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国际东方散文奖征文】山东 房立娓‖谢谢你等我长大
谢谢你等我长大
房立娓
三十多年前一个初冬的早晨,一个农家小院里传来一阵嘹亮的啼哭声,夹杂着年轻的女主人低声的啜泣。在那个年代,一个二胎闺女的降生,也许就是一个家庭绝望的开始。
没错,那个女孩就是我,我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倔强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娘虽然也很爱我,但她无休无止地叹息让我的童年一直笼罩在阴影里,她对“儿子”的渴望似乎从未停止过。
我不知道和娘吵过多少次,我和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恨你。”
还好,爹不是那样的人。在他眼里,我就是最优秀的孩子。三岁那年我得过一场大病,住院四十多天。爹经常徒步往返四十多公里路给我借钱治病。这时候很多亲戚都跑去劝爹娘,趁这个机会把我送人吧,对外就说孩子没治好,这样可以再生个儿子,娘都有点动摇了。
爹听后勃然大怒,他说我投爹奔妈的来了,就是要饭也给我治病,一家人饿死也要在一起。
从小就体弱多病的我性格孤僻,敏感而脆弱。进入青春期时的我是非常叛逆的。一点小事我都会哭,都会和娘大吵大闹,气得她直抹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娘流泪的样子竟然觉得很解恨。
“玲,和你娘好好说话,她没错,她只是个家庭妇女。你不要和她计较,她不是不疼你。”尽管爹一直帮娘说好话,我还是很恨她,父亲成了我们娘俩的和事佬。
让家人感到欣慰的是,从小学到初中,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娘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有一次她骄傲地说,她闺女是班长,村里的小子没有谁当得上班长。虽然她的想法有点搞笑,倒也缓和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父亲就借机和我说,以后少和你娘吵架吧,她真心疼你。
一个敏感叛逆的少年,就像石缝里的小草,总有一天会长大的。那时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快快长大,无知的我内心是想寻求一种扬眉吐气的快乐。
那时候家里很困难,到姐姐考上大学那年,我家早已负债累累。村里很多同龄人都辍学外出打工了。很多人觉得爹不该让我们继续上学,有人就直接说到他的脸上,“你这供这俩孩子这么艰难是为了啥?两个闺女孩子,上那么多学有啥用。”
“为了啥?为了等我闭眼那天,想到她们不再和我一样受苦受累,眼睛闭得严实些!”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泪。
那一年,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爹显得很高兴,娘也笑了。为了给我凑学费,我们一家人顶着烈日摘了一个多月的花椒。开学那天是爹送的我,爹背着重重的行李一直把我送到学校门口。站在气派的一中大门口,我看到爹显得是那样瘦小。那天他穿了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短袖衬衫,肥大的不合体的裤子把本来就瘦弱的他显得更加单薄。
“那我回了,你好好上学,钱该花就花,要吃饱。”
爹简单地交代了几句说家里忙,要早点回去。就在他缓缓转身的那一刻,我鼻子一酸,差点哭了。那时的我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尖,我明显感觉到才四十出头的他已经开始衰老了,他的两鬓白了一大片,我一下子叫住了他。
“爹,等我长大了,你就不用这么累了。”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和爹说那样的话。
爹愣了一下,继而笑了,显得很高兴。他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说,“好,我等你长大。”
高中生活是枯燥无味的,加上我的成绩又不好,在人才济济的校园里,我时常觉得透不过气来。几次考试我的排名越来越靠后,到高二的时候我已经被老师列入了差生行列。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偷偷喜欢上了一个男孩。他叫林,是我的同桌,是个阳光帅气的男孩。他的成绩也很差,我们俩一起抄作业,一起逃课,一起装病不上早操。
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种莫名的情愫悄悄涌上心头,我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他。当然,他也喜欢我。有一天,他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英文单词“love”,我们俩相视一笑,都红了脸。
整个高二那一年,我都不知道老师讲了些什么。我满眼满脑子里都是那个男孩,周末的时候我都很少回家。校园外是一条公路,公路两旁有两排高大的法桐树,我喜欢和他肩并肩漫步在法桐树下,透过茂密的枝叶看细碎的天空,看着看着傻傻地笑。有时候我会站在操场的蔷薇丛前欣赏他打篮球的样子,他进球的多少在我眼里竟比我考试的分数还重要。
这事很快全班都知道了,一次数学课上,林把一张数学讲义上写满了我的名字,被老师发现了。数学老师也是我们的班主任,他平时就是个很严肃的人。他气得满脸通红,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当着全班的面批评了林,把那份讲义撕得稀碎。
教室里开始窃窃私语,我顿时无地自容,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把我一个人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我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不敢看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班主任说话了,他情绪有点激动,我看不清他茶色眼镜后面的眼神,但至少我能感受到他的真诚。
