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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刚|暮色中的村庄

白龙刚 东方文韵 2020-09-17

暮色中的村庄

白龙刚


    一  记忆里的村庄夜色 

    

曾几何时冷落了她柔媚的笑魇?她却执拗的徘徊于黄昏时的地平线上,期待我回眸的眷顾。赤金色的落日给夏日里的村落涂上复古的色调,似一张老照片。房舍、树木、饮烟都在暮霭里退去暑气。这番静谧,使我倏然沉浸于一份慵懒。             
    

我觉得归巢的倦鸟应有同感。

相对于落日,我对白日里的太阳咒骂了千万遍。他总是发了疯样地炙烤着这片土地。他焦灼过我的曾祖、祖父,同样还有我健在的父亲和我。他的固执造就了这片土地上十年九旱的现实,时儿会是严重的灾难。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在这方土地上一脉传承的人们却对这片土地有着无限痴迷的眷恋,如我的太祖,曾祖,祖父,父亲。
    

我曾祖时,家里要经常顾短工,而我祖父一生竟没当过一分钱的家,到我父亲时家徒四壁,无奈之下只身下关东,居然在白山脚下安身成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刚刚有点新气象,我父亲谢绝所有劝阻举家回迁,又回到祖辈生息的潍水西岸。
    

所以有时我会有一个离奇的想法,就是我的先辈们生活的时代要从容许多,虽然他们也要应对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却总不似如今这般行色匆匆,几乎忘掉了夕阳柔润,暮色融融。
    

至少我记得,还好像是在眼前呢,同是在夏天,落日还没有完全隐没,街口上就有拎着马扎、摇着蒲扇的纳凉人。先到者打招呼:吃了?答道:刚吃过,早吃早出来凉快。那时认为这趁着天亮吃饭是为了省电,
    

其实也非全然。
   

那时村头、街口的纳凉人原则上是一家人在一块,退而求其次是最近的邻居,不论白天多少次碰面,说过多少话,到了纳凉时仍有讲不完的话题。
    

在这小村子里乘凉,多数人要聚到村口沿路散布,三五成堆,七八成群。夜里谈话,不须刻意高声即能传的老远,有些引人的话题往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是不经意间的闲聊就可能引来别一处隔空搭话。如是有一个话题使人感兴趣,人群就会不自觉得向话题发出者靠拢,或成为一片听众或成为正反两派的辩者。若争辩起来那将是乡村夏夜的一桩盛事,远胜过一场露天电影。往往为了些有所谓无所谓的闲话,辩斗双方青筋暴突,唾沫狂飞。而听众们不时一阵哄笑作为调料,使得双方更加起劲。村里人称这项目为"抬闲杠"。几个专爱抬闲杠的人称为"杠头儿",这些人是夏夜里最活跃的分子。
    

有些人则不喜欢这样的吵闹。他们说在夜里呼喊号叫不成体统。倒是聚在一处细声碎语地拉家常。等邻居老李大哥摇着蒲扇踱出来,大家很自觉地腾出个地儿来。他先把一卷草铺展开铺好。他老伴儿有严重的哮喘病,须在草铺上坐定,然后上身前顷,用肘支着身体,才能呼吸顺畅一口点。老李把老伴按顿好,才打开话匣子。他有很多鬼神灵异的故事,而且多是他亲历的。比如他撒网打鱼能听见水里有女人的哭声;比如他半夜起来赶远集,路上遇着小鬼儿,被他拴住,天亮后不见了;再比如他用饼噎死一个日本鬼子……与他同龄的人都说他胡诌,但他诌的我们爱听。如果偶一天他不出来乘凉或是出来晚了,那种无聊劲就好比现在断了网络信号。
    

夏夜里另一种爱凑热闹的生物是蚊子。害得纳凉的人可着劲儿的用手拍自己。有人被叮急了,就在上风头燃起一堆烟火来,于是一干人等就处于烟雾的保护之下。这时往往又把人呛得受不了。有人玩笑着抗议,生火的也玩笑着反驳。不过浓烟过后,蚊子的确安分了一些,大家再纷纷落座。
    

乘凉几乎要持续到深夜,有的人睡意来了,就地打个盹,也要陪着大伙一起。我记得我很乐意夜上闷热,因为街上要比屋里精彩的多。

 

 

     二   而今我的村庄

    

这已是多少年的情景了?
    

