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作家】付桂萍 | 原谅

原谅

付桂萍

                    一

他终于还是来了。

从天色渐渐暗下来，叶小敏就有了这样的预感。就在刚刚，她隐约听到窗户外面的花园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顿时紧张起来，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站在黑暗客厅里的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不错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响动。

几根竹子晃了晃，叶小敏屏住呼吸，她渴望那个影子闪出来，直接奔阳台而来，她已经打开了窗户，打开了卧室的小夜灯，打开了所有的心结，只为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然而，一切又安静下来。就在叶小敏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影子从竹子后面闪出来，那是一个清瘦顷长的身影，叶小敏激动起来，她甚至准备挪开脚步去迎接他，她甚至打算轻轻地呼唤出那个在心里埋藏已久的名字。猝不及防的，几个黑影从旁边窜出来，将那个清瘦的身体摁倒，然后在叶小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

他是挣扎了的，他甚至想转过头来看看，窗户内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女人在等待他，哪怕只是一眼，他也心有所甘。叶小敏也挣扎着，他甚至想告诉他，她一直在等她，从没有犹豫，从没有放弃。哪怕只让他听到一个字，她也心有所甘。

一切都来不及了。

为时已晚。

三个月前。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叶小敏在进直播室之前给女儿叶海棠打了一个电话，像往常一样叮嘱她好好写作业，好好吃饭，忙完后早点睡。叶海棠咯咯笑着敷衍着她，她有点不高兴地说：是不是又跟若瑄在一起？又在玩儿部落联盟？小棠，你听妈妈说，若瑄是个好孩子，可你跟她不一样，你们之间的差异太大，要安心学习，将来才能……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一阵兴奋的尖叫：赢啦，赢啦！

叶小敏叹了一口气，悻悻地挂了电话，想了想，她又给小棠发了一条短信：今天台里有活动，妈妈回去稍微晚一点。然后她对镜子里有着精致妆容的自己微笑了一下，安慰道：她终归会长大，她是个好孩子。今天请到演播室的是交通局局长李东然，昔日的高中同学，曾经的同桌，一度的暗恋对象。作为全市乃至全省最火的一档广播节目，叶小敏的声音在晚下班高峰期被数以万计的听众朋友收听。她的声音亲切、温婉、冷静、舒缓，一如她本人。其实，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可在岁月的侵蚀里，渐渐变成了这样。她时常会问自己：从前那个活泼阳光、单纯可爱的小女生去哪里了？

在一纸离婚证里，在一张工作牌里，在演播室里迎来送去的笑脸和奉承里，她为自己修炼了一副盔甲，时而柔软，时而坚硬，收放自如，进退有度。那天晚上，李东然大驾光临，让小小的演播室蓬荜生辉。叶小敏继续坚持自己一贯的风格，严肃中不失活泼。一个事关城市交通建设的话题被她谈的深入浅出。那个晚上，似乎全城的听众朋友都被她感染了，热线一个接一个，节目很顺利地播完，两个人还意犹未尽。下班后，叶小敏和李东然一起吃了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在轻音乐和红酒中，回味着难以忘怀的青葱岁月，等叶小敏头晕晕乎乎走出酒店，才发现已将半夜。

李东然将叶小敏送到楼下，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分别。叶小敏没有乘坐电梯，她在一级一级的楼梯里，高跟鞋叩击着水泥地，将那些美好慢慢回味。开门，迎接她的是家里的吉娃娃小布丁。它欢快的迈着小短腿，像一个白色的毛球一样扑进叶小敏的怀里。叶小敏一边抚摸它，嘴里叫着叶海棠。没有听到女儿的回答，叶小敏的目光落在小布丁身上一绺一绺湿漉漉的毛上，同时她还闻到了一股甜丝丝带着咸腥的味道。叶海棠的卧室门开着，叶小敏一眼看过去，里面没有人。她在餐厅和书房找了一圈，最后看到厨房的灯亮着，她疑惑地走近，等她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她的嗓子里发出撕裂般的叫声，整个身体软软的顺着门框滑落，瘫坐在地上。

她的女儿，叶海棠腹部插着一把水果刀，倒在血泊中，身体早已冰凉！

                   二

直到警察来，直到前夫赶来，叶小敏一直在恍惚中，她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的人们，他们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是木然地点头。人们把水果花篮放到茶几上，把慰问金放到她的手里，他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可怜的小敏，今后就剩下一个人了，可咋过呀。

闺女是惹谁了吗？怎么遭此毒手，太惨了。

人还是不要太能了，太能了老天都嫉妒。

凶手还是没有查出来，赶紧查出来她心里也是个安慰。

会不会是小棠继母……天哪，那时候她们嫉恶如仇，那个女人该不会拿小棠撒气吧，天哪，太可怕了！

……

全市著名的女播音主持叶小敏的女儿被杀害的消息像十一月的西北风一样一夜刮遍城市的角角落落。

你回忆一下，你女儿遇害之前，是跟谁在一起？派出所民警老于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问。

