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与慢:2020画刊封面计划》展览现场,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画刊》杂志社
围绕艺术媒体的工作,我与《画刊》杂志的主编孟尧做过几次深谈,谈得也很细,一次在广州三年展安排的大巴车上,一次在坪山迎宾馆的房间,每次都聊了几个钟头。虽然我们在做不同类型的媒体,他在主持一本创刊于1974年的艺术月刊,我在做一个线上艺术媒体。但在艺术媒体工作的理念和采编的方法上,相差倒并不大,甚至在很多层面,也有一些殊途同归的默契和共鸣。比如大家都不甘于成为表层的信息服务者,希望扎下去,埋头做一些生产和编辑、保存的工作。也都坚定地相信,媒体既要介入现场,又要从现场抽身而出,对于现场的人和事,要有自己的判断,甚至有时候的判断和观点,会比较刻薄和“毒舌”,让人听到了,心情没那么愉快,但这不就是媒体工作最吸引人的地方,它是一个自由的工作,不接受被驯化。媒体的使命一栏当中,从来就没有“负责让人心情愉快”这一条。那些工具型和鸵鸟状的媒体,其实大家都是打心底里瞧不上的。媒体就应该是一个冷静和坚定的观察者,其存在的价值,就在于独立的观察和坚定的价值观,一旦媒体租赁和贩卖这两样东西,媒体就离死亡不远了。媒体工作的核心价值,不只是浏览量和发行量,而是要不断形成一种看待艺术的眼光,要建立一个观察和评价艺术的价值体系,而这个体系,越牢固,越死板,媒体工作就越成功。我曾经做过一个统计,哪些艺术媒体死掉了,什么时候死掉,以至于我有一个悲观的论调,在中国做艺术媒体,终归是要死的,尤其在艺术领域,这个行当的资源,根本不会去支持一个艺术媒体越做越好,越做越长寿,很多艺术媒体就是在“叫好不叫座”当中死去的,这就是在中国做艺术媒体非常残酷的现实。艺术媒体如何获得更为长久的生命力,如何在更长和更宽的时空当中发展自己,这是所有从事艺术媒体工作的人和机构,包括《画刊》,都要去面对、都要去解决的首要问题。今天的《画刊》杂志,既要面对媒体生存的问题,同时也要不断把内容做得更好,进而获得活下来的“合法性”,并且《画刊》还是一个公家单位,是一个有自身编辑传统的杂志社,做这这件事情的难度就更大了。用“向死而生”这个词,来描述此情此景下的《画刊》的工作,丝毫不为过。我也曾经在杂志社工作过,我当然知道当前不是一个办杂志的黄金时代了,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手机上,甚至对于看太多的文字和图片也兴味索然,大家更喜欢轻松愉快地躺平看小视频。很多人认为杂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杂志没有存在的价值,但我的看法刚好相反,当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到“愉快的碎片”当中时,其中一定会有一些人,会有一些群体,会有越来越强烈的信息过载之后的焦虑感。今天的杂志,就是要寻找和面对这样一个对于信息过载有警觉的群体。相比社交媒体上的信息碎片,杂志能够提供更结实、线索更清晰的文本,它会让我们阅读的效率更高。从这个角度来讲,今天的杂志如果要去适应时代变化,一定不是做成“全能媒体”,要去努力学习各种技能,来适应新媒体的冲击,而是要把杂志的内容做得更不好读,更深入,甚至更艰涩,更小众。只有如此,它才能与那些“屏幕媒体”拉开距离,持续提供那些“屏幕媒体”无力提供的东西。我始终记得三联书店前总经理董秀玉说过一句话,她说中国没有所谓的小众,任何一个看起来小众的领域,都有几十万、几百万人,我们做内容,就是要去寻找到这些分散在不同区域、不同角落的几十万、几百万人。做杂志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一本大家所认为的小众杂志,能够与几十万人,哪怕几万人保持紧密的联系和粘性,它就有存在的必要。即便它看来不识时务,不与时代共舞,但它仍然能够很酷的、以大家无法理解的逻辑和状态,继续生存和发展下去。《画刊》非常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这本有47年历史的杂志社依然在谨慎地做着变革,并希望在一个杂志的“下沉时代”,敏锐地捕捉和判断艺术发展的动向,形成一个个扎实、耐读的专题,毕竟这才是一本杂志安生立命之本。每次读《画刊》的月度目录,我都慨叹只有做杂志,才能如此深入地做内容采编和视觉呈现,并且还能印制出来,进入图书馆和读者的书架,这比那些哗众取宠的网文要体面得多,也要严肃和刻板得多。“刻板”经常会被认为是一个被时代淘汰、进入落伍队列的状态,但我觉得我们在一个动荡和变局当中,“刻板”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状态。不为所动,不随风起舞,一直按照自己认定的方向和标准来做事,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也是一种非常让人羡慕的状态,做一个老牌杂志,会是很多有执念的媒体人的理想。相比其他艺术杂志溃不成军或者无心恋战的状态,《画刊》是一个幸存者,形成了自己的做派和风格,并且这本刊物的编辑和经营,还在不断尝试着与艺术现场加强联系,这种“强联系”,不是将热情消耗在喧嚣的现场,而是进一步往前推进报道者和传播者的角色,做一些思想和观念的生产。比如他们持续推出的“封面计划”专题和展览,就不再是去报道一个完成状态的展览和事件,而是带着一些问题,投入到挖掘的现场。媒体应该在什么阶段介入现场,这也是我一直关心的问题。很多媒体总是在展览和事件完成后介入,只能上菜吃饭,《画刊》试图往前多做一点,不是总去被动地吃既成的饭菜,而是看菜做饭,去投身和参与进去。比如《画刊》做的封面计划展览,就是化被动为主动,自己去生产内容,然后去传播它。这样的做事方式,倒不是什么新鲜的实践,而是我们经常会进入一些非常糟糕的现场,会面对一些糟糕的、无从下手的展览和现场,媒体如果还只是遵从新闻专业主义的方式,去报道,去呈现,媒体工作就无法获得一种主动创造的能量与价值,它会被荒废掉,会被艺术系统当中那些腐朽、可笑的东西吞噬和消灭。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在传播变局当中,媒体如何反观自身的角色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价值是什么,媒体人又如何在积累当中继续前行。我相信《画刊》的同仁也会坚定地相信,今天的媒体绝对不只是一个报道采集者,而应该是一个内容生产者,是通过内容的生产和传播,来连接艺术家和艺术家、艺术家和策展人以及艺术和公众。今天的媒体不应该是一个“传声器”,而是一个有自己态度和性格的“发声器”。在艺术传播当中,信息传递是最基本的工作,这部分的工作,事实上也已经被机构自媒体和朋友圈所替代,而媒体和媒体人继续工作的价值在于,他对艺术和艺术现场的理解、阐释、整理和发布,同时也在于他们对“何为一个专业媒体”的采编技艺和媒体品牌的见解与实践。说白了,虽然每个人都可以做一个自媒体,但一个好媒体的“技术护城河”仍然存在,大家不要天真地认为开通一个平台账号,发布几篇文章,就是开始了自己的媒体生涯,媒体工作的难度和挑战不在于“开通”,而在于高质量且稳定的内容生产,在于平台差异性的建立,以及媒体发布的频率和长期工作的韧劲。做媒体,就像做任何一件事情一样,没有那么容易,它的困难,随时随地。《画刊》在费尽心思地化解这些困难,所有的艺术媒体,也同样在其中经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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