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若愚|梦里故人来——我的二外婆
梦里故人来——我的二外婆
金若愚
微微的小雨,洇湿了长长的台阶,它是要通往机场大厅。一位穿着考究的薄棉衣的老太太坐着轮椅正停在台阶的前头,她长得精致小巧,脸上皮肤紧致没有如沟的皱纹,头发花白却梳得丝毫不乱,轮椅里有简单的行李,身旁好像没有亲人。她平静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她也许是要上台阶,她在等待帮助,我走上前去,正碰上她温和而尴尬的笑容。“我要去昆明的儿子家”她的声音很轻柔,没有猜错,她是要去乘飞机,但是轮椅上不了台阶。得到了她的默许,我毫不犹豫地把她背在背上,她自己手里顺势提着她的轮椅,上了一个几十级的直台阶左拐又有几十级的台阶,也许是台阶太长,我背着本不重的她后背冒出来汗浸湿了内衣,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但是她巳在我的背上,我必须把她送去乘机大厅,我几乎是匍匐前进,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这时,她在我背上轻轻地说:“我有一个儿子叫欧二唐”,我一惊,停住了脚步,欧二唐是六舅的名字,六舅的妈妈不是在九十年代末就过世了吗?那么也就是说眼前的她就是二外婆!我干脆在一个台阶拐角处宽敞的地方把她放下地,我要好好问明白她,她始终微笑,也不恼,再一次肯定地说她就是!她说她很老了,我估算一下她应该89岁了。我一出生从未见过外公,与二外婆居然这样不期而遇!我无法把这个不食人间的烟火的老人与不讲究的六舅联系在一起,而且六舅佝偻着背,咳嗽得厉害,显得老而不健康,六舅上了七十岁。但是我内心相信她的确是二外婆。
我顿时对她老而不龙钟的优雅独立充满敬佩,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全面了解外公的人而庆幸。我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告诉我外公的故亊,我正想写写他!可是外婆过世了,我母亲也过世了,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外公的过去,九O年因为工作之便,我见到一本地方党史,上面只有寥寥几笔“得到进步地主欧芳圃的支持”,这与母亲和四舅为外公平反的厚厚的材料所述出入很大啊,她插话说她曾经也有这样一本党史,只是弄丟了。我继续补充道,现在《中国共产党衡阳历史第一卷(1921——1949)》第十九章,组建地方武装迎接解放军南下中对外公有了肯定的记载:衡祁边区武工队,欧芳浦任队长,黄少香任指导员……她听了,似乎吁了一口气。欧芳浦就是外公,她也替外公终于正名而高兴。我想听听关于外公从打游击打土匪到成立武工队,也就是解放前的亊情,她是最清楚的人,只有她陪在外公身边。
我没有听到她向我叙述的声音,但是我看到了几个画面。也许就是她的经历吧,第一个场景:在远处山坡上一间简陋的棚房前,灯光暗淡,二外婆身材苗条,正值青春年少,她调皮地站在门外,轻扣门扉,中年稳重的外公着一身长袍玉树临风般潇洒地上前挑起门帘,欠身把她让进门,他们没有说话,却可以看出他们的默契,他们的两情相悦。
另一场景:后来外公身染沉疴不幸过世,她不得不带着幼儿们生活,不但害怕山里的野兽,也害怕强盗坏人,我看见她如男人般在墙头与几个入侵者刀光剑影,最终她拼出了一条血路,带着孩子们成功逃脱。
又一个场景:在她简单,素洁,淡雅的家里。正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大相框,里面有一幅长相俊朗,皮肤粗糙的中年男子微侧的大祯照,他头上戴着一顶礼帽,脸上露出一切运筹帏握成竹在胸的神情,他应该就是外公。在他的左上方有一张二外婆年轻时的小照片,她很娇美,满足,幸福。右边是她的一张黑白素描,显得稳重沉默,脸上写着生活的阅历。她说,她现在一个人生活,三个孩子都在外地工作,他们生活得很好,都有体面的工作。她天天守着照片中的外公,外公在和不在世时的两种生活都体现在她的两张小照上,她把它们贴在外公照片的左右,好像无论怎样的生活她都愿意陪伴着外公。我不免对她同情起来,心里一点不怪她是外公的小妾,不怪她自1941年至1950年间长时间夺走了外公对苦难的外婆的爱,我觉出了外公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她给了外公在家的至高无上的位置,她给外公的家充满了温馨和爱。
想着二外婆与我们这个家唯一联系的纽带就是六舅,我问她想不想看六舅和他的孩子们,我没有告诉她六舅身体不好的亊,她好像并不如我想像中得知亲人的情况会显得急切地向往,但是也没拒绝,我向她简单地介绍了六舅,她的最大的留在前夫家的儿子的情况,她没有持别的欢喜。
关于见六舅,那就是可有可无了,我们不再讨论这个问题,我最后决定,晚上没有课,我可以7——8点去她家帮助她,她坐着轮椅洗漱很不方便,而且可以给她按按摩,她表示赞同。
……
我的梦醒了,回味这离奇而又顺理成章的一切,心中有莫名的感动,莫名的遗憾。感动的是外公的不为人知的传奇故亊,还有二外婆给予深陷困境中的外公以爱情,荣辱与共,生死与共。遗憾的是,还是对外公没有过多的过深的了解,二外婆也局限于几个片断而已!