这个村落的布局一直没有多少变化,那条供人纳凉的村道依旧南北伸展着,多多少少加宽了一些,路面草草地用水泥除理过,一下雨就冲出沙石来,因为原先的排水沟被填平了所以雨水只能无奈地冲刷路面。路边电线杆上装了几盏灯路,在春节前后闪烁一下。只是到了夏夜出来纳凉的人日趋见少,不只因为老李大哥那辈人相继过世,主要因为各家有了电视机和电风扇,现在又换成了空调。近年来电视机开的也日渐少了,因为装了宽带,有了电脑和手机。乡邻之间有什么要说的在键盘一敲既动手又动脑,新鲜刺激。如今更好了,智能手机人手一部,大家连嘴都懒得张了,就连同室的夫妻俩,老婆给老公发个微信:还吃饭不?而且拼出些稀奇古怪的字来,读懂一句话要想破脑壳的。
    

街上少了乘凉的人,多了几只垃圾桶,看上去倒是壮观了些,只不过倒垃圾的人尚且用不习惯。垃圾不情愿进入,总得挣脱一些留在外面,以示抗议。刺鼻的臭气夜以继日的从垃圾桶里喷薄着,这比蚊子更恼人。晚饭后偶尔有人走出家门,溜达一小会儿,很快回屋,大概因为这。只有小超市门口灯下牌桌周围有几位,燃着驱蚊香执着地妆点着乡村夜色。
    

与夜晚的冷清相比,村庄的白天要繁华许多。推动这繁华的动力当然是经济的繁荣。最近几年这个村庄的确富裕起来。什么"姜你军"“蒜你狠"相继上演,面对这种爆发式致富,朴实的乡亲们表现得有点找不着北。然而这种没有任何保障的种植经济脆弱地经不起丝毫的震荡。偶然一年赚钱,等到来年即会有大量相同的农产品涨潮般涌出来,而市场、价格这失控的过山车随即转入低谷。高投入,低回报,甚至亏本,人们用无助、失落的目光心疼着自己的付出。叹嘘,报怨,咒天骂地。
    

在这块十年九旱的土地上祖祖辈辈与旱灾开展着持久战,积累了丰富的抗旱经验,更可贵的是养成了坚定的毅力。然而在人的力量在自然灾害面前又是那样的苍白无力。所谓的“人定胜天”面对大灾害往往大打折扣。
    

自2013年春季开始的干旱持续加重,人们的智慧与耐力受到空前的考验。靠天无望,只能设法向地索取。机井从最初的十几米到了现在的二百几十米,然而这片疲惫不堪的土地像是被吮干了乳汁的老娘亲,终于也不能提供一点点有效的水源。干旱,到今年夏至发展到峰值,从春播到长出新苗,付出了多少辛劳,他们不计较,只盼望一场意外的降雨能让这些青苗坚持下去。眼盯着空中飘过的每一片黑云,希望能得到一次久违的恩泽,浮云终没有因为乡亲们的虔诚而有所感动。失望之余,再寻对策。大灾面前思想观念和技术装备又一次重大变革。不过这次改变令人酸楚,应该算是一次退步,即一辆农用车上加一个水囊,去水源足的地方买水,再运到田里浇庄稼。若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绝对属于先进设备,然而如今……
    

用这种拼凑起来的装备运水浇灌大田有着杯水车薪的讽刺,成本高且存在着诸多意外隐患。每日都有不好的消息传出,不是损坏了工具就是伤害了人员。每每听到这种消息我就痛心,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告诫他人,我说,如此这般那如放弃那些庄稼。听到的人即用诧异的目光质问我: 难道就这样弃了?先这样凑合着,一但天来了雨,就收了。我心里就更加苦楚,不知道该赞许乡亲们的执着还是该批评我们的愚昧。人身的安危竟小于期盼里的价值。
    