若瑄。

若瑄？她是谁？

小棠的好朋友。

她们平时关系怎么样？

形影不离。

你确定只有若瑄一个人在你女儿身边吗？就没有其他人？

其他人？叶小敏努力回忆那天晚上最后一个电话的信息，然后她慢慢摇了摇头。

没有？老于再次问。

不确定。叶小敏叹了一口气，她低下头，披散的头发垂下来，这个可怜的近五十岁的单身母亲因为痛失女儿一夜之间几乎白了头。老于看的于心不忍，于是说，这个案件所里非常重视，成立了专案组，也期望你全力配合，尽早将凶手缉拿归案。

叶小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最初的悲痛欲绝过后，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信念：她想知道是谁杀害了她的女儿，她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原本空荡荡的屋子如今显得更加空旷。叶小敏每天待在女儿的房间里，她每天只做一件事情，整理小棠的遗物，从中以期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叶小敏收拾了两天，除了小棠的个人物品外，就是若瑄的一点私人物品，衣服、洗漱用品、课本作业，还有就是她们出去玩照的一些照片。照片里两个女孩脸贴着脸，笑得如花朵般灿烂。叶小敏的心紧了紧，出事好几天了，若瑄一直没有来，她是不知道小棠遇害了，还是她知道躲着不敢出来，亦或是，她就是这次事件的策划者?

叶小敏无法给自己一个可以说服的理由。关机了好几天，她再次重启手机，信息铺天盖地的涌来。叶小敏没有心思理会那些慰问，事到如今，她已不需要谁来抚慰，也不是谁的几句抚慰就可以让她回到从前，毕竟，那是一个鲜花一样的生命啊！她才17岁，她的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丰富，精彩，辉煌，幸福，即使没有这些，还有她一直陪着她，用生命呵护她一路成长。可是，那只恶魔般的手将这朵鲜花生生摧残。叶小敏的眼前又出现小棠紧闭着眼睛，蜷缩着身体，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她无法想象，那个恶魔将手里的刀一刀一刀刺向小棠身体的时候，她的女儿该是多么的痛苦！

刀！

叶小敏忽然浑身打个机灵，她匆匆浏览了短信之后，没有看到若瑄发来的任何信息。她给老于打过去电话，询问老于案情进展情况。老于说，正在积极侦破中，让她耐心等待。叶小敏哦了一声，然后说，那把水果刀不是她家的，她的家里没有这样的水果刀。只有切菜的刀。

这条消息对老于很重要，他表示会重视这个线索，并进行排查。末了，老于补充道：从尸检结果来看，杀害小棠的是一个男性，年龄大概在15到20岁之间，具体信息需要进一步掌握，如果叶小敏有相关线索请及时提供。

叶小敏挂了电话，嘴里喃喃道：男性？这么说来，凶手不是若瑄。可是若瑄去哪里了？她从通讯录里调出若瑄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当初，叶小敏担心联系不到小棠，就提出留一两个同学的电话。小棠想也没想，就把若瑄的号码留给了她。并且说，找到了若瑄就找到了她，找到了她就找到了若瑄。

对方始终关机。叶小敏茫然，现在女儿找不到了，若瑄也找不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若瑄和那个凶手之间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多日查询无果，让叶小敏坐不住了。她不能这样等了！就在昨天晚上，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那个想法让她兴奋到天亮还没有睡意。自出事以来，叶小敏第一次将自己收拾干净，穿了素雅的裙子，然后去了台里。

领导看着她那张憔悴的如同白纸一样的脸小心地问：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叶小敏坚定地点点头：我确定。

领导沉默了，他端着茶杯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踱着步子，低头思考。然后抬起头说：小敏，于私来说，我支持你这样做，可于公来说，这样做有些冒险，毕竟，这是一件和节目没有关系的事情啊。

叶小敏说：我会注意切入方式的，请您放心。

领导再看看她，最后微微点了点头：先看下效果，再做决定。

                   三

若瑄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墙上的裂缝发呆。这样的姿势，她已经坐了一天一夜了。从回到家里，她就一言不发，坐在床上，浑身颤抖着，母亲过来问她话也不回答。若瑄的母亲抬了抬割过的双眼皮，问：怎么回事？我问你话呢？从开始她慌乱的摇头，到后来的沉默不语，再到后来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母亲坐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给她递纸巾，等她哭够了，母亲叹一口气说：说吧。

15刀！

什么？

15刀！若瑄用颤抖的变异了的音调说。

母亲缓缓抬起眼，直直地盯着她，逐渐意识到，这一次，女儿绝不是失恋或者跟某个同学吵几句嘴那么简单。她用凌厉的目光看她，等待她回答。

果然，若瑄承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从小到大，这样的目光逼迫她一次次就范，一次次放弃自己的想法去妥协。她曾经无比厌恶这样的目光，可这一次，她心甘情愿地投降。

小棠被杀了，她的身上被刺了15刀！若瑄断断续续地说，哭的喘不上气来。

你干的？母亲问。

她使劲摇头。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该干嘛干嘛，一个人在这儿伤心什么？母亲站了起来，长舒一口气，又转过头来说，当然，失去一个好朋友的确是件让人难过的事情，不过，我相信你很快会走出阴影的。世界那么大，叶海棠只是其中的一个。