外婆几乎从未讲到过她,只是母亲偶尔提及到二外婆,她姓蔡,因此,也称“蔡外婆”,现实中的她与梦中的她有些类似。她是零陵地区一个土匪的小女儿,历来恃宠而娇胆大泼辣,外公奉命在此剿匪,外公与她父亲本是“猫捉老鼠”的关系,不知怎的,她却爱上了外公,一次她得知父亲要设计加害外公他们,她连夜上门报信,避免了伤亡。1949年6月外公带着一封长官奉命成立衡祁边区武工队的信件回到家乡,也带着她及三个孩子回到外婆近二十年独自撑起的家,二外婆的到来在外婆的世界里无疑是石破天惊,大户人家小姐出身的外婆同样性格刚烈,但是出于那样的时代,同样出于对外公的爱,外婆隐忍而宽厚地接纳了他们,按着孩子们出生的年龄重新排了序列,二外婆的女儿比母亲大属大姐,儿子与母亲同年出生,小月份,理当叫母亲姐姐,但在男孩中排行第六,叫老六,我就该叫六舅了,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家里一下来了四张嘴巴,家里的田产早在前一年就被没收充公,一切靠自力更生,真够外婆为难的!
日子在外婆的精打细算中进行着,五0年《婚姻法》颁布实行一夫一妻制,二外婆只在家呆了一年,就抱着尚不满两岁的小姨回了娘家,把大姨和六舅留给了外婆。全国解放后,外公重操旧业,把祠堂改为小学自任校长,可是好景不长,五一年十月外公因长期餐风露宿患胃癌去世,母亲七岁,从此,一家十来个孩子全靠外婆。而二外婆再无音讯,以后各种政治运动接踵而至,两个外婆各自的生活之艰难是可想而知的。
约1994年,经过多方周折,终于打听到了二外婆的消息,她时年近八十,四舅和六舅决定接她来市内小住,母亲带我闻讯前去,她正端坐在四舅家的饭桌的首席上,手端一杯红酒,自豪地向陪同她的侄儿介绍:这是我的四儿子,介绍母亲时说是女儿,四舅和母亲亲切地叫她“姆妈”,就像六舅常称我的外婆为“姆妈”,没有不自然的感觉。我正要选择叫她“二外婆”还是“蔡外婆”,很快被母亲他们久别重逄的热烈气氛打断,我想,二外婆应该只管关注她当年认识的孩子们,不会注意到我是谁。当年抱走的小姨陪在二外婆一旁,她穿着她儿子不要的男式旧皮鞋,好像过得比较穷苦,与二外婆的气质很不相称,二外婆衣着朴素,洁净,气定神闲,一幅见过大世面的不惊不喜,肤色红润,应该保养和被服侍得很好。二外婆回娘家后改嫁给一位教书先生,又生有三个孩子,每月有抚恤补贴,日子过得不坏。我由衷地为她庆幸,她能得到外婆的孩子们对她的尊重,外婆更能得到二外婆的孩子对她的尊重,两个外婆是何等的伟大!
后来六舅一家搬去耒阳市居住,一年难得一聚,加之母亲过世,对长辈之间的亊闻之甚少。只听说她以近九十高龄去世了。
我与二外婆咋晚在梦中的相见如同日常,我与她只有那一年的一面之缘,甚至都没叫过她,她像谜一样地存在我的记忆里。我想对她对外公知道得更多,却没有机会。如果我们心有灵犀,希望二外婆还来我的梦里。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金若愚,女,中学高级教师,湖南衡阳市楹联家协会理事。崇尚文字,崇尚简单,不求大功,但求无过,认真做亊,认真做人,不打扰,不相欠。写有《故园童年》《给母亲的信》《在异乡》《我与孩子们的故亊》《新长短句》《梦里故人来》等文集(均未出版)。
不当你的世界 只作你的肩膀
○
无畏的太阳
○
心情|阅读|鸡汤|电影|牢骚
请留下你指尖的温度
让太阳拥抱你
记得这是一个有温度的公众号
合作伙伴
顾问:东方散文杂志总编 憨仲
西南作家杂志社主编 曾令琪
欧亚丝绸之路国际诗社
社长、著名诗人 王芳闻
海河文学杂志社主编 张莉莉
香港两岸经贸杂志社主编 郭洪涛
总编 : 路曼曼 (wxzh689)
编委: 宋永照 白 冰 国 哥 梁小玲
陈庆连 毕玉芝 张博 李婷 郭英
合作纸媒:东方散文 海河文学杂志社 香港两岸经贸杂志社 西南作家杂志
投稿邮箱:2108332259@qq.com
往期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