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亮| 拾荒

拾荒

霍文亮

晋北地区十年九旱，加上在经济建设的洪流中周边大小煤矿的过度开采，玉井村水资源遭到了严重破坏，人畜吃水已成老大难。尤其一进盛夏，村人就得赶上平板车到十几里外的其它村寨拉水。一天最多跑两趟。他们平时惜水如金，一来运输不易，二来是花钱买的。

（一）发现门路

黄老太一儿一女都在县城成家立业，老头子殁了以后，吃水问题无法解决，玉井村土地贫瘠得辛苦上一年也打不了几颗粮食。于是，干脆投奔儿子，搬到县城。

自古婆媳难处。尽管儿媳不是多么欢迎她，总不能将其拒之门外吧？她就把平日搁置杂七杂八东西的南配房收拾了一番，极不情愿地倒腾出两间供她居住。

 亲母女还难免闹矛盾呢，何况是仅靠情理维系的婆媳关系。住在一个院里，两代人之间哪能没些磕磕碰碰？黄老太年纪还不算太大。为了减少她们之间不必要的摩擦，更为了补贴家用，儿媳在超市找了份工作，便把不足学龄的五岁小儿交她照看。看孩子可是极无聊愁煞人的事。只要不是刮风下雨下雪的冷天气，她就把孙子领上上街闲逛。外面眼目宽，热闹。起先，一直宅在自家院里独自玩儿的孙子，得她以好吃的为诱饵才能哄出去；后来，孙子挖甘草尝见了甜头，要是隔几天不上街兜风，孙子便一哭二闹三打滚地耍泼死缠。

有一次，她又被孙子拽上街头看风景。在街道一个拐角处，她瞥见一个捡破烂的老男人，费劲地拉着一车旧书纸、废塑料和泡沫一类的东西。这人蓬头土脸，衣服脏兮兮的。一直生活在农村的她见了，油然而生怜悯之意，便随口感叹一句：“女有汉子，儿有媳，剩下老头没人理啊！”
  

尽管他说得没头没脑，但旁边一个修车摊的摊主听出了她的所指，知道她误读了事情，就一本正经地纠正说：“大娘，你许是刚住到这一带，不认识此人吧？他可不是缺吃少穿的可怜虫。邋遢倒是邋遢了些，您可知道人家一年收入多少吗？”
 

 “捡上这些废弃的东西，不就是用来烧火做饭什么的嘛！能收入个啥？”黄老太感觉到这个师傅话中有话，纳闷起来。她的话既像是反驳，又如同询问。
 

 “这捡的哪是废品！捡的可是一车钱呐！我告诉您，县城有好几个废品收购点，像那些人们用完丢弃的纸箱、易拉罐、矿泉水瓶之类的东西，都能卖钱。收破烂的人要是不怕辛苦，沿街串巷地连拾带购，一天几乎是无本生金，至少能捞六七十块。运气好时，进门一百块根本不是问题。”黄老太从修车师傅的口气中咂摸出了肯定和羡慕的滋味。
  

原来收破烂还能发财！也就是说，在县城，零花钱就像我们村雨后山坡上的地皮菜，只要愿捡总还是有的。她一边心里默念着，一边牵着孙子的小手向家里走去。
  

（二）得到支持
  

听了修车师傅的一番介绍，黄老太白天黑夜想的都是拾破烂的事儿。搬进城里已是两年，她和儿子儿媳一直分灶过日子。每年从村里那几亩烂田收回的租粮，给完儿子所剩无几。一个人过日子跟几口人过日子一样，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能少？睁眼就得花钱呐！老头年轻时当过兵，作为遗孀，她一年领几百块的抚恤金就像吮着个快要断奶的瘪乳头，饿不死而已。
     

人常说，娘有不如我有，我有不如怀揣。依靠儿女哪能和依靠父母相提并论！两年来，黄老太已经饱尝仰人鼻息的滋味。虽说养儿养女为防老，可他们也并不宽裕，自己还不是七老八十，早早拖累人家，自己也过意不去。
  

既然拾荒能挣个钱，咱一个死老太太，还怕丢人现眼？她跟儿子儿媳一商量，儿子似乎并不赞成：“您带好虎子就行啦，弄那干啥？干这一行，不光拾，还得骑着三轮收购，才能挣钱。“我一边看虎子，一边拾东西，啥也不耽误。再说虎子不用我背，也不用我抱，娃可懂事啦！”黄老太胸有成竹地打着包票。儿媳妇开腔道：“只要不让虎子磕着碰着，拾就拾吧。咱这烂大院，又不缺闲地儿，拾钱总比花钱强嘛。”
  儿子家里的大小事，一向由儿媳做主。有了她的“圣旨”，事情就好办了。当晚黄老太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见自己攒了一卡车纸片、塑料等可卖之物，运到收购站，买了五百多块钱呢。她用几个黑手指蘸着唾沫数钱，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梦醒了，笑容还挂在嘴角。她依恋梦里的情景，很快又闭上双眼，想再过一过数“毛爷爷”的瘾……

