下写,中间会有很多意外,也会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情发生。


写完剧本之后,对于编剧的尊重和敬畏更深了一层。


因为我发现这件事情非常难。并不是说会写小说就一定能当编剧,也并不是说会讲故事,做编剧就能写出来。实际上,从故事到剧本,有很长的路要走,两者间是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一种是要文字去表达,一种是用视觉去呈现。这两者之间的转换,很考验功夫。


真正的编剧,要考虑的不仅仅只是故事本身,还有演员的状态、拍摄场景等,要把所有这些事情都考虑清楚,写成一个让后续加工环节能够发挥出功能,让演员有足够好的平台去表现出来的剧本,编剧的责任非常重大。



一开始,帅家默就是一个单纯的算呆子,后来发现这样一个人物不够丰满。


悬疑剧?探案剧?喜剧?这部剧其实有很强的实验性质,是一个反映县城里生活状态的剧。其内核是对明朝地方政策的讨论,以及官场万象的展现,这些很难外化表现出来,就需要一些相对轻松的设计来冲淡晦涩。


而《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核心最想呈现给大家的,就是一个人在面临着重重压力之下,应该做出的抉择是什么。实际上,它是给我们出了一道选择题。


帅家默这个人物,并不是一个典型中国古代会出现的人,但是现在会看到很多类似的人——他的追求特别单纯,就是真,或者说就是对,无关利益也无关情怀。



一开始我想,帅家默就是一个单纯的算呆子,后来发现这样一个人物不够丰满。一个对于算学上有追求的人,大家能理解,但是未必可亲。同时,他内心的动机还是不够强烈,应该给他加一些前史、一些情感的冲动。这种情感的冲动,和他的技能结合到一块,变成他的追求与执念,这些都是从他的童年、他的父亲教导而来的。


至于丰宝玉,原本只是给他设置了一个功能性的角色,人物小传都没写。当时想帅家默不太会讲话,需要有一个角色在旁边帮他解释一些事情,说一些补充的话。本想的是两三集之后就把这个人物扔掉了,没想到丰宝玉从一诞生就极其活泼、出挑,我作为作者都按不住他,他不断跳出来,甚至一跃成为男三,这完全是一场意外。



我想弄清楚一滴水的流向,我就会知道长江是往哪去的。


创作剧本时最大的困难就是戏剧性。史料记录下来的是丝绢案这件事,但影视剧需要一个故事。主角是帅家默、程仁清这些人,他们的命运怎么样,有什么样的动机,当地的县官是什么样的心态,都需要重新思考,把这些人梳理起来,抓住他们的典型,然后组织成故事。


但另一方面,在考虑戏剧性的同时,我还希望能保留一些真实的质感。这个真实,不是指历史上这件事情真实发生过,这不是一个纪录片,我追求的真实质感是人物的行为能符合当时的社会逻辑。换句话说,我希望能够达到的一个效果:这件事情可能没有在当时发生过,但是它有可能发生;这个人没有做过这件事,但是他真干得出来。符合这个逻辑,这个故事才能够成立,才能够让人信服。



一直以来我有一个很强烈的、坚定的史观:所有的历史都是由人民群众创造的。这些人民群众单一个体是无力的,也很容易被历史长河湮灭掉他们的声音。但是当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人聚合到一块,他们形成的需求,就是所谓的时代之潮。那些英雄人物则是顺应潮流站在潮头而已。所以说白了,我想弄清楚一滴水的流向,我就会知道长江是往哪去的。


习惯了镜头语言对于文学语言来说,也是一件有风险的事儿。


我自己感觉,作家做编剧,一定要做到“放得下、退得出”。“放得下”,是指你一定要放下作为作家的表达欲望。因为小说是一个人写,是孤军奋战,把自己脑海中想写的东西写出来就行。但是电视剧是集体作业,剧本只是大工业中的一环,后面还有导演、表演、剪辑、特效、录音等一系列工作环节,这时候就不能过于坚持个人的东西,甚至有时候还需要做出妥协。