他和我说了很多,他告诉我人与人之间生来并不是平等的。从他嘴里我才知道林他爸是县里某上市公司的一把手,知道这件事我多少有点震惊,继而是莫名的伤感和悲哀。
“ 孩子,把该放下的先放一放吧,拼一把,至少以后不后悔。”
班主任说这句话的时候递给我一个信封,“你爹昨天来过,怕打扰你学习,托我捎给你这个。去吧,回去考虑一下,我相信你。”
走出办公室,我躲到一个路灯下,借着昏暗的灯光,颤颤巍巍打开了那封信。里面除了夹着五十块钱还有一张叠得很整齐的信纸,爹熟悉的字迹出现在我面前:
玲,见字如面。这次去就不打算打扰你,知道你学习累,别不舍得花钱。咱家卖了一只羊,我去山后集上买了十斤猪油,你娘也累,我们不缺吃,你安心上学。学成啥样算啥样,你娘让我和你说来月经那几天别沾凉,你本来身子就弱——
信念了一半,我已经泣不成声。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到自责,也是第一次那么深切地想家。爹说的对,我为什么要恨娘。我的父母过得那么艰难,这两年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含泪读完父亲的信,又一路小跑返回班主任的办公室,一字一句地说:
“老师,我要调位。”
一个人的改变可能就是一瞬间的事,从那以后,所有的人都发现我变了。我总是第一个进教室,也是最后一个走。虽然高考的时候我的成绩还是不理想,但至少我已经努力了。
在我改变的整个过程中,林一直是最困惑的那个人。他不明白无缘无故的我们就调了位,更不明白我从此和他的关系不复从前。我们除了碰了面互相笑笑,我再也没有和他单独说过一句话。我不想解释,我觉得像他这样一个家境优越的人不会懂得穷人的心酸。也许是自尊心作怪,从那天晚上到高中毕业,我竟没有再和林说一句话。
也许是我的原因,林也开始改变了,他不再是之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大男孩。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幽怨,直到有一天,一个飘雪的黄昏,我看到他拥着一个短头发的女孩朝我走来,表情漠然。可想而知当时的我有多么难过,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雪地里,心在滴血。
那天晚上我百感交集,利用晚自习的时间,写了人生中第一篇小说《林,谢谢你的纯真》。一周后这篇小说发表在校报上,因为那时候还很封建,这篇以“校园爱情”为题材的小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高三一年过得很快,临近高考那几天,黑板上每天都在更新高考倒计时的阿拉伯数字。我很怕高考,除了怕考不好,更怕再也见不到林了。我很想找个机会亲口和他说,我曾经喜欢过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高考时很多家长来陪考,爹也要来,我不肯。我说你来了我压力更大,别来了。爹答应了。
记得那年高考还是在七月,那天真热,没有一丝风。最后一科,走出考场的时候,我突然看见矮小瘦弱的爹挤在人群里,举着一瓶雪碧向我努力挥手。他满脸是汗,衬衣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背上。
那一刻,我彻底放下了一段稚嫩的感情,一切都释然了。
“爹,咱回家吧。”
“好,回家。”
爹又像三年前陪我来时那样背起我的行李走在我的前面,只是他的身体看上去越来越瘦弱,我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走出校门,我回过头深情地看了一眼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这里面有我太多的回忆,只是太匆匆。
转过身,爹已经走出了很远——
可能爹知道我真的长大了,很快,他的身体垮了。很彻底的垮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爹,急匆匆地走了。
埋葬他的那一天,下着雨,我跪在他的坟前拼命喊他,爹,你回来啊,爹,你不要走。娘说爹能撑到今天就已经不错了,爹的身体一直不好,他也许是为了等我长大。现在,他终于放心了。那一天,我给爹写了一首小诗:
你从田间走来,
双手沾满尘土。
你轻轻将我抱起,
仿佛,托举起你的天空。
我从睡梦中惊醒,
两膝陷入淤泥。
我深深把你掩埋,
如同,埋葬了我的世界。
爹走了十年了,我升学,工作,结婚生子。我过的生活也许就是爹所希望看到的,只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爹,真的,谢谢你。谢谢你等着那样一个我长大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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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房立娓,淄博沂源人。自幼热爱文学,高中时代尝试写作。作品散见于当地文学杂志,网络文刊。
不当你的世界 只作你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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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畏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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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阅读|鸡汤|电影|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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