若瑄泪眼朦胧地看着母亲离开，在她关上门口后，她哽咽着说了一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最最好的朋友。

若瑄依稀还记得，幼小的她第一天来到这里，新奇地看着这里的一切。父母忙着干活，她一个人走出小院，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朝她跑来，用胖乎乎的小手抓起她的手说：小朋友，走，跟我一起抓蝴蝶。那院墙下的盛开的蔷薇花以及蔷薇上翩翩起舞的蝴蝶见证了那个下午，两个快乐的小女孩最纯真的快乐。

直到夜幕降临，她们才依依不舍的分别。她们各自挎着一个用毛毛草编的花篮，将盛开的蔷薇花放进去，互相送给对方，看着彼此小花猫一样的脸甜甜地笑着，约定好，明天再来。

若瑄撒腿跑进屋，大声喊：妈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母亲的目光只扫了一眼，然后就重新回到她手底下的活计上，漫不经心地问：你自己摘的吗？

是小棠送的！她告诉我，她叫叶海棠。若瑄点着头，一字一顿地说。

叶海棠是谁？父亲问。

我最好的朋友。若瑄一边闻着花香一边说。

呵，这世上没有谁跟谁是最好的朋友。父亲说，越是最好的朋友，越要提防。

你别跟孩子说这些。母亲阻止。

难道有错吗？何平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差点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十几年的积累让他红嘴白牙地骗个精光！父亲吃力地直起腰来，用手里的笤帚指着门外说。

母亲不说话了，手里的绳子上下飞舞，一把笤帚很快在手里初见雏形。她一边用力打好结，用牙咬断绳子，说：以后心还是不能太好了，不然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记住没，妮子？

若瑄突然被母亲用笤帚一指，吓一跳，她赶紧跳开，一边跑一边说：记住啦！

父母的话并没有妨碍若瑄和叶海棠的来往。往后十几年里，她们每天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这个报书法班，那个也要报书法班。这个学跳舞，那个也一定学跳舞。熟悉的人会羡慕地说，真难得，这姐俩好的跟双胞胎似得。她们听到后，相视一笑，手牵手亲亲密密地走开，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现在，若瑄觉得，她剩余的人生倏然变得残缺，她不知道，没有了叶海棠，她还怎么活得下去！

                 四

听众朋友们，欢迎大家如约来到‘大爱无疆 车行天下’小敏说事栏目。安全出行与每个家庭的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因为，生命只有一次。自从前段时间本栏目组援助藏区留守儿童后，我看到不少朋友后台留言，都在探讨一个问题：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今天，我们就来一起探讨这个话题，一个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叶小敏的声音缓缓流淌在城市的上空。一条小路上，七八辆出租车停在那里，司机坐在报纸上玩扑克牌。一个司机听到说：活着为了啥，为了吃喝拉撒呗。

为了天天晚上回去抱着媳妇睡觉。另一个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睛陶醉地说。

为了多挣些票子，过一过当老板的滋味。一个数着零钞，感慨着说。

为了每顿能咥上一碗油泼面，再来几瓣大蒜，人生就满足咧！低矮的司机站起来，提了提裤子，他弥勒佛般的大肚子依然骄傲地挺着。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从旁边走过，他低着头，竖起的衣领挡住了半个脸，他缓慢地挪着脚步，耳朵听着出租车里传出的声音。

手机尾号为6534的朋友说，我们活着是为了爱。去爱别人和被别人关爱，这才是人活着的意义。还有一位叫嘟嘟牛的网友说，是为了影响和感染更多的人。的确，当一个人能去爱别人或者被一个人爱的时候，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可，还有有一些人，他们违背生命的意义，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把自己的快乐凌驾于别人的痛苦之上……

导播频繁给叶小敏做手势，见她一时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于是果断的插播广告。走过来敲着桌子说：注意你的情绪，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不是遇害者家属，是一个主播，你知道这个时间有多少人在听着广播吗？

叶小敏慌乱地擦了擦眼泪，迅速调整好自己，说：对不起，节目可以正常进行了。

看到她进入状态，导播才切换到栏目，热线一个接着一个打进来，一个阿姨说：人做事，天在看。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菩萨不会饶恕他。

一个司机说：一个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第一个不能饶恕的其实是他自己。不管什么时候，这个事都会在他的心里打一个结，时时处处提醒他，让他良心不安。

一个女孩说：伤天害理啊，我主张像古代那样除以宫刑，比较爽！

一个教授说：一个人能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跟他的童年经历有直接的关系。只有内心缺少爱的人才会去伤天害理，以此来报复社会报复个人，求得内心的释放……

叶小敏在诸多安慰中，悲伤得到少许安慰，节目结束后，后台留言依然潮水般涌来，她仔细的查看每一条留言，为下期的栏目找话题。等她看完这些留言后，并没有发现她想要的。窗外，已经华灯初上，她将身体软软靠进沙发里，她不想回家，她害怕回家。

