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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著名经典微型小说|生活的陀螺

欧亨利 东方文韵 2020-09-17

生活的陀螺

欧亨利


        治安法官贝内加.威德普坐在办公室门口,抽着接骨木 杆烟斗。坎伯兰之巅高耸入云,在午后的雾霭中,山腰呈现 出蓝绿色。一只花斑母鸡沿着 “殖民地”的大街大摇大摆地 走着,傻头傻脑地咯咯咯叫个不停。       


路的另一头传来车轴的吱吱声,接着是缓缓的一蓬土尘, 然后是辆牛车,车上坐着兰西.比尔布罗和他的女人。牛车 在治安官的门边停住,两人爬下车。兰西是个六英尺高的瘦 个子,土褐色的皮肤和黄头发。山区的严峻像副盔甲披挂在 他身上。女人穿着白棉布衣服,身子佝偻,牙上有残留的烟 草粉末,说不清的渴望使她疲惫不堪。这一切无不忽闪着对 青春遭欺骗,并在无意识中失落的抗议。       

为了尊严,治安法官的双脚滑进鞋子,挪开身让他俩进 门。    


   “我们俩,”女人说,声音像吹过松枝的风,“想离婚。”她 瞅着兰西,看他是否要说她所陈述的两人情况有缺陷、含糊、 隐瞒、偏心、或者自我偏袒。       


“离婚,”兰西重复道,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们俩口子一点也合不来。生活在山区,即使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和和 好好,那也冷清得够呛。何况在小木屋里她不是像野猫那么 凶就是像号枭一样赌气,一个男人干嘛要跟她一起过。”    


   “他是个没用的家伙,”女人毫不动情地说,“只晓得同一 帮无赖和违法酒贩东游西荡,一灌玉米酒就挺尸,丢下一群 烦人的饿狗闹食!”       

“她老是摔锅盖,”兰西对数起来,“把滚烫的开水泼在坎 伯兰地区最好的猎浣熊狗身上,宁肯坐着也不给男人煮吃的, 男人做什么都挨骂,夜夜吵得人睡不着觉!”       “

他总抗税,在山里挣了个痞子才有的恶名,晚上谁还能 睡觉?”  


治安法官不慌不忙地开始履行公务。他把一张椅子和一 条木凳给了两位离婚申请人,打开桌上的 《法规汇编》,浏览 索引。不一会儿,他擦擦眼镜,挪了挪墨水瓶。    

  

 “法律和法规,”

他说,“就本庭的司法权而论,没提出离 婚的问题。但是,根据衡平法,宪法和为人准则,来而不往 不是生意经。如果治安官能为两口子证婚,很清楚,那他也 将能让他们离婚。本庭可以颁布离婚令,并由最高法院核准 它的效力。”       


兰西.比尔布罗从裤兜掏出一只小烟草袋,还从兜里 抖出一张五美元的钞票放到桌上。“一张熊皮和两张狐皮卖的 钱,”他声明说,“这就是我们全部的钱。”    


   “本庭办理离婚的固定价格,”

治安法官说,“是五美元。” 他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气,把钞票塞进土布**上的口袋。在 体力和脑力上经历了好大的痛苦,他才在半页纸上写完离婚令,然后又抄到另外半页上。

        兰西.比尔布罗和他的女人听 着他宣读将给他们自由的文件: 

       本文件的当事人兰西.比尔布罗及其妻阿里娜.比 尔布罗,今日亲临本官,双方议定如下:他们不再互敬 互爱,不再彼此相从,无论祸福。当事人神志身体健康,根据本州的治安和尊严,准予离婚请求。今后各不相涉,上帝鉴诸。 田纳西州比德蒙特县   治安法官贝内加.威德普治安法官正要把一张离婚证递给兰西,阿里娜的声音推 迟了递交。两个男人盯着她。他们的愚钝男性遇到了这个女 人身上突如其来、始料不及的什么事。      


 “法官,你先别给他那张纸。无论如何,事情还没完全了 结。首先,我得要求我的权利。我得有赡养费。男人离掉老 婆,不给她分文生活费,这可不成一回事。我打算去雀格巴 克山里,到埃德兄弟家去住。我要双鞋子,一些鼻烟和其它 东西。兰西既然能付离婚的费用,就让他给我赡养费。”


兰西.比尔布罗惊得目瞪口呆。以前根本就没提过赡养 费。女人总是生出些叫人吃惊,想也想不到的话题来。       


治安法官贝内加.威德普觉得这个问题需要法庭的决 定。《法规汇编》上也没有说到赡养费这个问题。但是,这女 人光着两只脚。去霍格巴克山的小路陡峭,布满燧石。      


 “阿里娜.比尔布罗,”他打着官腔问,“在本案中,你认 为多少赡养费才够数合理?当着本官讲。”      


 “我认为,”她答道,“买鞋等等,就说五美元吧。这笔赡 养费不算多,但我掐算这笔钱可以维持我到埃德兄弟家了。”    


   “这个数目,”治安官说,“不能说不合理。兰西.比尔布 罗,本庭命令你付给原告五美元,之后再发离婚证。”      


 “我再也没钱了,”兰西沉重地喘息。“所有的钱我都给你。”    


   “如果拒付,”治安法官从眼镜上方威严地盯着兰西,“你 就是藐视法庭。”      


 “我想你让我等到明天,”丈夫请求说,“我兴许能东拼西凑起这笔钱。我从没想过要给什么赡养费。” 

  

 “本案休庭,”贝内加.威德普说,“明天继续。你们俩明 天到庭听候宣判。宣判之后,发给离婚证。”他在门口坐下,开始解鞋带。       


“我们还是可以去齐亚叔叔家,”兰西拿定主意,“度过这 一夜。”他从一侧爬上牛车,阿里娜从另一侧爬上去。他一抖 缰绳,小红牛踩着缰绳的指引转过弯,牛车在车轮带起的尘 土中爬走了。       


