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水顺着楼梯滚滚而下

这是梦见坡的第2期，奇异故事系列，适合睡前阅读。

图文 / 胡晓江

情信

楼里的女人站在窗前，一边的头发垂下来挡住半侧身体，“那个小孩，你过来”，她喊道。澡盆上的男孩坐直身子：“您在叫我吗”。他住在两个街区以外，到这一带来寻找食物，附近原本有一间学校，这栋大概是职工宿舍楼吧，他很幸运地在水泥楼梯下找到一个房间，显然是后来搭建的，粗糙的白泥没抹匀，下面透出了砖头的颜色，和接缝另一边的水泥质地泾渭分明。城市建设的末期，人们总是这样怀着绝望的心情，改造那些还没被拆除的老楼，充分利用空间，但敷衍了事，在长久居住和临时将就之间踌躇，前一分钟还充满希望和干劲，下一分钟就心灰意懒。“还是不要在这里认真生活吧，早晚会迁走”，他们这样想着，对手底下的造物就格外粗心。

木门已经朽坏，一撞就开了，里面扑鼻的霉味，水渍顺着墙壁爬满整个房间，这里曾用于厨房，廉价三合板拼成的碗柜里面，男孩找到了一些袋装盐，还有内部粘成一团的糖罐，他伸出指头沾了一点，笑从舌尖绽放到整个面容，真甜，他小心翼翼地收到了随身的口袋里，正要划着澡盆离开时，头顶传来女人的呼唤。

墨绿色的水顺着楼梯滚滚而下，透出的是青苔的颜色，女人说：“小孩，我想让你帮我送这封信去城市的另一边，昨天的暴雨把一切都隔断了，人们都被水流堵在家里，快递员们的铁摩托被泡坏，一夜间长满了锈迹，只有你这个小小的澡盆可以自在往来，如果你愿意，我会给你一个刚用微波炉打熟的土豆。”土豆皮一搓就掉，被封住的热气腾腾冒出来，沾了盐就是无上的美味。

“请等一下”，男孩咽了咽口水，用力想把澡盆顺着台阶划上楼去，但他的力气不够，女人伸出手要把信递给他，然而信从两只手之间滑落，掉入水中，男孩和女人都被这个景象迷惑了，信在水中缓慢地翻转，浸透，过了很久都没有从一个台阶下到另一个台阶。洪水淹没了城市，水面以上的时间正匀速前进，水面下的时间正通往速朽和永恒。女人的信如琥珀一般静静镶嵌在水流中，男孩走下澡盆，一脚踏进墨绿色的水里，细流像蚂蚁一样轻轻吻着他的脚踝，他伸手捞到那封信，呼出一口气抬起头，女人却已消失在窗前，整个楼房表面布满了橙色的植被，细看是干枯风化了的青苔，窗台上仿佛一百年没人碰过那样落满了灰尘。

收录于《月球上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