女儿的尸体还在殡仪馆，而凶手依然逍遥法外，她怎么能安然踏进家门，她怎么对女儿有一个交代？她想起留言里，有人说，谁要是敢杀了我女儿，看我不弄死他！

叶小敏最初也是咬牙切齿地发此毒誓，她在自己的微博里，一字一句地写到：我一定要抓到你，一命偿一命，这是一个母亲的誓言！

可是，没有人理会她的誓言，尤其是那个凶手。

他会是谁呢？一个能向女儿的身体刺进15刀的凶手该是多么惨绝人寰？他是怎么一刀接着一刀地刺进她的身体，眼看着她鲜血四溅依然不为所动？叶小敏想到这里，忍不住浑身颤栗，她捂住了脸，泪水顺着指缝缓缓缓落下来。

一个人有多辉煌就有多落寞，有多光鲜就有多暗淡。所有人都看到叶小敏身为知名主持人的亮丽，其背后的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

父亲是高官，母亲是普通公务员。父亲一年到头忙的见不到人，母亲一年四季忙完讲台忙灶台。父亲见到她没有宽厚与亲昵，只有“务必”和“必须”，母亲忍气吞声发不出半点脾气。时间久了，叶小敏总结出一套属于自己的规律：任性成长，谁能奈何？

于是，跟一群男孩爬树打架，拿着不及格的成绩回家，被老师撞见和男生在操场亲吻，和一群混混在迪厅狂欢……母亲气得长吁短叹，父亲指着她破口大骂，叶小敏索性迎上笑脸：各有各的活法，互不相干。

后来，她勉勉强强考上大学，勉勉强强进了机关单位，勉勉强强和一个老实本分的小伙子结了婚，可她已经习惯叛逆，太顺畅了她会难受。婚后半年她就果断离婚，和一个有妇之夫纠缠在一起，那个女人越是鸡飞狗跳，她越觉得生活带劲。如此折腾了几年，玩累了。再换个华侨，三天两头的飞，日子好不新鲜。谁知道一次度假，老华侨心脏病犯作，猝死在酒店。她被正室赶了出来。等她回来，才发现父亲已经两鬓斑白，才看到母亲已经体弱多病，而她也从豆蔻年华变成徐娘半老了。

叶小敏叹一口气，终于温顺地说了第一句话：爸，给我安排个工作吧。

父亲像是看到了希望，趁着退休之前，托朋友找关系终于把她安排进了广电中心，她也以婚姻作为报答，和父亲的一位好友的儿子结了婚。婚后生下小棠，原本打算洗手作羹汤，谁知道丈夫却出轨，和一个小模特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

哎，报应！她叹一口气，不说不问不争不吵，平静地离婚，独自抚养女儿。她曾决心：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至少，身边还有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她的苍凉有些安慰。可谁知遭此劫难，是老天打算要她的命吗？

叶小敏掏出手机给老于打了个电话询问案情进展。老于在电话那边沉稳地说：警方正在积极排查，根据以往的经验，凶手就在这个城市，而且应该就在附近。他们已经在她家设下侦查点。末了，老于又说：我听到你的广播了，我建议您，引蛇出洞要讲究方式方法，切记打草惊蛇，更不能激怒他，防止他再次行凶，那样你的人身安全就会受到威胁了。

我不怕。我已经失去女儿了，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要引他出来，让他血债血还！叶小敏擦把泪倔强地说。

话筒那边，老于迟迟没有说话，最后他说：你的节目很不错，尤其是那一句：人活着的意义，是为了爱别人和被别人所爱，

笑话！叶小敏站起来，把手机摔到沙发上，难不成让我去爱一个杀人犯吗？

蓦地，她怔在那里。

                  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第一次不愉快的？

若瑄抱着膝盖努力回想。应该是从那一张纸条开始吧。初中时，若瑄和叶海棠不在一个学校，她们的关系依然那么要好。好到午休时，叶海棠会偷偷跑出来，跑到若瑄的学校，给她带一只炸的金黄的鸡腿或者一只冒着热气的闻了就能让人流口水的烤红薯。两个女生坐在操场看台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晃着腿，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

那一天，即将分别的时候，若瑄捅了捅小棠：嘿，给你看个东西。

叶海棠腾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那张纸条，一边吃着热狗，一边仔细看属于若瑄的秘密。那是一个男生给她写的，字迹小而整齐：我喜欢你乌黑柔顺的长发，能每天披给我看吗？

若瑄红着脸问：这样算不算就喜欢我了？

叶海棠突然被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平息后，她用白皙的手指指着纸条说：还不算表白。他说了，喜欢你的长发，不是喜欢你。

这有什么区别吗？若瑄睁大眼睛问。

当然有啊，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喜欢长发算什么。今天能喜欢你的长发，明天也能喜欢别人的长发。

啊，这样啊。若瑄有些失落，看她低下头去，叶海棠又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啦，这不是还有我吗？何况男生，有几个能一直喜欢你的，不都是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

他不是的！若瑄忽然生气似的说。

怎么就不是的。我妈说了，对男人，可千万不能掏心掏肺的好，他们觉得新鲜劲儿过去了，就会把你像旧衣服一样丢掉。

不是，他不是！若瑄狡辩。

不是你就去试试，到时候伤心了我可不劝你！叶海棠说完跳下看台，跑了出去。之后，一个星期她们都没有见面。又过了一个星期，叶海棠放学一个人落寞地走在路上，忽然衣服被人扯了扯，她回头，是若瑄。她正偷偷抬眼看她，嘴角有一次窃喜地笑。