治安法官贝内加.威德普抽起他的接骨木杆烟斗。傍晚, 他收到周报,一直读到暮色使字迹模糊不清的时候。于是他 点起桌子上的蜡烛,继续读到月亮升起——这是他晚饭时刻 的记号。他住在山坡上的一间双层原木的小屋里,靠近剥皮 杨树。回家吃晚饭时,他穿过一条小岔道,月桂树丛把小岔 道捂得暗森森的。一个黑魆魆的人影从月桂树中跨出来,用 步枪对着他的胸膛。那人的帽子拉得低低的,什么东西盖住了大半张脸。      


 “我要你的钱,”黑影说,“少费话。我神经紧张,我的手 指在板机上颤动。”      


 “我只有五——五——美元。”治安法官说着,从**袋 里掏出钱。      


 “卷起来,”对方发出命令,“把它塞进枪口。”     


票子又挺又新。尽管手指不灵活,在发抖,但要把它卷 成筒塞进枪口并不难,但也不太容易。  

    

 “嗯,我想你该走开了,”强盗说。      

治安法官一溜烟跑掉了。   


第二天,小红牛拖着牛车来到办公室门口。治安法官贝 内加.威德普因为知道有人要来,所以穿着鞋子。当着他的 面,兰西.比尔布罗把一张五美元的票子递给他的女人。治 安法官目光锐利地盯着票子。它看起来卷过,仿佛曾给卷起 来塞进过枪口。但治安法官忍着没吭气。别的票子也可能给 弄卷,这是真的。他给每人一份离婚证。两人尴尬地站着,说 不出话,慢慢地折起那自由的保证书。女人十分拘束,向兰 西投去怯生生的一瞥。


“我想你要随牛车回木屋。”她说,“架子上的铁皮盒子里 有面包。我把咸肉搁在锅里,以防狗吃。今晚别忘了给钟上发条。”   

   

 “你去你兄弟埃德家?”兰西问,一副十足的漫不经心的 样子。


   “我打算天黑前赶到那儿。我没说他们会忙着欢迎我,但 除此以外,我没地方去。路很长,我想我最好上路。就是说, 我要说再见了,兰西——要是你也愿意说。”     


  “如果有谁连再见都不肯说,那简直成了畜生,”兰西用 一个殉难者的声音说,“除非你急着上路,不想让我说。” 阿里娜没搭腔。她小心地折好五美元的票子和离婚证,然 后放进怀里。贝内加.威德普从眼镜后用悲伤的两眼望着钞 票消失。       


他随之说出的话 (正如他奔涌的思潮),要么使他同世上 一大群富有同情心的人们并列在一起,要么使他同寥寥无几 的金融大亨们分个座次。       “今晚的小屋将相当冷清,兰西,”他说。       


兰西.比尔布罗望着坎伯兰群山,在阳光下,群山一片 蔚蓝。“我知道小屋会冷清,”他说,“但人家发疯要离婚,你不 能留住人家呀。”       


“是别人要离婚,”阿里娜对着木凳说。“还有,没人要人 家留下。”     

 

“没人说过不让人留下。”   

 

   “从没有人说过让人留下。我想我最好就上路,上埃德兄 弟家去。”       


“没人给那只旧钟上发条。”    


   “要我跟你坐牛车去替你给钟上发条吗,兰西?”       山里人的脸上没有流露出情感。但他伸出一只大手,攥 住阿里娜褐色的小手。她的灵魂在木然的脸上一闪,这张脸 变得神圣起来。 

“那些狗将不再给你添麻烦了,”兰西说。“我想我过去是 没出息,不长进。阿里娜,你给钟上发条吧。”      


 “我的心老是在那间木屋里,兰西,”她悄声说,“跟你在 一起。我不会再发脾气了。我们走吧,兰西,太阳落山前,我 们就能到家。”       


当他俩向门口走去时,治安法官贝内加.威德普行使权 力进行干预。这两口子竟忘记了他还在场。      


 “凭田纳西州的名义,”他说,“我不许你们俩公然蔑视本 州的法律和法令。看见不和与误会的浓云从两颗相爱的心上 飘走,这不仅是本庭的愿望,而且是本庭的极大愉快。但是, 维护本州的道德和廉正是本庭的责任。本庭提醒你们,离婚 已经正式判决,你们不再是夫妻,在此情况下,你们不再享 有婚姻状况下的一切权益。”  


 阿里娜抓住兰西的胳膊。他们刚刚从生活中接受了教训, 难道这些话是说她此刻还须失去他吗?      


 “不过,”治安法官继续说,“本庭准备着撤销离婚判决造 成的障碍。本庭随时承办结婚的庄重仪式,准备着一切,以 便使本案的双方能恢复那光荣高尚的婚姻状况,如愿以偿。说 起仪式的承办费,将是,就本案而论,是五美元。”       


阿里娜抓住他话中的希望。她的手飞快地伸进怀里。那 张钞票就像一只从天而降的鸽子,自由地拍打着翅膀,落在 治安法官的案头上。当她同兰西手拉手站着,听着重新结合 的诺言时,她灰黄色的脸上泛起了血色。      


兰西先扶她上了车,然后才爬上去坐在她身边。小红牛 又一次转过弯,他们手握手,开始向群山进发。 治安法官贝内加.威德普在门口坐下,脱掉鞋子。他又 一次伸手抚摸着塞在**口袋里的钞票,又一次抽起那只接 骨木杆的烟斗。那只花斑母鸡又一次沿着 “殖民地”的大街 大摇大摆地走着,傻头傻脑地咯咯咯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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