（三）弄丢孙子
  

心动不如行动。黄老太先后到两个废品收购站考察了一下，弄明白了收什么和不收什么，以及所收东西的价格情况。
  

农民出生的黄老太不怕苦累，每天天麻麻亮就出发了。转东街，跑西街，商店门前，小巷旮旯，在儿媳上班前能多去个地方尽量多去个地方。一时间，不堪入目的破烂成了她眼里的香饽饽。
  

上午，小孙子睡懒觉，起得晚，很少能出去。这让她很是遗憾，很是性急，越来越感觉到孙子是自己的累赘。有时心情不爽，她会数落孙子：“叫你就呛坏啦！”平常都是下午出去拾破烂，也就是拾钱。夏天天热，她几乎是全天领着小孙儿东瞅瞅西看看，碰上能卖钱的东西，真感觉比孙子都亲。
  

孙子年幼，带着他，根本没法儿走远。偶尔她背着儿媳给孙子买点好吃的，连哄带骗地把他留在自家院里玩。起初几次，孙子挺高兴地待在家里，看着电视，吃着美味，感觉甚是幸福。次数一多，他就不答应了。答应给买啥也不愿呆在家里，看来小孩也能体会到孤独的味道。看孙子当然是她的第一要务。她只好抱定了捡多少算多少的主意。可一上街就身不由己，越拾越来劲！ 一次，她发现超市西侧的摩托车经销店外，扔出了好些大纸片和泡沫塑料，大喜过望。这可是宝贝疙瘩，岂能放过？
 

 她赶快进超市给孙子买了两个“娃哈哈”，让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着自己 。尽管千叮咛万嘱咐，结果，孙子还是抗拒不了诱惑，走开了。怎么回事呢？
    

原来在黄老太离开十来分钟的时候，有个外地人牵着一只猴子，在超市对面的街道南侧耍把戏。看热闹的围了一圈，不时传出喝彩声。好奇心撩逗得孙子，小心翼翼地避开过往车辆溜了过去。
  

当她捆绑好那些东西背着返回来时，发现孙子丢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扔下东西，没命地边呼孙子乳名，边放眼四下搜寻。她逢人就描述着孙子的年龄、相貌和体型来询问。随着一个个被问者的摇头，黄老太的脸色越来越白，双腿越来越瘫软。
  

转了周围几条街，都没见个人影。县城这么大，到哪找去？有人说超市对面来过个耍猴儿的，会不会是叫人贩子拐跑啦？不说还勉强能走路，别人这么一提醒，黄老太一下子瘫坐在地，顿时软成了一滩泥。

社会上从来不缺古道热肠之人。有人掏出手机，建议她赶快通知儿子儿媳，乘天色没黑想法子找人。
  

她颤颤巍巍地拨通了儿子的电话，还没等她说丢孙子的事，就被儿媳骂了个狗血喷头。原来，孙子在看完热闹后，被四散的人流冲击得分不清返回超市的方向。他在涕泗横流地沿街找奶奶时，幸运地遇上了邻居叔叔。问他怎么来了这儿，他也说不明白，就被送回了家。
  

这个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四）进驻车库
  

弄丢孙子的事儿发生后，黄老太的捡破烂立即遭到叫停。毕竟看好心肝宝贝最重要！儿子喊来一辆大三轮车，把她两个月来的辛苦装上车，卖了个干干净净。
  

儿子回来后高兴而又无奈地说：“妈，没想到那些东西买了四百多块钱呢。难怪有那么多人蹬上三轮车进各个小区收破烂！本钱小，没风险，就是脏点儿。”儿子刚把钱交到黄老太手里 ，儿媳牵着上小学的孙女走了过来。她一抬下颏指着婆婆，对女儿说：“兰兰，学校不是下午收校服费和书本费吗？先借上你奶奶这四百块钱吧，交得迟了，会惹老师不高兴的。”
  

黄老太口是心非，唯唯诺诺，把没来得及多摸一摸的“毛爷爷”强装笑脸地递到孙女手里。
  

回了自己的南房，却一遍遍地嘟囔个没完，说什么“我一个人过，不也得买这买那？我买东西缺钱，跟谁要去？好不容易得了几个钱，叫你狠心地剥削走了。再拾点儿，你们又不让……”说到动情处，情不自禁地掉了几点浊泪。
 

 转眼，三年过去了。专家们在玉井村发现了新煤藏，政府准备开采。经过一段时间的程序化运作，上级主管部门的批文下来了。玉井村的整体搬迁是铁板钉钉的决定！要么按人口数分住县城某安置点的平房院，要么按照国家相关条例的规定领取补偿款。
  

黄老太儿子有房，不需要安置房，儿子儿媳就替她签字领了一笔款。把百分之八九十的部分径自截留，说是作儿子结婚之用，剩余的在老太的坚决要求下，给她买了一个小区的车库。车库平米不大，又建在地面，采光也好，住她一人绰绰有余。
     就这样，几十万巨款黄老太瞧都没瞧一眼，就被孝顺儿子两口喧宾夺主地支配了，她并不嗔怪。毕竟，人老不当家，垂暮之年岂敢得罪他们？再说，她也希望子孙后代越过越好，这笔钱确实能从根上改变儿子的家庭条件。
  