然后是“退得出”。我觉得作家做编剧会有一个风险:你当惯了编剧之后,再回过头当作家,搞不好就回不来了。习惯了镜头语言对于文学语言来说,也是一件有风险的事儿。小说家要从影视里面去吸取经验,但也不能完全被影视所限制住,要退得出来。


比如说丝绢案里最核心的一个点,就是丝绢税应该怎么分配,它的矛盾在哪?要讲清楚至少得两页纸,但是观众不可能有耐心听你讲半个小时这个数字怎么算出来的,也不可能通过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够理解这个事情。



所以,我们设计了一个细节,就是主角给县里的官员、老百姓讲解时,在墙上画了一个示意图,通过这样一个镜头,把听觉讲解变成了视觉呈现。对观众而言,如果愿意定格看的话,是能够理解这个事,不定格看一闪而过,也不影响剧情的推进。



一直以来,我都是把影视剧的镜头技法放到小说中去,所以很多人会问我,“你是不是为了方便以后影视化改编,才把小说写得特别有画面感?”


我想说这是两码事,画面感归画面感,这是我从影视剧里学来的,但是不代表它就是剧本。你写得再有画面感,到了剧本阶段还是会把这一切推翻重来。



历史题材创作,细节的想象尺度在哪?我觉得应该是一种“三明治”式的做法:上下两层要“实”,中间那层可以想象。


我坚持一种“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上面一层,是大的史实,就是所有的大事情、大人物,包括确实存在的历史人物,不去改变他,也不去扭曲他的形象,尽量呈现出一种最真实的状态。最底层要讲到生活细节,比如当时的人怎么样吃喝玩乐,怎么样衣食住行,怎么样和别人来往,社会规则是怎么样的……这些生活细节尽量保持真实。


在这两层真实之间,会加入自己虚构的内容。换句话说,故事可能是虚构的,人物角色也可能是虚构的,但是他的坐卧走,他的所有行为,都是符合当时生活的,生活常识符合的是一种真实逻辑,这样整个故事看起来就既精彩又可信。



意大利学者克罗齐有句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他原话的意思是说,我们要用现代的语言去解释古代历史,要用现代性视角去看待古代。


比如像《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因为现代人人平等,尊重每一个人的价值,那我们看到的“丝绢案”故事就不是一个刁民试图扰乱基层治安,而是一个人为了公共利益挺身而出,去讨论公共政策的形成。反过来,我们也要去理解古代人,而不是把现代的观念强加到古人身上。



我以前写过《两京十五日》,聊到朱棣为什么迁都,为什么要修大运河?这在当时引起的争论很多,但是如果用现代人视角来看,原因很简单,大运河修通了,经济就活跃了,经济活跃了,国计民生就能更好,才能看到一个盛世的降临——这是必须具备现代人视角才能明白的事情。


我这几年越来越把兴致放在这些事务性内容上,写小人物干活。干活的人是最难的,所以我很有兴趣探讨这些人怎么干活,干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我们现在碰到的一些问题,古代人也有这样的困惑和麻烦,那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以怎样的哲学观去理解?


我们原来看待历史,更多关注王侯将相,现在通过经济的眼光、基层的眼光看历史,看一个王朝的兴衰、一段时代的变迁,这是值得现代人去分析、探讨的。


我现在一直坚持的创作原则就是,希望能够写出一些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生活状态。大时代下的小人物,以及小人物的执着,是最让我感动,也让我心动的。英雄人物可以引领潮流,但是最终的推动力还是这些普通人。目前在微博连载的一个小说《食南之徒》,就是去广州南越王博物馆得来的灵感,一个汉代的美食故事,一个小人物的故事。


“丝绢案”算是我作为编剧为系列作品开了一个头,后面《显微镜下的大明》其余5个故事也会继续开发,会有更多优秀的创作者来合作完整作品的影视化。


写作,对我来说仅仅是对舒适感的一种追求。我不考虑太多,只要写得过瘾就行。归根到底,就是一种率性而为,若算计太多就失去意义了。


(受访者图片由本人提供)


>>《中国奇谭》收官,听听总导演陈廖宇的解读

访谈

>>2022年度优秀少儿节目扶持项目

申报

>>观冬去春归,这些节目有“流动”的节气之美

节目

>>网络音频节目“声”入人心

节目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