怎么不去找你的白马王子了？叶海棠兀自朝前走。

找了。他对我挺好的。脾气很好，很会关心我，特别粘我，什么都听我的。若瑄红着脸说。

哎呦呦，听着跟两口子似得。干脆带回家，见过岳父岳母，就可以成亲了！叶海棠话里带着火药。

我爸妈才不会看上他呢。爸妈跟我说，身高不到1米8不行，学历不到硕士不行，存款没有7位不行，不疼我爱我不行……若瑄低下头说，他什么都没有，现在靠着奶奶的低保上学，哪一天奶奶不在了，连学都上不成了。

他没爸妈啊？叶海棠问，终于抓住一个话柄，她打算以此作为突破口，将若瑄从悬崖口拽回来。

有。离了，又都结婚了。没人要他。

为什么不要？

不听话。没人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不听话你还喜欢？

可他听我的话。有人听你的话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爸妈从来不会听我的话，他们永远都在吵吵吵，没完没了，烦死了。

好吧，去找你的小乖乖吧。我只想说，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叶海棠说完大步朝前走了，丢下若瑄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从那以后，她们之间就开始别别扭扭的相处。尽管叶海棠依然和若瑄来往，可每一次在一起，就让若瑄事无巨细地把他们相处的情况说出来，然后一丝一毫地进行分析，分析出种种不幸来。

若瑄开始有些不喜欢叶海棠了，可她不知道找谁去诉说心底的小秘密，于是每次煎熬着，纠结着，最后还是去找了叶海棠。

若瑄自然不知道，叶海棠给妈妈描述若瑄和她的白马王子时，从叶小敏鼻子里哼出的不屑：就她，还嫩着呢，你妈我是血淋淋的教训啊，都是让男人给害的。

叶海棠看着台灯下妈妈眼角的细纹，头顶一簇簇的白发，看着她开始松弛的皮肤，怎么也想不到，桌子上镜框里那个像花朵一样漂亮的女孩就是妈妈。

都是男人害的。外婆对别人也这样说起过妈妈。叶海棠开始心疼起妈妈，她越来越多的体会到妈妈的不容易，也越来越坚定地抵御着来自身边男生暧昧的笑和或真或假的关心。

若瑄，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叶海棠时常对着桌子上她们的合影叹气道。

                  六

今天，我们的听众后台留言都非常精彩，一位叫阿菜的朋友说：爱一个人就是明知道他爱吃蒜不洗脚，晚上睡觉打嗝放屁，还愿意跟他过日子，因为，下雨给你送伞的人是他，受了委屈安慰你的人是他，发了工资自己舍不得花却尽着给你买东西的人是他……当你学会包容别人，迁就别人，理解别人的时候，你才学会了爱。还有一位匿名的朋友说，闭上——

叶小敏忽然闭紧了嘴巴，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导播也看到了，迅速而果断地切换到广告。他过来看到叶小敏嘴唇哆嗦着，目光专注地看着一条留言，那条留言是：闭上你的嘴，以后再在节目里说这样恶心人的话题，当心我弄死你！

是他！一定是他！叶小敏颤栗着站起来，她看着导播：他终于忍不住了！

导播点点头：很有可能，马上报警。

叶小敏哆嗦着手给老于打过去，她的声音因为兴奋害怕而变异：他出来了。他藏不住了！

老于马上监视那个号码，并叮嘱她：夜间出行注意安全，会有民警在她家附近保护她。

叶小敏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她摸了摸藏在包里的水果刀。那是一把和刺死小棠一模一样的刀，她要将这把刀刺进凶手的身体里，15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她要让他好好体会女儿在当时的疼和痛。

台里的领导也得知了这条消息，领导建议，继续给凶手施加舆论压力，让他的心理防线不攻自破，这样，节目的关注率可以达到白热化，最近越来越多的广告商找他来，强烈要求插播广告，费用也是一窜再窜。

领导激动地握着叶小敏的手说：小敏啊，你可是给台里做出重大贡献了，年底，我一定好好嘉奖你！

说完，觉得有些不妥，松开手，语气坚定地说：对于凶手一定要严惩不怠！

尽管老于说，住宅附近有民警保护，叶小敏依然把窗户关的紧紧的，夜里任何细小的响动都可以让她夜不成寐。如此红肿着眼睛熬了几天，凶手却没有任何动静。

节目中，开始有人直面叶小敏的不幸，安慰的同时也强烈谴责凶手。叶小敏没有制止，导播也没有制止，叶小敏对这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视若无毒，她睁大眼睛寻找关于凶手的任何消息。果然，几天后，凶手再次换另一个名称在后台留言：一个不懂爱的人整天口口声声说爱，你也真不害臊！你害了自己一辈子不说，还亲手害了自己的女儿，你好好反省吧！

老于想锁定那个IP，可惜，发完消息他就迅速关机了。而且，他很狡猾，每次留言用的手机号和名称都不一样，这给破案造成很大的麻烦。叶小敏对于这样的公然挑衅肺都快气炸了。气过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她在明，他在暗。现在，他开始攻击，她却只能防御了。是她戳中了他的痛处，还是他打算玉石俱焚？