出乎老太预料的是，独住小区后生活却陷入了新的困境。
                

（五）享受低保
  

 黄老太试探性地向儿子要几个补偿款，以解决日常生活所需，可儿子跟儿媳一商量，没戏了。她温和而又貌似孝顺地反对说：“您老这么大岁数了，根本认不得真假。花钱的时候，真钱也会叫人换成假的。缺啥跟我们说，我们还能饿着您？”
     

儿媳一贯说的比做的漂亮，黄老太当然知其为人，可又有啥法子，总不能跟他们大闹一场吧？楼房小区向来开销大，什么用水用电用液化气用暖气，还有物业管理等等费用，加起来对她来说，可是小猫喝烧酒――够呛！住进去没多久，她就深感生活的不易。
    

为了生活，黄老太重操旧业，开始提上蛇皮袋四下转悠，寻找他人丢弃的可卖之物。她翻翻这个垃圾箱，拨拉拨拉那个灰堆，极像一个虔诚的寻宝人。上午往家背些瓶瓶罐罐，下午又拖拽些纸片塑料，总之，啥能卖钱就拾啥。最初，捡回的东西堆在外面，稍微多了一点就卖掉。后来，她发现被秤的东西越少，吃亏越多。于是，攒得特别多了才卖。这下，小区物业管理方就不答应了！他们通情达理，语气却很严厉地下达指令：“我们打着折，收您一丁点物业管理费，是有意照顾您。可您把那么多破烂堆在外面，实在是影响小区的整体形象。以后绝对不能在外面堆放任何东西啦。！”
   

 迫不得已，车库做成了名副其实的库房，吃、住、放完全一体化。什么旧衣服，旧雨伞，甚至人们扔的苹果橘子，黄老太觉得有用也就捡，里面的脏乱差可想而知。
    

一开始，小区的人们看她困难，便接济她自家不用的一些物品，她自然心存感激。慢慢的，她养成一种习惯，不管认不认识，见了谁都微笑着，打着招呼。因此，她和小区大小居民的关系都很融洽。
    

两年弹指一挥间。渐渐的，同住一层楼的居民发现了恼人的新问题。一进热天，尤其是炎夏之时，家里的气味就不正常了，喷上香水也不济。更大的问题是，蟑螂消灭不完，死了一茬又一茬，始终找不到根源。
    

当他们弄清一切源自黄老太库房里的杂物时，派出代表劝阻说：“您因为生活困难，捡东西换俩钱，我们能理解，可您攒得多了才卖，苍蝇、蟑螂就多，搞得我们家里臭不说，连窗户也没法开。您勤拾勤卖，别攒啦……”
    

黄老太起先并不买账，后来其他代表和物业的人来了几次，她才勉强答应下来，可手还是毫不松懈地拾着。对于她的执迷不悟，物业管理方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家的东西存放自己家，并不影响你小区形象呀！于是，黄老太和楼上居民，反目为仇，争吵接二连三地发生着。
     

眼看入冬了，黄老太家里的东西越堆越多，人们担心她家没通暖气，整天靠电炉电褥取暖，引起火灾，就分别向消防队和派出所投诉。
     

俚语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通。两个部门的工作人员几次登门交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勒令终止其行为。最终结果却是败下阵来，无功而返。黄老太是岳父打女婿――伏着个老注意，我一个死老太婆，你们能把我怎样？拘留我？我正好每天吃现成！电视台曝光？我正好出名！找我儿女问责？人家又不是不赡养老人！她每次都振振有词，哭啼抹泪，只讲着一条死理：儿女光景也不富裕，我村里的地也没了，日子过不了！工作人员实在没辙。
    

后来，消防队和派出所的相关领导为了解决民生问题，联系民政局，给她办了个低保，才把事情摆平，为小区居民们除了心病！
    

黄老太拿着已经办好的低保手续，神态激动地说：“早能这样，我还拾破烂干啥？你们放心，今天我就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保证不再给你们添麻烦！”
    

三个部门的人立了功似的，满意地走了。您知道黄老太儿媳怎么嘱咐婆婆吗？她说：“给他们个面子，先彻底卖完。等过一段时间再拾！”
   

 “为什么？人家给咱办了低保了，我还有农村老年人保障款和那个抚恤金，一年领的钱够我花啦。”
   

 “您是真傻还是假傻？您再拾，再攒，再严重影响了小区居民。她们一举报，政府方面不得给您办个市级省级困难户？”儿媳把头一扭，白了她一眼，诡谲地说着。
    

作者简介

作者霍文亮，网名南山石，朔州市山阴县人。痴迷书法，又在爱岗敬业中恋上文学，偶有涂鸦之作发表在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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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长、著名诗人 王芳闻

       海河文学杂志社主编 张莉莉

  香港两岸经贸杂志社主编 郭洪涛

总编 : 路曼曼 （wxzh689）

编委: 宋永照   白 冰   国 哥   梁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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