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疆域 | 论坛侧记
厉槟源《测试》©️厉槟源
刘开炘为《打边炉》撰文
2019年12月21-22日,华·美术馆D-Talk年度论坛于深圳欢乐海岸OCT创意展示中心举行。在为期两天的论坛中,18位来自不同领域的实践者,围绕着“生活力——超自然世代的生机”这一主题展开了探讨。论坛分为“自然的想象”、“人造异托邦”、“思维的景观”和“科技之局”四个部分,所涉及的领域和内容之广,也确实只有“生活”二字才可以涵盖其全貌。
然而抽丝剥茧,其中也有多条隐秘的线索,聚焦了“生活”之中的一个个紧张面向。而“试错”一词,贯穿数位讲者的实践中,这个话题的打开,则始于艺术家徐坦近年开展的一个艺术项目。
徐坦©️华·美术馆
作为一个总在探究语言、社会与当代艺术之间张力关系的艺术家,徐坦的创作常展现出一种偏重研究和调查的理性的气息。虽然徐坦也坦言,自己是一位坚定的“非有神论者”,但在演讲中,他分享的几个故事却打破了这个逻辑闭环。这些故事起源于项目 “社会植物学”对东亚地区人和植物的关系探究。在调研期间,艺术家分别采访了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科学“追随者”,他们中有科学家、建筑师和环保主义人士,然而在一些不合科学逻辑的事件中,他们却成为跟树木通灵、透过种植遇见逝去灵魂的自然沟通者。徐坦认为,这些调研让他对这些“非科学”的信念,有了更深层的理解和尊重。而他在这个项目中的角色更是一种试错者,他尝试触碰现代科学系统的有限解释,并从语言、逻辑、说理的概念性创作中,退回到对人类经验里那些未知和难以定义的东西的追寻。
而这种大胆的试探和实验,在源美术馆联合发起人陈晓阳和银坎保的实践中同样至关重要。在论坛“人造异托邦”板块,陈晓阳向大家抛出了 “美术馆作为异托邦”这样一个课题。源美术馆位于距广州两小时车程的乐明村,他们的工作始于2016年一次基于田野的驻地艺术项目。在历时长达三年的构思、推进、建造和落地过程中,这个偏远乡村的美术馆在当代艺术介入田野的推拉中,在与当地文化的沟通协调里,历经了多重的困难。
陈晓阳©️华·美术馆
烂尾的风雨亭©️源美术馆
在陈晓阳的叙述中,听众不难发现项目历经的失败是多过成功的,但这些失败经历也被她们视为乡村工作收获最大的部分。在源美术馆的一个初期项目中,艺术家游其和银坎保计划改造村中一个因半途撤工而烂尾的风雨亭。几日观察之后,艺术家们觉得可以把这个建筑美化一下,甚至在亭子顶上搭一个装置,方便村民晚上的时候看星星。然而开工几日之后,一些争议便在村民之中开始酝酿发酵。在一系列村中的民主讨论后,项目还是搁浅了。原本烂尾的风雨亭在几度波折之后,依旧处在一个未完成的开放状态,伫立在山间。
陈晓阳在演讲中指出,这种原生态的民主讨论带给我们更多的是反思:“在所谓的公共艺术中,公共的范围在哪里,是属于谁的公共,是属于谁的艺术。”在源美术馆于田野间的实验中,“试错”引出的是协商和讨论,在对失败的反思中,我们也在反思既定与固化的模式和疆界。
厉槟源©️华·美术馆
厉槟源作品关系图©️厉槟源
而对于艺术家厉槟源而言,“试错”大概是他艺术实践的常态。数年来,在一系列行为艺术作品中,他在地铁上刷牙剃须,在洪水中逆流游泳,向着臭水河里放烟花,不断地以看似错误的、不合常规的模式在不同环境下挑战着自己的身体。
讲到兴头上的时候,厉槟源索性在舞台上坐了下来,向观众分享了一次关于“测试”的创作经历。2015年,在回到老家湖南永州的时候,厉槟源曾在楼顶上基于“爬树”这个想法做了一次行为录像。在不断上升的攀爬过程中,柔软的竹子因承受不住人体的重量而被压弯成拱形,将在竹子顶端的艺术家重新送回地面摆着拖鞋的起始位置。可是在穿上了鞋之后,厉槟源却没有停下,继续重复攀爬,而在三次消耗体能的行动之后,精疲力竭的身体悬在空中、进退两难,终于向大脑注入了恐惧的信号。而作品也以他的身体结实地摔在地面的一声巨响而结束。
视频播放至此,台下一片唏嘘,想必多数观者也能在那瞬间共情到一种剧烈的疼痛和觉醒。这种激烈的尝试大概也是厉槟源想用自己身体去测试的。在讲到自己的艺术实践时,他这样描述:“我把自己比喻成为一个天生残疾的人,所以我一直不停地在跟各种事物搭建关系,试图从这些关系里面找到那个缺失的肢体。”而这个找寻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试错”的过程,在那些充满着范式和规则的疆域里,以反常的方式试探着边界之所在。
论坛现场©️华·美术馆
正如论坛前言所写:“生,是自然生命的萌动勃发,也是万物有灵的能量存在;活,是在赤裸生命上不断进行的意义创造,也是以身体力行赋予简单事实以无尽可能。”在“活”的生机里,“试错”代表的是一种无畏、开放而富有活力的身心状态,它包含着“试”的实验性所带来的无限可能,以及在“错”的边界试探中我们的不断发问和反思。
在三位艺术实践者的讲述中,相互交织的是“试错”的实践和对策。无论是徐坦在与自己相悖的信念中开放而积极的探索,陈晓阳在驻地实践里获得的自我反思和新的认知,还是厉槟源以身体为媒介来打破常规的欲望,他们对逆境、失败、错误的探索和思考都具有着积极的建构意义。
我想到了厉槟源在演讲最后引用《奥德赛》中的一句话:“众神为人类制造逆境是为了让后代有故事可以讲述。”神话所道出的意境正是多数时候艺术实践的一个重要价值:“试错”的行为不一定能带来结果,但其中必然隐藏着一股探究的动力和一种转变的契机。
陈侗:如何成为一个“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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