叶小敏反反复复琢磨那段留言，忽然，她的身体坐直了。一个不懂爱的人整天口口声声说爱。他怎么知道她不懂爱？莫非，凶手就是身边人？叶小敏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老于，老于沉默了一下说：我们也这样大胆推测，除了你周围的人外，也联系了学校，把和平日里跟小棠来往密切的同学，尤其是男同学逐个进行排查。有确切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

就在老于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叶小敏犹豫了一下还是脱口而出：若瑄。请你重点调查一下。

老于停顿了一下，问：你有证据？

叶小敏叹口气：还没有。她是小棠最好的朋友，可事情过去好几天了，她没有丝毫的反应，连个问候的短信都没有，我觉得奇怪。

老于说：我知道了。你的信息对我们很重要，如有任何线索，及时和我们联系。

                   七

若瑄踩着路灯的影子朝前走着，她顺着牛开望给她的地址，一路找寻过去。这里是深夜的河提，河水不急不缓地流着，街上的光影倒映在水面，被波光粼粼的河水荡漾着，幻化成各种影像，充满鬼魅的色彩。

远远的，若瑄看见一个黑影站在那里。她走过去，直觉告诉她，那就是牛开望。果然，他看见她，朝她快步走过来。

若瑄。

开望。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我害怕。若瑄说。

我也是。那个声音因为紧张胆怯而颤抖。

我今天忽然想起一件事。灰暗里，若瑄看着牛开望说。

什么事？

我忽然想起来，小，小棠家里的阳台上有摄像头。

什么？！身影猛然趔趄着朝后退了好几步，然后站定。应该不可能，如果真的有摄像头，警察不可能到现在没有行动。那个摄像头要么是坏的，要不就是没有打开。

你确定吗？

不……确定。只是猜测。那个声音无力地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连短信都不敢给她妈妈发。你说，这样是不是嫌疑更大？

当然。凶手又不是你，你紧张什么？该干嘛干嘛。

可是因我而起！开望，要不是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小棠的事情，你一定不会那么气愤。

那是她本来就该死！她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变态，畸形，扭曲，霸道，要多可恶有多可恶！那个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学校，学校今天已经开始排查了，凡是跟小棠关系好的，都被叫去谈话。我害怕……我害怕轮到我的时候，我会……

你会什么？你会出卖我？

不，不是的。

用不着你来出卖，我再干一票就去自首。

你还要杀谁？若瑄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身影，曾经熟悉的温暖的他现在变得陌生而可怕。

叶，小，敏。

她？

对，她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她，叶小棠不会那么憎恨男人，不憎恨男人就不会干预咱们的来往，不干咱们预来往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为什么？

因为是她让我失去了这个世界唯一喜欢的人。

开望。若瑄的声音变得潮湿。

从小到大，没有人喜欢过我，没有人关心过我的感受，我像一个皮球一样被那两个人踢来踢去，谁都觉得我是麻烦。老师让开家长会，我挨个哀求他们，没一个愿意去。最后是我奶奶去了。奶奶脚小，从家里挪到学校，家长会都散了。我留下来又被老师骂了一顿。奶奶抱着我说：下次给老师说，奶奶脚小，走的慢，让老师多等一会，奶奶去给老师说，我家开望是个好孩子。奶奶是世上唯一爱我的人，可现在，奶奶没了，就剩下你了，她还要生生地把咱俩分开，你说，我能答应吗？

开望。若瑄轻轻地叫道，欲言又止。牛开望走过来，他抚摸着若瑄柔顺的长发，亲吻她的脸庞，若瑄的泪水汩汩流下，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生怕一松手，今生再无法相见。

魂不守舍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见母亲阴冷的脸：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跟同学借书？

书呢？

嗯，书……翻了翻，觉得没意思就又还给他了。

警察来过家里了。

哦。若瑄的心突突突的乱跳，她慌乱地不知所措。

父亲在沙发上抬起眼睛：记住，保护好自己才是第一位。不要被任何人的任何话蛊惑。

知道了。我去睡觉了。若瑄迅速回到卧室，关上门，依然大气不敢喘一下。

警察来过家里了，他们问了些什么，父母又回答了些什么，若瑄都不得而知。明天，学校老师也会问她，她该怎么回答？叶海棠的笑脸和牛开望的绝望在她的眼前反复出现，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撕裂。翻来覆去折腾到深夜，她才慢慢睡去，梦里，父亲狰狞着脸告诉她：保护好自己才是第一位。

若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渐渐睡踏实了。

                  八

一连好几天，凶手没有在平台留言，一切安静地让人害怕。叶小敏不安地在办公室踱着步子，种种不详的预感包裹着她。老于来了电话，让她到派出所去一下。

等她赶到的时候，几个警察神色凝重地坐在那里。老于看见她，给她接了一杯热水递到她的手里，然后说：给你听一段录音。

牛开望的声音流水一样倾泻出来，叶小敏开始双手颤抖，接着浑身颤抖，最后她不得不站起来，扶着桌子才能平静一些。录音听完后，老于说：是若瑄。今天学校老师询问她的时候，她主动交上了这个手机里的录音，是她昨天晚上和凶手见面的时候录的。

