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 读 提 醒:
“笼”是精神病院吗?想起护士的回应:“你的疾病才是笼子。”请大家理性看待文章描述的住院生活。欢迎更多有住院经历的小伙伴投稿分享呀!
封闭式病房住院体验:
01住院不容易,出院也很难
02病房里的下饭酱
四、众生像
小兵(音同)是第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患者。在我离开医院的前一天,他大便失禁,一整个白天在病床上拉了五次,所以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不是没有理由。早饭时候他就被栓在大厅乒乓球桌的一个角上,手和柱子用白色栓带连接起来,下面放着一个塑料盆,用来撒尿,晚饭之后就被带回到病床上。那天早上他好像不舒服,所以没配合护工去大厅,所以就被拴在了病床上,然后就创下了如此惊人之举。
小兵看起来六十上下,脱了衣服之后胸前和腹部的皮肤下垂很严重。他基本上不会对人的语言有回应,实际上也根本没人去撩他。他只会自言自语,成天挥舞着不知道哪儿来的饮料瓶一边喊着“饮料,果汁。”他的饮食起居都需要护工帮助完成,护工看不起他,轻视他,又有点讨厌他。护工每次帮他换衣服都会骂他,然后在他身上拍巴掌,有时候甚至会打耳光。心情好的时候,他就开玩笑似的跟小兵说,“鸡鸡割掉好不好?”,“你活着没用去死好不好,嗯?”小兵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是机械地在护工指导下完成脱衣服,洗澡洗屁股(小兵不会在大便后用纸擦屁股),擦干净,然后穿衣服。
恐怕每个男孩小时候都被大人,亲戚或者某个讨厌的邻居玩过或弹过“鸡鸡”,但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脸和生殖器是他的尊严和作为文明人羞耻感的来源。
他是一位年轻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用小武代替吧。
小武比我晚进来,他的病床就挨着我的病床。他刚进来的时候,很冷静,和我聊天思维很清晰,言谈中带着深深的无奈感。
从谈话中得知,他来自惠州,是返乡就业人员。镇政府要征收村里的地,总共150亩,其中90亩的规划用途是医院,剩下的六十亩则没有公开使用范围,每亩地的赔偿金是一万多。他是在城里见过世面的,当地镇上的房价都被开发商炒到了一万七左右,一万多一亩的征地赔偿太忽悠人了,而且还有六十亩地没有公开说明用来做什么,所以有一帮年轻人就自我组织起来反对镇政府征地,而他正是那个活动群的群主。他最后感叹道,年轻人大都去了城市打工,村里全是老人小孩,没见过世面,一万多到手就已经美滋滋。
他和护士解释,和医生解释。护士和医生耐心地听完他讲,然后强迫他吃药。到了第三天,明显可以看出小武的变化,他开始变得紧张,眼神也躲躲闪闪,跟我说有人要害他。
我收拾东西要离开病房的时候,他显得很慌张,悄悄地跟我说:
我刚在病房安顿好,隔壁有个长着国字脸满脸胡茬子的人朝我走过来,主动向我伸出手,“你好,你是哪个地方的?”
“甘肃陇西,我知道那里,那里很穷对不对。不过没关系,我把高速公路修到那里,把高铁修到那里,建立大湾区共同繁荣,让我们实现共同富裕。”然后紧紧地用双手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松开。
“我是X的弟弟,2007年以来的改革开放都是我的功劳。是我向中央写信,采纳了我的意见,我建议我们造航母,造新能源汽车,因为新能源没用污染,所以它是绿色的。现在改革开放马上就要到内地,到甘肃,到宁夏,到贫穷的地方。”
“这里的大部分病人都没病,都是装病的,装病是为了接近我,你,你(指向护士和护工)都是坏人,都是J的爪牙,把你们干掉,统统干掉!”
“我是上帝,我派了我的儿子耶稣来拯救你们,可是你们把他钉在了十字架上,我要惩罚你们,把你们统统干掉,干掉!”
这都是这位兄弟的经典语录,每天重复来重复去,沉浸其中。直到那位敢于硬怼是她体重两倍的壮汉的护士忍无可忍,五花大绑把他绑在了病床上,才消停了一会儿。
他还有个习惯,就是到处串门,病床上有人就要吃的,病床上没人就偷吃的,谁要是给他脸色或者拒绝他,那位仁兄就会在稍后的吃饭时间变成上帝口中的坏人,成为虵的爪牙和帮凶。
一个月前我抱着做电疗的决心和医生说我要住院,可进去之后就后悔了,巴不得立马出来。
我和医生说我没有了自杀想法,是我认为这种想法至少不全是因为“双相”。我可以逃离医院这个小牢笼,可离不开社会这个大牢笼。
我有好多重要的问题没想通,学了那么多知识和道理,劝别人的时候一道一道的,可是无法劝服自己。都说自己是自己最好的个案,在“我”这个个案面前,学到的各种流派的心理咨询范式、学到的全部危机干预,自杀干预方法、孔孟之道都成了灰色。
我在医院看到的各种现象,我只是努力尽量客观地说出来,很多事情,责任并不在当事人身上,都没有正式和我聊过一句病情的主治医生钟主任一天门诊要看80个病人,还是不加号的情况下;四个护工对其他病人也是客客气气,和孙子视频的时候有说有笑;一位老人会在病房门开的时候就谁先进去和别人谦让;一位26岁的病人一遍一遍地重复“我想死”,只是因为没有人喜欢他。
最大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这个世界之后仍然对它热爱,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可依然过不好一个普通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