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埋母亲之背后——贫困农村老人的冰山一角

5月6日，有网友称陕西一名男子将79岁母亲活埋进墓坑。网友消息称，5月2日，男子马某用手推车将母亲拉走，向家人谎称将母亲送去亲戚家了。马某被警方抓获后交代，他将母亲拉到无人处，找了一个废弃墓坑倒进去埋了。记者从靖边警方获悉，网友消息属实，涉事男子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拘。

这件事情的新闻稿最先是一名大学法学教授发给我的，他只说了一句话“由意图遗弃进而故意杀人的发展，难以置信，现实中人间悲剧却在不断上演。”

这“难以置信”四字满怀着强烈的愤慨与震惊，“不断上演”四字饱含着绵延的无奈与悲痛。

母亲将儿子从肚子中带到这个世界上，伴随着他的啼哭与急促的呼吸声，在那个时刻她大概想不到怀中这个生命会将自己活生生地埋在坟冢之中，没有眼泪，气息淡漠，而自己在暗无天日的黄土之下，无言落泪，急促呼吸。

中国人大部分在默默之中将自己人生的意义附之于下一代，这辈子的懒惰与勤恳，善与恶，因与果，不交给轮回，不交给前生来世，交给延续自己存在的下一代。

所以我想，当母亲躺在坟冢之中的70多小时内，她之前所活过的所有人生是否被抹去了色彩。

当人们沉痛到了极致，不再期待，不愿宽容，便懒得再用道德去讲一些长篇大论，转而交给法律。

法律问题在本案中并无争议，单纯的故意杀人未遂吸收了遗弃罪。

当人们信赖于法律的时候，法律人就不应仅考虑这件事当中的罪数与判罚，法律人的眼界应放置于更为深刻的社会伦理之中。

一名好的法律人应当会分析，应当会思考，应当懂得“人”，应当觉察“世界”，应当悲悯而理性。当看到个体事件中人性的沦丧，我们也必须得知道，人性究竟被什么而打败。

惨烈的故事

几年前，奶奶从村里回来，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当时想把它写下来却搁置了，没想到今天会写在这里。

村里一名人人称善的老人自杀了，她身体健康，并未恶疾缠身。寒冷的冬天，人人都在自家的屋子里烤着火，就着热茶。她走到屋外，将自己淹死。她没有跳河，村里的小河都干涸了，她脱掉衣服，绑着石头，硬生生将自己摁在水坑里，淹死了自己。水坑本淹不死人，稍加挣扎便可获救，但她却怀着必死的决心结束了自己。而老伴先去，不受儿媳待见，儿子嫌弃老母，她用这种方式，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赴死。

我震惊于这股赴死的惨烈决心，听完了这个故事。这位老人我素不相识，我不知道这家人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故事中那点点滴滴、漫不经心的谩骂与抱怨。

我不理解，唯有长长地叹息，复叹息，忍住眼眶里的泪水。

我只记得故事的最后，奶奶说，事情常见。我瞪大了眼睛。

魔幻的现实

武汉大学社会学系刘燕舞针对农村老人自杀现象展开了调研，并为此发表过无数文章。

“中国的自杀率总体上是在下降的，农村老人却越难以摆脱这条（自杀的）路，这或许是他们稀释和消化现代老龄化社会痛苦的特有方式”，刘燕舞说，在调研的当地自杀被视为正常、甚至合理的事。村民觉得犯不着议论并得罪他的儿子，“死了的也就死了”。而在自杀的故事里也存在着“他杀”的影子。

“一个在外打工的儿子请7天假回家，看望病危的父亲。两三天过去，发现父亲没有要死的迹象，这个儿子就问父亲：“你到底死不死啊？我就请了7天假，是把做丧事的时间都算进来的。”老人随后自杀，儿子赶在一周内办完丧事，回城继续打工。”

这些故事口述出来，在现代的部分人眼里，十分魔幻。但生活就是如此荒诞。刘燕舞解释这背后，是本账，“许多人都在算账：假如花3万元治好病，老人能活十年，一年农活收入3000元，那治病就是划算的，要是活个七八年，也就不太亏本，要是活个七八年，就也不太亏本，但要是治病了活不了七八年也不值得去治”，老人自己也不想成为儿女的累赘，将绝望留给自己。刘燕舞认为，在病态的自杀潮背后，更多的是经济高度分化后给中年人带来的集体焦虑，作为比他们更加弱势成为了要甩掉的包袱。（材料参考自中国青年报《一个农村老人自杀的平静与惨烈》）

沉痛与无奈

小时候，奶奶常常羡慕城里有着退休金的老头老太太，在家中什么都不做就有收入。长大后才明白这种由衷的向往，对于大部分贫困农村的老人来说，一旦停下劳动，收入就为零，在家庭中价值不断削弱。

劳动能力丧失之后，这种深深的不安感与恐慌感，常常伴随至去世前一刻。这本身就足够悲凉，这种存在于你我之间的代际剥削，并非个案，弱势者如果没有得到扶持与保障，人性将会在与现实的斗争中以凶残的面貌出现，这场厮杀，有的时候会赢，有的时候会输。

如同陕西埋母一案，我们应当去惩罚，应当去规制，毫无质疑。我们应当去谴责，应当去反复述说道德伦理，即使是为了下一代的价值观念。

我们理应要赢，这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胜算，是人类的骄傲。但我们也应该去思考，去保障，去避免人性的角斗场。最好是，不用如此频繁地展开战斗。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