见面？叶小敏问。她和凶手认识？

是若瑄的男朋友。

男朋友？叶小敏吃力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就是若瑄的男朋友，叫牛开望，今年17岁。现在，我们要求若瑄配合，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可是，这个若瑄她也不知道凶手在什么地方？最近，你的出行由我们一位同事陪同，身为公众人物，我们必须考虑你的安全。同时，也请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叶海棠之前有没有跟你提说过有关凶手的其他相关信息。若瑄这边我们会继续做工作。

好。叶小敏魂不守舍地回答。临走时，她忽然又说，我能提个要求吗？

你说。

可以把那个录音复制一份给我吗？

你是……

我有用。叶小敏这次目光坚定地说。

按道理来说这样做违反规定，可你这边情况特殊，我就复制一份给你。请注意保密。

谢谢您。

叶小敏回到家里，她将自己的身体丢进沙发，一遍一遍听着那个录音，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回想着凶手的留言。心底里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他还是个孩子，一个严重缺爱的可怜的孩子！

当这个声音从她的嘴巴里轻轻说出来的时候，她马上摇头否定了：不，他是凶手，是杀害我唯一的亲人的凶手，我没有办法原谅他！做不到！

你不是和他一样吗？没有人关爱，没有人温暖，只有不理解，只有冷漠，只有要求和规则。然后你又把这样带着嫉恨的血液流淌到小棠的身体里，亲手将她复制成自己的模样，带着嫉恨去和这个世界相处。小棠每次描绘若瑄的爱情时，那眼神是多么的热烈和渴望，甚至有着羡慕和嫉妒，可你生生地用绝情和冷漠阻止了她，将她那一点点燃烧起来的希望浇个绝望。于是，小小的她认为妈妈说的都是对的，男人的坏的，爱情是不能去碰的，就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能彻底交心的，即使要交心，也容不得一点私心杂念，顺从，无条件的顺从，才是唯一可行的条件。

叶小敏叹了一口气：他说的对，一个不懂得爱的人怎么配口口声声谈爱。她想到了录音里的那个奶奶，那个裹着小脚，明知道去参加家长会会挨批，依然挪着小碎步，去温暖孙子那颗残破的脆弱的心。这样的奶奶该是多么伟大！

想到这里，叶小敏浑身涌起一股暖流，一种神圣的使命让她做出一个决定：她要像那个奶奶一样去唤醒他的爱。她要让自己从一个不懂得爱人的人变成一个学会包容，迁就和理解他人的人。她已经在女儿这里错过一次了，她不能再错了。

在叶小敏在屋子里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时候，在她家花园的后面的竹林里，有一双眼睛觊觎着，那双眼睛带着仇恨，似乎要穿透墙壁，将她的身体揉碎，撕裂，剖开，将那些丑陋和可耻如同五脏六腑一般暴露腐烂。

                   九

我知道你在听节目，就在昨天晚上，我一遍一遍地听着你的录音，尽管我不知道那个女孩为什么要把你的录音交给警察，我想她一定有她的原因的，也不管她的愿意是什么，请你学会理解她，就像此刻的我，要求自己学会理解你。虽然这听起来不可能，我也告诉自己不可能，我和你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交集？即使有交集，也一定不是这样的方式，可我还是要求自己去做，只有做了，才能体会到爱一个人的收获。是的，我决定去爱你，就像当初，我爱自己的女儿一样……

你疯啦！叶小敏听到导播朝她做着口型手势，他让她立刻停止这样一种荒诞的行为。可叶小敏依然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之间有这么多的相似，你的父母不爱你，我的父母也不爱我，他们都只爱自己。你的女朋友出卖了你，我爱过的男人背叛了我，我和你的感受是一样的。你的奶奶那么爱你，她明知道去学校是替你挨批也要挪着小脚去。我的女儿那么爱我，她明知道有时候我说的是错的，也要听我的，只为呵护母亲一个病态的脆弱的心。我能理解你这些天来的煎熬，从一开始，我认为你是高兴，是胜利，是痛快淋漓，可现在，你每天都在良心的煎熬里，在惴惴不安里，在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惶恐里，你该是多么孤单多么凄苦多么难过！

手机震动，老于短信跳跃在屏幕上：继续说下去，可以再煽情，引蛇出洞！

叶小敏继续说着，仿佛是对着一位知己，一个亲人，一位医生，敞开自己所有的扭曲和畸形，尽情的诉说。直到后台的一条留言跃入她的视线：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可我依然怀疑。

他接受她了！叶小敏激动地指着留言对导播做着收拾。导播过来看了一眼，不动声色。他从一个嫉恨世界的凶手变成一个开始理解和接受爱的人了，叶小敏的血液再次沸腾，她极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继续不急不缓地说下去。

老于将她堵在单位门口，厉声警告：你会激怒凶手的！这样做非常危险！

叶小敏却淡淡地笑笑。她在心里告诉老于：晚了。节目结束后，她在那条留言后答复，每天晚上9点40分，她会在家里等她。她会为他打开窗户，亮一盏小夜灯，如果他愿意，可以随时来。她会一直等他。