即便是在这样干旱成重灾的环境下,大田里的苗子尚不能确保,竟然还有毗邻两家为一犁土的归属大动干戈。实属怪现状。
    

由是我发狠:哪如让我们的农村消失。时而乡亲们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时尚的名词——新农村 。新农村什么样?是城市吗?要拆迁吗?我们要搬到哪儿?我们的土地怎么除理?离开农村,舍却了土地的农民是一种怎样称谓的全新群体?……会有一连串问不完的问号。话语里有掩饰不了的恐慌,同时又搬出一大堆从电视里、网络里、道听途说传闻里积累的、拼凑的有关农村拆屋、征地等与相关部门发生的诸多骇人听闻的消息。或许,那大约有些真实,也许更多的是被夸大谬传的。似于邻居老李的胡诌,但这种"胡诌"没有故事色彩,相反的让听的人凭添了更多的焦燥和不安。一说到新农村,似乎那种那种拆迁随时就要到来,伴随而来便是那些难以抗拒的悲剧。的确,如此理解农村的消失就是悲剧了。这个村子的祖祖辈辈过惯了安于耕种、与世无争的日子,经不得外界的一点风吹草动。所以有些事情还没切实到来时,早在自我臆造的恐惧中战战惶惶。村里人对于新农村的恐惧不输于晚清遗老对剪掉长辫子的恐惧。
    

我们也看到不远处的那片农村土地上有一座崭新城市正在崛起,谈论时我们也会流露出一些羡慕。谈这些时又总是躲躲闪闪,在苦守和割舍中纠结。


这种乏味的谈话也总会很快解散。


村里的氛围愈发沉闷。
    

这个小村落经过许多年的发展,人口数量没有多少增或减,相反的是公墓里的墓地日渐紧缺。其实这在合理的增减范围,没什么可怕的。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从这里走出去就在城里定居下来,在村里实际生活居住的人自然就少了,而去世的人总要汇集到村公墓安葬,所以墓地就拥挤起来了。

    

村里有一个传统比较温情而且历史源远,大概从立村的时候就形成了。如果哪家有人过世,全村的男丁都要赶来办丧事。几个通晓丧葬礼俗的,留在事主家里张罗诸多事宜,多数人就去墓地给逝者挖坑筑坟。几十号人围在那里,有干的有看的,有的人甚至连工具都没动一下,只是坐在地上不间断地抽烟,天上地下的胡诌。这也无须指责,前辈人也是这样过来的。
    

有一年我父亲跟我说:我年纪大了,庄里有老人过世了,你去帮忙吧。别学那些光看不干的,年轻,干那点活累不着。他又补上一句“人都得走这一步!”人往往对死者的敬畏要超过对他生时的敬重。他的弦外之音是在这村子里谁都得去给死了的人帮忙,当然等自己死后也需要别人来帮忙。包括他,同样还有我。如果偶有一家遇上这事,来帮忙的人不多,那定是这家人为人处世有问题。那是很不长脸的事。
    

自此每逢村里有人故去,总落不下我。当然也有一些人围坐。不过这些人前几年也是生力军。
    

围坐的人没闲着,而且有了重大发现:帮忙人的年龄结构和数量正在发生很大变化。人数少了,年龄趋向老化。以我为标准,三十岁往前几乎不见,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为主,不过十几人。四十五往上自觉归属老龄群体,围坐闲聊时不免产生悲凉:等到我们的今天恐怕连这穴墓地都挨不着了;等到那一天连挖坑埋土的人也难找喽。那些住城的人能回来吗?
    

有一回我插了一句:有些地方开始用挖掘机了。我的言论遭了“过来人”的批判。可是有一天,因为停电,街头上很难得地聚了一些人。人们谈过去,没通电的时候。接着谈现在,很自然地谈到将来,又扯到死的话题上。这天人们似乎认可——作古之后使用机械不失为良方。
    

我以为“死亡”总是一个深沉的话题。它的到来是必然,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至于或早或迟倒是存在不确定性,我们没必要把他作为一个日常话题来论讨。轮回会适时的把一切收害。
    

眼前的夏夜,暮色渐浓,我站在街上,却不见有人乘凉,农家的空调机同样很恪守职责。我总不能因为我的寂寥而期望回到没有电力的时代。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白龙刚原名白云峰,生于1981年6月20日,山东省潍坊市峡山区人,作品见于《山东文学》《潍坊晚报》《峡山文艺》《极光文艺》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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