那条留言发出去后，叶小敏似乎有了一项庄严的使命，她每天晚上如约做好每件事，然后安心地等待他的到来。她曾设想过无数个场景：他会带把水果刀，恶狠狠地朝她走来，像当初刺杀小棠那样，也在她的身上刺进15刀。他会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跪倒在她的面前，请求她的原谅。他会带着仇恨和动摇跟她辩论，痛述他那数也数不清的不幸……叶小敏告诉自己，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坦然接受，她要用亲身行动去告诉他：这个世界还没有完全让他绝望，还有像他奶奶一样的人愿意用包容和理解去温暖他。

之后的几天里，叶小敏后台留言都是平淡无味的一些话，她没有看到她想要的东西，他没有出现。一个星期后，一条留言再次出现在叶小敏的眼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的，当然是真的，孩子，我一直在等你。叶小敏颤抖着双手输入。隔着屏幕，她仿佛看到那个单薄的身体朝她走来，她忍不住要伸开双臂抱住他，就像她拥抱自己的女儿一样。

你让我怎么信你？叶小敏已经不去做节目了，她每天就守着后台留言。她从来没有这样热切的盼望过一个人的消息，就算热恋的时候也没有。那哪里是热恋，她在心底里笑，那不过是宣泄青春过剩的荷尔蒙罢了。所以，真正意义上，她没有爱过谁，她只是被他们的相貌、财富、权欲多迷惑，她以为用青春的身体去交换，就可以获得这些。殊不知，到头来一场游戏一场空，荒芜了青春，徒留下一地鸡毛、一声叹息。现在，现在不同了，她真正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有贫瘠的内心和污点的年轻人，一个和自己曾经毫无瓜葛现在却要紧密相连的人。叶小敏在某一个瞬间，觉得自己如同观世音一样慈悲，如同圣母玛利亚一样圣洁，那个瞬间，她整个人都被镀了一层金色的光环。

这就是爱。

每天晚上9点40分，我会在家里等你，为你打开窗户，亮一盏小夜灯，如果愿意，你可以随时来。

叶小敏每天到那个点，都将自己收拾的妥帖，穿着得体的衣服，如同一个等待约会的恋人一样，她站在客厅里，注释着窗外的一切。这些，她没有告诉老于，她不想告诉他，她甚至希望警察就此收手，这一场命案就让她以爱来结束。

可她知道，这些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她只相见他一面，倾诉彼此多年来的心里话，告诉他，她以前不懂爱，现在懂了，这一切开悟，源自于他。

在很多个安静的毫无奇迹的夜晚过去后，叶小敏依然坚定地等待着。台里的领导委婉的表达她可以在家里长期休假，不必上班了。她还剩下什么，如果说生命还应该有奇迹的话，那这就是唯一的奇迹了。

所以，她不能退缩，一点动摇的心思都不能有。

  他终于还是来了。

那天晚上，叶小敏看到外面起风了，她准备关上窗户，可还是不甘心，再等等吧。就在她觉得浑身冰凉的时候，那个影子冷不丁地从竹林里出来。如同叶小敏想象的那样，他很瘦，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自卑胆怯，让他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他试探着朝前走进了一步，目光直看着窗户这边，那盏小夜灯是他的希望。就在他马上靠近窗台的时候，几个影子忽然从旁边扑了过来，将他摁倒，在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过头看的时候，被带了出去。

叶小敏踉跄着后退，跌坐在沙发上。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老于走了进来：谢谢你，感谢你一直以来的配合和努力，终于将凶手绳之以法。

叶小敏内心的悲怆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她从嗓子里声嘶力竭地吼出了一个字：滚！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付桂萍：笔名：付贵平。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知名女性期刊主编，图书出版作品有《玫瑰女人战争》、《做派》、《20几岁女孩必须读懂的7种感情色彩》等。曾在《知音》《家庭》《东方散文》《海河文学》等杂志发表作品百余万字。

2017年“海河杯”全国文学大奖赛，作品《莎莉与杰瑞》获得二等奖。

合作伙伴

顾问：东方散文杂志总编  憨仲

        西南作家杂志社主编  曾令琪

            欧亚丝绸之路国际诗社

           社长、著名诗人 王芳闻

       海河文学杂志社主编 张莉莉

  香港两岸经贸杂志社主编 郭洪涛

总编 : 路曼曼 （wxzh689）

编委: 宋永照   白 冰   国 哥   梁小玲  

 陈庆连   毕玉芝  禹艳芬  李婷  郭英

合作纸媒：东方散文 海河文学杂志社 香港两岸经贸杂志社 西南作家杂志

投稿邮箱：[e-mail]

 

不当你的世界  只作你的肩膀

○

无畏的太阳

○

心情|阅读|鸡汤|电影|牢骚

 

请留下你指尖的温度

让太阳拥抱你

记得这是一个有温度的公众号

              苹果手机打赏专属二维码

长按二维码  转账作者

经广大读者的要求，平台特设苹果手机赞赏二维码。因平台不显示苹果手机赞赏人的图像，请赞赏的朋友后台留言，以便我们把您告知作者。

精彩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